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霍児頌還不是現下這般優雅沈靜的模樣，年少輕狂，鮮衣怒馬，無雙城的每一塊磚瓦都記下了少年人的得意與風流。十四橋頭，紅芍藥正開得熱烈的時候，如紅芍藥般妖冶美艷的女子，少年一眼之間，遺失了一顆心。然，總有許多事橫亙其中。少年顯赫的家世，女子青樓楚館紅牌的身份，或許這還不是問題吧，那女子的眼裏，總是蒙著一層霧，霧裏有一個人，不是少年，而是少年認識的某個人。一段驚世駭俗情緣未及萌芽就被自卑的少年藏進了心裏，是的，先愛上的那個人總是自卑的。少年的妹妹一向厭惡青樓裏的女子，化了男裝想要刺探軍情，順便，行，呃，某些事。然女子出淤泥而不染，讓少年的妹妹真心折服，假男裝多日周旋下來對其大為改觀，曾問過那女子，自家大哥不失為良配，為何不？然女子答，不愛，也不要害人。七個字下，是怎樣的心酸無奈悲戚。而女子的來處亦是一個謎團，無人知道。少年的妹妹想她心裏必是有一段賽過陳年老醋的酸楚。少年的妹妹像紅娘般游走於少年與女子兩處，初少年極喜，眼裏有希望的光彩，然在一日大醉後，少年心事盡斂，成了如今沈靜優雅的青年。

故事裏的人物誠然是沒有懸念的，玉緋月唏噓。

“緋月，若非紅苕是那樣的人物，我瞧著你與我家大哥卻是極相配的。”霍良緣拿眼斜她，滿眼的趣味。

“你還是饒過我吧，誠然我是消受不起的。”玉緋月忙擺手，就連做媒人這點霍良緣她也是隨了霍老爺子，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

“緋月莫非還瞧不上我家大哥麽？”

“不是不是，”玉緋月臉上浮起苦笑，她的前衛思想，古人怕是消化不了的，只有大哥。。。想起對自己百般縱容的大哥，心裏柔軟了幾分，“不是他好，我就要喜歡的。再說著世間的風流，我還沒看夠呢，怎麽能這麽早就把自己綁給一個人呢？”玉緋月笑，臉上有飛揚的神采，霍良緣不禁有些看呆了。

“緋月，緋月，日後會是誰有這樣的福氣與你廝守一生啊？”霍良緣嘆，玉緋月輕笑。

“我到了，良緣，晚上見。”

“晚上見。”

二人道別後各自離去，沒人看到花叢後一角白色，駐足了許久許久。

夜裏有小丫鬟來請玉緋月，到了年月園的時候大家已經都在了，玉緋月掃了一眼就看到了主位下方的女子。天青色的襦裙，勾出惹人疼惜的柔弱身姿，一頭如瀑的青絲披在肩上，頭上只綰了一個簡單的發髻，用一支青玉簪固定，讓人惋惜的是女子戴著面紗，面容看不真切，想必是傳說中的美人霍芷了。玉緋月只覺她讓人好想親近，心裏莫名的生出暖意。

霍老爺子看見了玉緋月，“月兒，你總念著你姨娘，現下你姨娘在這了，你就坐她旁邊吧。”

“嗯。”玉緋月小心翼翼的在霍芷身邊坐下，霍芷轉頭看她，目光慈愛柔和。

“月兒，你長這般大了。”聲如珠玉，玉緋月覺得自己要醉了。

“姨娘，你見過月兒麽？”

“沒有，”霍芷偏開頭，有些慌亂，“我只是，只是聽風華說過他的小女兒。”

