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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大徹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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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庭很快就走了, 並帶走那個來報信的官兵。

孟庭眼下要做的, 就是召集桃山知府和下屬知縣們,打開所有倉庫取出備用物資, 彌補物資空缺。

當然這是遠遠不夠的。

孟庭只讓他們以備用物資拖延時間,他自己則使用祁臨帝給的便宜行事的令牌,向鄰近府衙發號施令, 讓他們迅速調集糧餉物資來, 尤其是調集藥品。

待忙完了這些,已是一夜過去,天色將明。

孟庭隨意打了盆冷水,洗了把臉,便繼續去部署賑災的工作。

這晚, 韓嫣幾乎無眠。

她也猜到是汾陰公下手害孟庭了。

她清楚,如今雖說孟庭在朝堂上受排擠,但那些大小官員們絕沒有與孟庭結了大怨的。

也就只有汾陰公有如此坑害孟庭的動機, 和實力。

孟庭今非昔比,已不是汾陰公能靠著些小的陰謀詭計整掉的;要使孟庭再也爬不起來, 讓他賑災不利進而丟官,是極好的手段。

汾陰公定是抓住機會就動手了!

韓嫣也看明白了, 汾陰公要的不是孟庭的命。若是害死孟庭,孟庭也能落個“因公殉職”的美名和蔭封。

汾陰公要的,是讓孟庭身敗名裂, 徹底粉碎他的青雲路!

因心裏憤恨無比, 加之牽掛孟庭, 韓嫣一夜輾轉反側。後來困得厲害了,才朦朦朧朧睡著了會兒。也沒睡多久,約摸天剛亮起,韓嫣就醒了,之後也再沒睡著。

韓嫣不知道孟庭這會兒去哪裏忙了,她拖著困倦疲憊的身子爬起來,去打了盆涼水洗臉。

她洗過臉後,也不拿毛巾擦臉,只為了能讓自己清醒點。

昨天她就決定好了的,她要幫孟庭,做些她力所能及的事。

比如把人從廢墟下拖出來,比如照顧年邁的老婆婆,比如很多。

韓嫣隨便吃了個饅頭墊肚子,末了,她走出府衙,開始了貢獻自己的力量。

另一頭,孟庭經過徹夜不眠的調度,總算是暫時穩住了局面。

眼下他要做的就是繼續主持賑災事宜,一邊等待臨近地區挪用物資過來。

那從京城來的剩餘三成物資,孟庭已然不抱希望。若能順利送到便該謝天謝地,若是送不到……那麽即便靠著臨近地區挪用來的物資,也堅持不了多久。到那時,他該如何?

不是沒想過給祁臨帝寫信,告知情況。

但即便祁臨帝收到信後,立刻再加派糧餉物資來,誰又敢斷定押運的官兵裏沒有汾陰公的人?

即便沒有汾陰公的人,這一來一去,耗時漫長,糧餉草藥也得好久後才能運送至。

只怕那時,已是晚矣!

孟庭身體繃得緊緊的,心中惶恐著,感受到的是無與倫比的重壓。

這份重壓讓他喘不過氣。

心裏的焦慮和對未知的惶恐,如點燃的火焰,直直焚進他的心底,焚得都快化作巖漿爆發出來。

他怕渙散了人心,便沒有把糧草出事這事告訴那些知縣們,他只告訴了桃山知府。

桃山知府一聽,幾乎要兩眼一翻暈過去,嘴裏直直呼著:“造孽啊!”

就這麽又忙了一整個上午,孟庭瀕臨體力透支。

好在隔壁的府衙派人傳了信過來,說兩天之內必定運送來一批物資和藥材,讓孟庭放心。

孟庭總算是稍稍緩了口氣。

至少,能先解燃眉之急。

在桃山知府的勸說下,孟庭去吃了飯,並回到自己的營帳裏小小的睡了一覺。

他回來的時候,發現韓嫣不在。孟庭心裏不由得一咯噔。好在聽知府夫人說,韓嫣只是在附近幫助有需要的人,剛剛還回來拿饅頭了,孟庭這才放心了一點。

他倒頭就睡。

一個時辰後,孟庭醒了。

韓嫣還沒有回來,不過孟庭身上多了件薄被子,想必是韓嫣中途回來過,給他蓋了被子。

孟庭放心了些。

經過這場短暫的休息,孟庭稍微找回點精神,他打算繼續去主持賑災事宜。

就在這時,有人找到孟庭的面前,對他說,府衙門口有個小姐來找他,自稱是他表妹。

孟庭不由淺淺愕然。

表妹?靜嫻?來到這桃山災區?

