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浩然和唐思綺早有心理準備，只楞怔了電光石火的一霎，便發出應景的歡呼和掌聲。他們沒有深究那句“我的Alpha”是什麽意思，“我的男朋友”這句話的信息量足夠爆炸了。蘇曉螢靠在褚浩然身側，跟著拍手，她目光好奇地看著宋明銳和蔣意超，沒有什麽惡意，但透著八卦的興奮。

兩人坐下，先是接受了褚浩然的唐思綺的花式祝福，而後褚浩然出去跟服務員打了招呼，開始陸續上菜。席間氣氛還算不錯，唯一讓唐思綺抱怨不夠意思的就是今日宋明銳滴酒未沾。宋明銳只低頭笑笑，說蔣意超不讓他喝。蔣意超點點頭，褚浩然和唐思綺兩人便起哄，“不行，你們倆總要有一個人喝吧。”

今天上的是白酒，每個人手裏是三錢量的小酒杯。蔣意超於是站起來，給自己倒滿，笑著說，敬大家。

他想的是這一杯喝完就完事了，因此咬咬牙，仰頭全咽了。然而喝完了還沒來得及坐下，王卓便站起來，朝他舉杯。

蔣意超楞了一下。那邊兒褚浩然看熱鬧不嫌事大，已經擡手把他的酒杯又滿上了。

平時蔣意超不怎麽喝酒，他酒量不好，也不愛喝。但這種時刻，不喝怎麽也說不過去。

王卓緊緊盯著他，蔣意超試圖讓氣氛輕松一點，於是也笑著舉起酒杯。這次他想喝一口意思一下就行了，結果王卓幹了。

蔣意超：“……”

那、那我也幹？

白酒辛辣，順著喉腔滑進食道，落在胃裏，燒起一把火。

蔣意超喝得太猛，嗆了起來。宋明銳趕緊拉他坐下來，拍他的背給他順氣。

他的臉上湧起緋紅，幾乎被逼出了眼淚，讓人看起來怪可憐的。

蘇曉螢於心不忍，胳膊懟了褚浩然一下，怪他添的那杯酒。褚浩然連連告饒，唐思綺在一邊悶笑。

到目前為止，氣氛還沒到不可挽救的地步。

直到王卓又端著滿酒的酒杯，站起來逼視蔣意超。

“哎，老王老王，差不多得了啊。”褚浩然起來打圓場。

王卓扯出一絲森然笑意，“差得多了。”

蔣意超不想服輸，更何況眼前的人還是潛在的情敵。他再一次站起來——酒勁上得太快，他瞬間就頭暈了，踢得桌椅哐當一聲，勉強站穩，給自己倒滿了酒，看也沒看王卓就喝了個幹凈，還挑釁似的倒轉酒杯，手指敲一敲透明的杯壁，展現給所有人看：他喝得一滴不剩。

宋明銳一面覺得他可愛，忍不住笑了一下，一面又擔心，忙拽著他的手，讓他坐下來，說：“好了，不喝了，乖啊。”

這無疑刺痛了王卓。

他正欲發作，蔣意超猛地站了起來，沖出了包廂。宋明銳連忙跟上去。

王卓原地楞了半晌，他臉色通紅，不知道是因為酒還是因為憤怒。

“老王，你這幹啥呢，沒事懟銳哥的小男朋友幹啥……我記得你也不恐同啊。”褚浩然說了兩句，唐思綺連忙叫他閉嘴。她在他耳朵邊嘀咕了兩句，褚浩然的嘴巴漸漸張大了，眼神覆雜地看著王卓。

“本以為是這一生無望但癡情的守護，也做好了銳哥結婚生子他默默祝福的準備，結果轉眼心上人就找了男朋友，是你你瘋不瘋？”唐思綺幾乎用氣聲在褚浩然耳邊說，她怕這句話叫王卓聽到了更刺激。

褚浩然小聲說：“靠，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唐思綺意味深長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擡腳踢了踢褚浩然的小腿，叫他趕緊離自己遠點，他的新女友那眼神要殺人啦。

相見歡的男士衛生間，蔣意超正抱著水池吐。他沒吃兩口飯菜，吐到後來全是酸水。

吐完，蔣意超清醒了一些，用水洗了臉，頂著酡紅的面色看宋明銳。

他張開雙臂，一個“求抱抱”的姿勢，嘴裏喊宋明銳：“寶寶。”

宋明銳輕笑了一聲，過來抱他，蔣意超去摸他的肚子，嘟嘟囔囔：“嘔吐好難受，你好辛苦啊。”

宋明銳最近時不時還會孕吐，每日飲品新添了檸檬水，不過效果不大。

但是想到幾個月後會有一個小小的生命出生，宋明銳就完全不覺得辛苦，他也是這樣跟蔣意超說的。

然而這麽一說，蔣意超反而沈默了。

“……如果沒有小生命怎麽辦？”半晌，蔣意超小聲問道。

宋明銳還未回答，又聽蔣意超問：“如果我是Alpha，你也是Alpha，你還會跟我在一起嗎？”

“你說什麽呢？”宋明銳納悶。

“是不是不會？”蔣意超執拗問道。

宋明銳茫然道：“……Alpha怎麽能跟Alpha在一起？Alpha又不能生孩子……”

蔣意超松開手，推開他，踉蹌地離開衛生間，在走廊的角落蹲下，臉埋在掌心，哽咽起來：“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愛我，你只是……只是因為……”他嘰裏咕嚕開始不知道說些什麽。

宋明銳：“……”