玉緋月恍然，風華，正是她老爹的名字了。

“爺爺偏心，我從來都沒在姑姑身邊坐過。”霍良緣半真半假的抱怨。

“那是必須的，對吧，姨娘？”不知為什麽，玉緋月覺得這個姨娘有種很熟悉的感覺，親昵的問話不覺間就出口了。

霍芷沒說話，把手搭在玉緋月的手上，滿眼笑意。霍良緣嘟嘴嘟囔著什麽，玉緋月沈浸在那份熟悉感中，沒有留意到席上每人心思各異。

“無言和月兒好不容易來一趟無雙城，良緣、児頌你們可得好生招待。”霍老爺子發話，霍家兄妹稱是。

“月兒，你喜歡吃什麽？”霍芷問，執了筷子要為玉緋月布菜，玉緋月忙攔她。

“姨娘，月兒幫你布菜吧。”說了拿過霍芷手上的筷子，略思索一會兒，夾了幾樣菜到霍芷的盤子裏，“姨娘臉色有些蒼白，平日該多吃些補血氣的食物才是，這豬肝和八寶肉都做得不錯，姨娘可以吃些。”玉緋月說完有些好笑，她身邊的人，一個兩個，譬如大哥，譬如姨娘，都是她勸著多吃溫補的食物。

“好。”霍芷不動，只看著玉緋月，好像怎麽也看不夠一般。

“姨娘，菜要涼了。”玉緋月提醒。

霍芷收回目光，微微挑起面紗，嘗了幾口，玉緋月又為她斟了一杯果酒，霍芷也飲了。坐在上位的霍老爺子有些欣慰的意思，自斟自飲了一杯。

“月兒會在無雙城呆多久？”

“五月初得去趟上京，那之前應該都在無雙城，姨娘該不會煩我吧？”

“怎麽會？只是你為何要去上京？”霍芷的眼皮在聽到上京時微動。

“與一個人有約。”玉緋月思來想去，這尊王是不好得罪的，只是去上京罷了，沒什麽好怕的。

“上京的風光是極好的，月兒去過上京還要去哪裏呢？”

“該回涼州瞧瞧了，”玉緋月歪著頭想了想，壓低了聲音，“姨娘，這回我是偷跑出來的，娘肯定生氣了，你說我回涼州的話，娘會不會罵我啊？”

霍芷目光一閃，勉強道，“怎麽會有人舍得責備月兒呢？”

“姨娘，你的臉色怎麽這麽差？”玉緋月有些心疼。

“無妨，月兒，你喚我幹娘吧，當初我與風華有約，他的小女兒要認我做幹娘的。”

“真的？太好了！幹娘。”玉緋月甜甜的叫了一聲，對於這個她忍不住想去親近的姨娘，能夠更親近些是她很願意的。

“乖。”

離五月初五還有半個月，玉緋月和玉無言決定在無雙城再待十天就出發去上京。對於玉緋月為什麽要去上京，玉無言沒有多問。

在無雙城的日子過得極是舒坦，每日四個人結伴四處玩樂，偶爾玉緋月會去霍芷的佛堂找她的幹娘，有時不說話，她念經，她喝茶，茶涼了她就自己悄無聲息的走了；有時會說說話，多數是玉緋月在說，玉緋月告訴她自己生了一場病沒有兒時的記憶，霍芷的秀眉就擰緊，一臉心疼，玉緋月告訴她在涼州和李家莊的趣事，霍芷聽得認真，眼含笑意，玉緋月告訴她。。。

玉緋月始終沒有見過霍芷的全貌，然這好像也不是那麽重要了。

“幹娘，我總覺得我認識你好久了。”

霍芷撫她的頭，笑而不語。

“幹娘，你和娘一樣喜歡禮佛，如果你們見到，一定會是好朋友的。”

霍芷敲木魚的手停頓，“許是吧。”

霍芷鮮少說話，偶爾說也是很讓玉緋月費解。

比如，霍芷臨窗站著，窗外是一池碧水，“月兒，女子多是身如浮萍，若可以，千萬不要讓自己失了自由。”

覆回頭，又道，“你去了上京那風景是極好的，只是。”

