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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六章 青衣捉魚,和尚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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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水前,六耳殺獼自岸上一路走來,腳下不曾留下丁點痕跡,似乎身比枯葉更輕,即便走過水邊青泥亦無足印。

但踏入水中、一步一步走向和疤面人所在江心畫舫時……腳下足印顯現。

是真的足印、於水中。

不見漣漪、踏步過後足印不消,他踩在水面仿佛踏沙漠、雪原,一步一個腳印。

東方破曉,秦淮附近天色青藍如鏡,六耳留在河面上的腳印竟也真的倒映於天!只是那天空中留下的足印倒映,為殷殷血紅顏色。

行於水、凝腳印;影於天,血足跡!

肖鬥鬥瞇起了眼睛,晃手取出一枚木鈴鐺,尊主法駕所在,周圍自有精銳高手布防,放這頭古怪六耳靠近已是大大失職,又豈容這六耳再冒犯主人!可他正要傳令眾人速速趕來時,疤面青衣又攔住了他:“不用,沒用。”

說話間,疤面青衣自懷中摸出一枚三寸長小小木劍,擺放在畫舫篷頂,自己則站起身來,緩緩淩空三丈,背負雙手居高臨下、冷視著正靠近的六耳。

木劍內封著一道護禁法術,待會縱法相鬥莫擾了琴倦的好夢,昨夜兩人睡得晚,女子需得把這睡眠補回來,否則會老得快。

可至少看上去,六耳殺獼並沒什麽敵意,他的面上、眼中仍是濃濃迷惑。若仔細觀察,還能發覺六耳望向疤面青衣的目光裏,居然透著稍稍一點期冀。

不久,六耳與疤面青衣間只差十丈……於精修之人來說,十丈便是“極限”距離了,再靠近對方一旦動法怕是難做及時反應了。但六耳並無停步之意,疤面青衣冷哂,可就在此刻他似是察覺到什麽,驚訝顏色自眼中一閃而滅。

下一刻大頭侏儒肖鬥鬥也察覺到主人感知之事,詫異脫口:“百錦?”

百錦是一條魚。罕見靈物,形似鯉但生龍尾,傳說為四瀆龍王的後裔,一身奇鱗帶百樣秀麗花紋,各不相同。天生異獸、能吞吐日月精華以作修煉,但它未開靈智故而算不得妖精。

於修行之人來說,百錦周身皆為奇珍異寶,鱗可結甲辟易天下火法;魚刺鑄劍風雲奉法雷霆聽召;內臟煉丹,一枚平添水行元三十年,一條八百年百錦可煉成丹丸十五枚;魚目入藥清心普善、保得修家整整十個甲子不會走火入魔。

最最難得的還是它的皮肉。以秘法炮制後,可帶入深海去釣蛟。海中惡蛟最是喜歡這種魚肉,一旦吞吃掉受了的法術百錦肉,惡蛟就只有兩個下場:或是拜奉“釣魚人”為主;或是身死道消。這不是“中毒被要挾”,而是天擇。不由釣魚人做主,更由不得惡蛟。可不管怎樣都是穩賺不賠的,前一種情形自不必說,後者的話,即便只是蛟屍也是百年難尋之寶。

百錦很好,可這等奇物一來極少現世,二來奇難捕捉。疤面青衣算得一方雄主,好端端的跑來“駐道秦淮畫舫”,就是因為發現這附近有百錦的蹤跡,不過一晃不少時日,想盡了辦法也未能抓住這神奇魚兒,萬不曾料到現在它竟自己游出來了。

肖鬥鬥伸手入囊,密語主人:“屬下斬殺六耳豬玀,主人專心對付百錦。”

可把肖鬥鬥急壞了,疤面青衣竟還是搖頭:“事情不對頭,少安毋躁。”

百錦來得奇快,這邊密語未落,寬闊河面忽然暴起連串潑剌剌的怪響,百錦躍出水面。錦鱗映照下,剎那間河面奇光綻放,身形八丈開外的巨魚直撲六耳殺獼!

撲、卻全無傷人之意。修家靈識解開得魚兒氣意,百錦搖頭擺尾迎向六耳,竟是滿滿地開心歡喜。

六耳走得很慢,腳步不停伸出手,未推未擋,只是攤開了手掌,好像接一朵從天而落的蒲公英似的,接住了那條比著大船也小不了多少的斑斕魚兒。

魚兒落入六耳之手,肉眼可見它的身形迅速縮小,身上金鱗顏色不變但鱗上的花紋卻轉活了一般,層層紋路游走變化……六耳又三步後,八丈大魚縮至八寸六分,魚身上那百樣花紋則化作一幅完整圖案:赫赫然,一幅中土世界版圖!南荒何處、北原怎樣、半沈的離山、幾大天宗敗陣化作的巨坑……今時此刻中土山水模樣,盡縮於這一條小小的八寸六分魚之身!

