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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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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把鑰匙都有著獨特的形狀和韻律,一把鑰匙通往一扇門,一把鑰匙傳出一個聲音,這聲音在塔砂腦中輕柔地共鳴,如同錫杖上大環串著小環鈴鈴作響。

這聲音說:知識換知識,真相換真相。

塔砂的手掌離開鏡面,鑰匙的虛影消失;塔砂的手再度貼上鏡子,虛影再度浮現,梵唱似的聲音亦然。這些色彩各異的影子均勻地漂浮在半空當中,遠到懸浮於看不清的模糊星空當中,近到與塔砂臉貼臉。

不,不僅僅臉貼臉,在與她的身軀重疊的地方,那些虛影依然存在。塔砂空著的手掠過周圍,鑰匙的虛影直直穿過她的手心,像幽靈穿透墻面。

這些鑰匙的幽靈在真知之館中到處都是,但地下城的視野之中,這裏依然空白一片。所有的鑰匙都並非實體,換成其他人站在這裏,必定連個虛影都沒法看見。接觸那面鏡之門就像與什麽東西相連,它們直接出現在塔砂腦中,好似蚊蠅落網的震動從蛛絲外緣一路傳達到她指尖。每一把鑰匙都存在,只是不存在於現在這個時間點。

它們已然失落,亦或還未被打造出來。

塔砂心念一動,一把小小的鐵鑰匙便從遠處直直飄來。這虛影懸浮在圓鏡上空,好似嵌入了看不到的凹槽中。

龐大的地下城之網中,細微的光點從一個個有著妖精血統的人身上浮現,無聲無息,無人察覺。游吟詩人傑奎琳貢獻了最大的一點,這些微光以驚人的速度流動,如同光纜中細碎的信息。它們在地下城核心中匯聚,再通過塔砂這個終端傳遞。

一點熒光在惡魔角之間浮現,凝結,繼而水滴般下墜。無形之筆蘸了這墨,霎時間勾畫出鑰匙的輪廓。那個若隱若現的虛影固化了,鐵鑰匙在空中化為實體,成型的金屬片向下墜落,啪,落入塔砂的手心裏。

所以角的作用是天線嗎?塔砂腦中閃過這樣不著調的念頭。她捉住鑰匙,送入鏡面上的鎖眼之中。

那枚不起眼的鐵鑰匙如乳燕歸林,鑰匙被吸入鎖眼,兩者都消失不見,平整的鏡之門湖水般波動,蕩漾出小小的幻影。巴掌大的妖精扇動著翅膀,哼唱著一支妖精之歌,那曲調優美而讓人著迷。短短一分鐘後,葉片上的歌唱家驀然消失,只有那支樂曲還在塔砂腦中回蕩。

就在同一時間,外面的圖書館動起來了。一卷羊皮紙驀然浮現,上面用游吟詩人的七線譜記錄下了妖精所唱之歌。充足的信息到位,鏡之門啟動,這支失傳的優美曲調重現人世。

塵封多年的圖書館又一次得到了館藏,黑檀木嘆息,落灰的書架蘇醒。流光環繞著整個圖書館,仿佛蒙在上面的帆布被一把揭開,全地下城最陳舊的建築煥然一新。短暫的瞬間,塔砂看到了數百年前圖書館的幻影。

無數書卷整整齊齊地被碼放在書架上,從地面堆積到天花板。從埃瑞安的極南到極北,從最世俗化的人類到最神秘的妖精,從天界到深淵,無數秘密被收藏於此。上一個收藏者儲存了大半個世界的真相,他站在藏書館的正中間,修長的手指翻動著地下城之書——那還不是地下城之書,在他手中,厚重的藏書只是無靈智的備忘錄。塔砂在這劃破時空的一瞥中極力望去,圖書館的主人回頭,頭頂一對黝黑的彎角。

