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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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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娘放棄掙紮之後,室內就變得安靜下來。

桌邊燭臺裏的燈燭久沒有人剪芯,光亮慢慢昏黃。

她度秒如年地挨著,為了盡量忽視掉身下溫熱的男子身軀和耳畔存在感極強的心跳聲,只當自己是正常地睡在床上,她從素蘭的十八種繡花圖樣開始想,直想到明早早飯要吃什麽,努力轉移著自己的註意力,但是——成效不大。

她是趴在一個活人身上啊,雖然他表面上乖乖地沒有動彈,可是他身體的一切機能都在正常而健康地運轉中,體溫,心跳,吐息,脈動,鋪得再厚再柔軟的床褥都模擬不出這個效果,根本假裝不了。

內心深處,她覺得人肉床墊的觸感其實滿舒服的,軟硬彈性都剛剛好,可這念頭只能一閃而過,因為隨之就要聯想到事實上這是他一身柔韌的肌肉,羞恥度爆表,她就再也想不下去了。

好在,這煎熬沒有持續太久。

醉酒的人入眠快,感覺到勒住她的手臂緩緩松勁的時候,霜娘真如劫後餘生,卻也不敢馬上就爬起來,怕再驚醒了他。

她先動作很輕地擡起頭來,見到他的眼睛確實合著,睫毛在眼下投出個小小的扇形陰影。

——原來男人睫毛長也是有用的,他眼睛閉起來,都分不太出什麽眼型了還是顯得很好看。

嗯,對著清醒的周連營霜娘很慫,但對著睡過去呼吸都變得綿長了的這個,她膽子大了,盯著他的睡臉看了好幾秒。

然後才扭頭,輕輕把他的手拿下來放到一邊去。周連營先沒什麽反應,沈沈睡著,但等霜娘撐著床邊起來的時候,他緊閉著眼,眉頭忽然皺了皺,手指虛虛握起,好像要抓什麽東西,霜娘一眼看到,嚇一跳,忙扯過被子展開來,往他身上一蓋,把被角塞他手裏。

原來該替他把外衣脫了的,現在也不敢了,霜娘可不想再把他折騰醒過來。

周連營握住了被角,眉頭還是皺著,過了好一會,才好像有幾分不情願似地,慢慢舒開了,但還是不如先前那樣稱心舒意。霜娘小心地觀察著他的表情,總覺得他好像有一點點委屈,好像手裏原是抱著個元寶,偏被壞人給他換成了塊石頭一樣。

怎麽這醉酒的人設還能帶到夢裏去啊?霜娘忍俊不禁,一邊偷笑,一邊踮著腳尖往外退。

直退到門邊,見他都還是安靜躺著,她放下心來,拍拍自己的心臟,把心跳調整好,又揉揉臉,把表情揉淡定了,才轉身撩簾子出去。

一到外間,就對上了春雨嚴肅的一張臉。

眼神對上,春雨的神色放松了點,道:“奶奶,沒事吧?”

貼身丫頭也不好做,春雨不過去燒壺水,提著壺回來一看,兩個人都不見了,倒從臥房裏傳出些“放開、住手”之類的動靜。她糾結死了,既不敢隨便闖進去,又怕酒後真的鬧出事來,只好牢牢守在這裏。

“噓——”

霜娘豎了手指到唇間,然後指了指裏面:“小聲點,他醉過去睡了,別把他吵起來。”

春雨忙壓低了聲音:“那六爺今晚就在這裏睡了?”

霜娘點頭:“這麽晚了,你也回你房間睡吧,我睡這間好了。”

這外面的次間有張羅漢床,原來一直是金盞值夜睡的,她調去前院後,這兩天就換成春雨在睡了。

春雨便道:“那我給奶奶換上鋪蓋。”

“這不是鋪好了?別忙了,天又不冷,我就這麽睡好了。”

春雨猶豫著,因為這床上現在是她的鋪蓋,雖然質料什麽的也不錯,且是才曬洗過的,但比著霜娘用的畢竟要差一點。

霜娘見她不動,知道她想什麽,就把她往外推:“行了,去吧,我還和金盞一床睡過呢,你們又不是那等邋遢婆子,我還嫌棄你不成。再說,我的鋪蓋都在裏面,要拿就要出出進進的,再把六爺驚醒了,那可麻煩。”

一句連一句的,終於說服了春雨,她小聲道:“奶奶別推我了,我看著奶奶上了床,熄了燈再走。”

便去把疊好的錦被抖開,服侍霜娘進去躺下,再把裏外兩間的燈火全吹滅了,方去了。

黑暗裏,霜娘打了個哈欠,她原有一點擇席的毛病,但今晚鬧了這一場,她困乏的勁頭上來,很快沈沈睡去了。

**

翌日清晨,天光將明未明。

霜娘半夢半醒著,感覺耳邊似乎聽到些水聲,她在夢裏感覺了一下,沒感覺到自己有想上廁所的意願,就又放心睡過去了。

過了不知多久時間,室內有些光亮起來,她翻了個身,把被子往頭上蒙了蒙。

站在床前正想叫她起來的周連營:“……”

