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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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疊翠走時是昂頭走的,所以她先撞上門框的不是額頭,而是嘴唇連著下巴那一塊,瞬間那一塊地方整個就麻木了,疊翠下意識伸手去捂住,覺得掌心濕潤,低頭一看,一手的血。

她這麽大沒見過這麽多血,這血還是從自己身上流出來的,失聲就尖叫起來。

霜娘原本正立在廊下,面前一張楠木幾案,鋪著宣紙,她認真地畫著一副荷花圖,聽得叫聲,嚇得筆一抖,甩出兩團大黑點在圖上。

“怎麽了?”她先顧不得心疼畫到一半的畫,丟下筆,從穿廊裏往丫頭們住的廂房那邊走,金盞疾步跟在後面。

到叫聲傳出的事發點一看,疊翠滿嘴血的形象太有沖擊力了,主仆兩個腿都有點發軟,互相攙扶著才站穩了。

“快去叫個大夫來。”霜娘先定下了神,不及詢問事由,忙先轉過頭去,第一眼見到芳翠,就指了她吩咐。

芳翠呆呆地:“奶奶,去哪叫呀?我出不去二門。”

金盞隨之回過神來:“奶奶,還是我去吧。她們都不大懂,就算叫了來,若是個庸醫,治壞了人倒麻煩。”

霜娘點頭:“那你快去。”

金盞下了臺階跑出去兩步又回頭:“奶奶,你回屋坐著罷,別在這裏,仔細受驚嚇。”

霜娘向她揮揮手:“你快去罷,我看都看著了,還能怎麽受驚嚇?”

金盞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又見那邊廊下春雨跟半梔兩個聽到動靜也跑了來,她略放了心,匆匆出院子去了。

霜娘倒又想起金盞現在身上還擔著事,忙向芳翠道:“你跟著你金盞姐姐一道去。”

芳翠應一聲,轉身追上去了。

霜娘再指了個小丫頭,令她去打盆水來,給疊翠洗臉。

疊翠此時已覺出疼來了,從下巴到嘴唇,連著裏面整副牙齒都越來越痛,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個部位受了傷。水盆端了來,她一邊洗臉一邊哭,布巾剛把眼淚擦去,眨眼新的一串又流了下來,就沒有止住的時候,只是她神智還清楚,當著霜娘,硬逼著自己沒有嚎啕出聲。

一盆水都浸成了紅色,疊翠的臉面方不那麽猙獰了,霜娘拉了她到門口,看出她的傷處主要是在嘴唇上,當中的唇肉翻出來,高高腫起,還在不停的往外滲血。

霜娘拿手帕替她按著傷口,疊翠忙要拿過去自己按著,霜娘沒允,說:“你把嘴張開,自己伸手輕輕晃一晃牙齒,看有松動的沒。”

疊翠的嘴本已合不攏了,聽了,小心翼翼地又張大了些,用手指把幾個上下門牙挨個都晃了晃,覺得都還牢牢長著,想告訴霜娘,怕一說話口水滴到霜娘手上,就只向她搖搖頭。

霜娘松了口氣,拿了她的手叫她自己按著手帕,往後站開兩步道:“還好,看著嚇人,其實傷得不重,只是把嘴唇磕破了,養一陣就好了,你不用擔心。”

要把牙磕壞了才麻煩,這時雖也有鑲牙的技術,但美觀自然程度絕不能和真牙相比,好好的小姑娘,門牙壞了幾乎等於毀容了。

疊翠先哭成那樣,就是因為不知道自己到底傷著哪了,聽了這話,一顆心安下來,連著越來越尖銳的疼痛都可以忍受了,含糊道:“謝謝奶奶。”

她一說話,霜娘就見手帕上暈開一塊紅色,忙道:“你先不忙說話,等大夫來看。”

疊翠老實點點頭,站著不動。

霜娘這才看向南香——她剛過來時見她跌坐在地上,現在已經爬起來縮到靠著墻的炕旁邊去了,問她:“怎麽回事?”

南香已經從最起初的驚魂裏鎮定下來,霜娘到現在才問她,她有了充足的編瞎話的空檔,低著頭說:“我和疊翠起了兩句口角——我托她做個東西,她總沒做來,我性子急,說話重了些,她生了氣,轉身就走,沒留神撞門上去了。”

霜娘點點頭,轉過身去,沒有說話。

南香料不到她這個反應,做賊的心總虛,向外走了兩步,又道:“原是我錯了,我不該那麽催她。可奶奶,我真不是有意的。”

霜娘只“哦”一聲,她心裏明鏡一般,只看一眼旁邊疊翠蘊著憤怒的眼神,就知道真相一定不是像南香說的那樣了。疊翠作為直接人證現在不便說話,霜娘不著急發落這事。

南香被晾得心下不安,她努力安慰自己:反正事發時屋裏沒有第三個人,她就一口咬定是疊翠自己撞的,疊翠再想指證她,沒個證據,最後也只好不了了之。

有幾個小丫頭和婆子在院子角落裏探頭探腦地張望,霜娘見了,索性叫疊翠往前站了站,揚聲道:“看見了沒?她只是把嘴唇磕傷了,沒什麽好看的,各自忙你們的去,別大驚小怪,也別出去亂傳亂說。”

