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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夜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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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斷的桅桿足足有一名壯漢環抱那麽粗,極是堅固,竟當不得判官郎君大鐵錨的一擊,應聲而斷。桅桿“卡拉拉”地倒下,刁鬥裏的士兵也跟著掉進黑沈沈不見底的海裏,甚至鄰近的一艘小船也遭了殃,被攔腰砸成兩段,船上人猝不及防,也都落了水。

判官郎君雙臂竟像是有用不完的氣力,輪著兩只鐵錨左擊右擊,掃向沿途甲板,正在睡夢中的士兵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急匆匆拿著武器爬上甲板。一鐵錨飛過來,將硬木做的船艙門擊得粉碎,再順勢一勾,鐵錨和尾部的鐵鏈借著來勢將擠在一起的人都帶下水。

一艘二號福船上的千總機敏地命令將船橫過來,想擋住水道,將來犯敵船都擋在進入船陣的水道外。他組織起來幾十名弓箭手,用硬弓朝著敵軍打頭的走蛟船射擊。明軍水師建立的目的是可以遠洋作戰,故尤其重視弓箭手,即使後來銃炮成為海戰主流,快速機動的弓箭依舊受到明軍重視。

明軍水師的控弦之士都是重金招募的好手,遴選好臂力的壯漢都能開得二石硬弓,箭至一百步尚能洞穿一寸厚木板才算合格。由於日常勤加訓練,這些弓箭手拉弓弦的右臂甚至比左臂要粗上一圈。

那千總抽出腰刀朝著走蛟船一指,一陣箭雨射來,走蛟船的龍首上猬集了不少箭支,判官郎君雖然靈活地閃過,聚集在甲板上準備接舷戰的士兵卻有七、八名遭到射殺。接著又是一陣箭雨,十幾名胸口畫著盾牌圖的藤牌手舉藤牌遮掩,這回倒是沒有人傷亡,但由於被壓制,士兵們難以跳到二號福船上近戰。

判官郎君閃在龍首後卸掉鐵鏈上的鐵錨,閃身跳出來將兩截鐵鏈揮舞得水潑不透,再射來的弓箭都被鐵鏈打到水裏。明軍弓箭手又射了兩輪,眼見得箭都被打落有些慌了手腳,眼看敵船靠近,有的士兵扔了手中弓箭朝著船尾跑,有的幹脆跳進海裏。指揮的千總大聲呵斥他們回來,士兵忙著逃命,哪裏肯聽。

走蛟船船頭靠上二號福船側舷,判官郎君先舞著鐵鏈跳上敵船,千總抄過根長槍猛力刺來,卻沒有對方的鐵鏈來得快,早被一鐵鏈打翻,隨後跟上的蓬萊藤牌手補了三、四刀,明軍見指揮官被殺,都各自逃生。

判官郎君扔掉鐵鏈帶著藤牌手跳回走蛟船,對甲板上一群拿著火油桶、胸口畫著鐵錘的工兵喊道:“上船!放火!”十幾名工兵發聲喊都跳上二號福船,將桶裏的火油潑在甲板上,蓬萊的船只趁這功夫都繞過二號福船。工兵們跳回船隊末尾等待他們的船,這才放火。

火油迅速在甲板上燃燒,並很快引燃彈藥庫,造成大爆炸,照亮了判官郎君的後背,也讓他借著光亮看清了明軍的布陣。夜晚中密集排列的明軍船陣像是被撕開一道火的缺口,將尾隨追來的明船都擋住,無法追擊。

明軍水師的船陣是按照船只大小排列組成,中間留有許多縱橫的水道,足夠蓬萊的小船隊在其間航行。明軍船只雖多,在狹窄的船陣中卻難以組織優勢兵力對抗,這支小船隊反而在局部占據了兵力優勢。

明軍發現了己方的劣勢,立即組織起十幾條只能裝載四、五人的網梭船來攔阻。判官郎君正在指揮作戰,只聽遠處敵船所在的黑暗裏“劈劈噗噗”一陣炒豆般響,橘紅色火光此起彼伏閃成一片,判官郎君只覺得胸口如被人用重錘擊打,身體不由得後仰倒退兩步。穩下心神低頭一看,身上所穿的胸甲竟多了兩個凹坑,用手指去摸,還微微在發燙。原來,網梭船上的明軍都是火銃手,判官郎君一個不小心,竟然中了兩彈。好在他穿的胸甲是用三層鋼板疊加打造而成,極是厚重,鉛彈打穿第一層鋼板,卻嵌入第二層和第三層之間。

