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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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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婷自從生下女兒後,就依傅遠修的意思辭去花店的工作,在家裏專心帶孩子。

其實她是不太願意放棄自己的理想,但天性溫順的她並沒有強烈反對丈夫的意思,還是毅然決然地辭去工作,好好地在家相夫教子。

就算家裏只剩一份薪水所得,繳了房貸後剩下的也還足夠生活支出,雖不至於貧乏,但和富裕仍有差距。

她有多次想到以前當上班族的日子,但看到女兒天真無邪的笑顏,她便按捺住想要出去工作的念頭,可是每當女兒睡著後,在安靜下來的房間內,她心頭就會泛起陣陣落寞,尤其女兒在小叔曾經住過的房間午睡時,那感覺更是湧湧傾出。

她不時會想起以前讀書時,三個人住在一起的情境,但畫面中最常出現的竟是她和傅遠耀細微的生活片段。

她無法解釋這是什麽原因,也沒辦法忘記那一夜的羞愧,每次想起她還會臉紅心跳。

幸好,小叔後來沒有任何舉止讓她膽戰心驚,似乎是忘記那一夜發生的事,所以那成了阮婷心底最深處的秘密,沒有人可以窺探,她也不想和人分享,當初羞恥的記憶,如今成為她最不可告人的回憶。

時間過得飛快,這天是阮婷和傅遠修的寶貝女兒傅品嫻滿周歲的日子,一家三口早上特意南下回郷下老家,要和孩子的祖父母一起度過這重要的節日。

小女娃因為從小就是媽媽親手帶大,性情自然十分穩定,不會隨意哭鬧,嬌氣撒潑,看到不認識的公婆姨伯都免費附上甜美的笑容收買人心,教一群婆婆媽媽恨不得能偷抱回家。

小女娃的「眾人好」,連帶的祖父母也是顏上有光,到處炫耀自己的寶貝親孫女,兩個老人家輪流抱著女娃,一刻都舍不得放下。

鄉下人情味重,哪裏有熱鬧便往哪裏去,就因為傅品嫻的「好人緣」,讓整個傅家鬧哄哄了一下午。

一直到女娃打了個呵欠,點醒長輩們該放她去午休了,婆媽們才略顯失望地離去,臨走前還不忘約定下次要帶著自己孫子來看傅家女娃,才滿意地走出大門。

阮婷抱起寶貝女兒,心疼她今天「陪客」那麽久,表現得又那麽好,讓她這個媽媽驕傲無比,誰也敵不過女兒在她心中的地位。

傍晚,傅家的庭院開進一部名牌轎車,一個意想不到的男人從駕駛座走出來,這人文質彬彬,西裝革履,卻不搭軋地提了兩袋水果禮盒,另一手捧著蛋糕盒,手臂裏還夾著一件不明物體,說有多怪異就有多怪異。

男子笑咪咪地走到阮婷母女面前,清朗說道「嗨!好久不見,大嫂!」鐘展維綻放陽光般的笑容,向一臉呆楞的阮婷打招呼。

阮婷回過神,為自己的失態懊惱一下。「你是小耀他們班的班長……展維?」

鐘展維點點頭,兩個人面對面站在門口,相視一笑。

「請進來坐!」阮婷抱著剛睡醒的女兒側過身,讓道給他過。

她跟在後面進門,連忙向廚房裏的婆婆喊道:「媽!小叔的大學班長來家裏玩了!」

這一喊,不止將婆婆喊出來,就連公公和丈夫也一起出現了。

幾個人一見面都對對方有幾分認識,他們在傅遠耀大學畢業典禮那天互相介紹過了。

不愧是當律師的料子,跟任何人都能健談,容易找到話題聊,不過一會兒工夫,傅家兩老就將鐘展維當作第三個兒子般看待了。

「伯父,伯母,其實我今天來是遠耀特別交代的。」

這時鐘展維脫下正經八百的西裝外套,袖口卷到手臂上,身上還抱著不認生的傅品嫻,看起來比剛進門時要親和數倍。

「這小子!一出去就像丟掉一樣,連過年都不肯回來,展維你說,他要你來做什麽?」傅爸爸想到這令人頭痛的小兒子,怎麽叫他都不肯回來看看,把滿腔的怨念發洩在鐘展維身上。

鐘展維八風吹不動,臉上依舊掛著笑容,一點也沒被傅爸爸突然上來的脾氣嚇到。

「伯父別氣了,遠耀讀的可不是普通學院,那是全美競爭力最高的學府呢!他將來要是學成歸國,就不是我們一般律師比得上的檔次了!」

傅家兩老聽到鐘展維的話,說不得意是騙人的,他們臉色緩和下來,也露出笑容。

鐘展維知道自己的話說中老人家的心,繼續放心地說:「這次他要我來,主要當然是想他寶貝小侄女品嫻啊!阿耀還讓我帶了生日蛋糕和他送的禮物要來給她慶生呢!」

「哼!他要是有心,就該親自回來看看,不是這樣給你找麻煩!」傅爸爸嘴硬,還是不想給小兒子面子。

傅媽媽臉色一沈,再說下去,委屈人家老遠來幫忙的,可不好意思了!

