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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珍珠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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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從輕手輕腳推過一把憑幾放在大廳中間的榻榻米上,矮個子將軍大大咧咧靠著憑幾坐下,蘆屋舌夫帶著懷抱太刀的侍童、隨從等人站在他身後。

七裏悄悄觀察,只見那矮個子將軍面目猥瑣,原本稀疏的頭發被剃成月代頭,顯得額頭更加碩大突出,三綹鼠須也是稀稀拉拉。兒童般瘦小的身上披著件華麗的金斕和服,同在旁邊站立的蘆屋舌夫一起對比,像極了耍猴人帶著的猴子,看起來極為滑稽可笑。

猴子將軍大人只是懶散地看著跪在面前的兩名忍者,代為開口的是旁邊的蘆屋舌夫,“蓬萊狀況如何?可有向珍珠港方向移動?”

“嗨……”帶七裏前來的忍者伏下身體,恭敬地匯報道,“我等救出被囚禁的錦衣衛,並在他們協助下成功爆破了蓬萊四個機械處中的三個,彈藥庫和備用零件庫也都被我們破壞。現在蓬萊僅剩一個機械處的鍋爐尚能為全島提供動力,它現在正緩慢朝珍珠港靠攏,準備進行維修補給。”

聽到這裏,大廳裏的武士們都發出了“喔”的聲音表示對蘆屋舌夫智謀的讚賞,猴子將軍和蘆屋舌夫也面帶得色。

“只是……”忍者待大廳裏的喧嘩聲漸息,又補充道,“只是錦衣衛被全滅,指揮使褚大人也被蓬萊的人殺害……”

“無妨,呵呵呵呵……”蘆屋舌夫用袖子擋住嘴,像梟鳥般笑起來,“他不過是我們的一枚棋子,和胡大人的合作也不過是為了達成我們的計劃。既然摧毀蓬萊、捕獲大明太子近在眼前,與他們的聯盟也可到此為止了。”

“國師大人所言甚是,多虧你看透胡大人急於得到太子和蓬萊島的心思,提出與他合作,我們才可從中漁利。”將軍大人終於開口了,他的嗓音又細又尖,粗短的脖子帶動禿腦袋扭向蘆屋舌夫,看起來顢頇笨拙,活像只鼴鼠。

“將軍大人過譽了,在下不過是洞悉了他們之間的矛盾,加以利用。既然胡大人急著要在鄭提督之前找到太子,我們就幫上他一把,將太子綁出來,又一路留下蛛絲馬跡。將軍大人犧牲一名影武者和幾名天狗眾,勾引得明軍和蓬萊軍的船隊相遇,終於兩敗俱傷。只是沒想到,原本只是要得到海沈木,誰料這太子竟然是我們要找的人。將軍大人洪福齊天,好運氣都自己撞上來,看來幕府統一朝鮮、大明、南洋和天竺的願望指日可待。呵呵呵呵……”

“嗯,區區幾個影武者和天狗眾,只要有你蘆屋大人的陰陽術,想要多少個就能造出多少個。”

矮子將軍“呼”地站起來,從腰間抽出把折扇打開舉過頭頂,撒金面的折扇中間畫著一個刺眼的紅色日之丸,“諸君,阻止我等進入南洋的攔路虎蓬萊已經破敗不堪。我軍以逸待勞,只等蓬萊駛入珍珠港即全力攻擊。”

說罷,矮子將軍開始布置作戰:赤松播磨的船隊壓制炮臺、一條土佐守的船隊偷襲在船塢維修的駐防船隊、上杉信濃守率領艦隊襲擊珍珠港措手不及的蓬萊軍等。所有被點到名的武士頭領都伏下身體表示接受命令。

見矮子將軍在聚精會神地安排作戰,蘆屋舌夫和其他武士們也都無暇旁顧,跪在不遠處的七裏手悄悄放在刀柄上,她幾乎難以按捺自己的激動,“原來真將軍只是這麽個貨色。如果我現在用苦無投擲,三丈之內正是必殺距離。但萬一失手或只是受傷,將軍必定後退,隨從會立起榻榻米,第二發基本沒有機會投擲。最保險的方案還是沖到面前,直接用刀解決。但是跑完三丈的距離,大概需要兩息時間,大廣間裏有二十名左右的高手武士,一息之間他們就可能反應過來。能賭的只有在第二息前他們追不上我,時間勉強夠我把刀刺進將軍喉嚨,然後我必定會被武士們殺死。”

“還有這家夥……”七裏又偷眼看看蘆屋舌夫,“這家夥究竟什麽來頭?上次明明看著他沈到海底,如何竟然沒死?如果我出手刺殺將軍,他又會如何反應?”

