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蟬鳴敗柳，大火向西流。夾道野草萎黃，枯葉簌簌落不歇。

若是起早趕路時，還能看見昨夜落的秋露，凝成落寞的霜花，在路邊靜靜綻放。

此值秋高氣爽之時，取經組師徒三人，行過了黃風嶺的地界，往西到了一脈平陽之地。只覺得一路上愈發荒涼，百裏無村，前前後後渺渺無寂，少人煙。

正走著呢，眼前就見一條大河水狂瀾，生生阻了幾人的西去之路。

久病沈珂的玄奘坐在馬上，面色虛白，遙遙一望，呼道：“徒兒，這條河水勢寬闊，看看哪裏可有船家水上行走，托他載我們過河才好。”

一路少言的悟空一躍，上了雲頭。

而此時，距離他們幾人百米外的黃草叢裏，一只錦毛鼠悄悄地從舉著的紅楓葉後露出一雙賊溜溜的黑豆小眼。

這不是一路悄悄尾隨而來的小妖白吱吱，還能是誰？

“我突然感到，我的體內源源不斷有一股焚寂霸氣冒出……”吱吱耳側的琉璃幽幽地說著，突然傳來一聲暴喝：“叱！白癡癡，你快給我去看看，河岸那邊是不是有塊石碑上寫著‘流沙河’三個字！”

吱吱心頭一跳，眼珠悄悄往左下方瞥了一眼。

噢，乖乖！來了！瞧這精確的小雷達定位，真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流沙河不就是摔碎了琉璃盞的前卷簾大將沙和尚現在的住所嗎？

身為兩肋插刀的情義小夥伴，吱吱自然得同仇敵愾！

嘮叨大神琉璃又開始佟掌櫃附身了：“如果當初不是剮千刀的卷簾傻將把我打碎，我就不會從吃香喝辣的天庭掉下來；如果我沒有從天上掉下來，就不會砸傻五指山下的蠢老鼠；如果你不是被我砸得更傻了，就不會現在一根筋……”巴拉巴拉……

最近都沒有人開口和它說話了，所以，它覺得其實身邊有一個潛伏的嘮叨狂魔也挺好的，至少，不會太寂寞。

吱吱靜靜地聽著，一邊小心翼翼地挪動著小爪子。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在草叢裏潛行。

岸邊一人多高的水茅草裏果然藏著一通石碑。

吱吱摸著最近日漸消瘦的小肚子，擡頭看著石碑上的刻文。

呃，對不起，這種字體咱不認得。

而琉璃此刻已然暴走！

“他大妹夫的！冤家路窄，總算讓我抓到你了！”瑩綠光芒閃閃爍爍，發光發熱。

當琉璃的嘴裏還在不住地叫嚷著“碎屍萬段！碎屍萬段！”時，一個偉岸的身影淡淡籠罩著咬著爪子，糾結中的吱吱。

空氣凝結於此刻。

原本驚訝於烏雲蔽日，又要下暴雨的吱吱看著落在石碑上那圈熟悉的浮影，小小的身子頓時繃緊，表情雖然仍舊是呆呆的，沒什麽變化，但身側另一只一下子握緊的小爪子卻洩露了它此刻的不安和忐忑。

大聖。

別趕我走。

心事太脆弱，一碰就碎。

“猴哥！你怎麽跑那裏去啦？”八戒一路喊著，一路興沖沖地跑過來。

悟空抿抿唇，瞥了一眼腳距尖寸許的小東西，稍稍往旁邊側讓了一步，而後聲線低沈地開口對八戒答道：“我剛站在雲端看，此河一望無邊，根本無舟可渡。上下看不出到底有多深，但我估算著，徑過肯定有八百裏。轉身回來時，看見這裏似乎有塊石碑，便過來瞧個仔細。”平靜無波，聽不出喜樂，卻將真正的事實隱去，默藏心間。

因為看到了草叢中那一閃而過的淡綠光芒，心思神動，未反應過來時人已經站在了石碑前？呵，荒唐。

明明一看到那只騙人的小妖精，他就一肚子火氣。

吱吱本來僵硬的小小身軀一顫，垂下小腦袋，更添三分傷心。

看不見我嗎？看不見我嗎？看不見我嗎？

騙子！

假裝看不見它，這樣子更讓鼠難過好嗎？真是傷心死了！

然後，吱吱十分自覺地往石碑後面藏了藏。

“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鵝毛飄不起，蘆花定底沈。”八戒一字一頓，喃喃念道，念完頓時心驚，轉身就擺出了一張哭喪臉，急匆匆跑著去找師父。

