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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彌補上了。

就這一點來看,他的確不能因祁言的出身而否定他。

前二十年是他做錯了,後二十年,他一定要盡自己所能補回來。

俞父將精致的西裝擰上一枚紐扣,他邁步出門,對秘書說:“去教堂,我……女兒的婚禮要開始了。”

與此同時,祁言也帶著俞曉魚出發前往婚宴現場。

並不是他不想盡快,而是將一切罪證搜刮至今,最快也就是這兩天內完成的,只要趕在婚宴前,一切都還來得及。

沈暢的婚禮是西式的,打算在近海邊的一座華美的教堂舉辦,需要神父證明,然後宣誓,相互戴上婚戒。

祁言趕到時,裏面悅耳的樂聲還未消弭。

沈暢正打算宣誓,就被破門而入的祁言阻止。

假曉魚回身望向祁言,眼底有隱藏不住的喜悅,她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什麽,卻恍惚以為,這個男人是來帶她脫離苦海的。

直到她看到隨後趕來的俞曉魚,一張原本清純貌美的水晶妝容的臉頓時變得猙獰而扭曲。

真的俞曉魚就好似一面鏡子,對比著她的不堪與惡毒,讓她無處遁形,無處躲閃。

下意識的,假曉魚只能用帶著潔白手套的手掌捂住臉,不讓眾人去看自己這張假冒的贗品臉。

這種感覺既羞愧又難堪,仿佛將醜聞昭告了全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了她的所作所為,所有人都能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來譴責她。

“假冒我的身份很有趣嗎?”俞曉魚雖站在低處,是一名冒昧而來的不速之客,可她渾身泠然的氣場散開,竟每一個人會質疑她的身份。

只是這一場好戲才剛剛打響警槍。

沈暢還是一貫的冷靜自然,即使戲被戳穿了,也還是有良好的演員素養以及近乎完美的臨場反應。他揚手猛地就給了假曉魚一巴掌,佯裝愕然道:“你騙了我,你不是真的俞曉魚,你究竟是誰?!”

假曉魚沒想到自己會挨上沈暢這一巴掌,她咬死下唇,唇瓣很快就泛出幾點血珠,血腥味充斥著她的口腔,刺激著她的大腦皮層。

她還來不及倒戈,居然就被沈暢這樣賣了。

這個男人……果然是如她所想的那般陰冷惡毒!

可惜她的嗓子毀了,有口難辯,百般呵斥也完全無法出聲辯解一句。

如果要給她安插罪名,她也無權否認,只能背下這個黑鍋,還沈暢一個“清白”。

祁言對沈暢演的這一出戲恍若未聞,他揚手,食指微立,命人將至關重要的一個女人帶進來。

當時就是這個女人親手將俞曉魚推下水澗的,而且是受命於沈暢。

那時的情形,俞曉魚永世難忘。

女人被人推進了教堂。

她踩在嫣紅刺目的紅地毯上,一路踉踉蹌蹌行來。

整個婚禮現場置辦的華美精致,就連兩側都擺滿了石架,架上盡是鮮花與鏤空雕刻的蠟燭,彌漫著令人心安的薰衣草精油香味。

她從前,也是渴望過和沈暢結婚,一起步入這個聖殿的。

甚至在情動時,沈暢也曾誇口許諾過婚禮的事情。

一切不過是一場黃粱大夢,是她太自以為是了。

女人閉上眼,心底無比懊悔。

就像是現在,明明沈暢身邊的人也不是俞曉魚,可就算是其他人結婚,也輪不到她。

她沒有忘記在俞曉魚出事之後,自己被人追殺的樣子。

要不是出了車禍,後被祁言盯上,制造了事發身亡的假想,她可能真的死在那裏了。

女人的眼底逐漸變得清明,她倨傲地挺起脊背,對沈暢微笑。

她勾唇,流露出一抹如同黑色大麗花一般高貴而妖冶的笑容,就像是從前,沈暢所愛的一樣。

女人低語:“沒想到吧?我還活著,我來送你下地獄了,你要和我一起死!”

