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樹林深處。吱吱面對著眼前的紫金葫蘆正襟危坐，小臉寫滿嚴肅。

可靠的小夥伴——六耳斜斜坐在她身後的一塊大石頭上，一邊吊兒郎當地啃桃子，一邊替她望風。

初到寶葫蘆中的悟空看著裏頭的烏黑一片，覺得環境倒真有點像他那時候收天後的情形，不過他現在可是被困在一個小小的葫蘆裏，而且他那時候哪有當下這麽被動？此時的悟空儼然不知吱吱將他誆到寶葫蘆裏是另有打算，瞪著一雙粲然的金眸盡職盡責地替她細細掃視了寶葫蘆內部一圈，心裏也不禁對這件寶物嘖嘖稱奇——紫金寶葫蘆內有八卦陰陽，五行生生不息，有克化萬物之能，真不愧是件好寶貝！

“進了紫金葫蘆的人不管神通多大，確實出不來。你可以放我出來了。”悟空朗聲朝葫蘆口說著，將頭往上一頂，想要出去，可頭頂的葫蘆塞子卻是分毫不動，塞得緊緊實實，都聽不到外頭的一絲聲響。

悟空擰眉，徒勞地試了好幾次，就是脫不了身，可又沒聽到外頭吱吱的回應，心中忍不住開始有些焦躁難安，“白吱吱，你沒事吧？”

此時的吱吱其實一直屏息留意著寶葫蘆裏頭的動靜，確認了悟空即使知道自己是被騙入葫蘆後也不可能馬上跳出來暴打她一頓，才急忙開口回應道：“大聖，我沒事！”

“沒事你不出聲？憋著好玩嗎？放我出來。”

聽這聲音，吱吱已經可以想象悟空板著臉叉腰站在那裏，用那雙仿佛能看破一切的暗金瞳孔責怪地瞪著她的高冷模樣了。

吱吱默默地咽了咽口水，溫聲細語地開口對寶葫蘆內的悟空說道：“大聖，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什麽事？”悟空直覺皺了一下眉，可能察覺到自己態度不太爽，頓了頓，放緩了語調：“你是不是在花果山闖禍了？你先放我出來再說。”

什麽呀？在他眼裏，她就是個惹禍精嗎？明明她把花果山治理得有聲有色，獲得了一致的五星好評好嗎？！

“大聖，你知道的吧？我知道你的所有事。”

吱吱這話說得沒頭沒尾的，可悟空偏偏一下子就領悟到了她的意思。確實，當吱吱在花果山講書時，他曾去聽過兩三段，故事內容是關於他如何到的靈臺方寸山，又是如何拜了菩提祖師為師，是怎麽夜半三更學了神通。很多很多應該不為外人所知道的詳細，她都能娓娓道來，分毫不差。他雖然也曾疑惑，但從未放在心上過。現在突然被吱吱以這麽認真的語氣提出來，他還真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你如果繼續和玄奘師父西行取經的話，會遇到更多難以對付的妖魔鬼怪，你滅不了他們，他們卻能將你一步步磨得棱角全無，讓你成為另一個你，另一個你絕對不會喜歡的你自己。”吱吱終於鼓起勇氣將積壓在心間的老實話說了出來。

她不願看他成為他們希望的那個人人膜拜的鬥戰勝佛，她要會桀驁地笑，會睥睨一切地鬧，會不顧一切護住自己人的孫悟空。不管是太上老君的金銀角和坐騎青牛，觀世音荷花池裏的金魚精，還是如來佛的小娘舅，彌勒佛的黃眉童子，他們都是被安排好了的來“磨礪”悟空，就像當初她被……

吱吱緊緊抿著了唇，沈默了許久後她放軟了音調，語帶祈求地和悟空商量道：“大聖，我去幫玄奘師父破了蓮花洞一劫，救下師父，然後讓二師兄和沙師弟護送師父取西天取經，你跟我一起回花果山去好不好？你別和他們去找靈山好不好？”要是去了靈山的話，那她會……

