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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玄奘三逐孫悟空,白骨化灰掩前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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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風雪漫天愁。

被猛然摜到山壁上的老頭當場七竅流血而亡,死不瞑目,灰暗的瞳孔一瞬不瞬盯向唐三藏的方向,眼中滿是憤恨和不屈。

唐僧僵在原地,口不能言,臉色蒼白。

八戒扶起被悟空摔開的沙僧,哼哼著冷言冷語道:“好個齊天大聖!了不得了!一下子打死三個人,踹開俺老豬,有摔傷沙師弟,下一個不知道是要殺誰?咱們師兄弟是當不起了!”

悟空抱著腦袋,單膝跪地,鼻息紊亂地大口喘著粗氣,全身不知道是沾了冰雪融水,還是出了一身冷汗,濕意涔涔,一雙暗金帶血氣的眸子冷靜地望著一言不發的玄奘。

那具屍首漠然旁觀,只是趁著沒人註意時,嘴角悄無聲息地勾了勾。白骨夫人剛才確實沒來及逃脫,便被悟空一把摔死在山壁上,摔了個全身粉碎性骨折,但她本來就是死物,唯有打斷她的脊梁骨,再將她挫骨揚灰,才算是徹底消滅了她。

現在,正是她要驗收成果的時候了。

玄奘沈重地闔上眼眸的那一瞬,兩行清淚卻堪堪落了下來,是自己的過錯,管教不嚴,根本沒本事當他的師父,才會讓無辜之人無端橫死。

怕的不是如狂風暴雨的震怒,這種沈默的責難最讓人難受。

玄奘沒有再念緊箍咒時,悟空就已經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了。

“出家人行善,如春園之草,不見其長,日有所增;行惡之人,如磨刀之石,不見其損,日有所虧。你在這荒郊野外一連打死三人,我也拿你沒辦法,你好自為之,回你的花果山去吧!”說罷,玄奘提步穩穩地走向那老漢的屍首。

總不能讓他埋屍荒野,到時候讓野獸騷擾得亡魂不安。

“哈哈哈……”悟空垂頭自嘲地笑了起來,“反正你從來也不曾信任過我。明明是兇煞的妖怪,我打死他,替你除害,你肉眼凡胎不認得,卻還要聽那豬呆子讒言冷語趕我走?!我孫悟空也不是死皮賴臉的無恥之徒,事不過三,我走便走!”一邊說,一邊踉蹌著站了起來,面帶譏諷又淒愴的笑意。

玄奘的身形頓了頓,卻仍舊沒有回頭繼續向前走。

“師父!大師兄走了,誰來保護你?”沙僧上前求情。

“縱使他有通天本事,我也不指望。”玄奘淡淡回答道。

悟空聞言,知道師父這次是打定主意要趕他走了,一時止不住心傷神思恍惚,回憶起玄奘曾一步步爬上兩界山,將自己放了出來,然後拜他為師,為他捉妖擒怪,戰黑熊,收八戒,馴白龍,得沙僧,一路風塵一路險,歷經千辛萬苦走到今天,卻因為一個妖精的從中挑撥離間就要趕自己走。這個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不得不讓人心寒!

“師父,緊箍咒……”

“你放心,我再也不會念了。”玄奘冷淡地回應道,一邊撩起衣擺蹲下身,為老頭兒整理儀容,合上雙眸。

“呵,說不準……你要是到了艱難困苦的時候,說不準又念起我來,我要是疼起來,不還得……”悟空語調故作輕松地說道,實際上一雙眼認真地望著玄奘的背影,雙手在身側緊緊攥緊。

他其實還是想留下的。

臥在玄奘懷裏的老頭兒身子突然一軟,從口鼻之間湧出一股陰森的黑氣,全身飛快地腐爛下去,玄奘唬得一驚。

悟空心道不妙,足尖一點飛躍過來,八戒卻“哎呀啊”叫出聲來,“師父,那猴子怕你趕他走,他成不了正果,故意在老漢屍首上使了個障眼法,讓你以為他真的是妖精哩!”

玄奘難以置信地驀然回首盯住悟空,悟空被那種似針尖麥芒的眼神生生釘在了三步之外。

不,他沒有。

玄奘怒氣難忍,不願在聽他多說一句話,怒沖沖叫沙僧從包袱中取出紙筆,用雪水研了磨,寫了一紙貶書丟給了悟空,“猴頭!執此為照,我陳玄奘如再與你相見,墮下阿鼻地獄!”這是他此生最為決絕的時候,一生少於人發怒的玄奘今日真的是被悟空氣得失了理智。

悟空神情一黯,笑笑,從地上撿起了貶書,“師父,不用發誓,我走便是了。”他將貶書珍而重之地折好,收在袖中,轉身離開。

風雪越發刮得大了,天地白茫茫的一片真幹凈啊!