沈暢冷然的瞳眸驟然縮緊,他一向冷靜自若的眼底終於有一絲松動,他瞇起眼睛,還不知該如何應對。

那個男人果然掌握了一切他所想知道了,終於令他無處翻身了。

但他生性多疑,早就想到了極有可能會有這樣的場面,原本是萬分之一的概率,卻被這個名叫祁言的男人好好利用了。

很好。

他下意識撫向身後的褲袋,隱藏在西裝內的暗角。那裏有一個他所需要的小玩意,一切都要靠它翻身。

女人一步步朝他緊逼,她就想看他驚慌失措的樣子。

沈暢終於輸了一回。

女人放肆地笑道:“當初俞小姐的失憶就是你一手造成的,就是你命令我將她推下去,之後再消除了酒店的行蹤,讓警方也找不到你進出酒店的證據,這一切都是你害的,你就是個殺人犯,你不配穿上這身衣冠,你就是個合該遭受千人唾棄萬人咒罵的兇手!”

沈暢深吸一口氣,冷徹的空氣一下子貫穿他的肺腑。

他一步步走下臺階,走近俞曉魚,面有乞求之色:“曉魚,你真的相信她所說的嗎?我那麽愛你。”

俞曉魚摸不清他死到臨頭還要裝什麽,剛想出聲呵斥,突然就被沈暢用蠻力拽住手腕,牽扯進懷中,死死困住。

她想呼救,直到太陽穴抵上一個冰冷的事物。

那種金屬質感的物體幾乎要人發狂,那是一把手槍,能隨時讓人喪失性命的死神鐮刀!

沈暢知道祁言手上有多少證據,他本就不打算垂死掙紮了,只是死前,還需要一個人陪葬!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啊!

為什麽會輸給這樣的男人,為什麽會輸給這樣一個人!

他近乎瘋狂地朝喧嘩的人群大喊:“把門打開,不然我殺了她!”

祁言眉峰微縮,他不敢輕舉妄動,不然按照沈暢的性格一定會殺害俞曉魚,他不是自己,不會對大小姐視若珍寶。

俞父也幾步上前,他氣的曲掌成拳,卻不敢隨意激怒這個近乎癲狂的瘋子:“沈暢,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放開曉魚,放開我女兒!”

不要開槍,絕對不要!

那是他的寶貝女兒,他絕對不能再失去她了!

沈暢笑聲狠戾,頗有幾分冷意:“你們的珍寶啊?那行,就答應我一個要求。”

祁言並無二話,他看著被沈暢攬住脖頸,連說話都很困難的俞曉魚,心尖一陣抽疼。

他嚴肅道:“你說,什麽都行。”

“給我出去,你給我從前面的高架橋上跳下去,跳到海裏,不然我絕對會殺死她。”

教堂建於一片海中的小島嶼,外側連著跨海大橋,橋在海的正中部位,海水深不可測,並不是區區懂水性就能勉強過關的。

何況海深壓強大,人被水黏著無法像是平日那般容易行動。一旦落海,很可能無法就此浮上來,更不要說換氣潛游。

祁言並無二話,他走出去,按照沈暢的意思爬上橋欄。

此處海風很大,吹拂進眼裏,帶來一陣鹹澀的觸感,使人想流淚。

祁言並不擅長游泳,這是他唯一的短板,沒人知道,包括俞曉魚。

他的大小姐一直以為他無所不會,也無所不能的,所以……不能讓她知道。

俞曉魚幾乎要瘋了,這麽高的地方,而且海面深黑,一看就知深淺。

祁言會死的!

他說不定會像是自己所夢到的那樣,潛入海底,被海浪一卷,消失無蹤!

是她,是她害了祁言。

不然也不會是這樣!

警車也還未趕到,無法阻止這場悲劇的釀成。

該怎麽辦?

究竟該怎麽辦?

那是她的祁言啊!

沈暢笑了:“還不跳嗎?在等什麽,在等你大小姐……去死嗎?”

他微微扣動扳機,稍有閃失,子彈就會從中飛出,貫穿俞曉魚的腦部。

祁言閉上眼,他現在是退無可退了。

“如果我跳了,你就會放了她?”

沈暢:“沒錯,你不跳,我現在就殺了她,別和我講條件,我給你三秒鐘,三秒鐘不跳,我先殺了她!你沒有選擇的餘地,要麽去死,要麽……我殺了她。”

祁言確實沒有任何籌碼和沈暢談,他只能如他所願。

他迎著風,高聲說:“別怕,曉魚。我擅水性,我不會出事的。所以,好好等我,回來找你。”

死到臨頭,他還笑得出來,給俞曉魚留下了一個溫潤如玉的淺笑。

隨後,面朝大海,縱身一躍。

如同俞曉魚所夢到的那樣,祁言被海浪卷入了茫茫海霧之中。

祁言跳了,沈暢卻沒有如願松開俞曉魚,他將扳機按響,剛想動作,就被恰巧趕到的警方用遠程□□射中了後腦,當場斃命。

俞曉魚來不及管自己的安危,也不想去看死相淒慘的沈暢。

她幾欲崩潰,朝喧嘩的人群大喊:“來人啊,去救祁言,去救救祁言!”