“雖說能報仇的話,舍棄此身並無可惜,可若不能成功豈不犬死……”七裏的手握緊刀柄,內心還是在投擲苦無和用刀狙殺間苦苦掙紮。距離幕府將軍如此之近的機會,只怕將不會再有第二次,她是否該牢牢把握?

此時,矮子將軍的目光最後轉向一名絡腮胡子的武士,招手將他叫到面前,用力拍著他的肩膀表示親切,“島津薩摩守大人是日本第一的勇士,也是我幕府千金不換的珍寶。我將最後的六名天狗眾,以及九十四名精選出來的勇悍旗本武士,一共一百名最強的戰士交與你,專門負責狙殺破軍,活捉大明國太子。”

旗本武士是將軍身邊最精銳的武士集團,大都是跟隨將軍在統一日本的戰爭中幸存的老兵。見將軍大人對自己器重有加,島津薩摩守也激動萬分,聲音都有些發顫,“將軍大人如此厚愛,小人怎能不用命,請放心,小人即便捐棄這條性命,必定拼死取回破軍的首級。”

“不,你要活著。”笑嘻嘻的將軍忽然變得有些嚴肅起來,“都說了你是日本最寶貴的財富,待天下統一在我武田家麾下,你將成為我的副將軍,與我共治天下。”

大廳內的武士們聽說島津薩摩守將被封為副將軍,都是震驚又嫉妒,向他投來羨慕的目光。島津薩摩守也是驚喜萬狀,涕淚橫流地連連叩頭謝恩,以高天神原的天神和島津家祖先家名起誓,要殺死破軍。

當矮子將軍口中說出“活捉大明國太子”,七裏被覆仇之焰灼熱了的腦袋忽然稍稍冷卻,眼前浮現出建文被捆綁在這裏,將軍和舌夫志得意滿獰笑的模樣。

“如果我刺殺不成,他們還是會去攻打蓬萊,那麽建文會不會被他們抓住?”七裏猶豫了,她第一次對自己的生命產生留戀,作為忍者她本該為任務可以隨時舍棄自己的身體,可是現在……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躊躇不前。

“努力奮戰,取下破軍的首級。武田幕府興廢,在此一戰!諸位,讓我等一起對著八幡大菩薩祈求勝利!”說完,矮子將軍雙手合十拍了兩下,然後低下頭祈禱。眾武士也都雙手合十拍了兩下,然後低下頭向他們所信奉的祈禱。八幡大菩薩是武田幕府將軍的祖先,也是武家之祖,這些來自日本的好戰者從不信奉神靈,卻對這位強大的武士祖先崇敬有加。

七裏也假裝跟著祈禱,眼睛還是在偷瞄著矮子將軍和蘆屋舌夫,她發現,蘆屋舌夫一直在朝著自己看。

“難道他看出破綻了?”七裏感到汗毛聳立,這個陰森森的陰陽師深不可測,讓她始終摸不清底細。

蘆屋舌夫忽然咧開嘴一笑,對矮子將軍說道:“將軍大人,似乎有小蟲子混進碗裏,我們是否該把它挑出來?”

“噢?什麽蟲子?”矮子將軍正在帶著武士們祈禱,聽蘆屋舌夫這般說,擡起頭眨巴眨巴眼,一臉的茫然。

“你看啊,不覺得此人可疑嗎?”舌夫笑著伸出手指,用他長而卷曲的指甲指下面跪著的忍者。

七裏心中一涼,她沒想到在自己躊躇的時候,竟然被蘆屋舌夫看出了破綻。自己究竟哪裏出了差池?是游移的眼神,還是手握著刀柄太緊?她感到心跳在加快,右手將刀柄握得更緊,隨時準備拼死一搏。