兩名士兵上來扶他,只聽對面又是“劈劈噗噗”一陣響,兩名士兵中彈掉進海裏。判官郎君趕緊伏下身子,須臾間響起第三輪“劈劈噗噗”,圓形子彈翻滾著在走蛟船上橫飛,將堅硬橡木板的甲板打出好幾個洞來。他立即判斷對方的船只並非胡亂射擊,明軍火銃手擅長連環射擊,網梭船排成三排,第一排齊射後半蹲裝彈,然後是第二排、第三排齊射,等第三排蹲下裝彈,第一排裝好槍彈又能射擊。

網梭船雖然靈活,但船身極小,只能承載四、五人,不要說和走蛟船相比,比之走蛟船後面需要四十人劃槳的十艘西洋劃槳船也是小得像老鼠。判官郎君立即命令傳令兵用鼓點傳令,讓所有船只上的士兵伏下身子,西洋劃槳船收起船槳,讓船身借著沖力向前沖擊。夜襲部隊很難相互聯系,判官郎君自編了一套鼓點作為行軍信號,不同的鼓聲代表不同命令。這次他帶出來的都是直屬部下,平日受過嚴格的聽鼓訓練,他們只要聽到主將船上的鼓聲,就知道該如何行動。

十條西洋劃槳船兩側裝有鐵板裝甲,船艏水下部分加裝了粗大的三角形鐵沖角,它們像是十把利劍,快速朝著敵船沖去。網梭船上的明軍火銃手顯然看出對手想做什麽,但手拿火器的他們在入伍第一天就被軍官教導,知道自己所在部隊是曾經擊敗蒙古騎兵的天之驕子,面對危險絕不會如此輕易崩潰。他們知道,自己的責任是盡可能殺傷敵人,並拖延敵人進軍速度,讓戰友們有更多準備時間。他們射出了最後一排子彈,直到已經可以看到敵船沖角猙獰的鐵刃,這才從容地將船只朝著兩邊分開。

有些網梭船靈活地閃到一邊,讓敵船擦著自己的船邊過去;有的則躲閃不及,巨大的沖角將他們的船攔腰撞成兩段,許多士兵沒有等到同伴救援,抱著生鐵鑄造的火銃沈到了冰冷的海底。

判官郎君知道敵人的混亂不會持續太久,他違背破軍將令,帶著十條船擅自出擊,就是要打明軍水師個出其不意。他的目標是鄭提督,若能趁亂殺敵主將自然是好,但這顯然希望渺茫,至少他想打擊明軍的士氣,讓他們的混亂維持到開戰。若是破軍能利用好這機會,自己和這一千二百名部下縱戰死也無妨。

又有一艘甲板上建著三層高樓的巨艦大福船駛出,想要阻擋住逼近中軍的敵人。判官郎君命令指揮鼓變幻敲擊,十一條船分成兩隊,繞過大福船前行。走蛟船上沒有裝備火器,十艘用於近戰的西洋劃槳船也僅有船頭裝有發射鉛彈的佛郎機炮,難以洞穿大福船覆蓋著的竹排裝甲。

大福船上的官兵顯然知道自己優勢所在,本想用比西洋劃槳船高出兩個船身的巨大堅固船體擋住或者撞翻敵船,不料自己船體笨重的缺點卻被對方利用,靈活的劃槳船瞬間變幻陣型,從兩側擦著船舷劃過。船艙裏的明軍打開舷窗,推出佛郎機炮,準備對企圖從身邊溜走的敵船轟擊。

炮手們剛拿起火石火鐮想要點燃炮門的藥撚,只聽西洋劃槳船上響起口哨聲,低矮的船艙裏鉆出十幾條黑影,手拿圓形物體奮力朝大福船扔過來。這些家夥扔得又準又遠,圓形物體剛好從大福船兩側舷窗扔進去了。

