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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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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希看到他倆還待在原地,好像在為自己蹭燈的行為感到不好意思,索性自己動手,一左一右地把人拉到自己身後。

這兩人輕得跟紙紮的一樣,輕輕一拽就飛了起來。

季明希忍了又忍,還是沒抑制住自己的本性,跟老媽子一樣念叨著:“不行啊兄弟,你們太輕了,回去要補補,不吃點肉跟個紙一樣輕飄飄的,被風一吹要跑十裏地,上山危險啊。”

以手為圓心,身子為半徑畫圓,不是,做圓規運動的兩個紙紮人沈默著,哀樂裏的哭嚎震天,將方圓十裏的鳥全部震到起飛。

把兩個鬼臉人扒拉到後面時,失去遮擋的礦燈也沒有變亮,勉強照亮前方的那兩只腳。

說是腳也不準確,因為就是兩根竹枝,再往上是簡陋的紙質衣袍,臉上慘白一片,只有臉頰抹著兩朵紅暈,赫然是個紙紮人。

紙紮人手裏拿著個播放哀樂的錄音機,裏面的哭嚎一聲比一聲大,但外面的人卻一個比一個安靜,都用沒有眼珠的眼睛盯著季明希——的身後,不一會兒,那兩個慘白臉的兄弟便飄了回去,從地上拿起一根木頭架到肩膀上。

哀樂繼續響起,紅木棺材慢慢從黑暗中出現,上頭端坐著一個精致的紙紮小女孩,穿著紅襖子,兩頰紅彤彤的,嘴角咧到了耳根。

她把頭轉了一百八十度,嘴巴未張卻有聲音響起:“嘻嘻,車不走空,你們誰上呀?”

你們?

季明希回頭,才發現守廟人提溜著大紅色錄音機站在他的身邊,眼睛直勾勾地看那紅木棺。

“鬼車一言,見閻王爺……”

“終於來了,要坐車嗎?”

老人顫抖的聲音與年輕人溫柔的詢問混在一起,一時間連作為背景樂的哭嚎都停了下來。

守廟人:……?

人老了就是容易出現幻聽,他剛才好像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話。

看到老人眼中的疑惑,季明希貼心地重覆了一遍:“要一起坐車嗎?雖然還不知道這車限載幾人。”

居然不是幻聽!

這語氣平常得就像是在路邊攔大巴,讓守廟人把想說的話都忘得一幹二凈,只是下意識地搖頭。

季明希把分出來的食物塞到守廟人的手裏,說:“那我就先上車了,這些是給您的。”

說完他便轉身上車,心底美滋滋的,現代生活就是好啊,再也不用走一天山路了。

這車從外面看起來小,但裏面的空間還挺大,除了放行李箱和包還能躺下一個人,底下鋪著幹凈的被子和枕頭,長途大巴都沒它準備得周全。

“封棺,起——”

女孩稚嫩尖細的聲音拉得老長,隨著命令的下達,四個紙紮人將厚實的棺材蓋給蓋上,晃晃悠悠地將這沈重的棺材擡了起來,中途還踉蹌幾下,似乎從來沒有扛過那麽重的東西。

這車看起來像紅木棺材,但內裏更像是單向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頭紙紮人竹制的腿腳被壓得近乎斷裂。

季明希一直盯擡棺的紙紮人,淺棕色的眸子裏滿是擔憂。

小女孩的嘴角咧開,面容愉悅地扭曲著,無光的眼底有黑蛇游走,細細的聲音壓在喉嚨,近乎低吟:“活人躺棺紙人開路,活上曦陽死下黃泉,你怕了嗎?”

季明希點頭,問:“我這是不是超載了……”

小女孩:?

季明希指著紙人的腳說:“我是真的怕啊,你看他那個腿都快斷了,要不我還是下去好了,要是斷了咋辦。”

小女孩:“斷不了的啦!”

刻意營造的嬉笑與低吟都被憋了回去,女孩氣得口癖都出來了,冷漠地伸出小手把人的臉掰正。

看棺材頂就好了啦,看什麽紙人。

季明希躺在枕頭上,女孩跪坐在枕頭後,只要睜著眼,就能看到她咧到耳根的嘴角。

窗外的老人在沖他搖手,那副熱淚盈眶依依不舍的模樣讓他有幾分動容,對方嘴巴一張一合地喊著什麽,雖然這棺材閉得緊,聽不清老人的聲音,但應該是在與他告別。

他想回應老人的道別,可是棺材太矮,就連起身都難。

小女孩嬉笑一聲,嘴角咧到了後腦勺:“沒用的,封棺後,沒有我的命令,誰都打不……”

季明希輕輕上推就拉出一道縫,他伸手出去搖了搖與老人道別後又收了回來,畢竟把手伸出窗外是件非常危險的舉動,而且有帶壞小孩的嫌疑。

他把棺材蓋關好,一臉認真地對小朋友說:“把手手伸出車窗是很危險的行為哦,哥哥這麽做是不對的,只是看到山裏的老人那麽熱情,就有點情不自禁……對了,你剛才說什麽了?”

小女孩:……

說了個寂寞。

她伸出竹簽小手摸了摸縫隙,封棺釘還好好地釘在角落,小小的腦袋歪到地上,黑如積墨的眼中滿是疑惑。

釘子還在,他是怎麽打開棺材的。

一股黑氣順著小手蔓延到棺材上,穿過封棺釘飄到外面去了,她這才發現那封棺釘已經攔腰截斷,只是看起來還好好的。

她花了好幾年嚇唬小動物才幻化出來的封棺釘!