「老頭,你這是什麽話!展維一路來是辛苦,咱們兒子在美國也是辛苦,就你老頭在這裏念著最輕松了!」

說完,小輩們也不給傅爸爸留個裏子,大家樂呵呵地笑了。

傅爸爸也自覺話說得太過分,摸摸鼻子找大兒子到外頭下棋去了。

「展維啊,晚上就留下來吃飯,要是晚了就住下,明天再回去,媳婦,你招待一下展維,我廚房再弄個兩樣菜就可以開飯了。」傅媽媽說完,轉身走進廚房。

阮婷點點頭。「知道了,媽。」

客廳裏就剩阮婷母女和鐘展維,小女娃不怕生地在鐘展維身上好奇地東瞧西看,肥嫩的手指認真地吃著鐘展維臉頰的豆腐,對這個陌生的叔叔有很滿意的表情出現。

鐘展維也不負她所望,從身後拿出一件包裝精美的木盒,說是傅遠耀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阮婷代為接過,她打開來看,不是一般人會送的玩偶娃娃,而是一顆閃亮亮的水晶球,精致雕刻的潔白底座,金色的刻邊花紋,水晶球內看似是一所學校的建築物體,有古老的氛圍,就像城堡一樣浪漫,周圍有白色點點跳躍著,仿照冬季下雪的模樣,一轉發條,悠揚輕快的曲子傳來,清脆細致的音符,顯示作工非凡的手藝。

阮婷一看見就非常喜歡,幾乎是愛不釋手地摸著。

她臉上出現一抹真心的笑靨,好久沒有讓她如此感動的事物出現了。「好美,真的好漂亮……」喀嚓!鐘展維趁著阮婷感動之餘,不著痕跡地拿起手機對著她拍了一張照片。

阮婷擡頭,對剛剛的聲音感到不解。

鐘展維聳聳肩,作勢滑動手機螢幕,當作沒事一樣。

阮婷想了一會,這水晶球非常漂亮,但這不是送給一個一歲女娃的理想禮物吧?「小叔怎麽會選擇這個禮物送給嫻嫻呢?」

鐘展維看著阮婷,思考了一下才說:「這是阿耀自己畫圖設計,特意找人訂做的,裏靣的建築物就是遠耀現在讀的學校,全世界就這一座,絕無僅有的唯一。」

鐘展維面無表情地說著,誰知道他內心萬分掙紮著要不要說出水晶球的重要性,可是他還是說了,不過也有所隱瞞-對於曲意裏深深愛戀的情衷。

他實在無法理解好友怎麽會這般死腦筋,早早認定了一個人,就寧矚委屈自己苦苦守著,也不願意放過自己,給自己一個機會去找尋新戀情,這樣執著一個不可能得到的女人,又是何苦?

