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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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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外。

寒風吹著。

冬日凜冽,這一年的大巴車還沒有後來全封閉雙層玻璃配空調的設計,薄薄一層推拉窗阻隔不了多少寒風。即使車內滿滿當當坐著幾十個人,也難免會覺得冷。

這一次不打算再硬扛,姜琦迅速從行李裏翻出厚外套,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又轉過身,想要問問時晚需要不要厚衣服。

她回過頭去。

初冬。

天空灰白,晨霧微涼。

玻璃窗上一層朦朧的白茫茫水汽。

坐在靠窗的位置,少女微微斂眸。纖長眼睫垂下,臉頰並不似想象中蒼白,而是瓷白中沁著一層清透的粉。

像薄雪間柔軟嬌嫩的花。

誒?

姜琦就一楞。

連晚晚都不冷,難道是自己太怕冷了?

不明所以,礙著賀尋還坐在那兒,不好上前細問,她只能一頭霧水地轉回去。

時晚咬了下唇。

穿得很厚實,她確實不怎麽冷。

尤其是手還被緊緊牽著。

明明只穿了一件看上去沒什麽厚度的外套,少年的體溫卻一如既往的高。妥帖的熱意從掌心渡過來,然後一點點蔓上臉頰。

不敢擡頭去看賀尋是什麽表情,時晚安靜坐著。

車微微搖晃。

整個人暖洋洋的,周遭的聊天聲漸漸單調起來,成為冗長夢境裏難以分辨的雜音。眼睫顫了顫,她就這麽安心地睡了過去。

一路好眠。

“馬上就要到基地了,下車後拿好自己的行李。”

再度睜眼時,楚慎之正站在最前面交待註意事項:“男生跟我走,女生跟周老師走。”

斂著眉,賀尋就看著小姑娘一臉沒睡醒的模樣,眼神迷茫地盯著楚慎之呆呆看了許久,這才驀然一驚。

仿佛受驚的小鹿般,擡眸飛快看了他一眼,然後迅速抽回自己的手。

指尖軟,劃過掌心時掠起酥酥麻麻的癢意。

賀尋就笑了。

笑聲很低,少年聲線低沈裏帶著磁性,又故意狹了幾分撩撥的味道,在喧雜人聲間格外明顯。

臉一燙。

時晚別過頭去。

直到下車拿行李的時候她臉還是紅的,姜琦不免好奇:“晚晚你怎麽熱成這樣?”

明明溫度也不高啊。

臉頰更燒,時晚趕緊隨便找了個話題蒙混過去:“好了好了,我們去宿舍吧。”

姜琦撓撓頭:“哦......”

前身是供青城景區開展文化建設的教育基地,一中這次聯系的集訓場所離市裏很遠,幾乎是坐落在山中。

比市區溫度低,山裏昨夜才下過雪,基地周圍都是白茫茫的小山頭。

“不知道能不能去爬山啊。”放好行李,姜琦興奮地趴在窗戶上往外看,“誒!晚晚你看!那邊是不是還種了柿子!”

時晚也往窗外看去。

到底是景區,降雪後風光格外漂亮。霧凇連綿成白皚皚的一片,冰天雪地裏,山頭上隱約有橙紅的小點。

大概是周圍住戶自己種的柿子樹。

“好想去摘柿子!”把來基地的主要目的忘了個幹凈,姜琦兩眼放光,“這種凍柿子一點都不澀,特別好吃!”

時晚哭笑不得:“你快別亂想了。”

大冬天的,怎麽可能隨便讓學生跑到山上去摘柿子。

果然,分配好寢室,收拾完畢統一集合時,楚慎之就一連強調了好幾遍:“這一周我們就待在基地裏上課,你們不要亂跑,尤其是不要往附近的山上去。”

不比夏日,冬天山裏的情況更加覆雜。連本地人都很有可能在山上迷路,更不要說這幫根本沒什麽生存經驗的學生。

這也是之前他反對外出集訓的原因之一。

到底還是年紀小,楚慎之板起臉這麽一說,學生們基本上都歇了出去玩雪的心思。

“什麽嘛,這不是跟關禁閉一樣。”姜琦也蔫了下去,“我還想吃柿子呢......”

