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銳睡到九點多才醒。算算時間，他睡足了八個小時，中途幾乎沒怎麽醒過，實在難得。蔣意超六點多就走了，迷迷糊糊的時候宋明銳聽見了他的鬧鈴，然後蔣意超趴在他耳邊小聲說他今天有個面試，面完就回來。宋明銳本來以為蔣意超走後自己就睡不著了，沒想到一翻身，又睡了兩小時。

精神飽滿地起床，洗漱過後下樓吃飯。餐桌上比平時多了一只玻璃花瓶，裏面插著五六支朱麗葉玫瑰。宋明銳對著玫瑰笑了笑，心情很好地坐下來。陳姨把熱好的早餐端過來，一碗蝦仁粥、一碗豆腐腦和一杯甜牛奶，宋明銳嘗了一口蝦仁粥，就發覺這不是陳姨的做法。

“小蔣走前做的，蝦仁他一點點剝出來的，就是急了點，這粥啊，都沒熬爛。”陳姨說。

宋明銳說：“這樣就挺好的。”

十幾分鐘，他就把兩碗都吃完了，幹幹凈凈。

陳姨楞了楞，心想，大約是小宋喜歡這口感，下次她也試試不熬那麽稠。

早上蔣意超在做飯的時候，陳秀誇他來著。看他做完粥又做豆腐腦，她還勸，說宋明銳吃不了那麽多。

蔣意超問：“他平常早上都吃什麽？”

陳秀說有時候吃兩片吐司吃個水煮蛋——經常把蛋黃挑出來不吃，有時候吃粥，只能吃半碗的樣子。早上一般會給他準備咖啡，以前試過準備豆漿和牛奶，他不喝。說著，陳秀忽然想起來，提到前天，宋明銳不知道怎麽想的，晚上突然要了牛奶喝。

蔣意超笑了笑，三兩下把豆腐腦做完了。

“陳姨，等他起來你幫忙熱一下，再熱一杯牛奶。他從皖省回來瘦了好多，得補一補。”

此刻見宋明銳把最後一口牛奶也喝掉，陳秀不由對蔣意超肅然起敬。

陳秀平時是很註重養生的，偏偏宋明銳完全是養生的反義詞，恨不得把自己折騰得趕緊死掉似的。飯不好好吃，覺不好好睡。每天除了工作還是工作。喝得最多的飲料是酒，其次咖啡，每天至少抽掉三包煙。三十多還能顯得跟二十多一樣，完全是爹媽給的皮相基因好。

不過前段時間陳秀還和管家老馮嘀咕，小宋也快經不起這折騰了，面色一天比一天難看，人一天比一天瘦，說話的聲音都透著啞。兩個多月前宋明銳感了場冒，前前後後一個月才好全。再往前數，宋明銳在公司、談生意的酒店、車上甚至在家暈過好幾次，總是毫無預兆就倒了。宋明銳的解決方法不是調整作息、適當休息，而是請了個私人醫生，每月體檢，抽一個小時聽醫生苦口婆心，然後繼續作死。

陳秀擔心這孩子，但她到底是傭人，偶爾提幾句，宋明銳不聽她也沒辦法。

結果昨晚小蔣一來，宋明銳整個人精神氣都好了。

今早的胃口也是前所未有的好。

吃完早飯，宋明銳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映秀湖。

目光一錯，他看到落地窗邊擺著一只酒瓶，酒瓶裏三支朱麗葉艷艷開著，正好沐浴在清晨的陽光裏。

他盯著那束花太久了，管家老馮過來說：“昨晚蔣先生把你們帶回來的那一大束花拆了，家裏的花瓶不夠用，他就洗了幾個您喝完了的酒瓶插花，您別說，搭在一起也怪好看的。”

宋明銳沈默片刻，擡眼望著映秀湖，說：“老馮，你說我們在湖邊搭個釣魚亭怎麽樣？”

老馮當然說好。

宋明銳在別墅裏轉了一圈。

這棟別墅是芳菲苑建成後他跟宋振榮要的，這裏離景淩近，環境也好，這幾年宋明銳都住在這兒。然而住了幾年，宋明銳也只覺得這就是個房子，一個住處，和別的住處沒有太大的區別。甚至有時候他會覺得這裏太空蕩，太陰暗潮濕，令人寂寞。

但今天，一切都不一樣了。

茶幾上放了一束，二樓樓梯拐角放了一束，回到房間，宋明銳才發現原來床頭櫃上也放了，瓶子用的他去皖省出差前喝掉的“高原騎士”。宋明銳湊上前聞了聞，這花好像沒什麽香味，瓶子也完全沒有酒味，不知道蔣意超洗了多久。

浴室洗手池的鏡子前放了一束，陽臺上兩束，書房一束，廚房一束。

酒櫃上放了一束。

九十九朵朱麗葉玫瑰，是他隨手打電話叫鄭音訂來的。宋明銳當時這麽做，只是前一晚和褚浩然他們聊天時想起：追求這一過程，玫瑰花好像是必不可少的儀式，也是表達愛意的最好方式。

他沒有親自挑選，卡片是花店打印，也不是自己親手送上。

現在回想起來，宋明銳都覺得自己敷衍。

但蔣意超一點兒也沒有介意。相反，他用更好的方式，把這些玫瑰送給了宋明銳。

看著那些花，宋明銳覺得今天的別墅比往常明亮、馨香和溫暖。

他保持著好心情，去書房看文件。

中午時，宋明銳的手機響起來，他以為是蔣意超來的電話，唇挑起來，看到來電顯示，弧度頓時消失。

宋明銳任手機響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深吸一口氣，按了接通。

“爸。”他冷淡地喊道。

宋振榮起先還很平靜：“你什麽時候回家一趟。”