阮婷聽到鐘展維的話,立刻將水晶球放置在桌面上,動作不太自然,好像水晶球有燙人的溫度,她自己也發現了,閃躲鐘展維的眼神更顯得欲蓋彌張。

「這麽「有意義」的水晶球果真不太適合給嫻嫻當玩具玩,我看大嫂就先替嫻嫻免管幾年,等她大了一些,再給她做紀念吧!」

鐘展維隨意說了這句話,給阮婷一個正當理由收下水晶球自己保管,阮婷一笑,點點頭,代女,兒謝謝叔叔,送她一個這麽漂亮的水晶球當周歲禮物。

晚餐飯後,阮婷拿出抓周的十二項禮,要給女兒進行古禮儀式。

過程中,全家人都樂中此事,只有鐘展維在旁邊拿著智慧型手機,將阮婷母女當作目標追隨拍攝。

他對傅家兩老說:「遠耀想看看嫻嫻長得什麽模樣,要我一定要好好替他拍幾張照片傳給他看,其實,他也是很想家的……」話尾,眼;……有若無地飄向阮婷。

鐘展維手機裏最後一張照片是阮婷抱著女兒,孩子手上拿著一把尺,兩個人對著鏡頭笑嘻嘻的親密模樣。

九點,鐘展維起身告辭,謝絕兩老留他下來的美意,計畫開車連夜北上,而途中他撥了一通越洋電話。

「阿耀,照片收到了嗎?她過得很好,真的很好,你可以放心了……孩子也乖巧漂亮得很,個性跟她媽媽很像……嗯!現在你可以好好睡一覺了吧?」

送走鐘展維後,阮婷走進廚房忙著收拾,盡一個為人媳婦該做的義務,而女兒則被爸爸帶進浴室洗澡。

婆婆拿著吃不完的蛋糕到隔壁姨婆家去一起分享,只有公公坐在客廳看著連續劇。

阮婷想著傅遠耀送的那顆水晶球,莫名地,她不想告知家裏人小叔送侄女什麽禮物,包括孩子的爸。

她想當作秘密一樣收藏著,說她別有用心也好,說她其心可議也行,她只想自私這一次,把水晶球當作那一夜一樣,深埋在記憶裏,不讓任何人知道。

阮婷停下思緒,因為客廳裏傳來公公高分貝的音量,她走近想聽個清楚,又小心地沒有現身。

「臭小子,她是你大嫂,你就該這麽叫她!還想像以前一樣叫她阮阮,這成何體統?給人聽到會被笑話的!

「什麽……你打來就只要找你大嫂講話?她在忙!跟我說也可以!」「老子我就不給聽,有什麽事一定要跟你大嫂說的?」

「要嘛你就找時間回來看看你侄女,小心她長大後不認識你這個親叔叔!」

然後就是一陣靜默。

最後傅爸爸用異常冷靜的語調,對著電話說「遠耀,你要記得她的身分是你大嫂啊!」

通話完畢後,傅爸爸擡頭看見阮婷就站在廚房門口,他一臉肅穆,一言不發,阮婷也不作聲,順著步伐安靜地走上樓去。

她飛快地回到房間內,找到自己的手機,一看竟然沒電所以自動關機了,她急忙換上新電池,正想著要開機,拇指卻停在按鍵上遲疑了。

她在做什麽?她這麽做有什麽意義?她在等誰打給她?

這是不對的,是不正常的……或許小叔只是打來問問她,嫻嫻是否喜歡禮物,又或許他是打來要和嫻嫻說生日快樂的,或許……或許……她輕輕放下手機,沒有重新開啟,再多的動機,也沒有讓她有接電話的理由,尤其是在公公不願意的情況下。

房間門被打開了,傅遠修抱著剛洗好澡的寶貝女兒進入房裏,一大一小親密地親來親去,父女情深,誰也撼動不了。阮婷馬上轉換心情迎了上去,笑著接過女兒,為她穿妥睡衣,哄著她入睡。

夜裏,阮婷睡得斷斷續續,不知道是鄉下的夜太過平靜,亦或是她的情緒太不安定。

她將孩子的棉被蓋得緊實,輕輕地越過睡在外邊的丈夫,獨自悄悄走出房間,她放輕腳步,小心翼翼地不吵醒公婆,打開大門,坐在庭院的涼椅上。

她拿出自己的手機,做了開機動作,就放置在一邊不管。

阮婷曲著腿,仔細感受夜的涼、風的冷,空氣裏有屬於鄉下田野的獨特味道,她閉上眼不停做著呼吸吐氣的動作,試圖想排解身體裏陌生的情緒。

婆婆說,她的兩個兒子,小時候都頑皮,這種季節最喜歡在庭院裏拿水管互相噴灑、玩水,經常玩得全身濕透還不罷休。

她說,傅遠修小時候可不是像現在這般斯文穩重,他愛玩、會玩,活脫脫就是村子裏的孩子王,只要跟著他就有刺激、好玩的事情,而傅遠耀總是跟在哥哥身後當個小跟班,老是要哥哥帶著他跑,若是丟下他,他就耍賴生氣……

