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麽死了？”葉溪清聲音沈沈地問，腦袋還陷在枕頭裏，吸了吸鼻子。

茶茶奇怪地睜大眼睛看向爹爹，怎麽聽聲音像是哭了啊？爹爹也會哭啊？好奇怪哦。

他點點頭，“是的，從此以後，就真的再也沒有見過爹爹，也再無人提起。”

葉溪清難過地咬住下唇，他聽了這些，能夠感同身受，但無法想起來。可感同身受已經足夠了，他光是腦海中幻想一下畫面，就已經心痛到割裂。

“石青堰他們都忘了。”忘了好啊，忘了就不會難過，也不會痛苦了。

“可能會想起來。”茶茶說：“既然爹爹都開始想起一些零星的畫面了，也就說明他們肯定也會想起來的。”

在祭司大人獻祭，爆體而亡之後，天道卻好像心軟了一般。

天道沒有直接將葉溪清從前存在過的痕跡抹去，而是留在那裏，變成一個解不開的疑惑。

而所謂的葉溪清將永生永世入輪回，每一世都孤苦無依，眾叛親離的話也沒有真正的執行。而是多了一個兩千年之約。

當然，也可能是葉溪清後來，重新和天道講了條件。

事實也確實如此，葉溪清在去見完石青堰之後，就跟天道重新協商了。

他覺得自己無法做到，此後再也見不到石青堰，他還想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與石青堰再續前緣。

天道或許是心軟慈悲了，就給了葉溪清一個輪回兩千年受苦受難的經歷。也給了石青堰沈睡兩千年再次醒來的機遇。

“陛下手上殺孽過重，死後必定會成為惡鬼。”祭司大人沈坐在微微的光亮之下，“他若是墮落著失去理智，那一切將沒有意義。”

“吾要陛下，清醒地成為一只幹凈的鬼，要陛下在這天地縱橫無人可擋，天道需得承認陛下的存在，不準傷害他。”

這個要求太大膽也太放肆了，天道沈默，祂當然可以拒絕，甚至能夠嚴厲斥責他的貪婪。

但天道竟然在短暫的思索之後就同意了。

祂想，這個小小的祭司確實讓祂看到了希望，看到這破敗不堪，腐朽沈淪的人世間，還有挽救的可能。

也並不是人人都如此罪惡泥濘，也是有可以相信的人類，他們能夠拯救人間。

人間無救，在葉溪清的犧牲之後，會逐漸變成人間有望。

只是為什麽一定要犧牲一個祭司呢？

誰知道？天要你犧牲，天要你的命，向來沒有那麽多道理可言的。

葉溪清的要求都實現了，石青堰確實在兩千年後醒來，也確實在人間地府隨意穿梭，無人能擋。

而他們，也重新相遇了。

葉溪清為自己感到難過，也為石青堰感到傷心，難過著難過著，就睡著了。

茶茶還睜著黑亮的雙眼，在黑暗中望著葉溪清。

其實後面還有很多事情他都沒有跟爹爹說，實際上算不上愉快，更多的是沈默寂靜的壓抑。

他們回到京城，石青堰坐在馬上，進入城門之前，莫名地擡起頭往城墻上看了一眼。

太子殿下時刻在註意著父皇的動靜，就期盼著他能夠想起些什麽。

見此異樣立馬追問，“父皇在看什麽？”

石青堰收回視線，面無表情道：“看看朕打下來的江山。”

石清也：……

以前爹爹都會站在城墻上等父皇，他們會遙遙相望，相視一笑。

現在，那裏空無一人。

等回到宮中，石青堰忘記了那竹屋的存在，整日忙碌朝政和百廢待興的國都。黎明百姓要救濟，家園要重建，災民要安頓。

石青堰忙的不可開交，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朕還不如上陣殺敵，手起刀落那還輕松些。處理朝政可真累人，要是清——”

要是什麽？石青堰皺起眉，他剛才想說什麽來著？

“父皇？”太子殿下仰起頭，眼神希冀，“您要說什麽？是清……”

“要是清凈些說不定也能輕松許多。”陛下冷著臉看向在宮中放風箏，吵的所有人不得安寧的宮鈴與玉佩。

石清也再次失落。

但他很快打起精神來，“父皇要是想要清凈，孩兒知道一個地方。”

太子殿下將陛下帶到了竹園，“便是此處，僻靜優美，很適合偷閑。”他祈禱著，希望父皇回到他與爹爹居住的地方，能夠想起點什麽。

陛下滿眼震驚和迷茫，“宮中何時還有這種地方？朕竟從來不知。”

“還有，這怎麽種這麽多竹子。”這句話，陛下從前也問過，當時他眼中含笑看向命中之人。

如今，眸中只有那翠綠的竹林。

太子殿下失落地垂下頭，輕聲說道：“因為，寧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

“爹爹以前就是這樣說的，他說，人要有追求才算是活著。”石清也眼淚掉了下來，“可如今這日子，半點不像活著。”

父皇將爹爹忘了，他們的家散了。

石青堰一頭霧水，怎麽也想不通這孩子哭什麽，但他心中有種異樣的滿足感。自從踏入這竹園之中，就有種靈魂回到歸宿的慶幸。

或許他早就該來了。

雖然奇怪這裏怎麽會有間屋子，但陛下也沒叫人推翻，而是真的在閑暇或者疲憊時就會進來坐一坐喝杯茶。

他會看著空置在琴凳上的古琴微微出神，總覺得，該有個人在那彈琴才好。

時間慢慢久了，石青堰竟越發的覺得生活無趣。少了點什麽，可到底少了什麽呢？

大臣催促陛下納妃擇後，陛下沈默地坐在珠簾之後，只字不言。

他覺得，沒有人配坐上後位。雖這些念頭來的奇怪，但石青堰還是依照著心中的想法去做了。

在太子殿下四歲即將到五歲的年紀，陛下駕崩了。

他死了，死在了戰場上。

死在那剛歇停不久，就重新展開內鬥的人類戰場上。

落塵穿過陛下的胸膛，誰也不知道石青堰到底是怎麽死的，他究竟是死在了敵人的手下，還是死在了自己的劍下。

最詭異的是，陛下身邊的宮人說：“陛下的陵墓已經打開，陵墓入口，在竹屋之下。”

那時候，小小的太子殿下才知道。

原來就算記憶會消失，但靈魂終究會記得那份心動，牽引著一切所作所為，毫無緣由的去靠近。

比如，父皇在見到竹屋的那天起，就命人開始建造陵墓。

比如，父皇將陵墓的入口設在了竹屋下面，好像只要多走兩步就能回家一樣。

比如，兩千年之後，葉溪清會在這裏蓋一棟小院子，將那等待已久的帝王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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