對競賽極其重視,集合完畢後,老師們就帶著各自年級的學生分別去往教室開始輔導。

內容多且深,時間很快過去。

天黑了下來。

到了該吃晚飯的時候。

水平和學校食堂差不多,基地食堂的飯菜並沒有好吃到哪裏去。大家草草吃過晚飯,便三三兩兩回寢室。

推開門。

時晚一怔。

反倒是姜琦最先反應過來,沖她擠眼睛:“晚晚,這是不是賀尋拿過來的?”

書桌上擺了兩個紅澄澄的柿子。

“我拿去洗一下啊!”整整一天都在惦記著吃柿子,姜琦高興壞了,說完這一句,拿起柿子就往水房沖。

“誒......”

跑得太快,時晚甚至都沒來得及叫住她。

這個家夥......

抿了下唇,少女心跳得很快。

柿子是從哪兒來的?

已經叮囑過不能上山,賀尋應該不會傻到一個人往山上跑吧?

猶豫片刻,到底心裏還是有些惴惴,想要去問問究竟是什麽情況。

披了外套,她往樓外走。

男寢和女寢分開,中間隔著一個不小的場地,走過去要兩三分鐘。

或許平日沒什麽人來,夜間照明用的設施並不完善,只有兩棟樓寢室裏零星的光遙遙投下。

吃飯的時候又下起了雪,短短一段時間就積了薄薄一層。

踩上去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還沒走到樓前。

黑暗裏。

淩亂急促的腳步聲。

顯然跑得很急,那人甚至絆了一跤。重重摔倒在地,發出一聲悶響。而後又手忙腳亂地重新爬起。

磕磕絆絆跑過來。

離得近了。

時晚才發現跑來的居然是秦秋。

光線微弱,眼鏡都磕碎了一小塊,秦秋神色是從來沒有過的慌張。

“不好了!”嗆著冷風,他咳嗽幾聲,“賀尋從山上摔下去了!”

顯然被嚇得不行,向來從容的秦秋頭一次說話這麽語無倫次。站在原地比劃著說了半天,才教人弄明白他究竟在說什麽。

事情倒也清楚,盡管楚慎之三令五申絕不許上山,賀尋還是偷偷去了。

“他說想給你摘幾個柿子......“秦秋的聲音都在打顫,“楚老師他們已經過去了......”

後面秦秋又說了什麽,時晚已經聽不清了。

只有耳邊落雪的聲音一清二楚。

一片一片的,冰錐一樣重重砸下來。

空氣冰冷,每呼吸一口嗓子都刺疼。雪夜的寒冷透過外套滲進來,連骨縫都冰涼。

時晚往後退了兩步。

“帶我過去。”她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

“你......”很是猶豫,秦秋站在原地。就看見少女咬著唇,倔強地朝他看過來。

天氣冷,她眼睫上的淚珠還沒來得及落下就凝成了冰。

在茫茫雪色裏閃著光。

秦秋咬了下牙:“好。”

他帶著時晚往基地外走。

離最近的山頭有大約十五分鐘的路程,還沒走到,就能看見山頂晃動的光柱。

顯然是楚慎之他們在組織找人。

一開始還以為秦秋只是在騙她玩,看見光柱,時晚腿都軟了。

到底還是沒有直接倒下去,她跟著秦秋朝山上走。山間積雪無人打掃,走起來分外艱難,一腳深一腳淺。

怎麽會這樣?

寒風吹著,利刃一般刮過臉頰,每一下都生疼。僵著臉,時晚感覺自己正在止不住地發抖,無論如何不敢相信賀尋從山上摔下去的事實。

明明......

山間風大,雪落了滿頭滿肩,她捏緊衣角。

明明才給她送過柿子的......

想到這裏。

時晚腳步一頓。

積雪深,已經沒過腳踝。冰雪灌進雪地靴中,骨頭都凍得直發疼。

然而她的心更冷。

寒意從腳底不住地往上冒。

方才精神恍惚,她卻也聽見了秦秋的話,說賀尋上山是為了給她摘柿子。

如果真是這樣。

寢室裏的柿子又是誰放的?