“怎麽?不願意自己承認?好吧,我們有的是辦法讓你招認。”蘆屋舌夫起下頭,雙目上挑露出白色眼球,舌頭也伸出幾寸長,舌尖上閃閃發光。這是他慣用的迷魂術,只要被這法術攝住,沒有什麽秘密不會招出來。

七裏此時已無選擇,她的刀拔出一半,作勢要拼死一搏。就在此時,她聽到擦著耳朵的“嗖嗖”兩聲,兩道銀光朝著矮子將軍還有蘆屋舌夫飛去。矮子將軍看起來像個肉球,身子倒也靈活,只見他向後一閃,抓過抱著刀的侍童擋在身前,侍童“啊”地慘叫一聲,當場被飛刀刺中咽喉斃命,蘆屋舌夫則收起舌頭略一閃身,閃過刺向自己的飛刀。

一直跪在她身邊的忍者跳起兩丈多高,飛到大廣間的房梁上,單手撐著墻壁。屋子裏的武士們都抽出刀,將墻角圍住,眼看著這忍者無路可逃,只要跳下來必被萬刃分屍。

“你是何人!”矮子將軍將侍童的屍體推到一邊,氣急敗壞地仰頭指著忍者問道。

那忍者倒也不慌不忙,他“咯咯”冷笑起來,“在下是錦衣衛密探,奉命潛伏在你身邊。胡大人早料到你們倭寇靠不住,才命我來摸摸你們的底細。現在才被你們發現,是不是太晚了?剛剛的言語,早被我用傳聲蟲錄下來,蟲子也飛走了,兩個時辰後,胡大人就能聽到你們的講話。”

聽到“傳聲蟲”三個字,不要說七裏,連蘆屋舌夫也吃了一驚。和擅長利用海洋珍物異獸的陰陽師還有忍者不同,大明的錦衣衛偏愛巫蠱之術,用自己培養各種的蟲類為自己解決問題。七裏上次見識到沈緹騎用蟲子吃掉被殺錦衣衛的屍體,這次又聽說錦衣衛密探用所謂“傳聲蟲”傳遞情報,不由得不吃驚。

“殺!給我殺了他!”矮子將軍扯著公雞嗓氣急敗壞地尖叫,武士們紛紛將手裏的刀朝著錦衣衛密探所在的位置擲去。錦衣衛密探在板壁上像蜘蛛般靈活閃避,投向他的刀剁了一墻,如同刺猬的針刺,密探哈哈大笑,毫不在意自己所處的危險處境。

“不好!”蘆屋舌夫忽然想起跟著這錦衣衛密探前來的另一名忍者,在他們將註意力都集中在墻上的錦衣衛密探時,那名忍者悄無聲息地失蹤了。舌夫左顧右盼,結果發現原本放在世界地圖屏風旁的傳國玉璽不見了,顯然是被那人偷去。

他趕緊指給矮子將軍看,矮子將軍見玉璽沒了又驚又氣,跳腳大叫:“追,給我追!把另一個奸細給我追回來!我要把此人身上的肉磔成碎塊,然後用烙鐵燙!”

破軍掀開裹屍布的一角,看了老何最後一眼。躺在裹屍布裏的老何穿戴一新,臉也擦得幹幹凈凈,平靜得像是睡著了,破軍將裹屍布蓋回到老何臉上,示意葬禮繼續。四名工兵手腳麻利地用布條將裹著老何屍體的裹屍布捆好,像是在包裝一樣貨物,在嗩吶演奏的淒厲樂聲和禮炮聲中扛到船舷邊上,用力拋入大海。

白色的裹屍布裹出的人形“噗通”一聲掉進藍色的大海,激起白色的浪花。白色人形在海面浮了幾浮,漸漸沈下去,當模糊的白色人形從視野消失,海面又恢覆了如初的藍色。

建文是第一次參加海葬,想著那麽愛絮絮叨叨的一個人就這樣無聲無息沒了,他感到心裏憋悶得難受。可是,同來的破軍、判官郎君以及其他蓬萊人倒並不顯得悲傷,有的還在聊天。建文本來心裏還挺難過,看到他們的樣子倒是有些好奇,悄悄問同來的銅雀是什麽情況。