又頓住，目光迷離，似陷入了回憶之中，便不再說話了。

還有，玉緋月見到了那座十四橋，紅芍藥開得正艷，十四橋跨著汶水而建，而奇香閣臨著汶水。私下裏，玉緋月偷偷和霍良緣一起去見了那個芍藥一樣的女子紅苕，紅芍橋頭見的人，這名字莫非真預示著一段孽緣麽？

見到紅苕時，她抱著琵琶在窗邊唱：

前世風霜，今生幽怨。紅塵如煙，浮生如夢，靜如止水 ，不問情愁，一縷青煙，裊裊升起。折勾筆跡墨蔓延，一紙荒流，栽一片紅葉，拓兩岸繁花，喚醒封存的記憶，尋覓遺落紅塵的淚珠，來氤氳半世的輪回。心有千千結，潑墨成癡。郁郁平生，指染寂寥。染誰的一曲傾城絕戀？空負幾世情緣，素筆青花，落花嫣然，黃葉歸根，倚欄成思。

玉緋月嘆。

“玉小姐何作此嘆？”紅苕放下琵琶，裊裊婷婷走近，，眼角一顆朱砂痣紅的如火如荼。

“紅苕姑娘一曲，令聽者心酸。”

紅苕搖頭，嘴邊噙著一抹笑，端的艷麗無雙，“百花誕玉小姐一曲後，紅苕發誓今後不在人前吟唱，今日因是玉小姐來，才獻醜一番。”

玉緋月搖頭，“我並不勝你什麽，他們只是瞧著我新鮮罷了，紅苕姑娘何必妄自菲薄？再有，紅苕姑娘不必稱我為玉小姐，我敬你芳華，紅苕姑娘你若不見怪，我們做朋友吧。”

“是啊是啊，紅苕，緋月可是個好姐妹哦。”霍良緣總算找到開口的機會，一臉獻寶。

紅苕笑，“好，紅苕有幸了。”

又有一天，玉緋月一個人去見紅苕，她要離開無雙城了。

“紅苕，我要走了，你好生保重。”

紅苕看她一眼，“緋月，你可曾試過愛一個人？”

“沒有。”玉緋月搖頭，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不曾遇見過真正的愛情。

“呵，多好啊。如若可以，寧願永生永世不遇上。”紅苕說話時常常會露出和霍芷一樣的迷離眼神，玉緋月想，那大約就是疼痛了。

“紅苕，誠然我不懂愛，誠然我只會紙上談兵，然我想愛是一件很美好的事，由愛帶來的傷痛或者甜蜜都讓我們感覺到活得真實且值得。”

“緋月，你看得通透。”

玉緋月偷偷吐舌，想自己浸淫各種小說、電影、電視劇，這些漂亮話還是很會說的。

“不管怎樣，紅苕我委實希望你不要活得這般累，該放的時候就放開自己吧。”

“或許吧。”

玉緋月和玉無言要啟程去上京了，走的是水路，在碼頭，除卻霍芷，霍家人都來送行。

“緋月，我真想和你一起去上京玩。”

“上京有什麽好的，以後你來涼州吧，我帶你去東市，我還有幾個好朋友在涼州呢。”

“嗯嗯，聽說涼州很繁華呢。”

“就是比無雙城大些，東西倒是做得很好吃。”

兩個少女依依惜別，細軟的聲音讓人不忍打斷。船靠在碼頭，波浪輕輕的漾開。

“三小姐，時候不早了。”蘇洪恭敬道。

“霍爺爺，霍大哥，良緣，我們走了，替我向幹娘告別。”玉緋月戀戀不舍，大半個月的相處，她已經和霍家人培養出了深厚的感情。

“嗯，路上小心。”大家答應她，玉緋月這才挪上了船。

玉無言點頭示意，“告辭。”

船開動，帶走了玉家兄妹，直到船走遠，碼頭邊的大樹後走出兩人，正是霍芷和伺候她的丫鬟，久久的凝視著，若不是風吹動她的衣襟秀發，幾乎要讓人誤以為是一尊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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