傅遠修對這個唯一的弟弟也是有求必應,帶著他東南西北地闖,有好吃好玩的兩兄弟一起分享,有挨罰受罵的也不會丟下對方獨自面對。

阮婷思緒在奔騰,婆婆說的話,那些情境,似乎在她腦海中鮮活起來。

就在她放松身軀,精神就要昏沈之際,她的手機螢幕卻開始閃爍光芒,在黑夜中成了刺眼的亮光。

她看了螢幕,是通未顯示號碼的來電,基本上,她應該按掉不要接聽。

但是腦海中卻浮現一個人的身影,鬼使神差下,她按下通話鍵。

她聽著手機不敢作聲:對方也靜默無語。兩人有著奇妙的默契,她不說話,他也不回應,她不切掉通話,他也不掛斷。

她聽著對方的背景聲音,像是有很多人在交談走動。

他聽著手機裏毫無聲響的安靜,僅有隱約的呼吸聲傳來。

手微裏的人深深吸了一口氣,微微嘆息,「你不想說話,那聽我說就好……我看到你拿水晶球的照片了,很美,我……你在那裏過得好,我也看得出來。」

「妹妹長得很像你,愛笑的樣子很可愛,臉蛋也很漂亮,她會有頑皮的時候嗎?會不會吵得你心煩?只有你自己帶她……會不會很辛苦?我看到她拿了尺,是不是代表以後會做律師?那我可要多學一點東西,以後才可以好好教她……」

阮婷一聽到對方的聲音,就感覺喉頭被人掐住般難受,像是熱燙滾水在喉嚨裏燃燒。她發不出一點聲音,聽著他的問話,她用力地搖搖頭,明知道對方根本不會看見,她還是想這麽做。

從來沒有人問過她這些問題,大家都說她女兒好帶,她不愁吃穿,生活真是如意,但就是沒有人真正關心過她的感受、她的心情、她的無處訴衷。

「我在這裏日子還算過得去,只是生活不像在臺灣那般愜意,有很多事都要從頭開始學習,但你放心,我會很認真學的,雖然在班上成績沒有太突出,但至少沒有成為教授的眼中釘就好了……」他自嘲地笑一笑,把心酸的求學歷程化作三言兩語簡單帶過。

「放假的時候,我在一間律師事務所見習,那裏的人雖然嚴苛一點,對我算是不錯,計畫等我完成學業後,就直接進事務所工作,我也答應了……」她聽出他話裏的委屈,是為生活,為課業,為壓力的委屈,她心疼,卻幫不上任何忙,甚至連出聲安慰都沒有立場。

她認真地聽著他的話,一下一下地點頭,她相信他的信念,尊重他的選擇,她知道他有一天會成功歸國,為自己走出不同凡響的人生。

「阮阮,你說,為什麽我們做人不能夠勇敢一點?為自己想要的……不要顧慮那麽多……能不能自私一下,不顧一切地去追求……就算那是遠在天邊的想望,踮著腳伸長手都碰不到的地方,可不可以奢侈地保留在心底,當作總有一天會達成的夢想?

「阮阮,我只希望,夢想到了最後一天,它能不能許我個來世,讓我有堅持下去的目標……可以嗎?阮阮……」

這一聲「阮阮」,是只有他們兩個獨處的時候,他才會喚她的稱呼,她聽著他一遍一遍的叫喚,早已克制不住自己,淚流了滿面。她拿著手機的手在顫抖著,壓抑住到了嘴邊的嘭咽聲,硬是和淚水吞進肚子裏。

她不知道他的感情已經放得這麽重,重得她的心承載不下,她不能回應對方,不能發出一點聲音,讓眼淚流出已經是她最後的宣洩,因為就連哭泣都是罪惡,都是罪孽。

掛上了電話,放松了身子,蜷曲在涼椅上,任由淚珠從眼角一顆一顆滲出,她不想去擦拭,放縱自己眼淚橫流,放縱自己一次一次回想電話裏的人對她說的一字一句,試圖想要牢記在心裏,深深刻印。

暫時忘記他的身分,忘記自己的身分,放肆地將這一刻牢牢記在心底,因為她承認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人可以如此輕易地牽動她的心,家人不能,孩子不能,甚至丈夫也不能……她無法自欺欺人,至少在這一夜,無法欺騙自己……

隔日,阮婷帶著些微感冒和丈夫孩子離開婆家,到了臺北後,她找了個時間到電信公司停掉自己的手機號碼,並且告知所有親戚朋友,以後有事就撥住處電話或是丈夫的手機找她就好。

她笑著和所有關心她的人都這般解釋——「當了家庭主婦,生活圈子也小了,索性停話,也可以省下一筆費用。」

朋友勸她別為了家庭失去自己的空間,要她別這麽沖動,再好好想想,這不僅僅是個簡單的動作,就像她辭去工作一樣,代表的是一個女人封閉自我的開始。

沒有人知道這個舉動對她來說是多麽重要,這是她下定決心的第一步,她要拔出偷偷住進心裏那個不該有的身影。

她強迫自己不去想令她深深撼動的言語,不去管不該屬於她的那份感情。

就讓那一夜的感動留在那裏,不準再去回想半分,狠下心抽離企圖引她沈淪的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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