☆、53|

沈暢死了,是罪有應得,卻搭上一個祁言。

她的祁言在跳海以後就不見蹤跡,再也沒有找到了。

有人說,是沈入海底了;有人說,可能是獲救送往別處救治了。

總之,俞曉魚的管家大人,再也沒有回來了。

俞父有想過再給俞曉魚聘請一名貼身管家,但是都被俞曉魚拒絕了,她開始考各種證,去旅游,甚至是去山區支教。

俞曉魚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再也不會像從前那般嬌氣,連吃口飯都要享受被人餵的待遇。

不過她始終還是她,還是那個樂觀向上的小姑娘。

是祁言的小姑娘。

那事之後過了一年,俞爭與何喬結婚了,婚禮辦的是中式。

何喬還特意讓俞爭找了十幾個伴郎,為的就是好好讓俞曉魚從之前傷心的往事中走出來。

她將頭紗戴到發頂,左右擺弄,朝俞曉魚露出一個甜蜜的笑容:“你看姐這樣美不美。”

“美,特別好看。”俞曉魚也很捧場,給她戴上一副白玉耳環,用手捋了捋何喬的鬢角,說:“怎麽?終於想通要嫁給我哥了?”

“形勢所逼,迫於無奈啊!”何喬這話說的有趣,她朝俞曉魚擠眉弄眼,“我和你說,你有小侄子啦,兩個多月了咩哈哈哈哈!”

俞曉魚抽了抽眼角:“你這下手夠快啊。”

“說真的,你什麽時候也生個給我玩玩?”何喬說完就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了,一下子揭開俞曉魚隱藏許久的傷疤,她結結巴巴補充:“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這麽久了,也該靜下心來重新找一個了。”

不提還沒什麽,一提俞曉魚就眼眶發紅發熱,她低低應了一聲,笑說:“我知道,等我最近的工作忙好先。”

“你不愁吃不愁穿,為什麽要去做那些苦力,吃力不討好的。”何喬不能理解,俞曉魚一個豪門千金偏偏要搞勞力謀生,不住豪宅,不開豪車,天天往貧困山區跑。

“大概就是閑得慌。”

俞曉魚扯開嘴角,故做無謂笑了一聲,退出了化妝室。

她跑到洗手間,關上門,這才敢掩面坐到地上,無聲抽泣。

即使過了這樣久,那道傷疤還似摻毒一般,無法愈合。

她想,這一輩子,她都大概,再也無法忘記祁言了。

***

三月六日,寒潮來襲,早上飄了一點小雪。

俞曉魚是被芝士蹭醒的,她起床給芝士準備了一點貓糧,一邊起身洗漱。

今天她要去一間福利院報道,因為先前應聘了網上的孤兒院教師。

只有讓自己不斷忙起來,俞曉魚才可能暫時忘卻那些亙古的傷痛,才能暫時從痛失所愛的情緒中緩解過來。

現在,她已經很少會想起祁言了。

不敢想,也不能去想。

俞曉魚望著鏡子裏將一頭飄逸長發剪成爽利幹凈的短發的自己,微微一笑,給自己鼓勁加油。

她在胸口貼上一個笑臉標簽,為的就是之後去和小朋友見面,可以博得他們的好感。

俞曉魚按照時間來到那間地處偏僻的福利院,她按下門鈴,很快的,就有老伯來開門。

老伯和藹可親地說:“你是俞老師吧?校長有說今天會來一名新老師。”

“伯伯好。”俞曉魚彎起嘴角,綻放出殺傷力極強的招牌式笑容,然後跟著老伯進去見院長。

福利院不大,她在走的一路上已經看到了一些好奇的小孩子探出半個腦袋偷偷看她,四目交接之後,又驀然縮回腦袋,露出一雙怯懦的眼睛。

院長是個中年女人,帶著得體而溫柔的笑容,對她的出現表示很愉悅。

她笑著對俞曉魚點點頭:“你好,我是這間福利院的院長,我姓李。”

“李院長好。”

“我和你簡單說一下情況,這裏總共有二十八個孩子,幫忙照顧學生的老師一共有兩個,王老師辭職了,所以我們找你過來幫忙。”

俞曉魚狐惑:“一共有兩個,那還有一個呢?”