本來就是一個人,還以為自己找了一群夥伴。真可笑啊!

悟空擡手,大拇指拭去嘴角的一線血絲,往一旁漫不經心地唾了一口血沫。很快便像先前的那些痕跡一樣,被白雪覆蓋,不留痕跡。

悟空停住了腳,擡頭看著天空。

身後的幾人收拾收拾,要繼續上路了,如果不能在天黑得徹底之前找一處山洞避風雪,那他們今晚可就有得受了!

悟空忽然轉了身,直直跪下,平靜地開口道:“師父,你我好歹師徒一場,今後老孫不能隨行左右了,你受我一拜,我也去得放心。”

八戒挑起了行李擔子,沙僧背著那妖精蛻化後的薄薄一層屍首。

已經上馬的玄奘目不斜視,想要打馬趕路,白龍馬卻嗚咽著停足不前,大眼睛撲閃撲閃著,眼眶紅紅的,它舍不得大師兄。

悟空拔了三根毫毛,吹了口仙氣,變成三個孫悟空,四面圍住玄奘下拜。

玄奘薄唇抿成冰冷一根線,夾緊馬背上路。

沙僧路過悟空時,滿臉的淚水凍成了冰碴子。

“沙師弟,你是個好人,西行路上要小心八戒的口舌。以後若是有妖精抓了師父,你就說俺老孫是他大徒弟,西方小妖就不敢傷我師父。”悟空低垂著眼眸,靜靜地囑托道,末了,添了一句:“我方才摔你不是故意的。”

沙僧聽得淚眼汪汪,哽咽著說不出說來,只是一個勁兒地抹眼淚。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三人一馬的身影漸行漸遠。

悟空站起身來,收回了毫毛,眼中有狠絕之色一閃而過。

“琉璃盞,帶我去妖精洞府!”他攤開手掌心來,一粒砂礫小琉璃小聲地嗚嗚嗚哭泣著。

悟空向它吹了一口仙氣,只見小琉璃的身子一側好像有什麽東西破土而出,“biu~biu~”下一秒,兩根鉛筆線條一樣的細胳膊細腿冒了出來!

琉璃有手有腳啦!

******

風雪之中,紅墻黑瓦。

藏在深山裏的高門大戶之家。

一堵紅墻隔斷兩個世界,鬼蜮與人間。

悟空站在紅墻之外,眸色深沈。

難怪找不到她的妖窟,這堵紅墻居然是拿鮮血染的色,白虎山上的生靈估摸著全用來祭墻了。困住了這麽多條性命,她不放它們轉世投胎,相應的,它們也將她束縛在了白虎山。

真是個讓人出乎意料的妖精。

琉璃“嗚嗚嗚”哭著跳了下來,支楞著兩根火柴棍粗細的小腿,戳戳戳跑過去,兩只棍子手在大門上一陣狂撓,口中“二吱二吱”地喊個不停。

白骨精扶著墻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逃回白府,想要修養調整一下,就聽身後“嘭——”地一聲,有人發狠直接一腳踹開了大門。

白骨精的面色一變,眼中有驚訝也有慌亂。她步步算準,卻沒料到負氣遭逐的孫悟空居然還會對唐三藏忠心不二,跑來誅殺她。

呵,沒關系,她手裏還有一張王牌呢。

她猛然站起身,往後院主臥跑去,一副嶙峋的骨架發出“哐呲哐呲”的關節碰撞聲,聽得人心裏發麻。

不過,到底是沒混過妖界,情報來源又單一的山中人,她低估了齊天大聖的本事。

白骨精只覺得一股殺氣從背後襲來,她尚未作出反應,自己已經被一腳踹飛,撞開了房門,好不容易湊齊的骨頭又稀裏嘩啦散落了一地。

“呵,逃得倒挺快!”悟空揉了揉手腕,一步邁進房內,冷笑道。

“咻~咻~咻~”的一連數聲,三根定魂白骨爆射而來,勢不可擋!直襲悟空的咽喉、心臟和眉心!