宋明銳說：“最近忙。”

“皖省那邊的事你是怎麽處理的？”

“道歉、重建、賠償。”

宋振榮咆哮起來：“誰準你這麽處理的？！你置景淩的聲譽於何地？道歉？是景淩的錯嗎你就道歉？你看沒看到報紙是怎麽寫的！那些人我太清楚了，貪得無厭，你以為賠償能堵住他們的嘴？他們只會要得越來越多！重建？怎麽重建？你想砸多少錢進去做這種沒有必要的事？還有，你堂堂景淩集團總裁，為什麽要親自去皖省？一場火而已，也沒死人，要我說，皖省那桃源頤居已經沒價值了，你就應該……”

宋明銳忍無可忍，吼道：“我是總裁，我做決策，我準我這麽處理的！”

說完把電話掛了。

宋振榮又打，宋明銳開了靜音，把手機倒扣。

他手肘支在桌上，手掌捂著自己的臉。

十分鐘後，宋明銳把手機翻過來，看見宋振榮的短信：“你是總裁？你這個總裁是我任命的，我能任你，也能撤你！”

宋明銳覺得頭開始疼了。

他雙手攥緊頭發，窒息般沈默兩秒，接著猛然站起來，像之前無數次一樣擡腳狠狠一踹桌腿。桌面的花瓶晃了晃，宋明銳忽然清醒了。他撲過去扶住花瓶，慢慢垂下腦袋。

他想蔣意超了。

很及時的，手機再度來了一通電話，正是蔣意超。

宋明銳迫不及待地接了起來，聲音微微發抖：“小超？”

“我還有十分鐘到芳菲苑北門，你出來嗎，帶你去吃好吃的！”

宋明銳額頭抵在桌面上，聽見自己幾乎是氣聲說：“好。”

他起來洗了把臉，又看到鏡子邊的朱麗葉。鮮花嬌艷，而他臉色蒼白。宋明銳發了一會兒呆，而後擡手使勁搓了搓自己的臉，終於使面頰湧出一些血色，看上去氣色好了一些。他對著鏡子練習笑容，怎麽提唇角都是一股抑郁的樣子。

宋明銳抽抽鼻子，聞到自己身上濃郁的信息素味道。尼古丁的味道。他揉了揉自己的手指，抑制住抽煙的沖動，再用冷水拍在臉上。

換了身衣服，宋明銳已恢覆如常神色。

到了北門，蔣意超站在車邊等他。車子是蔣意超自己買的奔馳，鋥亮，早上剛洗過打了蠟。大約是剛面試完，他穿了一身妥帖西裝，精神奕奕地站著，年輕又帥氣。見到宋明銳，蔣意超小孩似的沖他揮手。

坐到副駕駛，宋明銳嗅著滿車甜牛奶味，徹底平靜了。

他偏過頭看蔣意超開車，輕聲問：“準備帶我吃什麽？”

蔣意超嘿嘿傻笑，“保密。”

宋明銳被他的樣子逗得笑了一聲。笑完他自己都楞了。

不用照鏡子，宋明銳也知道自己這一笑絕對比剛才在家時真心漂亮。他出門前還擔心因為自己的情緒會影響蔣意超，沒想到……蔣意超輕而易舉就把快樂傳染給了他。

等紅燈時，蔣意超轉過頭看宋明銳，見他發楞，忍不住問：“怎麽了？”

宋明銳抿唇一笑：“見到你高興。”

蔣意超結巴道：“是、是嗎。”他的腦子裏開始炸煙花。

“綠燈了。”這回換宋明銳提醒發楞的蔣意超。

“哦哦。”蔣意超回過神，臉微紅，認真開車。

去的地方離映秀路不遠，十幾分鐘就到了。不是商場，沒有飯館，而是一家小區。宋明銳挑了挑眉，心中猜測這小區中藏了什麽玄機。

蔣意超帶他進了單元樓，上電梯，拿鑰匙開門。

直到此刻，宋明銳都很茫然，不知道蔣意超是要帶他吃什麽。又或者這只是個中轉的地方？

門一開，宋明銳知道了，也呆了。

進門入目就是餐桌，燈開著，亮堂堂的，一桌子菜。

蔣意超噔噔噔過去替他拉開椅子，拍拍椅背，說：“坐。還有個湯，煲著呢。”

湯是老母雞湯，放了香菇和木耳，滋味鮮濃。

宋明銳嘗了兩口，太好喝了，以至於他眼眶都有點兒發酸。穩了穩，宋明銳才笑道：“沒想到你這麽會做飯。”

蔣意超露出小小的得意神情，宋明銳在心裏嘆了口氣：又覺得他可愛了，太可愛了。自己運氣太好了，怎麽一次一夜情，就睡到了這種Alpha。

“你早上不是去面試了麽？哪來時間做這麽多菜？”宋明銳艱難地把目光從蔣意超臉上挪開，落在一桌菜上。說是一桌，毫不誇張。三道冷菜，五道熱菜，兩個湯，居然還做了六只蛋撻作飯後甜點。這一桌怎麽也得做好幾個小時啊。

“面試地點離這兒很近，我去得早也沒排隊，不到二十分鐘就出來了。”

然後一上午都在忙活這桌菜。

宋明銳在芳菲苑北門見他一身西裝，還以為他剛面試完。想到這，他問：“那你怎麽穿成這樣？”

蔣意超頓了頓，有一點兒扭捏地說：“我這樣是不是挺帥……挺成熟的，想給你看看。”

宋明銳失笑地點了點頭，“特帥，特成熟。”

長大了。這個念頭在心頭一閃而過，宋明銳忽然怔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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