這是小朋友在撒酒瘋嗎？其實……挺可愛的，要是不說他不愛他這種傷人的話就好了。

宋明銳蹲在蔣意超面前，耐心道：“我怎麽會不愛你呢？我愛你啊，蔣小超同學。”

蔣意超霍然擡頭，“你記得嵐城的事了？”

宋明銳滿臉疑惑。

蔣意超怔怔看了他一會兒，失望地繼續埋下腦袋。

宋明銳繼續哄他，蔣意超怎麽樣都不為所動，像只緊緊把自己蜷縮起來的小刺猬。

沒多久，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宋明銳。”那聲音很熟悉，是他初中就認識的好朋友。

宋明銳站起來，轉身看向王卓，他露出一點帶著歉意的笑容，說：“今天讓你見笑了。但小超和我不一樣，他實在是不太能喝酒。”

王卓咀嚼著這句話中的溫情與愛意，悲傷變成了怒火。

他寒聲道：“你不是說你最惡心同性戀了嗎？你現在怎麽變成了你最惡心的那種人？”

宋明銳：“……你在說什麽？”

王卓一字一頓，幾乎咬牙切齒，“我在說，你惡心。”

“你喝醉了？”

王卓冷笑著往前，把宋明銳推得撞到墻上，他用一種夾雜著悲憤和嘲弄的語氣說：“你曾經是這麽說我的你記得嗎？我為此自卑、自厭了近二十年，更讓我自己都無法相信的是我就懷著那樣卑微的心情愛慕了你近二十年……而你呢？你那樣高高在上，我追不上你，我一度慶幸過你不喜歡男人，而我們至少還是朋友。宋明銳，結果你給了我好大一巴掌，我從沒想過這次回國等我的居然是這樣一個消息，你的男朋友？哈，男朋友。”

宋明銳覺得自己腹部發涼，接著是一種令人作嘔的痙攣感。

他掰開按在他的肩上的王卓的手，冷聲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王卓氣瘋了，他想強吻宋明銳，宋明銳反抗，兩人扭打在一起，狠狠撞在墻上。

在一片頭暈眼花的眩暈中，有人沖過來，橫插進兩人中間。宋明銳扼住他脖子的力量被拿開了，他重新喘過氣，視線也漸漸清明。

“小超。”他嘶啞喊道。

蔣意超充耳不聞，把王卓按在地上，一拳又一拳。

“小超，”宋明銳拉他，“別打了。”

王卓的樣子看起來很狼狽，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鼻血縱橫，還有滿臉的眼淚。

蔣意超被拉走後，王卓的身子像一尾蝦一樣躬起來，臉埋在地毯上，無聲痛哭。

“他喝醉了。”宋明銳的語氣出奇的冷靜。

蔣意超悶不吭聲地抱著宋明銳。

這場聚會如此收場，大家都沒有料到。

菜才吃了沒幾口，酒倒是喝掉了大半，夜幕之下，每個人都變得很安靜。他們各自打電話，叫車的叫車，叫私人司機的叫司機。王卓最先離開，他背影落魄，上車前最後看了一眼會所，知道他和宋明銳的友誼到今日為止了。

回到芳菲苑，蔣意超第一件事是叫宋明銳吃藥。

他一直記得，只是因為醉，沒有力氣執行，只能在宋明銳耳邊念叨。宋明銳把人在管教老馮的幫助下把蔣意超弄上了樓，然後從床頭櫃裏把藥拿出來，就著礦泉水當著蔣意超的面一顆顆吃掉，蔣意超這才滿意，眼皮子立刻支不住了，趴在床上睡著了。

宋明銳揉了揉太陽穴，跪坐在床前，看發出輕微鼾聲的蔣意超——可愛，像一只柔軟的小貓，但會為了他露出尖銳鋒利的爪牙。

他起身為蔣意超脫去外套、褲子和鞋子，用熱毛巾簡單擦了擦蔣意超的身子，然後給他蓋上了被子。之後，宋明銳自己洗了個澡，回來準備把方才放在地毯上未收起的藥盒收一收就睡了，手卻倏然間頓住了。

他回憶了一下，倒出一粒藥。藥片上銘的字，意思可不是“維生素”。

宋明銳緩緩擡眼，看向床上的蔣意超。

以前吃藥，都是蔣意超把藥給他，他毫不猶豫就吃掉，從不觀察，也毫無懷疑。

即使是此時此刻，他也沒有懷疑蔣意超的用心。只是好像，這個世界有什麽地方不對。以往他從未註意，但現在，世界朝他裂開了一道猙獰醜陋的縫隙。

或許是暖氣開得太足，蔣意超睡夢中覺得熱了，他囈語著翻了個身，將一只胳膊伸到了被子外。宋明銳握住他的手掌，貼在自己的臉上——蔣意超的手掌滾燙，而他的臉頰異常冰涼。

忽然間，蔣意超的身上沒有甜牛奶味了，只有酒味。

這樣貼了一會兒，宋明銳覺得自己的腿隱隱麻了，才松開蔣意超的手。

他把藥收起來，鉆進被子裏，關掉了床頭燈。

一覺醒來，世界又如常了。

到處是甜牛奶的味道，這味道讓他安心。宋明銳睜開眼時，蔣意超就枕著胳膊，看著他。見他醒來，蔣意超笑道：“早安。”

蔣意超身上沒有酒味了，他早上一醒就去洗了澡，還換了床被子。這樣的動靜，宋明銳硬是沒醒，應當是昨天累著了。

“早安。”

宋明銳往他懷中縮了縮，小聲說：“你以後不要喝酒了。”

“嗯，”蔣意超說，“再也不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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