悟空沒想過吱吱的小腦瓜裏會有這樣的念頭，更沒料到她會使計困住他。

不管她的出發點是什麽，孫悟空討厭威脅。

“如果我不答應，你打算就這樣把我關在葫蘆裏帶回花果山？”從紫金葫蘆裏傳出來的聲音帶了三分的哂笑和冷意。悟空不知道吱吱是從哪裏聽到了什麽風言風語，又是懷著怎樣忐忑的心思揣摩過那些自以為高高在上能隨意染指他人生的神佛們的陰謀陽謀，他只想問，她難道覺得他不夠堅定，沒有那份心智和毅力去堅守本心嗎？她不夠信任他，顯然，也不夠坦誠。

燦爛的太陽還掛在天空的正中央，透過樹葉漏下的陽光像是金燦燦的沙，簌簌地流動在吱吱的臉上，手臂上，鞋面上，可她卻覺得心頭一陣空落落的冷，有些慌又有著害怕失去什麽的擔憂，她的感覺很不好，小小的身子一陣輕顫。

六耳一把拋掉手裏吃剩的桃子，利索地翻身下來，握住了吱吱變涼的手腕。

“我……我……大聖，你那時候在五指山下時，答應過我……”吱吱委屈地癟了癟嘴。她當然不可能綁著悟空走，當然不會那麽做，她即使有想過也馬上否決掉了。

“……我不記得了。”黑暗中悟空擰起了眉，他確實不記得了，但他也不覺得白吱吱是在說謊。

“……哦。”失望嗎？肯定的。

“你確信你想要我和你一起回花果山嗎？”悟空斟酌著詞句開口反問道。

他以前確實不曾動過凡人的七情六欲，可並不代表著他就在感情這方面是一個摸著石頭過河的盲人。吱吱看向他的眼神中，幾分是愛慕，幾分是依戀，幾分是對舊日的緬懷與追憶，他自問還是能分辨得出。

如果他不再是那個站在風雲巔峰手執金箍棒惡殺妖邪的孫悟空？如果他不是那個自信能在滿路荊棘中護得唐僧上西天的野心家？如果他只是日日飲酒作樂肆意無為的美猴王？如果他只是個喜歡撚酸吃醋沈湎於與她的朝朝暮暮的孫行者？

那樣的齊天大聖，她還會喜歡嗎？那樣的孫悟空，會讓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四周很安靜，吱吱懊惱地低著頭想了很久，最後悵惘地點了點頭。雖然她此時心裏想著的還是要大聖和她一起回花果山，可從她口裏蹦出來的字眼組成的卻是另一個意思：“那你還是先陪著玄奘師父去取經吧，我們來日方長。”所以你還有時間好好考慮。面對悟空，她根本無計可施，黔驢技窮。

“反正我比不過溫柔的玄奘師父。”大聖是不是有戀父情節啊？吱吱皺著鼻子酸溜溜地想著。

悟空被吱吱那委屈帶著醋酸味兒的語氣惹得哭笑不得，嗤笑了一聲，無奈道：“你放我出來吧。”

吱吱與悟空第一次就愛情與事業抉擇問題的交涉宣告失敗。

吱吱只能繼續隨行潛伏，時刻準備著曉之以（真）情，動之以（歪）理，爭取早日攻克下大碉堡。至於剛剛吱吱自己洩了底，表示她有“本事”破解蓮花洞的劫難，並很有可能也能破解將來取經組遇上的問題，於是，這個幫忙開外掛的選項在悟空那裏已經相當於灰框不可選了。

唉，有個自尊心過強的男神也是夠讓人心累的。

被放出來的悟空伸手彈了一下吱吱版“巴山虎”腦門上的“王”，拎著心不甘情不願的吱吱準備繼續尋找壓龍洞。

“走吧，知道我所有事的小妖精！”

誰知這時候吱吱卻耍賴，一把抱住擡腿就要走的悟空的大腿，擡起頭，兩只眼水汪汪地望著他，很沒出息地帶著哭腔道：“大聖，我的腿麻了！”