“哦,另外一個是阿言老師,他是去年來到這間福利院的,一直就住在這裏。昨晚有小朋友發燒了,他照顧到很晚,大概要下午才會睡醒,到時候我給你介紹。我現在有事,先出門一趟,有什麽想知道的,就問陳伯,他是這裏的元老,不知道的地方,他都能告訴你。”

“好的。”俞曉魚並未多話,她跟著陳伯一起去教室,認識那些今後需要相處的學生們。

小朋友齊齊坐在教室裏,原本是想給新老師一個好印象而正襟危坐的,可時間一久,一個個就潰不成軍了。

最前排的一個女孩叫孫佳,她的臉上有幾點遺傳性雀斑,於是同班小朋友就愛給她取綽號叫麻雀。

麻雀舉手,問俞曉魚:“老師你叫什麽名字?”

俞曉魚微笑:“我叫俞曉魚,大家可以叫我曉魚老師。”

小朋友們哈哈大笑,麻雀也咯咯咯笑個不停,一邊揉肚子,一邊問:“曉魚老師會不會很容易被貓吃掉呀,因為貓吃曉魚~”

“不過曉魚老師也的確有養貓哦!”

“哇!”班上頓時沸騰起來,這些孩子無一不是被父母遺棄,或者是出於種種原因留在福利院的,根本沒有機會直接養小寵物,更別提是貓狗這樣可愛的家夥了。

“只要你們乖乖的,老師明天就把貓帶來給你們看。”

“好!”小朋友們在寵物的驅使下,倒是異口同聲,都很期待。

“那麽,告訴老師一些有關你們的事情吧?老師想多多了解你們呢。”

小朋友面對師長的需求總是這樣熱枕,他們喋喋不休地訴說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說的最多的還是那個神秘的阿言老師。

麻雀:“阿言老師剛到這裏的時候,渾身都濕透了,他躺在福利院門口,是被院長帶進來的。”

有個叫橘子的男同學反駁她:“胡說,明明是被陳爺爺帶進來的!”

麻雀不甘示弱:“就是院長,我親眼看到的!”

“你胡說,你胡說,我……我也看到了,就是陳爺爺,平時看著大門的都是陳爺爺,院長又不去門口!”

“你才瞎說!”麻雀急得臉都要紅了,她梗著脖子,憋紅了一張臉,就要和橘子吵起來。

直到屋外響起一道清冷的聲音,裏頭喧嘩的小家夥們這才偃旗息鼓。

“阿言老師醒了!”橘子雀躍說。

“不許吵架。”

這個聲音太過於熟稔了,幾乎要讓俞曉魚產生什麽錯覺。

記憶中那個隱藏許久的人一下子就從回憶深處翻起,身影鮮活地跳躍出來,充斥著她的整顆心臟。

俞曉魚往後看去,驀然瞪大了眼睛。

是他,果然是他。

阿言老師……就是祁言。

他線條分明的下顎有削瘦的雛形,那一雙黑沈的眸子裏夾雜著與從前不一樣的清冷光澤。

明明還是同樣的一個人,可俞曉魚總覺得不對勁。

她滿懷希翼地上前,對祁言笑著說:“好久不見,你過得好嗎,祁……”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祁言截去了半截:“初次見面,我叫阿言。”

俞曉魚本想上前將他擁到懷裏,就和她幻想過多次重逢那樣,可美夢成真之時,她卻發現自己笨拙到連說一句話都說不好。

而現在,她的祁言已經不認識她了。

俞曉魚不相信,這是不是一個玩笑?

就好像從前還是她的管家那樣,明明是久別重逢,卻被他說成素未謀面。

她的祁言是在生她的氣嗎?

還是說……和她從前一樣,是生氣了。

俞曉魚還是難以置信,她扯出苦澀的笑容,問:“你不記得我了嗎?”

“是新來的俞老師嗎?”他的眼底波瀾不驚,看向俞曉魚時也並未有片刻動容,過了幾分鐘,他突然不自覺將手掌抵在額角,似乎怔松了一會兒。

俞曉魚擔憂:“你怎麽了?”

“沒事。”祁言只當是平時那樣,慣性頭疼而已。

他拍了拍手,將小朋友召集過來,說:“這是新來的俞老師,大家以後要好好相處。”

“好,都聽阿言老師的!”