再也忍不住心中驚駭,肖鬥鬥“啊呀”一聲驚呼。

魚兒變化是有名堂的,百樣錦繡化作人間山水,化形為一次大精進,現下起這魚就不再叫做百錦,換名“乾坤水秀”。

形變精進後,它周身寶物的靈效更添不知多少倍,乾坤錦繡的肉配以秘法,是可以去海中釣真龍的。不過現在海裏沒有了龍,未免有些可惜。

將來若能再得精進,做得第二次精進,自“乾坤水秀”化作“陰陽通身”時,這魚兒幹脆就可以直接破天飛仙、遨游宇宙去了。

魚得一變,惹人驚奇。但更讓肖鬥鬥心神巨震的是:那六耳。

明擺著的事情,是不遠處迷迷糊糊的六耳殺獼為百錦做點化、添造化!伸伸手掌、三步之中,化百錦為乾坤水秀,這是不折不扣的神仙手段!

始終深藏不出的百錦有高深修家都難比擬的靈性,曉得這頭六耳怪物能給自己幫大忙,這才冒險現身……

又何止肖鬥鬥,連疤面青衣都未能抑制自己心中驚奇,不自禁瞪大了眼睛。

六耳隨手將魚兒扔回水中,繼續向著疤面青衣走來。

行走同時,六耳的鼻子還在不停的提嗅、分辨著疤面青衣的“味道”,越靠近、越聞嗅,他眼中的期望之色就越濃重。而希望之外,殺獼醜陋面上又多出了一份親切。

他親切,肖鬥鬥可一點不親切,對方幾乎走到畫舫邊緣了,哪還能容他再做靠近,翻手亮出了自己的寶物三江環,沈聲道:“來者止步……”

話未每說,六耳殺獼便告止步。

不止停步,且還身形晃動、三眼齊齊上翻,咕咚聲中一頭栽倒於水面。旋即,沈底了。

輕松點化神魚之人,來自舊圓的兇狠怪物,竟就此倒下了。六耳摔入水中,身後水面留下的兩排腳印就此消散;天穹上的“足跡倒影”也隨之化開,絲絲縷縷、血紋似的飄蕩開去。

肖鬥鬥心思轉動奇快。立刻擡頭望向疤面青衣:“尊主神通……”

“我未出手。”疤面青衣搖了搖頭。片刻後微皺的眉頭舒展開來,笑了,喃喃自語:“造化?”言罷招呼肖鬥鬥:“你捉奇魚,我抓豬玀!”

六耳殺獼真正昏厥,和屍體也差不多少;那條怪魚則因剛剛化形,身基不穩也陷入沈睡,兩條“大魚”再好抓不過了……

秦淮河上,疤面青衣主仆抓魚之際,老態龍鐘之人走在小路上。

小路前方不遠處,一片連綿大山:原本清靜之山,因天數劇變而沈落過半,雖也還蒼翠但靈秀不再,狼狽且滄桑,離山。

離山附近陰雨連綿,本就不平整的小路再添泥濘,老人家走起來就更吃力了。

吃力、蹣跚,不過老人走得很“幹凈”,鞋子踏入泥水時,便如火炭落入薄雪,無論泥巴還是雨水頃刻消失得一幹二凈。雪化了至少會有水漬殘留、會有水煙微騰,可小路泥沼沒得全無蹤跡,憑空、不見了。

腳下幹凈,鞋子幹凈,衣衫幹凈,就連臉膛也是幹凈的,人老得連腰都直不起來了,頭發白得仿佛北原冰川上萬年不曾融化的凍雪,可老人面上不見一絲皺紋。

沒有皺紋、沒有胡須、甚至連眉毛都不存,他臉上不見一根毛發,面色奇白、嘴唇則紅得似是塗抹了一層鮮血。

還有他的眼睛,瞳仁烏黑、眼白返青,無論何時看上去都清爽明亮的眸子,卻籠著一層濃濃的困惑……正前行中,身前十餘丈處忽然閃出一雙人影:頭頂戒疤、身形強壯,身上僧袍開敞袒胸露懷、手中禪杖珥環輕響——蘇景麾下,損煞僧兵中的兩人。

左首僧人朗聲道:“劍宗封山,離山方圓三百裏內不容通行,還請老丈恕罪,若無要緊事情這便請回。”

右手僧人又補充道:“如真有急事在身,小僧願送老丈一程,繞山而去。但需得耐心等候一個時辰。”

損煞僧出身佛家聖地,鬥戰時個個羅剎附體、平時則謙和有禮,說著僧兵對老人笑了笑:“看看還有沒旁人需要小僧接引過去,湊一起方便些,不過老丈放心,縱等上一個時辰,到得地方也比老丈獨自趕路更快得多。”