“蓬萊人都是自詡為戰鬥民族,他們從不覺得死在海上和死在刀口下有什麽好悲哀的。在他們看來,這可是死得其所,人們不但不會哭,還會為他的走運感到慶幸。另外認為自己與大海是為一體,死亡不過是另一種回歸大海的方式,是以死後都要海葬。若是他們死在陸地上,或者老死在床上倒是天大的悲哀,所有人都會為他哭泣。”

聽了銅雀的解釋,建文感到這些家夥實在是不可思議,若是按照大明的習俗,老死在床上並且入土為安是完美的人生結局。

“所有加入蓬萊的人,不管你來自哪裏,都要自願斷絕過往的族屬、國家、信仰。蓬萊人自稱是全新的海人民族,他們有一整套屬於自己的生活習慣,破軍要建立的不光是個島嶼,而是要打造有著全新信仰的新種族。這小子的野心真是很大咧!”銅雀瞇縫著雙眼,撚著不多的胡子說道。

執行海葬的船只是破軍的座船,從這裏極目遠眺,蓬萊已停靠在珍珠港附近,這座人工島嶼並不比它要停靠的天然礁島小多少,遠遠看去,倒像是珍珠港在靠近蓬萊。蓬萊的多數水兵都已上島休息,只有少量當值工兵在勤奮工作,從珍珠港運輸各種補給品,以及維修蓬萊因戰鬥及爆炸造成的毀傷。

珍珠港是蓬萊二十四衛所中最優良的天然良港,珊瑚礁形成的環形海灣正適合大船隊再次避風修整。初到此處的建文幾乎被眼前景象嚇到,這裏的沙灘上和淺海裏,到處是車輪大的巨型貝殼,這讓他想起了在巨龜寺賭貝。不過破軍告訴他,這裏的巨珍珠貝雖然確是與能夠孕育海藏珠的巨珍珠貝是近似物種,卻只能產出珍珠。巨龜寺的巨型珍珠貝中的海藏珠,其實是人為或者機緣巧合造成的,為此破軍還命人用撬棍給建文撬開一個貝殼看,裏面果然只有一顆拳頭大小、尚未發育完全的普通珍珠。

“海藏珠可遇不可求,巨龜寺一毀,天下又不知何處還能得到這珍物了。”破軍當時不無惋惜地說。

海葬才一結束,甲板上的所有人立即恢覆了輕松狀態,仿佛之前的葬禮根本就沒發生過。哈羅德拿出他剛做出來的千裏鏡,他自誇說連地平線極限處的景物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騰格斯央求著想玩玩,哈羅德卻故意不肯交出來,倆人打打鬧鬧爬上刁鬥,吸引了不少船上的蓬萊人圍觀。

建文靠在船舷上看繞著桅桿盤旋的海鷗發呆,很快他就將離開蓬萊再次踏上前往佛島的路途,可直到現在,他還有許多事沒有想明白。

“你在想什麽?”破軍看出他這位小弟的惆悵,走過來問他。

“兄長,你覺得鄭提督是好人還是壞人?”建文望著海鷗們,他多希望自己和這些海鷗一樣懵懂無知,癡癡傻傻地過完這一生該有多好。

“何謂好人,又何謂壞人呢?”破軍抿嘴微笑著,靠在建文旁邊的船舷上,“所謂人原本不能被定義為好人或者壞人,為了各自的利益在做事。我印象中的鄭提督是個嚴肅認真、堅守原則的人,他半生都在為大明戰鬥,按照自己的愛好塑造這個國家。為了這個看似崇高的目的,他可以犧牲一切,包括個人的良知和風骨。所以他會屈服於右公公這樣貪婪而目光短淺的內侍,極力討好他們,為的只是讓自己得到權力,完成他所謂的理想。”

破軍癟癟嘴,似乎想起許多不開心的往事,又繼續說道:“這是他和愚兄最大的不同吧!?他是極世故的人,熱衷官場,懂得如何同那些官僚、內侍周旋。當初一起在大明水師供職時,朝廷周旋的事他從不讓愚兄插手,大約是知道要是愚兄去見那些官員和內侍,當場就能打死幾個。朝廷裏的事就是那麽麻煩,不過鄭提督舍棄尊嚴所做的事畢竟是為了大明,雖說也有為個人前程打算,但總的來講,愚兄覺得他至少算不上壞人。”

“嗯。”建文耐心聽完破軍的話,並未插嘴,他如今的心情也是很矛盾,鄭提督在他心目中曾是天下第一的好人,殺死父皇後又變成天下第一的惡人,可如今對他的評判卻又變得模糊。他用力晃晃腦袋,想要把這些都從腦袋裏晃掉,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小弟我現在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樣的人了,也許只有在下一次相見時自己問個清楚。兄長,你覺得鄭提督在辦完他的事後,真的能找我受死嗎?”