維克多,她在心中默念。

大惡魔的黃眼睛帶著笑意彎了彎,仿佛隔著遙遠的時空,也看到了這裏的下一任主人。

這絕不是一座普通地下城的配置,維克多是這裏的前任擁有者,他一定對這裏做了什麽。幻象一閃而逝,塔砂無法再這曇花一現的光景中弄明白維克多與這座地下城的淵源,但她明白了真知之館的作用。

對這個世界的認識與匯聚於此的信息打造一把把鑰匙,不同的鑰匙通往解答秘密的大門。這些秘密有大有小,全看你能給出什麽換取。知識換取知識,分散的線索能兌換答案,等價交換,公平合理。

塔砂的目標,當然不是失落的一首歌曲。

“告訴我,”她說,“大德魯伊與森精靈去了哪裏。”

一把翠綠的鑰匙從群星間升起。

它看起來真美,甚至在還未成型的時候。這鑰匙足有巴掌大,身軀頎長如匕首,半透明的質感如同輕紗。這鑰匙一在圓鏡上方固定,一陣風暴便憑空卷起。

空曠的空間驀然拉起無數絲線,數不清的小點從四面八方飛迸而來,來得太快,留下長長的殘影。來自自然的種族被串聯起來,德魯伊的學識被串聯起來,這一條來自藥園中自然生長的草藥,那一條來自安加索森林裏的花草樹木飛禽走獸,粗壯如飛龍的那個則是自然之心的反饋……一切繁雜無比的信息,驀然歸位。

它們讓人眼花繚亂,它們如此井然有序。血脈追溯血脈,傳承追索傳承,一根藤條拽出一大片,這些無形之線該如何描述?或許只有將之稱作“因果”。

因果線追本溯源。

無數因果線中間的翠綠鑰匙正一點點化為實體,剛才的鐵鑰匙成型太快,而現在這一個,便能看出鑄造成型的過程。仿佛無數管道裏的素材在模具中匯合,鑰匙的完成度不斷上升,最終完成了近半。信息填充的速度緩慢下來,填充物好似已經見底,這鑰匙一半翠綠,一半透明。

塔砂開始擔心它是否能夠完成,但出乎意料,這把兩色的鑰匙掉落下來,瓜熟蒂落。

它觸手冰涼,透明的那邊也有了實體,像一枚白水晶,翠綠的那邊則泛著奇特的質感,又像葉片上的蠟,又像竹葉青的鱗。塔砂將這枚碩大的鑰匙握在手中,插入鎖眼。

短暫的一小會兒,什麽反應都沒有。

鏡之門上的漣漪不斷波動,卻沒有東西從中升起——仿佛那東西被卡在半道上似的。塔砂靠近了一點,看向鏡子深處,頓時天旋地轉。

沒有什麽東西從鏡中升起,塔砂掉了進去。

她下墜又下墜,速度快得驚人,一切只在一眨眼間。塔砂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了,她在此刻遺忘了所在的地下城,仿佛被割裂,又或者每個靈魂碎片都進入了這突如其來的幻境。當然是幻境,不然這望不到邊際的、由參天大樹構成的森林是怎麽回事呢?毫無鋪墊,毫無過程,她突然間便來到了這裏。

地面上細小的植被不是安加索森林常見的那種,事實上塔砂不曾在埃瑞安任何地方看到過這種草葉。一種金色的花朵掛在樹梢上,十分漂亮,塔砂對此毫無印象。她舉目四顧,在周圍的植物中只認得出橡樹。只認得橡樹也夠了,這兒就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橡樹林。

在塔砂身後,一棵碩大無朋的橡樹伸展著枝葉,樹冠沖天而起,簡直像朵蘑菇雲。

塔砂認出它來了,她曾見過它幼小的模樣。它曾是橡果形狀的水晶,曾是地下城後院中小小的樹苗,自然之心與聖樹的循環過多少個千年都不會改變,如同鳳凰一次次涅槃。

這是德魯伊的聖樹。

橡樹林中到處都是人,確切地說,到處都是德魯伊和精靈。兩種成員分列在聖樹前面,前者數量較少,只有十多個,打扮各異,種族不同;後者則更像遷徙中的軍隊,隊伍一路排到很遠以外的地方。尖耳朵的森精靈和傳說中一樣面容姣好,一眼望去找不到一個難看的個體,仿佛天工造物時特別偏愛了幾分。這些美麗的生靈面容肅穆,全副武裝,列陣的戰士護著少量老者與孩童,一些人背負著行囊。