她來做什麽?

孟庭起先並不相信劉靜嫻會跑到這裏來找他。

但接著,當孟庭在府衙門口看到劉靜嫻本人時,所有的懷疑都得到印證。

孟庭當即就皺起眉頭,板起臉,語帶責備道:“你為何要來此地?”

這會兒孟庭是真的很生氣。這麽個混亂艱苦的地方,一個鬧不好還可能受傷,就連殞命的可能性都不是沒有。他來此是為官的責任使然,只希望自己的親人都離得遠遠的。結果呢?嫣嫣非要來不說,現在靜嫻也招呼都不打就已經上門了!

她們這是要把他氣郁不成?

劉靜嫻不是一個人來的,她帶著自己的貼身丫鬟采葛。

一路看到那麽慘絕人寰的場面,采葛已經臉色煞白了,剛剛還扶著殘垣吐了會兒,一副精神不濟的模樣。

卻是劉靜嫻這個主子,一點不像閨閣裏的嬌小姐,反倒很適應這裏的種種似的。她一路走來,只最初的震驚和難以承受,沒多久就冷靜下來。

眼下她站在孟庭跟前,靜的猶如月色下黛藍色的湖面,溫婉姣好,淡定如水。

她這樣子看在孟庭眼裏,惹得孟庭心裏更是悶得慌。

而劉靜嫻在聽了孟庭的責備後,卻向他福了福身,鄭重道:“表哥,我來找你是有重要的事,只有表哥才能為我做主。”

孟庭臉色冷的像是冰,他耐住性子,將劉靜嫻領到府衙演武場的一角。

這裏四下無人,孟庭問道:“有什麽事,說吧。”

劉靜嫻喚道:“采葛。”

采葛這方從衣服裏掏出一封書信,雙手呈遞給孟庭。

孟庭一瞧,信箋上的落款是劉知府,也就是孟庭的外祖父的。

劉靜嫻解釋道:“表哥為著我入宮之事,寫給我爹娘及祖父的信,回信已到,他們均不讚同我入宮。”她以請求的目光盯著孟庭:“靜嫻一心入宮,此意已決,還請表哥成全,將靜嫻引薦給聖上。”

孟庭臉色倏忽間冷到了底。

這剎那,細看他臉色,已是染了寒霜般的怒。

額角有青筋暴起。

孟庭鮮少用發怒的語氣對人說話,尤其是對待親人。但此刻,他對劉靜嫻說出的話,便是發怒的腔調。

“你趕來桃山,便是與我說這個?靜嫻,你乃識大體之人,此番為何如此辨不清輕重?!”

被孟庭吼了,劉靜嫻眼中微露出謹小慎微,很快就從容下來。

她欠一欠身:“表哥息怒,這對靜嫻來說,是重要的事,對表哥來說同樣是。靜嫻知道表哥在朝堂中的處境,此次表哥被派來賑災,未嘗不是那些老臣咄咄逼人。表哥要是能幫我入宮,與我互相扶持,對表哥裨益極大。”

“靜嫻……”孟庭住了口,他發覺自己的情緒這會兒外露的厲害,忙沈默以調整。

他素來是清冷鎮定,喜怒不形於色的,想來是煩心事接二連三而來,家庭和公務屢屢不順所導致的情緒堆積,進而溢出。

孟庭索性先不去說話,而是拆開劉知府的回信,閱讀起來。

信的內容就像劉靜嫻說的,她爹娘和劉知府都不同意劉靜嫻入宮。

劉知府說,他是想讓靜嫻嫁個好人家以提攜劉家子孫,但入宮為妃沒必要。深宮的生活沒有表面看上去的那樣光鮮,劉知府素來疼劉靜嫻,不忍她進宮受苦。

再則,劉知府年輕時曾一頭熱的偏寵從青樓贖回來的寵妾,導致庶女劉氏從小備受寵妾磋磨,落下心疾。劉知府後來便是悔不當初,生怕劉靜嫻進宮後,一個鬧不好走劉氏的老路。

而劉靜嫻的爹娘,就更不同意女兒進宮了。他們只想讓女兒稍稍高嫁個權貴,這樣還在門當戶對的範疇內,女兒做了正妻也硬氣。進宮為妃,說起來好聽,實則還不是給人當妾?