“照愚兄看來,他所言不虛。鄭提督這些年雖說被官場浸潤得讓愚兄有些作嘔,畢竟骨子裏還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滿腦子裏都是什麽忠孝仁義的。他既然說辦完事會找你受死,你就不必擔心了,我看他拼命找尋你,說不定殺死你父皇是另有隱情。”

“有理,那小弟就再信他一回。話說回來。明日小弟就要啟程前往佛島,只是依舊不知佛島究竟在何處……”

“這個你盡管放心,”破軍說道,“明日愚兄親自帶你前往佛島入口,送你一程。”

“可是就算進了通往佛島的神秘海域,小弟也未必能找到準確的位置。兄長你也說過,至今尚未有人能成功找到佛島。”

“其實佛島的地圖一直在你身邊啊,就在你的青龍船上。”破軍詭異地笑起來,他指著停在座船旁邊的青龍船讓建文看,建文聽了大吃一驚,瞪大眼睛望過去,只見青龍船龍頭高聳、嘴巴微張,似乎是在應和破軍的話。

“什麽!在青龍船上!在哪裏?小弟熟悉船上的每個角落,可從未看到有這樣一張圖啊!圖在哪裏,在哪裏?大哥你快告訴我,快告訴我!”建文毛手毛腳地抓著破軍的胳膊搖晃了好幾下,結果看到破軍露出痛苦的表情,這才想起他肩膀被鄭提督留下的劍傷還沒好。

“好啦好啦,我告訴你,再晃傷口就要裂開了。”破軍揉著疼痛的地方,“四靈船都是有生命的,它們並不僅僅是普通的船。其實你父皇早就將佛島的路線圖藏在了青龍船裏,為的是以青龍船做先導,帶領大船隊進入佛島海域。你以為你們到達老阿姨的荒島真的只是機緣巧合?那是因為青龍船對這個島保留著記憶啊!它知道只有見到老阿姨,才會給你前往佛島的提示。”

“老阿姨也沒給小弟什麽提示啊,她只是要小弟來找破軍你而已。”建文努力回憶,老阿姨和騰格斯蹦蹦跳跳與虎鯨對話的景象又出現在眼前,只是想不出她對自己說過什麽有關佛道的事。

“她讓你來找愚兄,這就是提示了,因為不通過愚兄,誰也不可能隨便進入佛島。”破軍對著建文眨眨眼,“明日愚兄送你到佛島入口處,再告訴你如何將地圖取出來。”

沒想到苦苦尋覓的佛島地圖竟然一直和自己朝夕相伴而不自知,建文感到又驚又喜。

“那麽,如果找到佛島,鄭提督也如約受死,賢弟你大仇得報,之後又有何打算?”

聽破軍這樣問,建文有些不知如何回答,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未來該怎麽辦,尋找佛道對他來說或許只是逃避一切的理由,一旦找到,他的人生目標便似乎又會變得模糊。他想了好久,揚起頭回答道:“什麽恢覆帝位之類,小弟從未放在心上。天下多少人為了這個尊號你爭我奪、相互廝殺,在位的說自己救民水火、奪位的說自己解民倒懸,說到底其實都是為了一己之私,將天下陷於地獄。小弟在這之後想觀察一下我那位燕王叔叔把大明治理得如何,如果他是位不世出的賢君,這天下讓他坐也罷了;若是他是個貪圖享樂的昏君,小弟必要他人頭落地,之後再找位賢君來治理天下。”