扔進大福船的圓形物體一落地就發生“噗噗”的爆炸,雖然爆炸並未造成傷亡,卻揚起一陣石灰。狹窄的船艙剎那間就被騰起的石灰填滿,士兵們被嗆得口鼻難以呼吸,眼睛也難以睜開,四周充斥著咳嗽聲。

原來,西洋劃槳船上都配備了臂力超群的擲彈兵,這幫胸口畫著燃燒的球形炸彈的士兵投擲技術又準又狠,他們準確地將點燃的石灰彈從舷窗扔進大福船,讓這艘企圖令他們陷入纏鬥的大船失去了戰鬥力。

直到判官郎君的船只走遠了,大福船上才響起炮聲,只是被石灰嗆得流淚不止的明軍炮手完全無法瞄準,炮彈的彈著點偏得沒譜,只是無奈地在海面激起一陣水柱而已。

鄭提督的中軍寶船甚是高大惹眼,船頂桅桿上又掛著九盞青色犀角燈,在船陣外就可以判定它所在的位置。當然,鄭提督從不怕他的指揮船被敵人發現,畢竟從未有敵人可以在海戰中靠近他。

位於船陣中央的寶船被二十條用粗鐵鏈掛在一起的大福船鐵桶似的圍在中間。遠遠看去,大福船用竹排裝甲加厚的木制堞墻在黑夜中蜿蜒曲折,如同是一道水上的城墻。大福船上最傲人的火力是船頭那尊數千斤的紅夷重炮,但是在如此近距離的作戰中,它顯然在船陣內難以發揮威力。

距離大福船船墻還有三四十丈時,判官郎君看到船墻上隨著接連不斷的轟鳴迸發出的一串紅色火舌,那是安置在大福船側舷船窗內的佛郎機中型火炮在發射。大福船除了船頭的紅夷大炮,兩側還裝有六門佛郎機中型火炮,正對著蓬萊軍同時開火的有十幾門。

判官郎君迅速從火光判斷出彈著軌跡,命令走蛟船提速。走蛟船憑借速度將炮彈造成的水柱都甩在了身後,但他也看到身後的劃槳船裏有一艘發生爆炸,被擊中沈沒。他無暇指揮營救幸存部下,命令鼓手用加快的“咚咚咚咚”鼓點催促剩下九艘船加速。

當距離推進到二十丈左右,敵人的佛郎機炮再次裝彈完成並發射,“轟轟轟轟”十幾聲幾乎震破耳膜的轟鳴,十條水柱再次在蓬萊的船隊裏騰起,這回又有兩艘劃槳船爆炸。

“不要怕,佛郎機炮只來得及發射這兩發,再往前就進入射擊死角了!”

判官郎君給部下們鼓勁,士兵們用“噢”的低吼聲回應他。下面的距離,相信不會再有火炮攻擊,明軍會轉而使用輕火力。他再次命令士兵們準備防禦,在船頭張開早就準備好的整張濕牛皮,用以阻擋敵人的鉛彈和噴筒。

果然,當船隊距離縮短到十丈,大福船墻上數百點橘紅色火光閃動,黑火藥燃燒爆炸的“噗噗”悶響聲以及造成的濃重硫磺味,充斥於海面上,柔韌的濕牛皮有效阻擋住射來的子彈。明軍的火銃使用的是鉛彈,而噴筒使用的是鐵砂和碎石子,在火藥推動下將濕牛皮打得千瘡百孔,卻未能傷到躲避在其後的蓬萊士兵。

又是兩輪齊射後,火銃和噴筒的射擊明顯變得散亂,因躲避射擊無法觀察距離的判官郎君判斷自己的船應該快要撞上敵船,忙命令降速。果然,減速的走蛟船“咚”地撞上了大福船,兩船都發生劇烈震動,走蛟船的龍頭撞成三節,船頭直嵌入大福船的船身,發出“吱吱嘎嘎”的噪音。

判官郎君撈起地上部下遺棄的鐵盔當做盾牌,右手從背後抽出一把斬馬刀,大吼一聲跳起一丈多高,落在大福船甲板上。明軍火銃手們單手抓住火銃把手,將火銃當做鐵錘使用,用鐵質銃頭毆擊進攻登船的敵人。判官郎君用鐵盔抵擋打來的鐵銃,單手持著斬馬刀連連斬殺,砍翻十幾名明軍,清出一片空場。趁這功夫,蓬萊士兵憑借扔上船舷的繩鉤爬上大福船,很快就有幾十名嘴裏叼著砍刀的藤牌手爬了上來。