悟空一挑眉頭,笑得狷狂,一揚手,三根骨刺悉數落入他的手中,然後“唰!唰!唰!”以更快的速度射向白骨精的脊椎骨!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室內的紫爐中熏香一下子滅了,燭光跳動著好像幽幽鬼火。

燦金的眸子,張揚又兇狠的笑意和手中騰地冒起的一團地獄炎火。

白骨精眼中的幽火漸漸暗淡了,她知道自己大概過不了今晚了。

悟空輕輕嗅了嗅,然後皺起了眉,血腥味太重太雜,還混著一股難聞的香味。

什麽味道都有,就是沒有生氣。

所以,是真的死了嗎?小耗子啊小耗子,你讓俺老孫說你什麽好呢?平時張牙舞爪的囂張伶俐勁敢情只在俺老孫面前有效嗎?真是蠢得可以,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樣故意戲弄你,故意……讓著你。

“桀桀桀~你在找什麽?”白骨精用一種玩味的口氣說著商量的話,“你放我一命,我讓你帶走她怎麽樣?”

帶走她?帶走一具屍體嗎?悟空的喉結微動。既然都死了,還要留著幹什麽?既然她有本事落到其他妖精手裏被殺掉,那麽就不要指望自己有一天還會為了留不住的東西做什麽取舍選擇。

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齊天大聖孫悟空,從來不接受威脅。

他想要的,自己有一雙手能奪過來!

明明理智想得很清楚不是嗎?為什麽心臟還會一抽一抽地疼?

“嗚嗚嗚~燒死她燒死她燒死她!就是她殺了二吱!就是她就是她就是她!臭猴子你還在等什麽!?”琉璃扒拉著門檻費勁地翻過來,然後義憤填膺氣勢洶洶地喊著口號。

躺在地上的那副殘損不堪的骨架白骨森森,泛出血色的銅色金屬光澤,不知是知道她死期將至還是怎的,掩埋在這寸許土地下的冤魂翻滾著從地底下冒出來,化作一縷縷黑氣不斷啃嚙著她的骨頭。

“哈哈哈……”白骨精看到琉璃後先是一楞,然後大笑了起來,頭骨微微一側,兩只眼窟窿很有深意地望向某一處。

“嘩——”

不過是瞬間的事,那堆白骨就著那縷縷黑氣,燒得只剩一堆灰。

死去方是萬事空。

悟空抿了抿唇,想要挪動步伐時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全身僵硬至麻木,身子晃了晃,似乎從一開始憋著的一股勁兒不由自主地四下潰散開去,腦中好像有千萬根針穿刺,耳膜轟鳴作響……

不可抑止地難過。

空空蕩蕩,鬼氣散了,雪停了,一陣裹夾著梅花暗香的涼風穿堂而過,那株臘梅一樹的花都敗了。

整個白府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地衰敗了下去。

悟空扶著門,擡步正欲離開,一揚手,打算將整個鬼府付之一炬,轉念一想,師父今晚大概會尋到這裏來歇腳,便頹廢地落下了手。

嗯,他是時候回家了,他的花果山,永遠沒有冬天的花果山,種了一山桃樹的花果山,夏秋之季滿山偏野都是螢火蟲的花果山。

“琉璃盞,你跟俺老孫回花果山嗎?”天庭它自然回去不了,它的主人也已經“消失”了,那麽自己做個順水人情,接收它算了,也算是滿足一下它那個每天叫嚷著要跟他去花果山的主子的心願。

嗯?她什麽時候每天嚷著說要跟他回花果山了?記不清了。

尚未聽到乖張的琉璃回答,就聽到身後有一小鼠興奮地“吱”了一聲,然後嚷道:“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噎死!我們回花果山啦!)”

悟空只覺腦中“轟”的一聲,剎那間一片空白,耳膜處震響全然停止,天與地之間,宛如鴻蒙初辟般那樣安靜祥和。

有那麽幾個瞬間,他的心跳都被一下一頓地無限放緩放慢,好像整個人似是飄浮在花果山水簾洞前的瀑布潭中,他透過漾著溫柔紋絡的碧水看長空如洗,無數的猴子猴孫嬉笑打鬧,暖意的日光在水的表層粼粼閃耀。

“嘁!誰說帶你了?俺老孫問的玻璃盞。”

“呀呀呀呀!氣死我了!是琉璃不是玻璃……”

變回原形的吱吱拎著一個小包袱,咧嘴一樂,露出兩顆大板牙,嗯,天氣剛好,我們回家嚕!

地板上的那堆骨灰,不知是何人收了。

陰宅白府鬼去樓空,癡心女子負心漢的曲調再也不會響起。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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