即便再受寵又如何?梁王的生母麗貴妃,活生生的前車之鑒。

一封信看罷,孟庭也穩住心神了。

到底劉靜嫻是他的表妹,他不能不管,只好拿出點時間和她談下去。

“外祖父與舅舅舅母都是為你著想,在潑天富貴和你的平安喜樂之中,擇取後者。”孟庭道,“另外,即便我於朝堂遭受攻擊,我也沒想過靠家中女眷入宮扶持。”

劉靜嫻道:“表哥說的也是。”孟庭和她講過,祁臨帝其實屬意的是孟晶清入宮,被孟庭拒絕,祁臨帝這才又問到她。

“但是我想入宮。”劉靜嫻溫婉中透著堅決,“祖父送我來京城,就是想把我許個好人家,光宗耀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有哪個好人家比得過皇家和聖上?我知道,祖父和爹娘更看重我的幸福,但這不是我最看重的。就如表哥所說,他們傾向於選擇我的平安喜樂,我卻想追求潑天富貴。我想要成為帝妃,手握榮華與權勢,如此既對得起我多年讀書提升自己的氣質修養,往後劉氏的子子孫孫提到靜嫻,也會以靜嫻為傲。”

孟庭只覺得心口抖動,劉靜嫻這番話,讓他不能不想到他在《白鹿青崖》裏寫的結尾詩。

那首結尾詩,講述的就是前朝女子為了追求權勢富貴而成為帝妃,最終失寵而悔恨終身的故事。

孟庭寫這首詩的初衷,只是為了在描繪現實的同時,抒發自己的觀念。

沒想到自己的表妹,竟那麽像詩裏的女子。

這種巧合,令人不由感慨。

“靜嫻,比起入宮為妃,祖父和舅舅舅母只願你能嫁給良人,後半生安樂。你想要一意孤行,傷了他們的心嗎?”

詩詞中的女子,便是如此做的。

“靜嫻有自己的追求,想往高處走。即便是最親的人,也不能成為靜嫻的阻礙。”

她和詩詞中的女子,一般。

孟庭輕輕搖頭,皺著眉,暗暗責怪自己從前在臨淄一心只讀聖賢書,竟是從不曾真正認識過自己的表妹。

她有這樣的追求和野心,斷不是一天兩天了。

原來祖父在培養她時,她卻在想著能爬多高就爬多高。

怕是她從來到京城時,就動了待先帝駕崩後嫁給新帝的念頭。

孟庭語重心長道:“人的確有自己的追求,即便家人不讚成,堅持追求也沒什麽不對。但是,你可想過,你若進宮,祖父為了做你的支柱便不得不殫精竭慮。舅舅無官職,要幫上你便要花更多的心思和力氣。即便我能做你的後盾,他們也定要為了你勞神費力,也要因你的選擇而一直活在惴惴不安中。這些,你都不曾想過?”

劉靜嫻想了想,誠實的說:“靜嫻想過。”她話鋒清淡:“但就算我嫁得是京城裏普通的權貴,祖父他們一樣要為我操心。多一些惴惴不安,和少一些惴惴不安,靜嫻覺得也無甚差別。”

“靜嫻,你……”

孟庭越發覺得,他從前到底在做什麽,怎麽就沒洞察自己的表妹是這樣的觀念。

她只顧自己的前程,不顧家人的意願壓力。

如此的上進、野心勃勃,明明是個有教養的孩子,卻又顯得冷淡無情。

孟庭不禁道:“你亦是熟讀聖賢書,可知何為‘孝’字?”

劉靜嫻道:“表哥不必拿孝道來壓靜嫻,我與表哥不過是道不同而已。”

孟庭一窒,這瞬居然啞口無言。而不等他再說,劉靜嫻繼續開口。

“表哥,還記得幾年前在臨淄的時候嗎?彼時你尚在苦讀,放言說,要等考取了功名做了官,親自尋一文靜婉約、喜好讀書的女子為妻。”

孟庭又一窒。

“那時,長輩們皆說,你想要尋的女子,分明就是靜嫻這樣的。為何不將你我湊成一對?”