“唉?小弟不打算自己做皇帝?”破軍故作誇張地看著建文,建文的表情從未如此堅毅,看來這番話是他深思熟慮後說出來的。

“小弟哪裏是做皇帝的料,本以為右公公只是陪小弟玩耍的一個大伴,孰料出了內宮,這位大伴竟能讓威風八面的鄭提督連頭都擡不起來。小弟覺得這朝廷不是我這等人所可以駕馭的,想想滿朝上下都是右公公那般的角色,未來要和他們周旋,想想都頭大。大概銅雀會失望了,他一直希望小弟做皇帝呢,不過我想把佛島的寶藏都給他,想必他也會滿足了。”建文看到銅雀在遠處甲板上溜達,覺得他對自己抱有信心真是有點可憐,然後建文又對破軍說道:“對了,兄長不是說要和小弟一起駕著青龍船去尋找極東之國嗎?小弟可是認真期待的。”

“原來天下還真有放著皇帝不想做的笨蛋,”破軍聽完伸了個懶腰,說道,“果然七殺說得沒錯,她在你來之前就派人告訴我註意你,說你和我年輕時一模一樣。”

“唉!七殺派人來過?你怎麽沒告訴我?你還有多少事瞞著我?”聽到七殺的名字,建文臉一紅,想起在阿夏號每天被七殺推油治療,心裏想:“她不會將那些事也都告訴破軍了。”

“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慢慢總會都知道的。”

“還有什麽事我不知道?說來聽聽啊!”建文發現他這位義兄似乎知道著數不盡秘密。

“比如……比如你知道為什麽則天皇帝會放棄西域,專註討伐高麗,而且將首都從西方的長安遷到東方的洛陽?你的祖皇爺又為何放棄建了一半的鳳陽都,改在靠近東部海疆的金陵?以及愚兄和七殺、破狼訂立的殺破狼三巨頭聯盟是為什麽?我們簽訂的南海之盟又是在應付什麽局面?”

破軍一口氣說出這許多疑問,每個問題都深深吸引著建文的註意力,要是可能,他好想一口氣都問個清楚。

就在此時,刁鬥上傳來哈羅德和騰格斯的吵鬧聲,只見兩個人在刁鬥上朝著遠處指指點點似乎是看到什麽了不得的東西。建文和破軍終止談話,一起仔細傾聽那兩人的喊話。

“俺說那肯定是幾頭鯨魚。”這是騰格斯的聲音。

“非也非也,閣下眼睛卻是瞎的一般,那分明是幾艘船。”這聲音屬於哈羅德。

“打賭不!賭十個腦蹦兒的,要是你輸了,俺只打你五個。”

“咱有何懼怕,拿千裏鏡來,讓咱再看看。”

騰格斯將千裏鏡交給哈羅德,哈羅德調整千裏鏡的焦距,閉上一只眼,只用一只眼從單筒的千裏鏡裏朝著海面遠方望過去。他看了半天,忽然手腳大動地叫騰格斯也看,騰格斯才一看也馬上手腳大動起來,差點兒把千裏鏡扔出去。

“七裏!是七裏!”兩個人一起朝著刁鬥下面的建文大喊。建文站直了身體,他本以為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的七裏,竟然會回來。

“七裏小姐後面,後面有日本船在追逐,我等快去相救!”哈羅德喊得聲嘶力竭,建文朝著他們指示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幾個黑點,正朝著這邊快速逼近。

破軍按著發呆的建文後背用力一推,“去吧,這小妞不錯,切莫和我一般錯過了。”

建文的身體被破軍一推,向前趔趄幾步,他再回頭看時,只見破軍正朝著自己微笑,目光中滿是期許。他堅定地對破軍略一點頭,朝著舷梯跑去,青龍船就在下面等著他。騰格斯從刁鬥上一躍而下,哈羅德抱著繩梯往下爬,嘴裏還在抱怨騰格斯不講義氣,也不帶著他一起。至於銅雀,他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早就站在青龍船的甲板上。

破軍見幾個人都上了青龍船正要出發,對抱著手在一旁的判官郎君說道:“日本船有好幾艘,只怕他們應付不過來,你也幫他們一下吧。”

判官郎君“嗯”了一聲,招呼幾名手下同去,他看到沈緹騎主從二人也在船上,便也順便叫他們兩人跟自己同去,這兩人在他的監控下,須臾不肯放離。破軍想了一下,又把他叫住,“你沒有帶刀,拿我的劍去用吧。”說罷,他從腰間解下巨闕劍朝著判官郎君一丟,判官郎君左手穩穩地接住劍,然後從船舷上翻身躍下,跳上了青龍船。

