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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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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姨娘再次來找霜娘的時候,霜娘正埋頭做著針線。

聽了胡姨娘說的話,霜娘一針戳進了手指肉裏,竟沒覺得疼。

她直瞪瞪看著胡姨娘,只覺晴天一道霹靂下來,劈得她半邊人都麻了。“你說什麽?”

霜娘的表情太不恭順,好像要撲上來似的,胡姨娘不高興了,皮笑肉不笑地道:“這不是如了大姑娘的願?你好認個死理,高大人那麽合適的人家你死活不願意,做長輩的心疼你,只好想法成全你。我和老爺這些天舍了臉皮,在外頭替你來來回回的奔忙,終於叫人家侯府點了頭,答應接你進門了。”

“……”

霜娘一口血哽在喉間,吐不出咽不下——這到底是怎麽來的神轉折啊?!

她百事都打算好了,托章秀尋的房子章秀前兒給了回音,她連三個月的租金都付出去了,怎知胡姨娘竟來了這麽一出!

看上去事情好像是回到了原點,她當初也同意嫁進侯府去沖喜(守寡)的,可此一時彼一時啊,她後頭有了別的選擇,在府裏守和在府外守在胡姨娘看來區別大了,對霜娘來說,這區別同樣也大了。

若是進了侯府,庭院深深深幾許,她只好在裏頭守到死了,侯府不可能會再放她改嫁什麽的。可在外頭關起門來自己守,那就憑她心意了,哪條律法也沒說要守寡就必須得守完一輩子,高門大戶講究些,民間的婦人守個幾年守不住了選擇再嫁的多了去了。

霜娘未必一定會另尋了個人嫁了,畢竟這時代於她有不可說的特殊性,她對於自己是不是能找到契合的伴侶其實抱有滿悲觀的態度,但,人生那麽長,她才十六歲,假如以後她可以遇上自己喜歡的人呢?進了侯府,再沒這種希望了。

可再不情願,她不能拒絕。

死活鬧著要守的是她,現在叫她守了,她不樂意了,自己把自己貞烈的人設崩了,那胡姨娘轉頭就能再尋個高大人塞給她。

外頭由遠及近地隱隱傳來了鑼鼓聲,胡姨娘側耳聽了聽,忙道:“侯府迎親的人來了,你就坐這裏別動,馬上人來要給你妝扮。”

霜娘一個激靈,險些跳起來:“現在?”

“可不是嘛。”胡姨娘不太耐煩地應了一聲,見她手裏還捏著繡花棚子,劈手奪了連絲線扔去一邊,“還繡這勞什子作甚,大姑娘,你進了侯府,以後吃不完的好席,穿不完的新衣,那福氣享都享不盡,可別忘了這麽好的去處是誰給你找的。這女人哪,總要有個娘家依靠的不是?”

霜娘腦子裏空白了一瞬,她木著臉看了看手裏僅剩的一根繡花針,銳利的尖頭上閃著些微的血光。假如這是一把菜刀,她一定不假思索地砍出去了。

胡姨娘的心已經飛到外頭去了,全沒留心她,說完就扭著腰忙忙往院門外去張望了。

接下來的大段過程,在霜娘後來的回想中,是飛速而含糊地過去的,她完全沒留有什麽確切深刻的印象。

所有事都來的太快了,胡姨娘這回真的等花轎到了門口了才通知她這個主角,聘禮再次塞滿了賀家的小院,幾個喜娘一擁而入,給霜娘開臉梳妝,從裏到外換新衣披嫁裳,霜娘掙紮著想要收拾自己的東西,喜娘們笑道:“姑娘只撿最要緊最不舍得的拿幾件罷,不要誤了吉時。”

霜娘聽了就茫然起來,最要緊的?她在這家裏哪有什麽難割舍的東西呢?最要緊的私房錢在李娘子那裏藏著呢。

她就只好把自己的衣服箱子和常用的擱置各種繡花活計物件的小木框搬到一起,喜娘立刻就喊了兩個丫頭替她擡走了,見霜娘的目光追著,就同她說:“姑娘放心,都替您擱到新房裏,一根針都丟不了。”

霜娘“哦”了一聲,被擁著向門外去,拜別父母。

賀老爺和胡姨娘站在院子裏,喜笑顏開,雪娘蹲在一旁,撅著個屁股在聘禮裏翻騰,一個人翻出了熱火朝天的勢頭。

另有一個白凈富態的婦人站在一邊,打扮得齊整利落,像個大戶人家管事娘子的樣子。見到霜娘出來了,就向賀老爺福身道:“吉時快到了,請老爺理了嫁妝,送姑娘出門罷。”

賀老爺深覺今朝揚眉吐氣,呵呵地捋著胡須笑道:“好,好,胡氏,叫你置辦的嫁妝呢?”