只好扳過她來,把被子從她臉上扯下來,晃晃她:“起來了。”

霜娘迷糊著,感覺似乎有人在叫她,但困意深重,眼皮粘在一起難分難舍,她努力了兩三次,

就是睜不開眼,於是頭一歪,放棄繼續睡了。

在周連營的角度,只見到她的眼皮顫了顫,原以為要醒了,誰知跟著就沒動靜了,不由看一眼正抱著被子要出去曬的春雨。

“奶奶昨晚睡得晚了。”春雨腳步停一停,解釋道。

——其實睡得早也一樣賴床,春雨給她家奶奶留了面子,這句沒說。

睡晚了自然是被他鬧的了。周連營轉回頭,又晃晃她:“該起來了。”

霜娘毫無反應,睡得酣甜。

有這麽好睡?見春雨出去了,周連營索性坐到床邊,把她睡散了的頭發撥開來,然後手指懸在上空頓了頓,選定了她的下巴捏著,把她的臉轉過來。

霜娘的臉睡得紅潤潤的,周連營腦子裏閃過“米分面桃腮”這個形容,手指不由就蹭上去,盯著她看住了。

直到霜娘夢裏覺得臉頰有些癢癢,伸手抓了一把,抓到他的手指上,才把他抓回神來。

他有些臉熱,縮回手,加大了一點力氣改去推她肩膀:“好了,起床了。”

霜娘那一下沒抓到自己臉上的癢處,心裏別扭著,又感覺被人推搡,睡得更不安穩,扯著被子往下一縮,腦袋滾下枕頭,壓到推她的那只手掌上,嘴裏咕噥道:“春雨,不要吵,我再睡一下,一下就起來……”

周連營僵硬地被她壓著,滿手柔嫩光滑的觸感,她說話時的吐息就噴在他手掌外緣,聲音小小的,帶著點嗔意,又有點求饒的意思,尾音拖了老長。

周連營喉嚨有點幹澀,他以為叫她起床是個很簡單的差事,來喊一聲就行了,怎麽會拖上這麽久?要命的是好像還會拖更長,她這個樣,他根本不想叫她起來啊。

勉強忍住遐想,他空著的另一只手再去推她,這回話還沒出口,接連被騷擾的霜娘急了,閉著眼把他那只手一拽,拽被窩裏去了,然後兩只手把他抱著:“不要吵啦,我說了……再睡一下……”

她聲音漸小,一句話未完就沒聲了。

兩只手都被綁架住的周連營坐成了一座雕塑,他有一只手被迫放的,咳,不太是地方——

春雨曬完一床被子回來了,進來次間時見霜娘還沒起來,正有點奇怪地要過來,一眼看見兩人姿勢,她立刻板正了臉,目不斜視地進了裏間,抱了另一床被褥,又目不斜視地出去了。

周連營默默地坐著,一動不動。

直到換了手掌枕頭的霜娘因為睡得沒那麽舒服了,終於掙紮著,慢慢清醒了過來。

第一個感覺:臉下面的觸感不對。

第二個感覺:她一覺睡醒好像長了三只手?

第三個——沒有第三個了,她只是睡醒,不是失憶或者失智醒來,不需要那麽長的反射弧。短促地驚叫一聲,她卷著被子連滾帶爬地往床裏去,一頭撞在裏面的床欄上。

咚一聲好響亮的動靜,周連營忙起身去拉她:“我看看,撞哪了?”

霜娘哪有臉見他?蒙著被子把自己裹成了個球,蜷縮著捂住額頭,痛得要死,但更痛的是她的羞恥心,她她都幹了什麽呀?!

起碼十天,不,一個月她不想面對他了。

周連營當然知道她在別扭什麽,沒有硬去扯她的被子,在床邊站了一會,道:“我叫你的丫頭來。”

就擡腳出去了。不一刻,換了個腳步聲過來,跟著是春雨的聲音:“奶奶,你怎麽了?六爺說你撞著了?”

霜娘聽到,一把把被子掀開,哀怨極了地瞪她:“為什麽不是你來叫我起床?”

由儉入奢易呀,她剛嫁來時一直都勤勤懇懇,卡著請安的點,每天到時辰就自己醒了。但隨著時間推移,她慢慢習慣了丫頭們的人工叫早服務,自己的警覺心一天比一天少,仗著有人叫,她越睡越放心,床越賴越順——哪知道今天換了人,她丟了這麽大個人呢?!

春雨道:“我本來要叫的,可是六爺洗了澡,就叫我收拾去了,說他來叫奶奶起床——怎麽會撞著了?奶奶把手放下,我看看撞得怎麽樣了?”

霜娘垂頭喪氣地把手移開了。怪不得她夢裏聽到水聲,好嘛,人家一早起來,連澡都補洗過了,她睡得一點知覺沒有,簡直像豬一樣。

春雨湊近了細看一看,又伸手輕輕摸了摸她額上紅的那塊:“呀,奶奶撞得不輕,都鼓了個包出來了,我去找點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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