看著青龍船解開拴在座船上的纜繩,朝著七裏和日本船的方向快速駛去,破軍這才命令返航,回蓬萊。

蓬萊島上變成了一座大工地,到處是腳手架,工兵們用手推車推走一車車的瓦礫、碎木,用從珍珠港運來的新木料修補破損。調度員用小旗和哨子指揮起重裝置將破損的大炮從炮位上吊下來,裝船運走。那些由巨木、齒輪和繩索構成的龐大起重裝置在人力作用下,能輕易抓起幾千斤的重物。破軍背著手悠閑地從他們旁邊經過,工兵們見到大王來視察,紛紛停下手中的活問好。破軍擺擺手,讓他們繼續工作,自己信步閑游查看一番,見所有維修工作都井然有序,這才沿著街道穿過大黑門,獨自朝著柏舟廳走去。

此時天光大亮,本該是貓咪們結束夜間的游戲,開始懶洋洋睡覺的時間。可不知怎麽了,沿途的貓都毫無困意,不管黑色、白色還是三花的,個個精神得反常。它們鬧貓一般在街道上、屋頂上、房脊上對著天空亂叫,蓬萊各處都是此起彼伏的貓叫,成千上萬,如同貓的大合唱。

“大概是風暴要來了吧?”破軍看看天上,只見天上晴得沒有一絲雲彩,藍得亮眼,哪裏有風暴將至的樣子。不過,海上的天氣像是孩子的臉說變就變,上一刻還是晴天,下一刻即是風暴的情況也不少見。

一只大腹便便的白色波斯貓笨拙地在柏舟廳屋頂上行走,不料腳一滑落了下來,破軍平地躍起,身手敏捷地將它抱住。這是只成年的母貓,毛色雪白油亮,肚子鼓鼓的。破軍端詳了片刻,又摸摸貓的肚子,說道:“白鳳,你這是要生了嗎?怎麽這般不小心?”

波斯貓到了主人懷裏,“喵喵”地輕叫兩聲,便伏在他懷裏甜甜睡去。破軍輕輕撫摸著它的貓,進入柏舟廳,在他身後,兩扇沈重的木門“咚”的一聲自動關上。

桅桿構建而成的柏舟廳,是破軍平日最喜歡的地方,他喜歡一個人在空曠的大廳裏走來走去,看桅桿上刻著的記錄。他記得這裏每一支桅桿的來歷,記得每一次驚心動魄的戰鬥,記得每一名在戰鬥中犧牲的戰士的名字,就好似他記得蓬萊的每一只貓一樣。

桅桿縱橫交錯地插在一起構成了柏舟廳的屋頂架構,從下往上望去,像是望不到頂的桅桿森林。

大廳裏回蕩著破軍的腳步聲,他慢慢踱著步,思考很多事,蓬萊的事、佛島的事、南海之盟的事,他要理出個頭緒,今晚要向建文一一說明。

突然,他感到身後有輕微的金屬碰撞動靜,似乎在朝著自己逼近。他本能地略微錯身,一名日本武士挺著刀用力過猛,擦著他身子沖過去。武士翻身還想再刺,破軍飛起一腳踢飛他手裏的刀,然後迅速轉到對方身後,單手抓住他脖子一扭。只聽“嘎巴”一聲,武士的頸椎被扭斷,屍體癱軟地摔倒在地,鐵質盔甲碰撞地面,發出巨大的“咣當”聲。

破軍面色凝重地放下波斯貓,受驚的貓咪“嗖”地跑到了大廳的角落裏。

破軍朝著屋頂望去,只見離地數丈的屋頂上,每一根桅桿後面都悄無聲息地閃出一名日本武士的黑色身影,他們穿著全套黑色盔甲,拉低的盔檐下還戴著可怖的黑色面具,密密麻麻竟有上百人之多。

武士們像下雨般從屋頂跳落下來,甲板亂撞發出的“嘩啦啦”聲如同夏天被大風成片吹拂的白楊樹樹葉。

破軍註意到,他們每個人身上都貼著畫有古怪字跡的符咒,這是日本陰陽術特有的隱身符,貼上這符的人可以在一定時間內隱身,不被他人發現。看樣子,這些武士就是靠著這種隱身符成功潛入蓬萊。

