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33章

關燈
作為該次事件源頭的霜娘,對整樁事卻都全然不知。

她坐困後院,沒有外界渠道,眼界放得再開也只能看這一府之中,關於太子駕臨侯府的事,她只是聽小丫頭們傳了一嘴,說太子長相如何俊美,舉止如何高雅,而為人又多麽和氣體貼,去看望侯夫人時還親手給侯夫人端了藥碗,溫言安慰了侯夫人好一會。

霜娘聽這些的時候,心情大約等同於後世路人聽說有個大明星來了,激動是會激動一下,但並不可能以為會與自己有什麽切身幹系。

——隔了兩天後,她發現也許有那麽一點。

早上例行公事地請安,原以為仍舊是走個過場,霜娘在臺階下等著,已在和金盞嘀咕等下的朝食想要吃一碗雞湯銀絲面了,金櫻掀了簾籠重新出來,笑道:“六奶奶請進。”

霜娘直楞住了,金盞輕推了她一把,她才反應過來今日情形不同,侯夫人竟是要見她了,心裏閃過一句“太子端的藥真比丫頭端的藥靈驗?”就忙把思緒打住,低頭把自己打量了下,見無不妥,疾步上前去進了屋。

這是霜娘第二次進入這座侯府女主人的房間,她往後的生死榮辱,很大程度上都拿捏在這房間主人的手裏。

霜娘不敢亂張亂看,進去規規矩矩行了禮,請了安。

侯夫人安氏靠在床頭,“嗯”了一聲,吩咐小丫頭:“搬張椅子過來,請你六奶奶坐。”

小丫頭聽令擡了張椅子過來到床前,霜娘移步過去坐了,因不知侯夫人何意,未敢輕易搭話。

安氏一時也沒開口,她的目光在霜娘微微垂下的臉龐上定了片刻,順著下滑打量過她挺得筆直的背脊,交握放在膝上的雙手,裙擺下並直了露出的一點鞋尖,看了一圈,重新回到她臉上。

方道:“我這一向病著,顧不得你們,都沒得空問你,你來了這些時候,諸事可還習慣?”

霜娘略緊張,回道:“都挺好的,大嫂很照顧我。”

“丫頭婆子可有不服管教的?”

霜娘聽侯夫人問出這句就知道南香的事她應該不知道,想來因她病著,這些事梅氏一概都瞞下沒說。就道:“並沒有,都很勤勉,太太撥給我的金盞尤其得力,我凡事有不明白不清楚的,都靠她提點著。”

侯夫人緩緩點了點頭:“你那裏原該再有個經年知事能掌總的嬤嬤在,因事辦得急,當時一時沒尋摸出來,恐怕隨意指個去,幫不上你的忙,倒要仗著資歷欺負你是新媳婦進門,反壓你一頭。如今我病好了些,可以騰出手來替你選個好的了,只是不知你覺得需不需要再添這麽個人?”

霜娘第一個反應是她不想要。

她跟金盞處得很好,雙方已磨合出了一些默契,因周連平那事,有了共同的秘密更覺親切,這會再空降一個老嬤嬤來,固然金盞要退後一步,連她都不得不容讓三分,無緣無故的,誰想多這份不自在?何況,丫頭處不來可以尋借口打發了,就不尋,忍幾年到了年紀也就出去配人了,她起初所以沒有管南香,就有幾分這個緣故在,由著她作,反正她那個年紀也作不了幾年了。嬤嬤就不一樣了,請神容易送神難,她滿心不願意惹上這麽個麻煩。

見侯夫人的口風聽上去並不是一定要派她,霜娘遂大著膽子道:“太太先給我的金盞就很能幹,我那院子又清靜,我瞧她很照管得過來,並不要太太再格外替我操心。我孑然一身地來,已是叫太太煩了許多神了,如今太太病雖好了些,還是該以養身為重。”

安氏聽了,待要說什麽,金櫻捧了一方小托案從外間進來,笑道:“太太,先喝了藥,再和六奶奶說話罷。”

她走到霜娘身邊時頓一頓,霜娘心領神會地站起身來,端了藥碗,試了試溫度,感覺溫熱正好,應該是在外間放置到適宜溫度才端進來的,就傾了身去餵侯夫人。

安氏沒有拒絕,就了她的手一勺勺慢慢喝了。霜娘背身把空碗放回去的時候微微松了口氣——她第一回幹這種活,表現還不錯,手穩穩的,一滴都沒有撒。

金櫻覺察出了,嘴角向她抿出個小小的弧度來,端著托案出去了。

“那就由得你罷。”安氏重新開口說話,沒有勉強她,轉而道,“你家常都做些什麽打發時間?”

霜娘道:“就做做繡活。”其實她新近愛上了畫畫,南香的事好運地悄悄解決之後,她沒了心思,拿著鄭氏那天畫的畫做教材,已是學著畫了兩天的荷葉了。

她發現自己其實挺想附庸風雅的,以前所以寫畫個兩筆就沒興趣了,主要是因為沒有名師傳授,她畫來畫去都差不多,老沒有進步就不想畫,而越不想畫越沒有進步,整個成了惡性循環。

被鄭氏指點過之後,她感覺自己好像打開了某扇小門,畫作的進步肉眼可見,讓她對畫畫的興趣陡然大漲。只是那一點進步跟鄭氏比起來還是個渣,所以不好意思說出來。

不料安氏道:“我聽說,你這兩天都在學畫?”