春雨跟著快步出去,把院子裏人挨個都叮囑了一遍,叫她們管好嘴。

說話間,金盞效率極高,已經把大夫帶回來了,但隨之還來了兩個出乎意料的人。

是三奶奶鄭氏和丫頭銀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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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娘固然十分意外,鄭氏見到院裏這個陣勢,面上也帶著不安:“六弟妹,我是不是來的不巧了?不知道你這裏有事忙著。”

霜娘同金盞對了下眼神,金盞會意,把大夫交給春雨,由她領著去給疊翠看傷。

霜娘迎上去笑道:“並沒有,只是有個丫頭沒留神,撞門上了,運氣不好,傷著了臉面,所以請個大夫給她瞧瞧。”

鄭氏舒了口氣:“原來是這樣。”她很怕是自己碰上了人家院裏不願外傳的尷尬事。

霜娘即引她進屋去坐,金盞上了茶點,立在一邊伺候。

霜娘心裏疑惑極了她的來意,鄭氏看著並不像沒事會到處串門的人,尤其她們又幾乎算得上陌生人,正揣摩著用詞想問一問,就見鄭氏接過旁邊銀柳手裏拿著的一個錦匣,放到炕桌上,向她那邊推過來。

“我家常沒事,和丫頭們堆了些絹花,送幾枝來給弟妹戴著玩,別嫌棄粗陋。”鄭氏笑著說。

霜娘按下心頭思緒,先接了,打開一看,見裏面躺著五六枝絹花,花樣不一,顏色卻皆是素色,鄭氏不可能給自己弄這麽些白花戴著,顯是專為她做的了。

霜娘更意外了,忙道謝:“三嫂太客氣了,這花堆得極精致,我這裏竟找不出這樣好的。論理原該我先去拜會三嫂的,倒叫三嫂先過來了,還送我花戴,我實在不好意思。”

鄭氏笑說:“六弟妹別這麽說,你使丫頭送了三四回東西來給我了,我才不好意思呢,一直生受你的好處。”

霜娘聽了,沒控制好表情,裂了。

瞬息過後,她忙低了頭,端起茶盅,借著喝茶的動作梳理了下心裏驚濤駭浪般的情緒。

她掩飾及時,鄭氏沒留心到,跟著也端起茶來喝了口。

金盞在旁掐著掌心,盡量自然了表情,向鄭氏笑道:“三奶奶來得巧,嘗一嘗我們的點心。我娘剛想的新花樣,三奶奶幫著品鑒一下,看口味可還有要改進的地方。”

就端起炕桌上的一盤糕點讓鄭氏,鄭氏見那糕點如棋子一般形狀大小,色作杏黃,圓潤玲瓏,笑著撚起一個,金盞又讓旁侍立的銀柳。

“是栗子做的?似乎還有些奶香。”鄭氏嘗了說,“中間那一點是什麽?香得十分提味。”

“是腌過的鴨蛋黃。”金盞笑回,“三奶奶吃著好,回頭我就叫我娘孝敬去。”

鄭氏點頭:“難為你娘有這巧思,多謝你了。”

金盞忙道:“三奶奶可太折煞我了,孝敬主子一星半點兒的東西,哪裏就當得‘謝’字了。”

這幾句話拖延下來,霜娘腦子裏的亂麻終於梳理清楚了,她放下茶盅,向鄭氏笑道:“其實我早該去拜會三嫂,只是身上有孝,不好往親戚房裏去,恐沖撞了。只好叫丫頭替我出去,聊盡心意。”

她頓了一下,觀察著鄭氏的臉色續道,“說來南香這丫頭有些心直口快的,要是有哪裏冒犯了,三嫂別為著她是我使出去的人就不好說她,只管訓示才是。”

“我和銀柳倒覺得南香極會說話,”鄭氏笑回了一句,“是個嘴甜的丫頭。”

試探被證實,霜娘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氣,說:“這就好。”

她努力收斂自己的情緒,逼著自己不要當著鄭氏的面去想任何由此發散而去的後續,專心致志地和她聊天。

但成效不大,因為能說的那一點實事比如絹花點心什麽的在開頭就說完了,再往下純是一些虛的應酬,而在這件事上,霜娘和鄭氏的水平算是半斤八兩——都不怎樣,互相都努力想要制造話題出來,維系談話,但性格出身都完全不同熟悉程度又約等於零的兩個人,想要制造出相談甚歡的局面實在太難了。

再一次陷入安靜的時候,霜娘簡直想去梅氏那裏把珍姐兒借來用一用了,孩子是打開社交僵局的神器,從長相到吃喝到學業再展望一下將來要找個什麽人家,隨隨便便就可以擼個十章出來了,再不濟叫她表演個才藝也行啊!

鄭氏也坐立難安,她覺得自己到六房這裏來做客,人家和她說話她的回應老是幹巴巴的,六弟妹不會誤以為她在敷衍她吧?要是當她性情高傲不愛理人什麽的,就更糟糕了。

她絞盡腦汁想著有什麽能多說兩句的話題,終於忽然靈機一動想出來一個,眼睛發亮地道:“六弟妹,我才進來時,似乎見到外頭的案上擺著張畫,是你畫的嗎?”

霜娘亦有一種溺水得救的慶幸感,都顧不得獻醜自己那畫花樣子的水平了,起身就道:“三嫂有興趣?隨我來看看,指點我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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