天空一片陰沈,仿佛山雨欲來。

“到時間了。”一個精靈說。

任何註意到他的人都能判斷出他王者的身份,不是因為那頂王冠,而是他身上某種難以敘述出的王者之氣——聽上去有點奇怪,但真看到的時候卻覺得順理成章,如果這都不是精靈王,還有誰會是呢?這位近乎半神的王者手持弓箭,身穿戎裝,槲寄生王冠頂在頭上,帶點鋸齒的葉子不知怎麽的有些幹枯了,卷曲起來,尖銳得像荊棘。

“十六位大德魯伊已經全部到場。”一名德魯伊輕輕點頭。

她不年輕了,但非常美,美麗得像一棵白楊。若要從美感上表述,在場的十幾個大德魯伊一點都不必精靈遜色,盡管相比之下他們顯得奇形怪狀。中年女人,滿面皺紋的老人,不修邊幅的大胡子,毛絨臉的獸人,才到人腰間的小矮子……每一個都有著和諧自然的氣質,看著他們如同望進新雨後的空山,一望無際的原野,波濤起伏的大海。繁花與枯木俱為自然之景,你看著他們,便覺得心情平和,想要微笑。

“森精靈還有幾個沒來。”精靈王皺了皺眉頭,仿佛幾個族人的缺席已經是難以容忍的大問題。

“有幾個後生留著也好哇。”大胡子說,被精靈王瞪了一眼,他倒渾不在意,“咱們這回也不知要多久才回來,要是有個萬一……”

“沒有萬一。”精靈王斬釘截鐵道。

“沒有萬一。”之前的女德魯伊溫聲道,“我們會回來的,或遲或早。”

是啊,這並非離別的裝束,更不是送死的打扮。森精靈們盡管面容肅穆,卻並不沈重或肅殺,他們臉上顯出昂揚的鬥志。有孩子不安地去抓父親的手,那戰士低頭對他笑了一下,安撫地摸了摸他的頭。更小的孩子還需要母親抱著,她悄聲安慰道:“噓,不哭,我們去去就來。”

塔砂看到一名德魯伊皺了皺眉頭,她似乎想說什麽,最終只搖了搖頭。

“最好如此。”這矮個子嘀咕道。

精靈王沒再參與對話,他頭頂上的槲寄生在短短的幾分鐘裏焦黑卷曲,又像枯萎,又像被火焰灼燒。精靈王一把扯下王冠,他說:“不能再等了。”

德魯伊們對視一眼,所有人看上去都有幾分悲傷。十六雙手紛紛按到了聖樹上,他們口中念起禱文,這棵參天大樹便無聲無息地坍塌了。

有點像橡木老人過世的時候,但橡木老人的枯萎與塔砂現在看到的這一幕相比,完全是小巫見大巫。覆蓋了視野的樹冠轟鳴,整個世界都在簌簌震動,巨樹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高樓爆破的規模也不過如此,聖樹的坍塌卻比那溫柔得多。遮天蔽日的樹冠在倒下前便化作流光,落到樹下的觀眾身上,落到那寬廣臂膀環抱的聖樹林智商,如同清風細雨拂面。即便在人為因素下提前衰亡,聖樹也不忍傷害它所庇佑的一切。

大德魯伊從聖樹的亡骸中捧出自然之心,其中一員化成飛鳥,將之交予聖樹林中距離這裏最遠的一棵橡樹守衛者。那德魯伊歸來之時,精靈王對所有臣民和盟友打了個手勢,舉起弓箭。

他開弓,搭箭,對準頭頂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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