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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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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氣候多變,待到時晚醒來,窗外已是晴天。

意識有些朦朧,迷迷糊糊地盯著有些掉皮開裂的天花板看了一會兒,時晚才反應過來這是在研究所家屬院。

她猛地起身,下了床,朝院裏看去。

清晨日光溫柔,窗外高大的槐樹蔥蘢喜人,有不知名的小胖鳥在枝葉間跳來跳去,發出清脆的啁啾。北方幹燥,水汽蒸發得快,地面竟看不出什麽水跡。

只有一池被打落的荷花證明昨夜的疾風驟雨。

並不見那個眼神死寂的少年。

應該是最後被父母叫回去了吧......

時晚心有戚戚。

眼睛受了傷,又跪在暴雨裏,當家長的再怎麽生氣,總歸要疼孩子。

“晚晚!起床了!”

還趴在窗臺上,屋外傳來父親的聲音。

她趕緊應聲:“這就起。”

研究所工作忙碌,早上是一家人難得的團聚時分。

待時晚洗漱好,廚房的油鍋仍在滋滋作響,一同飄出的還有滾燙香甜的氣息。

“快來幫我挾一下。”見女兒過來,時遠志擦了把額上的汗,“炸得太多了。”

“怎麽炸這麽多?”探頭一看,時晚有些吃驚。

竈臺邊的搪瓷盆裏,剛出鍋的炸糖糕堆成小山,金黃酥脆,滿滿的幾乎要冒出來。

“我讓你爸炸的。”沙發上,正在翻閱文獻的向潔放下手中期刊,笑道,“待會兒我們去上班,你給你段姨還有其他鄰居們都拿一些嘗嘗。”

初來乍到,又是交接工作又是搬家,夫婦倆忙得腳不沾地,一時間顧不上和鄰居們打交道。

既然要在這裏長期生活,走動是必須的。

這年人情風貌都還樸實,尤其是這種單位家屬院,鄰裏之間彼此熟絡得很,儼然是一個小世界。

研究所有編制能分房,但工資並不高,大家都只是過尋常日子的普通人。自家做的炸糖糕當串門禮正合適,既不貴重也不顯得輕慢。

“好。”時晚乖乖點頭,心口有種發澀的甜。

她明白向潔的意思,時遠志炸了一早晨糖糕,其實更多是為了她。

畢竟夫妻二人忙碌,待在研究所的時間遠遠多過家屬院。這麽走上一趟,還是希望鄰居們能多照拂獨自在家的女兒。

即使時晚已經不是咿呀學語要人照顧的小孩子。

大抵天下父母都會這樣事無巨細、不求回報地替子女著想。

吃過早飯,時遠志和向潔匆匆前往研究所。今天炸糖糕費了些功夫,眼看就要到上班時間。

收拾好碗筷,時晚去挨家挨戶送炸糖糕。

院裏的住戶遠沒有想象中多,聽向潔說這是老家屬院,更多的職工都住在前兩年剛建好的新家屬院裏。這裏住著的大多是退休人員和從前在研究所工作過的人。

時晚並沒有問為什麽他們沒住在新家屬院。

爸爸媽媽工作很辛苦,她不想用這些小事讓他們煩心。

況且時遠志夫婦並不在乎物質,兩個人對研究的熱情遠超對物質的向往。

家屬院裏的住戶基本都和善,昨天被打發出來收衣服的孩子們更是跟在時晚身後,一口一個漂亮姐姐喊得甜蜜。

雖然多半是因為炸糖糕的功勞,但看著稚童純真的笑容,總會讓人開心。

她叮囑道:“不能吃太多,肚子會疼的。”

住戶不多,炸糖糕很快就送完了。

只剩住在時晚家樓上的兩家。

修建年代早,家屬樓並不高,一共五層,時晚家住在四樓。

“姐姐姐姐!”昨天最先被嚇哭的錢小寶抱住時晚的腿,親親熱熱地喊,“終於送完啦!姐姐和我們一起玩跳格子吧!”