胡姨娘忙道:“都擱在東廂房呢,備好了的。”

便領人去擡。

富態婦人面上劃過一絲訝異——她是侯夫人的心腹陪房,十分清楚這門親事的來由,因為情形特殊,侯府準備的聘禮裏本來就包括了女方的嫁妝,賀家收了聘禮後,只需從中回一些就好了,並不需要額外準備。這一點賀老爺當然也是知道的,她剛才請他理嫁妝,就是叫他挑預備回的擡數。

進了東廂房的小廝很快擡出兩個漆紅樟木箱子來,然後就站住不動了。

富態婦人板了臉:“磨蹭什麽?還不快些。”

小廝的臉色怪怪的,道:“張大娘,沒了,他家的姨奶奶說就這兩個箱子。”

張大娘久經世事的人聽了這話,都忍不住歪了臉,下意識往胡姨娘望去。

胡姨娘極泰然自若,向霜娘道:“大姑娘,你別嫌少,替你置辦了這些個已經快把家裏掏空了,沒法兒,我們小門小戶的,哪裏比得起侯府那樣潑天的富貴呢,且體諒家裏些罷。”

張大娘低頭看看一路排到院子門外的聘禮,再看看那兩口箱子,只覺得開了眼了,就想要問賀老爺。

恰賀老爺道:“什麽嫌少不嫌少的,該賠的哪裏虧著她了,又不曾叫她空著身子出門。”

聽見賀老爺也是這個話音,張大娘要到嘴邊的問句吞了回去,不打算多說了。他自家不心疼女兒,要往死裏刻薄,她犯不著多嘴,把人迎回去完了禮,才是她跑這一趟的正經差事。

張大娘就道:“那請新人拜別尊長。”

喜娘扶著霜娘往下拜,霜娘硬著身子不動。

張大娘一看,胡姨娘大模大樣地站在賀老爺身邊,並沒有一點要回避的模樣,扯了嘴角對她笑道:“姨奶奶,這不是您該受的禮,還是站開些罷。”

胡姨娘紅了臉,立定腳跟不肯動:“大姑娘從小沒了親娘,我雖是個妾,也是一手一腳把她養到這麽大的,怎麽也好算大半個娘了,怎地就受不得一個禮?”

張大娘笑道:“父母尊親這樣的人倫大事,一丁點都錯不得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有什麽大半個小半個的,姨奶奶真是個風趣人。”

胡姨娘被嘲笑得沒話可回,賭了氣猶不肯讓,張大娘那般豪門驕仆,哪裏把她一個妾放在眼裏,眼色一使,便有兩個丫頭一左一右硬把胡姨娘挾到一邊去了。

霜娘這才下拜行禮。

再之後,大紅的蓋頭罩下來,罩住了霜娘的整個世界,她像個提線木偶,一路由人扶著出門,上轎,行路,炮竹聲鑼鼓聲震耳欲聾地追隨了一路,吵得霜娘心突突地跳個不停,怎麽進的府,怎麽拜的堂,霜娘都渾渾噩噩的,全由著喜娘做主,給她塊木頭她就捧著,押著她叫下拜她就下拜。

直到被送進新房,被人扶著坐在了新床上,身子有了依憑,周遭的環境安靜了好多,霜娘的心跳慢慢鎮定下來,方從那種身在夢裏的不真實感中緩過來。

新房裏仍有好些人在,都是些女眷,說話聲音不大,用一種介於正常音量和耳語之間的聲音互相交談著,霜娘看不見,卻直覺這些人的目光有意無意地都在她身上掃視。霜娘穩穩坐著,並沒有什麽不安忐忑感,都混到這一步了,她還怕什麽人看哪?

頭上忽地一輕,她的蓋頭叫人揭了。

霜娘順勢擡眼看去。

只見一個年約二十五六歲的貴婦人正側著身,把手裏的喜秤放回喜盤裏,霜娘全沒註意到她的穿戴,目光一下被她露出的半邊側臉牢牢吸引住了,待這貴婦人擱置好喜秤,人轉回來露出全臉時,霜娘的目光直接粘在她臉上拔不出來了。

天仙啊簡直。

這貴婦人生著一張標準的鵝蛋臉,頰若桃花,鼻如懸膽,眉似遠山,眼波流轉處動人心魄,對上霜娘的眼神時,霜娘居然臉紅了。

幸虧她塗的米分厚。霜娘心裏想,眼神還是舍不得轉開。

貴婦人想來被人驚艷多了,並不以為霜娘失禮,還向她微微一笑,自我介紹道:“我是你的大嫂。”

霜娘忙起身見禮。

梅氏笑著按了她坐下,說道:“這屋裏都是自家親戚,沒有外人,你不必多禮,折騰一天想必早累了,我們不多煩著你了,叫丫頭們伺候你早些歇著罷。”

她說著環視了一周:“行啦,新娘子也見了,都回去吧,往後處的日子長著呢。”又向丫頭道:“好生伺候著,你們奶奶新來靦腆,若缺了什麽吃的用的,你們機靈些,自己來告訴我,不要等你們奶奶開了口才知道。”

丫頭們屈膝應是。

梅氏說了一串,領頭出去了,屋裏的女眷喜娘等陸陸續續都跟著走了,最後只留下了四個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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