明軍的火銃手後退,幾百名近戰士兵在軍官指揮下排成密集陣形,迅速包圍了爬上甲板的蓬萊軍。判官郎君不等對方發起攻擊,先吼叫著揮舞斬馬刀殺進敵陣,明軍被他不要命的架勢嚇到,直到又被他殺傷了好幾人,這才想起用大刀和長槍反擊。判官郎君在敵陣靈活地跳躍攻擊,有時砍來的長刀距離他後頸只有幾寸,他像是背後長了眼,總能輕松躲過。蓬萊軍的藤牌手受到主將鼓舞,也都加入戰團,雙方陷入混戰。

僅僅從局部來講,明軍並不占人數優勢,幾百名明軍擁擠在大福船並不寬闊的甲板上,更多人被擋在後面無法加入,蓬萊軍倒是源源不斷從走蛟船和劃槳船補充上來,很快也有了幾百人。上千把雪亮的快刀在暗夜昏暗的火光中閃耀,怒罵和慘叫聲充斥了甲板。

四名手持斬馬刀的親兵找到判官郎君,護衛住他的兩側和身後,讓他可以專心砍殺前面的敵人。這四名親兵是他培養多年的好手,平時不離左右,戰鬥中都是跟在他身後,與他配合無間。判官郎君看到一名明軍軍官在指揮從其他大福船上趕來支援的明軍,兩側迂回包抄蓬萊軍,於是相了相遠近,反手拿住斬馬刀修長的刀桿,用力朝著那軍官投出去。

斬馬刀洞穿了軍官的胸口,刀鐔沒入他鎧甲上在閃閃發光護心鏡,刀尖從後背穿出,他發出“啊呀”的叫聲倒下,被慌亂擁擠在一起的明軍士兵踩踏而死。

蓬萊的士兵吶喊著突進,很快將判官郎君身前的明軍也都逼退,這讓他可以從容地找到一堆堆得很高的纜繩,跳到上面觀察。只見大福船的船艙和組成船墻的其他大福船上還有明軍通過鋪設在船與船之間的木板湧來,鄭提督的寶船比大福船船墻要高出許多,船間有三、四丈高的木制樓梯相連。寶船正對著戰場這一側亮起許多火把,百餘名頂盔摜甲的明軍將士簇擁著一把太師椅,上面端坐的人身穿蟒袍、身披紅色鬥篷,正是鄭提督。他端坐在高處,正在觀察朝著自己殺來的這一隊敵人。

“唯有占領樓梯才能登上寶船。”

判官郎君有些發幹的喉嚨咽了下口水,這情況比他想的要艱巨得多。木制樓梯只能夠一人上下,船上卻有百餘人,自己要將他們一一殺敗才能從樓梯登上寶船,可否到達鄭提督面前,完全是個未知數。

但此時他並沒有別的選擇。

他又從背後抽出把斬馬刀,跳下纜繩垛,朝著木樓梯方向殺去。

甲板上擁擠的人原本就不少,雙方人員還在不停湧入,導致有組織的戰鬥進行一段後就變成了無序的擁擠,甚至連揮舞刀劍也變得困難。小郎君逐漸收攏臨近士兵向前廝殺,逐漸竟也聚攏了一百多人,這些人幫他打散明軍,開出一條路,讓他終於擠到了樓梯邊上。

寶船上的明軍顯然看出他的意圖,發生一陣騷動。鄭提督從太師椅的扶手上擡起手揮了一下,身邊侍立的三十六名大漢將軍“噢”地答應一聲,一個個端著系有豹尾的畫戟從木制樓梯上下來。

此時月已偏西,刺骨的海風漸漸變大,吹得判官郎君散亂的頭發擋住臉。他在戰鬥中失去了包頭巾,長發總是很礙事地擋在眼睛前面。他仰頭看看正從高高的樓梯上平端畫戟的大漢將軍們,自覺隨時擋在眼前的亂發著實礙事,於是從衣襟上撕下兩條布條來,一條用來將頭發紮成辮子,另一條纏在右手上,讓自己握著刀桿的手摩擦力增強。