“五樓沒有住人嗎?”摸了摸錢小寶的頭,時晚問。

她這麽一問,小孩們你看我我看你,支支吾吾都不吭聲。

最後居然一個個跟著率先逃竄的錢小寶全溜了。

時晚哭笑不得。

裝好剩下的炸糖糕,她獨自一人朝五樓走去。

左側似乎真的沒有住戶,敲了許久也不見人應門。

只剩下右側住在時晚家正上方的一戶。

擡手在防盜門上敲了兩下,她餘光一瞥,眼睫不由顫了顫。

樓道裏斜靠著一把黑色的長柄雨傘。

正是昨天放在少年身邊的那一把。

賀尋被敲門聲吵醒。

頭疼欲裂,忽遠忽近的敲門聲像是小刀,一下又一下割在敏感的神經上。激得眉心一抽一抽地疼。

他驀然睜眼。

整晚沒有關窗,此刻室內一片狼藉,家具被雨水打濕,花瓶從櫃子上摔下,細白瓷片濺得滿地都是。

四仰八叉躺在客廳地上,賀尋一伸手,不由嘶了一聲。

他皺著眉,偏頭去看。

指尖被鋒利瓷片劃破,正在滲出鮮紅的血珠。

盯著那串血珠看了一會兒,賀尋無聲地笑了。

操,果然沒死。

連老天爺都站在他這邊,不肯收這條破命。

然而一扯嘴角,喉頭裏便泛上壓不住的血腥味。他咳嗽兩聲,咽下那幾口血,把手撐在地上,搖搖晃晃起身。

更多碎瓷片紮進掌心,綿綿密密地疼。

在敲門聲裏趔趄幾下,賀尋扶著櫃子,勉強站穩。

跪得太久,膝蓋處最初的刺痛已經變成了幾乎感受不到的麻木鈍痛。

但他並沒管膝蓋,而是擰著眉,一把扯下貼在身上還泛著潮氣的襯衫。

日頭漸高,陽光穿過老舊掉漆的窗戶,照在少年精瘦結實的身體上,將肌肉線條勾勒得分毫畢現。

也將那一道又一道尚未結痂的傷痕照得分明。

倘若昨天那群圍觀的孩子們還在,肯定會驚惶地睜大眼睛,然後抱在一起嚎啕出聲。

真的是怪物!

不但在炎炎夏日裏連跪三天,而且還是帶著滿身的傷!

交錯縱橫的紅痕從結實的胸口一直蔓延到小腹,背上當然也沒放過,就連腰間凹陷處都被抽上了重重的痕跡。

下手的人似乎想把他活活打死。

在雨中跪了太久,傷口被浸得有些脹痛,似乎還有發炎的跡象,又痛又癢。

賀尋決定先處理這些傷。

沒有理會執拗的敲門聲,他扶著墻,慢慢地朝廚房的方向走去。

其實找不到什麽可以用來消毒的東西,賀尋心裏很清楚。

空置了整整十年,這麽多年以來,他是這間房子唯一的訪客。

能用能吃的東西大多被肆無忌憚的老鼠們糟蹋完了,還能留下些什麽。

然而到底還是讓他找到了一瓶白酒和一把剪刀。

白酒不知什麽年份,剪刀已經生銹。

盯著銹跡斑駁的剪刀看了一會兒,他垂下眼,在竈臺邊十分潦草地磨了磨銹跡。

脫下的襯衫很快被剪成一條一條。

敲門聲還在響,賀尋沈著臉,先給自己灌了一口,然後把白酒倒在布條上。

毫不猶豫地朝傷口處按去。

露在外面的那只黑眸驟然鎖緊。

白酒濃烈,酒精接觸傷口的瞬間,仿佛被人重新在舊傷上狠狠抽了一鞭。

鉆心的疼。

然而他只是頓了一秒,便面無表情地繼續手上的動作,像是感覺不到刻骨的疼痛。

不過一會兒,半瓶白酒下去,用過的布條堆成小山。胸膛和小腹處的傷口都消毒完畢。

賀尋卻在此刻犯了難。

背上的傷隱隱作痛,只憑他一個人,根本無法為自己消毒。

捏著布條,他盯著剩下的半瓶白酒思考片刻,放棄了直接把酒倒在背上的可能。

敲門聲還在響。

媽的!

渾身上下都在疼,執拗的敲門聲讓賀尋心煩意亂。

有完沒完!

顧不上還沒消毒完畢,他起身,跌跌撞撞地沖到門口。

時晚原本不想敲這麽久。

但放在門邊的那把黑傘讓她很在意。

昨天那個少年應該住在這裏吧......

她輕輕敲著門,不由自主地咬緊嘴唇。

死寂的眼神令人印象太過深刻,她下意識的想知道對方情況如何。

不過好像並沒有人在家,敲了許久都沒人應門。或許是去了醫院。

擡手敲了最後一次,她微微吸了口氣,準備離開。

門卻猛地開了。

兩個人都是一怔。

壓根沒想到站在門口的會是個小姑娘,賀尋有些詫異。

才搬來這裏三天,除了天天沖他大吼大叫的段秀娥,他其實並不認識什麽人。

但眼前完全呆住的小姑娘有種熟悉的感覺。

時晚被嚇壞了。

右眼上的紗布證明眼前的少年和昨天跪在荷花池邊的確實是同一個,氣質卻截然相反。

那只深沈的黑眸微微挑著,不再像昨日一般毫無波瀾,漠然裏挾著幾分狂妄和不耐,正居高臨下地盯著她看。

過於鋒銳的打量眼神刺得時晚稍稍垂眸,然而視線略微下移,臉頰便驟然滾燙起來。

這人怎麽不穿衣服!

性格有些刻板,顧忌已經長大的女兒,時遠志在家不會脫掉上衣,即使在夏天最熱的時候也堅持穿戴整齊。

所以時晚從來沒如此近距離見過異性赤.裸的胸膛。

又驚又羞,她的臉登時紅了,甚至都未曾註意到對方胸膛上一道又一道的傷。

“我......”

驚慌失措,根本不知道該往哪兒看,時晚低下頭,羞得幾乎要哭出來。

原本的來意被忘了個幹凈,她支支吾吾幾聲,最後還是決定和昨晚一樣趕快逃離。

然而賀尋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盯著少女精巧秀氣的下頜看了一會兒,再看看樓道裏的黑傘,他眼眸稍沈。

“餵。”

時晚剛想走,手腕一涼。

少年指尖冰涼,卻十分有力,輕輕松松將她扣住。

幾分酒氣靠近。

喑啞嗓音裏摻著一絲輕佻:“小朋友,幫個忙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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