見破軍輕易殺死一名武藝高強的旗本武士,其他武士都有點不敢上前。為首的絡腮胡子武士也穿著盔甲,和部下們的區別只是沒有戴頭盔。他大喝道:“在下日本第一武者,島津薩摩守,奉武田將軍之命取閣下首級。”

島津薩摩守手一揮,四名旗本武士舉著刀朝破軍沖來,破軍伸手摸向腰間,才想起巨闕劍剛剛給了判官郎君,自己現在手無寸鐵。他順手抓起剛殺掉的那名旗本武士的日本刀迎擊對手。只見刀光一閃,破軍的身體在轉瞬間移到四名旗本武士身後,四名旗本武士像是中了定身咒語,呆立在原地,過了半晌才噴出四股血箭,屍體轟然倒地。

破軍感到肩膀一陣疼痛,他的劍傷未愈,只要稍微用力傷口就會裂開。更何況,巨闕不在手裏,這把日本刀分量和手感都不對,他用起來很是不舒服。

“閣下果然好身手,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應付一百名刀術高超的精銳武士。”島津薩摩守咧開嘴露出滿口的黃牙,笑著說道。

“那就試試看百人斬好了,今日本王正有些閑得發慌。”破軍甩去刀上的鮮血,握緊刀柄。

島津薩摩守收斂笑容,雙手舉過頭頂,兩個手掌朝著破軍的方向用力一劈,像是要把破軍剁成三段。大廳裏響起一片“嘩啦啦”的甲片撞擊聲,近百名武士一起朝著破軍沖去。

三艘追擊的日本船,冒著濃煙在沈沒,判官郎君輕易地收拾掉了日本船上所有的追擊者,他還劍入鞘,看著騰格斯從小船上將七裏抱到青龍船上來。

七裏身上受了許多處傷,所幸都不致命,大約是過於疲憊的關系,她正陷入昏迷不醒的狀態。建文百感交集,又是心痛、又是著急,他想也沒想,就伸手要去給七裏治傷,判官郎君伸出劍鞘將他攔住。

“你幹什麽?”建文見判官郎君阻止自己為七裏治傷,生氣地吼道。

判官郎君並不氣惱,淡淡地說道:“你治好她的傷,自己不也會變成那樣?豈不是還要賴在蓬萊養上十天半月的?”

“可是……”

建文還要爭辯,判官郎君卻回頭去問沈緹騎,“你們錦衣衛應該有什麽治傷的蟲吧?拿出來用用吧。”

沈緹騎討好地對著判官郎君幹笑兩聲,走到七裏身前蹲下,用手按在七裏胸前摸摸心跳,然後嘴裏念著什麽。只見從他袖管裏鉆出一只白色的肉蟲子,順著他手背爬到七裏身上,然後沿著脖子一直爬到七裏嘴邊鉆了進去。過了一會兒,七裏“啊”的一聲睜開眼。

眾人看得都驚呆了,判官郎君念叨著,“什麽玩意兒,還挺管用。”

“錦衣衛緊急時救命用的還魂蟲,用各種大補品還有秘藥養成,只要吃下去,傷勢立愈。”沈緹騎陪著笑臉回答完,退到一邊。

七裏睜眼看到建文、騰格斯和銅雀等人,感到恍如夢境。她摸向腰間,腰間硬邦邦的袋子還在,她比劃著要建文取下來看。建文解下袋子一看,裏面竟然正是丟失多日的傳國玉璽,他又驚又喜,正要問七裏,銅雀在一旁說道:“她現在說不出話來,快給她喝點兒水。”

哈羅德摸出一只水壺,打開蓋子交給七裏,七裏抱著水壺“咕咚咕咚”灌了好幾大口,這才緩過氣來,對建文說道:“將軍還活著,還有……還有他要偷襲……”

她話音方落,只見數十艘日本船在遠處出現,訓練有素地分成數隊,朝著珍珠港和蓬萊駛去。接著,這些船只對著失去防禦能力的蓬萊猛烈炮擊,即使是在幾十裏外的海上,也能聽到隆隆炮聲,蓬萊島上騰起一團團爆炸的黑煙。

“糟了,”判官郎君須發皆豎,望著蓬萊的方向,“日本人原來是要在珍珠港偷襲蓬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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