完成這些簡單的準備工作,判官郎君長籲一口氣,穩定心神,雙手抓緊斬馬刀的刀柄,兩步躍上臺階,朝著排在最前面的大漢將軍沖去。

此時的木制樓梯上已站了七、八名大漢將軍,這些戰士都是萬裏挑一的巨人勇士,身高完全相同,且都力大無窮,有一身的好武藝。他們平時在鄭提督身邊作為儀仗隊,用偉岸的身姿和洪亮的嗓音增添聲勢,需要時則作為近衛保護鄭提督安全。這些人都穿著超過四十斤的沈重且裝飾華麗的鍍金魚鱗甲,頭戴鳳翅盔,手中的畫戟足有鴨蛋粗細,戟桿上纏著絲帛。

上到樓梯中段,判官郎君與第一位下樓梯的大漢將軍相遇,對方居高臨下,平端畫戟“謔”地吼一聲,向下刺來。樓梯狹窄毫無躲閃空間,判官郎君伸出斬馬刀,用力用刀頭去撥打戟桿。只聽“嘡”一聲脆響,竟將斬馬刀刀崩了一塊缺口,對方畫戟通體竟是用混鐵打出來的。

判官郎君稍一愕然,立即反手用刀背將對方畫戟頭壓住,反手快似閃電一刀正切在對方缺乏保護的脖子上。大漢將軍並未發出慘叫,身子一軟,巨大身軀從樓梯側面摔了下去。

第二名大漢將軍並未因同伴被殺停滯,他也依前者模樣,平端著畫戟戳來。判官也挺斬馬刀對著他戳過去。對方的戟尖擦著他額頭劃過,給他留下道血痕,他的刀卻戳到對方面門。大漢將軍手一松扔下畫戟,判官郎君只覺得手裏的斬馬刀也是一沈,原來他的刀桿和對方畫戟上的豹尾纏在了一起。

第三名大漢將軍沒等前面的人屍體完全倒下,從戰友身後挺著畫戟朝敵人心口刺來。此時判官郎君想抽刀已是來不及,他只好朝右一側身閃過戟刃,然後用左臂夾住戟桿。大漢將軍有些慌了,他想用力將畫戟抽回來,不料紋絲不動,判官郎君單臂的力量竟比他雙手還要強勁。沒等他第二次使力,判官郎君的右手也抓住戟桿,用力向上一提,大漢將軍的雙腳竟然離開地面,身體被舉了起來。他還想掙紮,判官郎君朝樓梯外側一甩,將他從幾丈高的樓梯扔了下去。

沒等第三名大漢將軍身體落地,判官郎君早從背後又抽出把斬馬刀,躍進一步朝著第四名大漢將軍戳去。對方沒想到他拔刀突刺的速度竟是如此快,竟然被他刺穿身體,直接倒在樓梯上。

第五名大漢將軍方才要補上來,判官郎君又抽出把斬馬刀,以力劈華山之姿從他頭頂劈下,竟將他的腦袋連頭盔劈成兩半。

判官郎君又連砍了兩名大漢將軍,在砍到第八名時,手中刀竟然砍不動了。原來,這些大漢將軍全身鎧甲都是精鐵冷鍛打造,極其堅固,斬馬刀連砍三人後刀刃早滿是缺口不堪使用。判官郎君背後插的刀用光了,他只好對身後跟進的親兵喊道:“把你的刀給我!”親兵將刀給他,他又連著殺死四、五名大漢將軍,刀再次不堪使用,只好又一次管身後親兵要。

等他一步步走上樓梯,將三十六名大漢將軍或者殺死,或者砍傷,渾身上下都被鮮血染紅了。這鮮血既有敵人的,也有他自己的,他的左腿上中了兩戟,右邊肋骨似乎被打斷一根,肩部也被刺傷。

判官郎君忍著痛登上最高階樓梯,只見鄭提督面對樓梯口坐在太師椅上,雙手扶著扶手,左手食指一直在不耐煩地敲擊,歪著臉面無表情冷眼看他。鄭提督身邊還有幾十名明軍將校,高舉著火把,照亮敵人爬上來的這個樓梯口。

