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飄飄，陰宅白府內。

暗紅色的鮮血汩汩流入碧色瓷杯中，襯得手腕皓白似雪。室內幽幽的有暗香浮動，是新燃起的熏香，只是在雅致的香味也難以掩蓋那股屍體的腐朽味道。

“良辰美景，莫虛度～佳人韶華，難……小乖乖，你瞧，姐姐我穿哪一件好呢？”一具隱隱泛黑氣的白骨扭著腰骨，在幾件人｀皮衣裳間取決不定，回眸一笑，黑黝黝的眼窟窿望向床上放血中的吱吱，停了哼唱著的小調兒。

吱吱皺著眉頭，認真參謀了好一會兒，一個是頭發花白的老太太，老態龍鐘，一個是瘦骨嶙峋的老頭兒，彎腰駝背。

“沒有其他的嗎？”

白骨精尖尖的指骨掩住嘴，“桀桀桀”笑了好一陣兒，才指著吱吱說：“其他的衣裳都壞掉了，最好的躺床上哩！要不……”

“要不，就那個老太太吧！慈眉善目的，看著有福氣！”吱吱圓眼一瞪，順溜兒截話道。

“桀桀桀～小乖乖說什麽就是什麽。”白骨精指尖一挑，“嘩啦——”割開人｀皮的後背，好似穿衣裳一樣穿了進去，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姐姐瞧那唐三藏是個頂溫柔的人，對你也不錯，你這小妖精忍心害他？”

吱吱被她突然冒出來的這麽一句唬得一楞，然後無比幽怨地瞟了一眼白骨精，嘆了一口氣，醞釀好了情緒才開口答道：“白姐姐，你的邏輯有問題。”

“哦？”換好了裝的白骨精太太從地上撿起一根白花花的大腿骨，施法變作一根龍頭拐杖，顫顫巍巍地走了過來。

吱吱盯著床頂雕刻的福壽綿延圖，一本正經地繼續解釋道：“一看你就不是專職的妖怪。你的這個問題就好像是在問我：小雞仔那麽萌，你下得去嘴？”

“咱買了一只毛茸茸的小鴨仔，我覺得它很可愛，腳趾間用來劃水的蹼也很有意思。但是當我餓了，有人端了一鍋鮮鴨湯來，咱二話不說，端起來就可以喝下去。小鴨燉蘑菇很好吃，但是你會在意小鴨萌不萌，是不是可愛嗎？”吱吱的眼神望向自己手腕上的傷口，我對你也怪好的，你還不是照樣割肉喝血。

要當一個稱職的妖怪，就要將妖怪食物論深深刻入腦海中，而且是她認可的食物論。不然怎麽保留自己的小命糊弄一千個心眼的白骨精？

師父啊師父，誰讓你是唐玄奘，誰讓你……的徒弟是孫悟空呢？

如果，沒有唐三藏，就不會有鬥戰聖佛。

沒有成佛，那麽我們是否還能像在五指山下時那樣？

吱吱心虛地別開眼，自己哄著白骨精去離間取經組，難道就沒有自己的私心作祟嗎？難說。

白骨精端起七分滿的瓷杯，雙眼微瞇著，輕輕地搖晃著醉人的鮮血。

“滴答——滴答——”傷口沒有愈合，血液一滴滴滴落。

“欸……別浪費嘛！換個杯子繼續接著呀！”吱吱舔了舔因為失血而幹涸的唇，皺著眉絮絮叨叨地抗議著，“流完了就沒有了……咱好不容易珍藏了好幾十年……”

老太太版白骨夫人抿了幾口杯中血，渾濁的一雙眼來來回回打量著吱吱，臉頰兩側的屍斑漸次消失，眼中妖冶的光芒閃爍不定，一計浮上心頭。

“桀桀桀～小乖乖，你之前說，吃唐僧一塊肉不僅能長生不老，而且，藥效良好時，能夠起死人，肉白骨？”一只布滿老人斑的枯手探出，輕輕按壓在吱吱的胸腔處。

“怦——怦——”有一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吱吱咧嘴一笑，比哭還難看，“是嗎？”

“你會不會是騙你老姐姐我呢？”

來自胸口的壓迫力漸漸增大，吱吱感覺肺都要被擠出來了，人成精比花草樹木飛禽走獸成精恐怖多了！

“怦怦——怦怦——”