劉靜嫻提及舊事,孟庭蹙眉回道:“我一直將你當作妹妹。”

“是,我也一直將你當作哥哥。”劉靜嫻道,“明明我同你心目中勾勒出的未來妻子一致,但你卻從不曾對我動心思,我亦然。表哥可知道原因?”

孟庭不語,心底不知為何泛開種難以形容的感覺。

“那是因為,我和表哥道不同,不是一路人,便註定走不到一起去。表哥苦讀,是為了將來有足夠的錢,給姑母買雪山玄芝;我讀書修身,則是為了向門閥貴族乃至皇族中走。”

“靜嫻不妨做個假設,假使長輩們強行令我們成親,我們會貌合神離。兩個性格沈靜,都沈迷在書中,卻志不同道不合的人,一起過日子會如同一潭死水。反倒是表嫂,靜嫻初見時還有些詫異,為何表哥和表嫂兩個相差甚大的人,反透露著和諧親密。”

“那是因為,雖然你們差異大,但你們志同道合。表哥和表嫂對待人生、事業、家庭、情愛的觀念,都是一致的,對價值的評判也基本相同。而脾性喜好和某些想法處事的差異,反倒增添了生活的新鮮和激情。靜嫻冷眼看著,才知表哥和表嫂分明很是合適,卻不自知。”

“我說這些,是想告訴表哥,不必用你的觀念來要求束縛我,我們不是一種人。另外也請表哥看在血緣關系的份上,將靜嫻引薦給聖上。”

劉靜嫻的話說得很平淡,有條不紊,就和她平素裏陳述事情是一樣的。

但此刻,她的聲音聽入孟庭耳中,卻像是渺遠悠長的鐘聲,不斷撞擊孟庭的心口,長久回蕩。

感嘆於靜嫻的野心和堅決,更被靜嫻這一番話劈得腦海中炫亮無比,直如茅塞頓開。這片刻,孟庭被蜂擁而來的強烈感觸霸占了腦海,這些感觸太過洶湧,將堆積心中的煩躁焦慮之情暫時壓下,催得心扉一陣豁然開朗。

——雖然你們差異大,但你們志同道合。

——表哥和表嫂對待人生、事業、家庭、情愛的觀念,都是一致的。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靜嫻說他們分明很是合適,卻不自知。

孟庭只覺霍然大徹大悟。

原來,他先前擔心的、糾結的,都是杞人憂天。

性格的冰火兩極,興趣的強烈反差,回頭想想,這些東西並未造成他和韓嫣彼此排斥,反而是生活的調味品,新鮮且激情。

而那所謂的分歧和吵嘴,其實,不過是夫妻家常便飯的小小摩擦。

牙齒和嘴唇那麽親密,還會有咬到的時候。

何況夫妻?

他和韓嫣,從一開始,就有著共同的仇敵,和共同的目標。

他們心底裏都嫉惡如仇,吃了虧都要報覆;他們都想讓爹娘放心,都註重家人的感受,重情重義。

他們從一開始就是一條路上的人,所以不管外在的差距再大,當韓嫣拿起映射了他內心的《白鹿青崖》,便會獲得精神上的共鳴。

孟庭忽覺得,枉他拿了個三元及第,智鬥敵人一擊必殺。

卻在對待感情和婚姻上,傻的像是被糊住雙眼,始終沒看清本質。

這一瞬,莫大的震撼和喜悅,將孟庭催得胸膛發脹,幾乎要激動出聲。

原本對劉靜嫻的責怨,也被這個頓悟的狂喜遮蓋下去。

孟庭迫不及待的想去告訴韓嫣,他們是合適的夫妻,他們一定會甜蜜到老。

他們已經兜兜轉轉的蹉跎了那麽多時間,他想要讓韓嫣立刻知道!

就拿出眼下的一點時間,說上幾句話。他迫切的想將這件事告訴韓嫣,不願再拖下去!

正好也要出去主持賑災,聽知府夫人說,韓嫣就在外頭不遠處。

孟庭急切的踏出府衙大門。

孟庭走得太急,他手裏還拿著劉知府的回信和信箋。

劉靜嫻感知到孟庭情緒忽然變化,有些奇怪。她看了采葛一眼,跟上孟庭。采葛接收到劉靜嫻的眼色,也連忙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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