木制樓梯從中段以上直到頂端的樓梯口,躺滿了大漢將軍的屍體,鮮血“滴滴答答”順著樓梯向下流。樓梯口也被鮮血浸透了,判官郎君感到雙腳下面都是黏答答的,血腥氣直鉆進鼻孔裏,惹得鼻腔發癢。

他用手指擤了一下鼻子,左手在前挺著斬馬刀,瞪視鄭提督。此時的寶船下殺聲震天,寶船上卻安靜得滲人,不管是判官郎君、鄭提督還是舉著火把的明軍,都一聲未出。

“是破軍讓你來夜襲的嗎?”鄭提督細長的眼角掃著血人般的判官郎君。

“只要取下你的首級,明軍自然崩潰。”判官郎君並不多作解釋,腳下略略向前蹭了一步。

“哼,破軍麾下也有你這等莽人。”鄭提督緩緩站起來,從腰間左右懸掛的兩只盤龍劍鞘裏抽出兩把不到三尺長的寶劍,旁邊隨從趕緊將太師椅搬開,“我就說破軍不至於違約。你既然違抗蓬萊將令,本提督且代替你家大王執行軍法好了。”

判官郎君從鄭提督並不算特別高大的身軀處,感受到了恐懼,這恐懼當年令他臣服於破軍的劍下。他大吼一聲,挺著斬馬刀朝鄭提督沖來。

兩人相距不過兩丈,斬馬刀的刀鋒眼看要紮到鄭提督身上,鄭提督雙劍左右分開,劍尖指地,似乎並不著急阻擋。判官郎君沖了幾步,忽覺腳下打滑,原來鞋底早都被鮮血浸透,他只好曲下身體穩定重心。

斬馬刀從刀身中間被平滑地斬開,刀頭在空中轉了兩圈,紮在甲板上。判官郎君感到一陣寒冷從頭頂掠過,紮著頭發的布條被切斷,頭發再次散亂開。他的身體不由得向前一傾,半跪在地上。

鄭提督還保持著之前雙劍朝下的姿勢,似乎從未動過。他依然用冷眼看著判官郎君,似乎並不急於殺死對方。他的眼睛稍微瞇了一下,似乎是要對手站起來再打,判官郎君感到前所未有的侮辱。

“你不過仗著兵器比我鋒利,算不得好漢。”

判官郎君把牙咬得“咯咯”直響,向身後伸手索要新的斬馬刀,手卻抓空了,並沒有親兵遞上新的刀來。他轉頭看去,只見甲板上都是明軍,四名親兵早都被殺,樓梯上站滿了緣梯而上的敵人。寶船下的廝殺聲也少了許多。他站起來,將手上的血在褲子上蹭了蹭,舉目遠望,明軍水陣已然變陣,從環形防禦變成了散開接戰模樣。自己的船隊遭到幾倍敵人圍攻,劃槳船還剩下三艘在抵抗,走蛟船上的甲板也被明軍占據。

“給我刀。”

判官郎君對著鄭提督伸出手,鄭提督示意手下給他,一名將官解下自己的腰刀扔過去。

判官郎君接過刀試了一下手感,又朝鄭提督沖過來。雙方交鋒的瞬間,判官郎君感到了對方的劍鋒,於是避開劍刃,揮刀去蕩開對方的劍身。鄭提督手裏的劍果然被他推到一邊。判官郎君反手一刀朝著鄭提督的腿砍去,銀光一閃,腰刀被從中間砍斷。

“呼——”判官郎君跳到旁邊,長籲一口氣,再次對鄭提督伸出手,“再給我一把刀。”

鄭提督面無表情地點了一下頭,讓手下再給他一把。

判官郎君拿到新的腰刀,反手持著再次朝著鄭提督沖去。銀光一閃,腰刀再次被斬為兩段。他跳到鄭提督身後,扔下殘缺的刀把,再次伸手向對手要刀。

第三把腰刀送到判官郎君手裏,他掂了掂刀的分量,背對著鄭提督又深吸口氣,用盡全力朝著鄭提督身後砍來。鄭提督這回似乎連身都懶得轉過來,還是保持雙劍劍尖向地的姿勢。

眼看判官郎君的刀要砍到他的頭上,又是銀光一閃,判官郎君只覺得右手一涼,他看到腰刀旋轉,自己的右手還緊緊握著刀把。

鮮血從手腕被切斷的地方噴出來,可判官郎君並不覺得疼痛,他身上有太多地方受傷,渾身上下沒有不痛的地方,斷手的傷痛反而不那麽明顯了。

“還要刀嗎?”