“師父啊！流沙河難過喲！這真個是好難過的一條兇河喲！左右有八百裏呢！鵝毛落上頭都飄不起！就算咱們到時候有條渡船，也是蛤｀蟆掉進滾水鍋——找死呀！”

悟空見八戒哭哭啼啼地鬧，知道他心中肯定又忍不住打退堂鼓，想回高老莊找“翠蘭兒娘子”了，抱臂走了過去，哼哼笑笑兩聲不言語。

玄奘一聽，也只能無奈地拉住韁繩看著浩渺無波的流沙河面，搖了搖頭。

西行道路崎嶇多波折，這一路走來，他也見識不少。跋山涉水，冬寒夏暑，妖魔魍魎什麽的也都熬過來了。難道現如今行至此處，只只能任由狂河阻道，無計可施？

玄奘想了想，心性已定，開口對他的兩位好徒弟緩緩說道：“是河流必然就要源頭，我們順流而上，找著源頭繞過去便是。”淡淡的語氣卻透露出萬分堅韌，有著讓人不容質疑的力量。

流沙河徑過八百裏，上下千萬裏遠，洋洋浩浩，漠漠湯湯哪裏見得到頭啊？可嘆可敬唐玄奘，誓取真經心錚錚。

師徒幾人正說著話呢，卻不見那流沙河河浪滾滾，波翻若嶺，河道當中呼啦鉆出了一個長得萬分兇醜的紅發青須的妖精！猛地一個旋風，奔上岸來，目標直指唐玄奘！

躲在石碑後看到這一切的吱吱嚇得出聲示警，“吱吱吱！”（有妖怪！）

悟空耳尖，聞言忙扭頭一看，謔！頓時也被那妖精的熊抽模樣給唬了一跳，只見那妖精兩只大眼睛黑亮似明燈，一張臉不黑不青藍靛靛，喉嚨中冒出的咕嚕的聲粗糙如雷鳴。身披一領鵝黃氅，腰上系著一根白藤當腰帶。最嚇人的是他的脖子上掛著九個白森森人頭骨！

急匆匆，坐在地上的八戒拎起釘鈀爬起來，牽著白龍馬飛快地溜到岸邊的高地上。氣呼呼，悟空擎出金箍棒，望見妖怪就迎面一棍，殺氣凜凜！

只見那怪使出寶杖架住，兩個一來一往已然開始在流沙河岸對打！

那怪正是失手打碎琉璃盞，因而被貶下凡的卷簾將！曾幾何時，他也守靈霄，也是天上仙，如今卻淪落到棲身流沙河底為怪，餓時上岸抓人來吃的地步。

一看威風凜凜的大聖出手打妖怪，有心替憤憤不平琉璃報仇的吱吱也不戳破那妖就是觀世音送給玄奘的三徒弟沙悟凈，反而是站在石碑旁，左勾拳，右勾拳，吼吼哈哈觀戰得很起勁！

連琉璃也是“喔喔喔！打打打！燒燒燒！摔摔摔死他！猴砸！加油！打贏了我就是你腦殘粉！”咬牙切齒地喊得萬分賣力！摩拳擦掌，簡直忍不住要親自上前打他，前提是如果它有手的話……

眼見悟空掄起鐵棒，就要打傷那妖怪，突然從那天破雲裂處出現了百道銀光！那妖怪嚇得臉色蒼白，急忙轉身，慌慌張張鉆入流沙河！

而此時，不知何時躥到岸邊的錦毛鼠白吱吱眼冒火光，大喝一聲：“吱吱吱？！吱吱吱吱！（哪裏跑？！放著我來！）”中了邪似地徑直跟著往流沙河裏縱身一躍！

“呀！小耗子！”小眼聚光的八戒低呼出聲。

驚詫莫名的悟空直覺的第一反應便是伸手打算撈住它，足尖微挪，下一秒去勢卻生生頓住。

他這麽在意她的生死做什麽？

悟空瞇瞇眼，淡金瞳孔一暗，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她之前早已有“先見之明”地吞了小白龍的龍珠。呵呵，她一定又是在使什麽苦肉計妄圖博同情！鼻間冷哼一聲，居然轉身提步回到了岸邊，任由她去自生自滅。

岸邊玄奘見悟空回來，關切問道：“可曾捉到妖怪？”其實此刻玄奘心中也有些微惱，暗想那妖怪住在此河河底，說不定有渡河的法子。剛剛怪他自己過分驚慌失措，才未能及時阻止悟空降妖。應當好好向那妖怪問個訊才是！