豆豆眼瞬間濕透,眼睛的黑墨混著臉頰的紅墨一同往下掉色,變成可怖鬼片現場。

旁邊的四個擡棺紙人亦是如此,邊流淚邊往前走,竹條被淚水浸得濕答答的,走路也變得搖搖晃晃,一副隨時撲街的樣子。

“怎麽哭了?”季明希改躺為趴,從兜裏掏出紙巾給小女孩擦淚,只是越擦越像小花貓。

蛇狀的煙霧順著女孩的紙質頭發游走,在無人看到的地方鉆進紙紮人的身體裏。

棺材內哀樂震耳,女孩的哭聲越來越大,空氣也開始變得稀薄,腐屍的氣味在棺材內外彌漫,只有一絲絲新鮮的空氣從剛才打開的縫隙跑進來。

按照這個速度,不出五分鐘人類就會窒息而亡。

女孩空洞的眼睛流著淚,嘴角卻咧到了腦後。

只要弄死這個人,她的釘子就會回來了。

然而十分鐘過去了,二十分鐘過去了,紙紮人的小身體都被水泡得濕答答的,眼前這個男人依舊在溫聲好語地哄她,沒有絲毫不耐,也沒有絲毫要窒息的跡象。

小女孩抽泣著問:“你就沒有聞到什麽味道嗎?”

季明希用力吸氣,但是鼻塞根本聞不出什麽味道,只能發揮當初兼職幹保育員時胡編亂造騙小孩的技能,假裝驚訝地說:“哇!好香呀!是不是我們小朋友塗了最喜歡的香香呀?你真的好棒哦!整個車車都香香的啦。”

小女孩哭得更大聲了,雖然她不是人,但品味也沒有那麽爛啊!

而且真的會有人覺得腐屍的味道好聞嗎?!

糟糕,猜錯了。

季明希手足無措地幫小女孩擦臉,暗暗在心底的教師日記上寫下經驗:不要因為小朋友年紀小就隨意糊弄。

手肘被棺材板擠壓著,原先和他還有些距離的行李也在朝他靠近。

季明希:“這個空間……”

看到這人終於註意到了該註意的東西,小女孩停下哭泣,看向他的眼神也充滿了期待。

害怕吧,恐懼吧,像個正常人一樣被嚇到吧,然後在這逐漸縮小的棺材裏被擠成真正的屍體。

季明希註意到這空間沒有行李的話能躺兩個人,現在放了他的東西,小女孩就只能蜷縮在他的腦邊。

肯定是自己的東西太多,讓人家小姑娘從臥鋪變坐鋪,還是坐得不舒服的那種。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是對的,小女孩停下哭鬧的行為更是為他的猜測提供了有力的佐證。

季明希愧疚道:“是不是因為哥哥占了你躺下的位置,但你又不好意思說,所以不開心呀?”

小女孩:?

要不要聽聽你說的是什麽屁話。

豆豆眼在水光中反射出一絲嘲諷的光,卻被面前的人當作了問題的答案。

“沒事啊,哥哥這就坐起來,讓你躺著。”

季明希想要起身,但那棺材蓋已經壓倒眼前,他擡起手,輕輕松將棺材蓋掀開。

“不——”小女孩尖細的嘶吼沒有擋住季明希的動作,他們的棺材小車車,在這一刻,變成了敞篷款。

季明希拿著逐漸迷你的棺材板,再次陷入迷茫,這孩子怎麽哭得更兇了。

“嗚嗚嗚山神說得沒錯,人類真的好可怕,自我六年前誕生以來,每日避人而居,做過最壞的事就是嚇唬小動物,天天在山間挖野草,食不果腹,今天聞到好香的味道才鼓起勇氣下來的,誰知道、誰知道哇嗚嗚嗚嗚,以後我再也不下山了!

紙紮小女孩哭得融化在棺材底板上,染得木板又黑又紅。

季明希心疼地把小女孩抱起來,沒想到這孩子才六歲,每日靠挖野菜過活,怪不得小小年紀就要出來開車謀生。

他嘆了口氣,說:“你以後來季家村學校生活怎麽樣?我是季家村學校的實習老師,到時候我幫你負擔上學和生活的費用。”

人有七情六欲和多變的情緒,有些精怪就是靠人類的負面情緒修煉和生活。

心疼與悲傷這種不知道算不算得上負面的情緒在空中飄散,慢慢傳到小女孩的身體裏。

她掉了漆的豆豆眼有些迷惑,這些情緒她在圍觀別人下葬時遇到過,但從沒有像此刻一樣,讓自己渾身暖洋洋的,就連棺材板上斷掉的封棺釘也恢覆了,渾身上下都充滿力量。

融化的那灘墨跡慢慢在棺材板上游走,拍散了那條淡到看不清的黑蛇煙霧,然後鉆回小女孩的身體裏,軟趴趴的紙人也變得幹燥起來。

“我不想去學校。”她笨拙地從季明希的懷裏爬出來,然後平躺在棺材上,說:“快躺好,我帶你去你該去的地方。”

棺材旁走來一個紙紮人,將季明希按在加厚的枕頭上,然後用紅線和釘子把人固定住,又走到棺材尾敲敲打打,把那些行李都固定好,最後喚上幾個同伴,將巨大的棺材板蓋了上來。

棺材內的空間不再擁擠,甚至擠擠還能超載搭乘一個守廟人。

頭頂的棺材蓋變成了單向玻璃,可以看清外面飛速變化的環境,擡著棺材的四個紙紮人也不再搖搖晃晃,之前近乎斷裂的腳現在變得無比粗壯,跑在地上跟飛一樣。

小女孩的用頭頂了頂季明希,說:“如果你是個好老師,我就考慮去學校。”

說完也不給人應答的時間,她又自言自語道:“算了,你還是別當好老師了。”

季明希:?

你這孩子究竟有多不想上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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