轉眼就被暴露,霜娘一下臉紅了——她沒去想侯夫人是聽誰說的,跟她這個外來戶比,整個府裏誰都可以成為侯夫人的眼睛,她不去多想這個,想了也只是給自己添堵,沒有意義。

“我就是畫著玩。”霜娘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結巴,她好怕侯夫人叫她去露一手畫張來看看,她這個花樣子的水準,怎麽好到領導面前獻醜呀?

好在安氏沒有這個意思,只是道:“你既有興趣,學一學是不錯的。”

霜娘剛松了心弦,聽安氏又道:“你還識字?”

就霜娘那個階層的出身來說,識字是個挺稀罕的技能,金盞剛發現的時候就驚訝過,現在侯夫人問,霜娘把那個“繡佛經”的理由又搬出來用了用。

安氏點頭:“你去外間,叫金櫻伺候筆墨,寫幾個字來我瞧。”

“……”

意外來得太快,霜娘差點同手同腳地出去了。她的字沒比畫高明到哪去,字是要練的,她在賀家時的時間全被繡活占滿了,哪擠得出來去練字?再者,胡姨娘也不可能舍得筆墨叫她去敗啊!

然而這又是推脫不得的,侯夫人的語氣可不是跟她打個商量,直接是下的命令。

站到書案前的時候,她腦子都是空白的,不知該寫什麽。

金櫻小聲笑道:“奶奶不拘寫個什麽,又不是考科舉,怕什麽。”

對她來說,這就是跟考科舉差不多啊……霜娘僵硬著回了個笑容,強迫自己收了胡思亂想,認真思考該寫什麽字。

過了一會落筆——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電,應做如是觀。

只能從佛經裏選句,而她所有繡過的佛經裏,記得最深刻也最有感悟的就是這一偈了。對她來說,假如不能作如是觀,她又該如何面對她多出來的這一段人生呢?

寫完擱筆,她都沒有仔細端詳一下的勇氣,破罐子破摔,直接捧了進去,雙手遞給了侯夫人。

安氏拿著看了一會,還給了她,道:“你若是同老四家的一樣,不識字也就罷了,現在再叫你學未免為難了你。但你既然識得,空閑下來,還是該把字練練,不求寫得多好,能有個端正整齊就夠了,總是多一樁好處。”

侯夫人的言下之意就是她現在的字連“端正整齊”都算不上了,霜娘控制不住又紅了臉,但因侯夫人說話的態度倒很溫和,她沒覺得自己被為難了或者被挑了刺,老老實實地應道:“我聽太太的,以後每天都抽出兩個時辰來練。”

“也不用這麽發奮,”安氏道,“每天寫一個時辰就夠了。”

霜娘:“我平常沒什麽事,閑著也是閑著。”

她雖然對練字沒多大興趣,但侯夫人提出了,她就想好好去完成,供她吃供她住,還配了一院子的下人供她使喚,現在就要她把字寫好點,多簡單的要求哪?

安氏看出她的誠心,微微笑了:“你有多的時間,不必一直悶在院子裏,也可以往妯娌處走走,散散心。你身上有孝,外頭不好去,自己府裏無妨的,不必十分顧忌。”

霜娘應了,見安氏沒有再說別的,識趣告退了。

**

走在回院子的路上,霜娘回想著她在侯夫人面前的表現,一一想著和金盞說了。

金盞認真聽著,聽到最後道:“奶奶放心,太太對奶奶沒有什麽不滿。”

這場領導面試來得太過倉促,有了金盞這個在侯夫人院裏伺候過的人肯定,霜娘緊繃的神經方漸漸放松下來:“我覺著也是,太太比我想的和氣多了。只是我推了太太要給我的人,心裏有點不安。”

“奶奶不必多想,這嬤嬤各房裏有有的,也有沒有的,不是一定之規。”金盞略頓一下,“其實一般是跟著奶奶從娘家陪來的奶嬤嬤,有的有些緣故,沒有陪就沒有,比如三奶奶就沒有。”

霜娘了悟過來,難怪侯夫人的口氣很活動,這個人原來也該是她娘家出的,因她家沒出,所以才問一聲,不是一定要給她。幸虧她沒一味臉薄應下,不然可是把自己坑了。

霜娘想著又道:“我的字還醜,硬著頭皮獻了回醜,怪丟人的。”

金盞笑了:“這有什麽,太太既吩咐下來,奶奶往後練就是了,我替奶奶磨墨。”

她心底其實略有奇怪:依太太的性情,她對孀居媳婦的要求應當只有安分守己才是,什麽技能才華都是份外之事,有就有,沒有就罷,都沒什麽妨礙——也許太太如今改了主意,就是想給六奶奶找點事做,主子的心意,誰能完全猜得透呢。

金盞把這一點疑惑壓回了心底,沒打算說出來:她又說不出個中玄機,何必叫奶奶跟著一起猜疑,橫豎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