“既然能生死人，小乖乖，你先死一死，等老姐姐搶了唐僧肉，再過來救活你……”

“啊！！！”

鬼叫嘯嘯，飛雪似鵝毛，鋪天蓋地的白雪一瞬間映入眼眸，純白又幹凈。

無數縷怨魂飄蕩在府宅之內，哭聲驚悚。

是她當年白骨成精後，在白虎山大開殺戒，將林子裏飛的、地上爬的、曠野裏跑的所有活物全部殺個一幹二凈，落了一片茫茫大地真幹凈。

沒有人可以傷害她，沒有人可以欺騙她，整個世界有她一個就夠了。

歷久經年，怨氣不散，白虎山的亡靈們全被困死在這裏，掙脫不開，每次一聞到血腥味兒，黑氣便從地底下翻滾著湧上來，叫囂著，沸騰著。

佝僂著背的老婦人用拐杖推開了雕花門，站在廊柱下看了好一陣下雪，好似敵不過身體虛弱，捂嘴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藏在衣袖中的左手一閃而過，血跡斑斑。

室內的紫爐香煙裊裊，層層暖帳之後的雕花古床之上，暗紅的血跡放射似綻放，好似一朵雪地紅梅，殺戮和血｀腥的美學。

空無一人。

******

白虎山前山坡下。

取經組冒雪前行。

窸窸窣窣的踩雪聲在浩曠天地間被放大了無數倍，一步步，聽得人瘆得慌。

方才因為悟空出手殺人，玄奘本來一怒之下是要驅趕他離開，但禁不住悟空跪下認錯，以搭救之恩不曾相報為理由得到了心軟玄奘的一次回心轉意。幾人略作整頓後，繼續上路。

卻此時，皚皚白雪間忽然看見一團黑踉踉蹌蹌從山坳處走來。

走在最前頭的八戒眼尖，瞧見是一個拄著彎頭拐杖的老婦人，大驚道：“師父！前頭有個迷路的老人家！”

那老婦人走兩步，便停下來歇息，嘴裏哀慟哭聲不止，隔得遠，只模模糊糊聽到幾句“兒啊……家……”什麽的。

八戒心眼活，立馬察覺到不對勁，緊張地蹭到玄奘師父跟前，小心翼翼地發問道：“師父，您說是不是剛剛打死的那女施主的媽媽尋兒來啦？”

扛著金箍棒默默綴在最後的悟空皺眉，“呆子別亂說！剛剛那女妖……女人十七八歲，這老婦鬢發似雪，臉上皺紋疊菊｀花，起碼也有七老八十了，哼，怎麽六十多歲還能生孩子？”

玄奘微微頷首，“雪日山路難行，你去看看那婆婆怎麽了？若是迷路了，我們便送她一程。”

悟空拽開步，大步走近查看，還不等靠近，鼻尖便聞到一股濃郁的血腥死氣，夾帶著森森然的鬼怨之氣襲來。

悟空擰眉一瞪，火眼金睛立刻識別出那婦人正是之前假裝送齋飯的白骨妖精！話不多說，舉棒當頭就打！

白骨精早料到他有此招，使法脫了人｀皮囊，化出元神，正要逃竄，腳踝卻突然一陣火燒，下一瞬被一股大力狠狠拉住，摔到地上，泛黑的白骨散落一地。

悟空眸中冷光益甚，扭了扭脖子，活動了一下手腕，唇角勾起勢在必得的一抹冷酷笑意，步步逼近。

白骨精心中閃過一絲竊喜，黑黝黝的窟窿眼望向不遠處打馬跑過來的玄奘，一口破嗓子好似拉鋸之聲，“桀桀桀”一陣陰笑後，壓低了聲音問道：“孫猴子，你仔細聞聞，這個血腥味你難道不覺得熟悉嗎？”

“啊喲我的老天爺啊！師父！該死的猴子又打死人啦！”八戒猛然看到地上委頓的屍體，立馬拎起釘鈀回報玄奘。

悟空扭頭怒視，心中猛然一驚，是她！再回過頭來時，白骨精已經化作陰風飄散，他忙提棍大喝道：“妖精！哪裏走？！”

正欲追過去，才翻上雲頭，卻“嘭——”一聲摔了下來，疼得滿地打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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