離山暫作封境,有損煞僧兵負責把守各條同路。

老丈站住腳步,皺起眉頭打量著面前僧兵,片刻後忽然一抖袍袖,開聲長唱:“留郡趙得一之四子趙晨、洪武洲陳福開之次子羅山谷接旨。”

聲音又尖又細,純粹無比的京宮腔調,純正無比的內侍唱頌聖旨聲音。

兩個僧兵之前未看出老漢腳下的蹊蹺,只道對方是凡人。老人被攔路,忽然喊出“接聖旨”,何其可笑的事情,但兩個和尚大吃一驚!還不等對望一眼忽覺古怪力量自冥冥湧來,身不由己跪倒在地。

不過旋即怪力一變、又把兩位僧兵扶了起來,對面老漢搖了搖頭,歉然道:“咱家糊塗了,竟忘記出家之人接旨無需跪拜,兩位法師勿怪。”

和尚站起,卻無法稍動,空有一身法力但無以施展。

對面老漢雙手一分,憑空裏展開一卷皇令,唱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內臣秦吹奉職差公,損光損慧二僧不得攔路,欽此。”

不倫不類的措辭,兩位僧兵目瞪口呆。

損煞僧兵皆為沙場百戰、身死於廝殺後不肯散去的兇戾軍魂,被彌天臺高僧帶回古剎點化,化兇魂為佛法僧兵。既為僧兵,自有法號,他們兩個法號正是損光、損慧。

怕是連蘇景都不知道他倆叫什麽,這太監似的老漢卻知曉?

知道法號還不算什麽,兩位僧兵戰死前、上一世的出身凡俗間的名姓,也一樣被老漢隨口喊出,尤其那個“損慧羅山谷”,他爹本名陳福開,洪武洲人士,在家鄉與人爭執失手打死了人,這才背井離鄉改名換姓,逃到外省改姓氏為羅……這個秘密就連點化他的彌天臺高僧也不知道!

“兩位法師請接旨。”說著話,太監似的老人顫巍巍邁步上前,將手中聖旨往二僧手中一放。說巧不巧的,這個時候雨雲中忽然響起了一聲悶雷。

雷霆響亮,老漢身軀隨之微微一震,始終充滿迷茫、困惑的雙眼中泛起一絲清明,似是被天雷驚醒了一分,身體不動頭顱回轉、看了看天,再轉回頭看了看兩個無法稍動的和尚,清明光芒散去、目光重又迷惘起來,口中喃喃“我來這裏作甚”,再不理會兩個和尚,轉回身走了,只跨一步人便消失於地平線。

老者一走,兩位僧兵身上桎梏消散,重又能活動了,低下頭看手中“聖旨”,“奉天敕令”為大字隱修襯絹、兩側銀龍真鑒為證,蠶絲穿金仙閃閃熒光,絹上字跡清晰俊秀,正正是老太監念過的那句話,不差半字。最後加蓋玉璽龍印,千真萬確絕做不得假的一份聖旨。

兩位僧兵愕然相顧!

……

離山前,偏僻處,蘇景既不知秦淮河上疤面青衣“抓魚”,也不曉得三百裏外損煞二僧“接旨”,他正和三位門中要人聊天,掌門之位不是現在接任、地下六耳封印也沒辦法去修補,蘇景有這點好處:著急於事無補,何不放開胸懷?反正自己以後會常駐離山,真要有天封印失效,那便法術劍術上再鬥個你死我活吧。

話題很快輕松起來,說一說幽冥時的經歷,嘆一嘆自己與迎抗天劫那場舉世之戰失之交臂,聊了一陣,林清畔另起話題,對蘇景道:“師弟,當知‘天機不可洩露’,破無量悟天道,大都是個人領會便好,無需講與旁人知道,哪一門哪一派都是如此。嘿,你可倒好,竟還當著天下大聲說出。”

修家行事百無禁忌,什麽都不怕,唯獨對天存了一份敬畏心,是以“天機不可洩露”也當真算得一重忌諱。

“師兄教訓的是,是我心性浮躁,悟道之後貪圖一時爽快,就給說出來了。”蘇景笑了笑。

林清畔嘆氣,點點頭:“既然你都說出來了……不妨給我們說個仔細,天無道……到底是什麽意思?”

塵霄生、沈河真人也跟著一起點頭,向道之人,聽說“新鮮道”自然希望能聽個明白。若蘇景壓根沒提過他們當然是不會問,偏偏蘇景說了一半,還真的迎來了無量劫,實在勾得人心裏癢癢。

蘇景哪會有絲毫隱瞞,翻手取出了一朵花兒,被啃掉一邊的太陽花兒:“領悟‘天無道’,全因這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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