鄭提督轉過身,依舊用冰冷的目光看著他。此時東方的天空已泛出魚肚白,微微露出的日光將原本黑暗的海面照出一小片光亮區域。鄭提督的半邊臉被微瀉的日光照成灰白色,另半邊還在黑暗中。判官郎君搖搖頭,鄭提督合眼對判官郎君方才堅韌的鬥志表示了一下致意,然後舉起左手劍,朝著他頭頂刺來。

“嘡啷!”

鄭提督的劍鋒上迸出一朵閃亮的火花,他感到拿劍的手發麻,鉛彈帶著強大的沖擊力將他的劍鋒撞歪。

他怔了一下,朝著開火的方向看去,只見一條通體青色、龍頭高昂的大船,在十六只盤龍輪盤帶動下躲過沿途企圖攔截的明船,穿過解開鏈接鎖鏈的大福船間的縫隙,朝著寶船方向高速駛來。船頭站著一名青衣少年,右手舉著火銃,鉛彈是從他的銃口射出的。

少年再次扣動扳機,火銃又連續兩次噴射出火焰,兩發鉛彈朝著鄭提督射來。鄭提督雙袖一振,連離他最近的隨從也沒看清他的動作,兩枚鉛彈被切成四瓣,帶著灼熱的煙氣滾落在地。

“跳!”

青龍船眼看沖到寶船下,船上少年沖著寶船上大叫,判官郎君雖然被砍斷右手,依舊反應機敏。他跳起來抓住船邊一面旌旗的飄帶,借著飄帶朝船下一跳,飄帶減緩了他的下降速度,讓他不至於從高空直接摔到青龍船堅硬的甲板上。

他落到距離海面幾尺的地方時,青龍船正好駛到。一條蒙古大漢振動背上一對小小的飛魚翅膀跳起,正抱住落下的判官郎君,然後將他輕輕放下。旁邊有個金發碧眼的西洋男子,趕緊在全身上下幾十個口袋裏翻出草藥,給判官郎君的斷腕處敷上,又找到幹凈布條給他包紮好。

青龍船沖到寶船前猛地拐了個彎,朝著來處飛快駛離。船上的少年放下手中打光子彈的火銃,仰面對鄭提督怒目而視。鄭提督將雙劍插在地上,沖到船舷旁也看那少年。

少年的目光隨著青龍船遠去變得模糊,兩邊明船上的士兵開始朝著青龍船施放槍炮,鄭提督連忙下令道:“再有朝此船射擊者斬。”明船的槍炮聲終於變得稀疏,青龍船穿越明軍船陣,迅速撤離。

“提督大人!”

一名哨探分開堵在樓梯口的官兵跑進來,他看到滿地的鮮血斷肢稍微呆了一下,隨即屈膝跪倒稟道:“蓬萊的主力船隊和我軍外圍開始交戰了!”

迎著朝日的方向,上百艘蓬萊戰艦果然出現了,他們的前鋒船船頭架著火箭櫃,炮手點燃藥撚,數十具火箭櫃同時發射,幾百只捆紮著火藥筒的火箭帶著可怖的“嗞嗞”聲鋪天蓋地朝著明軍襲來。明軍前鋒也不敢示弱,點燃船頭的一窩蜂還擊,同樣有幾百只捆紮著火藥筒的火箭朝著蓬萊軍飛去。

兩軍數十艘戰船隔著一百丈開外對射,數千只火箭拖著長長的火尾往來交替,有的火箭在半空中相撞炸裂,爆發出巨大的火球。東方海面上火光沖天,燃燒、爆炸造成的光亮映紅大片海波,幾乎要壓住太陽初升的光芒。

“當當當當當!”

隨從懷裏捧著的西洋自鳴鐘響了五聲,鄭提督看去,時針正指向清晨五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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