一個勁兒埋頭往前走,許久才發現身後沒有動靜。

秦秋回頭。

看見少女正站在雪地裏。

擰著眉。

她的神色逐漸戒備起來。

張了張嘴,秦秋似乎想說些什麽,隨即又一臉了然地笑了。

“你比我想象中的還在乎賀尋。”搖了搖頭,他伸手,撣去肩頭的落雪,“不然也沒這麽好騙出來。”

時晚不應聲。

手背在身後,牢牢握緊剛從雪地裏撿起的石頭,沈默一會兒,她看向秦秋:“你想做什麽?”

自從聶一鳴說過秦秋構陷賀尋的事,她對秦秋的印象便不太好,但也只是止步於爭風吃醋的地步,並沒有往深裏想。

然而從眼前的局面看,一切並不僅僅是這樣。

時晚問得直白。

秦秋就笑了。

“晚晚。”他推了推已經破碎的眼鏡,“你真的不記得我?”

語氣一如既往平淡,秦秋的笑容卻不似平時溫和。

笑得極其誇張,臉部肌肉都在抽搐,他露出的表情不像一個正常的少年,倒更像一個......

終於從別人手裏搶到玩具的壞小孩。

見少女眼神依舊迷茫,仿佛惡作劇般,他摘下眼鏡,用力鼓了下臉頰:“那這樣呢?”

“你......”時晚不禁往後退了一步,“你是......”

一直都想不起來秦秋究竟是誰,此刻,她終於明白這是為什麽。

因為他瘦了很多,不再是圓滾滾的體態。個子也沒有幼兒園時那麽出挑,甚至專門戴上了一副金絲眼鏡,用來掩蓋偶爾掩飾不住的兇惡眼神,扮成一幅人畜無害的模樣。

秦秋根本不是幫她打小胖子的人!

他就是那個小胖子!

這個想法出現的瞬間。

時晚血都涼了。

當年時遠志帶著她和向潔搬走,一部分原因是時老太太重男輕女,另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幼兒園裏的小胖子。

那時她年紀小,什麽都不懂。後來才知道,小胖子之所以見誰打誰,是因為有精神疾病,這才總是管不住自己的手。為了時晚的身心健康,時遠志夫婦最終決定搬離老研究所。

更可怕的是。

就在他們搬走的第二年,發病的小胖子沒有再像以前一樣打人。

而是直接把同園的小姑娘推到了井裏。

沒有去叫老師,也沒有告訴任何一個大人。他就這麽笑嘻嘻地坐在井旁,玩著從別人手裏搶來的玩具車。

直到老師發現已經斷氣的小姑娘。

年紀太小,加上又有精神疾病,盡管是一條人命,最後也只是賠了幾萬塊錢了事。聽向潔的老同事說,出事之後,小胖子一家很快就搬走了。

沒人知道他們去了哪兒。

直到十幾年後。

“我沒想殺她的。”歪了歪頭,秦秋此時看上去就像三四歲的小孩子,“是她不肯跟我玩。”

他的語氣稚嫩而無辜,然而配上低沈的少年嗓音,聽起來就格外恐怖。

沒有片刻猶豫。

把手裏的石頭狠狠朝秦秋砸過去。

時晚轉身就跑。

山路似乎比來時更長更陡,耳邊風聲呼嘯。時晚的心揪在一處。

她終於明白秦秋為什麽會如此針對賀尋,因為在對方眼裏,她就是另外一個不肯和他玩的小姑娘。

跟從前一樣,他要把小姑娘身邊的小男孩一個一個都打哭打跑。

然後把不聽話的小姑娘推到井裏去。

這個瘋子!

震驚而恐懼,時晚一路朝山下跑。

山路仿佛格外長,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漸漸沒了力氣。

身後似乎並沒有追趕上來的腳步聲,停下來,她借著雪地反光打量四周。

或許是慌忙之中走了岔路,又或許是來時心神恍惚沒有註意,周遭的環境看上去格外陌生。

樹影重重,積雪皚皚。

沒事的。

跑得太急,嗓子裏都是血腥味,靠在樹上,時晚安慰自己。

別怕。

只要秦秋沒追過來,一直往山下走,總能走下去的。

正這麽想著。

肩上突然多了一雙冷冰冰的手。

“你也不肯跟我玩!”明亮的雪地反光裏,秦秋的語氣聽上去氣急敗壞,“你也是壞人!”

說完。

他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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