悟空楞了一下，認命地彎下身，將吱吱一把抱起，嘴角無奈地揚起，“真是只白癡癡。”

跟在他們身後的六耳撿起那只被遺棄的紫金葫蘆，摸著下巴站在原地揣摩了許久，然後學著悟空的語氣和神態，模仿著輕聲說了一句：“真是只白癡癡。”

灼熱的夏風吹得樹葉嘩嘩作響，陽光依舊那麽璀璨，樹影輕輕搖曳。

自鴻蒙天地開辟起，有光的地方就會有影子。

******

來壓龍洞請老奶奶的四人從半開半掩的兩扇石門之間魚貫而入，過了二重門，在往裏頭瞧，就能看見石室的正中央高坐著一個臉色紅潤的銀發老媽媽，一張留著稀疏幾顆牙齒的嘴巴正“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吞雲吐霧，那叫一個自在！

吱吱見悟空緊抿薄唇，神情間有猶豫之色，曉得他是在為見老妖要磕頭的規矩為難。

也是，從悟空的角度來看，他齊天大聖威風堂堂了半輩子，拜過菩提祖師玄奘師父和如來佛，曾幾何時他會為了一卷經書，上趕著去拜一個沒名沒號的妖怪？大聖爺這自尊心過不去呢！

善解人意的吱吱麻溜兒地趕在悟空的前頭撲騰一跪，“砰砰砰”磕了三個頭，然後趁著老奶奶動作遲緩沒來及看清底下磕頭的是誰前，一骨碌爬了起來，興致沖沖地拋出大炸｀彈消息來吸引註意力。

“奶奶好！天大的好消息，我家金銀二位大王差我們來請奶奶去吃唐僧肉哩！”反正她之前也借著是她“幹女兒”的身份招搖撞騙了一陣子，現在給她賠磕幾個頭，她這個妖怪界的小小輩並不吃虧。

悟空眼神覆雜地盯著看了吱吱的背影好一會兒，心口湧出的一股暖洋洋氣息向他四肢百骸傳遞著那份暖意。這個小傻瓜呀！她老是將他放在心尖尖上的第一位，時刻設身處地地為他著想，溫柔地對待他，一顆心赤誠又堅韌，這樣的丫頭怎能不讓他動心？這樣綿密細膩的感情他豈能忽視與不回應？他不該懷疑她的。

渾然未察覺因為自己細小舉動帶來蝴蝶效應的影後白吱吱再次上線，這次和影帝站在統一戰線上，讓她倍感興奮的同時也覺得莫名榮耀。她和大聖可是一國的！一個檔次的演技！絕世良配呀～“真是孝順孩子！”老奶奶敲敲煙鬥，立馬囑咐手下妖精擡出香藤轎來，起身拾掇了坐進了轎子裏，在眾人擁戴中離開了壓龍洞。

不知道老狐貍是活太久連心眼都成精了，她一路上只扯著氣場較弱的吱吱和六耳變作的小妖就唐僧肉問題問個不停，完全不搭理悟空版蛟海龍。好在六耳有全民殺手吱吱的言傳身教，笑瞇瞇哄人的功力一流，他和吱吱一唱一和配合默契，將老奶奶哄得一張老臉笑成了大菊｀花。

當老奶奶一直警惕地壓在幌金繩上的枯手無意識松開後，悟空瞅準時機，當機立斷一棍子敲暈了她，吱吱和六耳又合作解決了其他為虎作倀的小妖怪。三人組無往不利！悟空搜走了幌金繩，然後秉著“冤有頭債有主”的原則，將現出原形的九尾狐丟給了此方被她欺壓的土地山神處置，再故技重施地搖身一變，自己成了老奶奶，兩根猴毛變成巴山虎和倚海龍，吱吱和六耳仍然回歸本我。

幾人對視，呵呵一笑，繼續上路。

不久後，蓮花洞近在眼前，又到了扯開虎皮敲響鑼鼓唱大戲的時候了！

洞口的小妖遙遙看見一行人大搖大擺地走來，緊忙扯著嗓子通報：“老奶奶到！”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