“那妖怪不耐戰，鉆到水中去了。”悟空不以為意地答，胸腔間的煩躁火氣又止不住地往上湧，腦海中難以抑制地想：媽的！那小妖賊到底想幹什麽？

八戒眉頭擰著，問：“猴哥，我剛剛好像瞧……”

“八戒，沒那金剛鉆，不攬瓷器活。若是空下水，師兄我還要撚避水咒，要不然，就得變作魚蝦蟹鱉之類，我才去得。今日這樁功德，看來只有你能賺了。”悟空扯起嘴角笑笑，拍了拍八戒的肩。

難得被大聖看好一次的八戒立馬來了精神，也忘了剛剛要提什麽話茬了，得意道：“想當年，老豬也是管天河八萬天兵天將的人！看我這就下水把他抓上來問訊！”一邊說著，一邊剝了青錦直裰，脫了鞋，雙手舞鈀，分開水路，深入河中去了。

悟空眼角一挑，沈沈望了一眼躍浪翻波的河面，抿抿嘴，轉身去餵馬。心裏還是忍不住琢磨著：也不知那龍珠，能效如何。

******

再說流沙河河底這邊。

話說，原本之前觀世音囑咐讓沙悟凈在此處靜心等候取經人的到來，別再殺生才替他抹消了每七日一次的百劍穿心之苦。沙悟凈左等右等不見取經人到來，偏偏流沙河食物匱乏，今日才重新幹起了擄人來吃的勾當。誰知老天有眼，甫一心生邪念，立馬白劍分分鐘就招呼下來了，這才慌得他躲回水下來。

他才剛回流沙河洞府，就聽身後傳來一陣“咕嚕咕嚕咕嚕”冒泡聲！回頭一看，“嘭——”額頭措不及防被石頭砸出了個大紅包。

頭暈眼花看過去，一個機靈的小丫頭不知何時尾隨其後，跟下了水，此時正眼冒怒火地狠狠瞪著自己，腮幫子鼓鼓的，看來是憋足了一口氣。

沙悟凈一楞，不明所以地撓了撓腦袋，臉色漲得通紅，完全整不明白自己什麽時候招惹這位姑奶奶了？眼神亂飛，就是不敢在看吱吱一眼，結結巴巴地問：“姑姑姑娘，你你你找我有有有事嗎？”

吱吱完全沒想到“仇人”會是這般模樣，見了女孩子說話就結巴的“老實人”？懷裏抱著一堆的石頭都不敢砸了好不好？【不，其實賊膽更熊了！】“就是他！就是他！他娘親的！每天給那老不休色鬼玉帝幹卷簾子守門事的木訥傻蛋！啥也憋說了，二吱，砸死他！砸死他！”

在水底生活習慣後的沙悟凈，自然通過水波傳音挺清楚了琉璃說的話，立刻如臨大敵地瞪著吱吱的大腦門，像是被踩著了尾巴，慌慌張張，語不成句地叫道：“聖意……豈豈能亂揣度！？快快住嘴！”

他不說還好，一開口，吱吱頓時露出了一副“咦！內幕居然真的是這樣啊？天庭水好深”的#恍然大悟你懂的#表情。

原來“卷簾大將”是幹這碼子事的！跟宮鬥劇裏皇上身邊的內侍大太監地位是一樣一樣的嘛～咱就琢磨怎麽打碎了一個玻璃杯子，一位好不容易成仙的貼身秘書收到的懲罰會這麽重（琉璃：（╯‵□′）╯︵┻━┻白癡癡，人家才不是什麽普通的玻璃杯子！口胡！）。

唉，知道領導太多私事註定是沒好下場噠！麽麽紮。

吱吱給琉璃使了個眼色，勸解道：“冤家宜解不宜結。看這樣子，估計人家當初其實也不是有意摔碎你的。要不，讓他給你真心實意道個歉，然後此事就算翻篇喇？”

琉璃：“哼！如果當初不是他……”巴拉巴拉又開始了……最後“都是他害得你變成這樣的！你都不追究還要我說什麽？白癡！”

莫名其妙被罵了的吱吱悻悻摸了摸鼻子，好了，怪我咯？

認認真真聽完琉璃獨角戲的沙悟凈渾身微顫，抖著手指頭，“你你你……”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好像是被琉璃一回顧，想起了自己的悲愴歷史，一個大老爺們，突然抹著眼角淒淒慘慘哭了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哎！你別哭咕嚕咕嚕咕嚕……”一開口，泡泡冒個不斷。

完了！沒氧氣了！吱吱開始華麗麗地翻白眼了。

此時，忽然又聽得身後有人推得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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