“是!阿言長官!”橘子朝他敬禮,明顯平時和他玩長官游戲玩多了。

“那麽,我就先去做午飯。”祁言和俞曉魚道別。

俞曉魚急不可耐:“我也來幫忙。”

祁言回身,看她的眼神中帶著一點狐惑,卻也並未拒絕,只是囑咐教室裏面的小朋友要自習,等一會兒檢查作業。隨後,就將俞曉魚帶到廚房,開始準備小朋友們的午餐。

俞曉魚其實很緊張,既然再次遇到了祁言,那麽再怎麽樣,她都不會放手。

只是失憶的祁言,就是一個全新的他。

俞曉魚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有沒有辦法讓祁言再次喜歡上,就好比她在失憶後可以再次喜歡上祁言一樣。

這是一件多麽困難又多麽辛苦的事情。

近乎奇跡,可是偏偏就在她的身邊發生了。

俞曉魚回憶著從前的過往,企圖找到什麽啟發,好套用到現在的情況上。

突然,祁言從身後籠了上來,他的氣息一下子充斥在俞曉魚的周身,將她整個人都裹在這樣濃郁的氣息之中。

他握住俞曉魚手裏的鍋鏟,低聲指導:“是這樣翻炒,用盡手腕的力氣將食材抄起來。”

俞曉魚似聽進去了,又似乎沒有。

她的心跳加速,此時腦海裏完完全全都是祁言。

他就在俞曉魚的身後,再稍微湊近一點,就能碰上俞曉魚的身體,就能將她擁到懷內。

俞曉魚再也忍不住,她撞上,猛然摟住祁言窄瘦的腰身,貪婪地汲取他身上清冷的氣澤。

祁言微楞,手中的鍋鏟不自覺落到鍋裏,砸出“咣當”的一聲響動。

這個小姑娘……是怎麽了?

☆、54|

俞曉魚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和一個男人親近了。

她嗅著祁言身上的味道,比起從前少了他慣用的香水,但是那極其淺淡的草木味還是一如既往存在。

原本他的體位極淡,而此刻,卻濃郁到讓人無法忽視的程度。

俞曉魚的四周都充斥著這樣的味道,眷戀的,令人癡狂的。她忍不住將祁言抱得更緊,再也不舍得放松任何一刻。

她總算可以體會到祁言的感受了。

那種愛而不得的感覺簡直會讓人發瘋。

所以,再讓她抱一會兒,不要……拒絕她。

俞曉魚的鼻腔微酸,一下子將眼淚刺激出來。她擡眸,一雙貓瞳水光瀲漣,讓祁言的心底某處不自覺下陷,被勾起了某根心弦。

他不知所措,看著俞曉魚的臉一陣恍惚,想起什麽,又想不起什麽。

總覺得這張臉似曾相識,在記憶的深處。

為免尷尬,祁言循聲問:“是失戀了嗎?”

他也為俞曉魚找了一個下臺階的借口,不會讓她的失態顯得如此突兀。

無論何時,祁言總是這般替人著想,總是這樣體貼。

可俞曉魚並不領情,她執拗地仰頭,一雙黝黑的眼如同有魔力一般,直勾勾探向祁言隱藏許久的心底深淵,企圖將他封存的記憶盡數尋回。

被她註視著,總會有種難言的眷戀,甚至是……愛慕。

他在想些什麽。

俞曉魚啟唇,嫣紅的小嘴微動,屏息,近乎宣誓那般堅定:“不是失戀,是因為……我想你了。”

是因為……想他了。

祁言不知該如何應對。

明明只是第一次見面……

他撇過頭,難堪地避開俞曉魚炙熱的目光。

等到俞曉魚失落之餘松開了祁言。

他幾乎是落荒而逃般,退到了一側:“我去教室看一下,這裏先辛苦俞老師了。”

祁言走了幾步,突然在黑洞洞的走道蹲下身子。

他捂住額角,承受不住那處傳來的脈脈痛楚。似雨點落到了原本波瀾不驚的水面,隱約泛開漣漪,隨之牽一發而動全身,驟雨傾盆,攪亂了一池湖水。

祁言仰著頭,張嘴低低喘息,將冷徹的氧氣盡數灌進肺腔,疼到深處,又強迫將呼吸變得急促,深深呼氣。

他腦中的畫面不斷攪動,一頁頁,一張張,都因那個小姑娘而變換著。

他仿佛想起了誰,卻又記不得。

只是那種溫暖,逐漸將他包圍,最終迫使他……就此暈厥過去。

大約過了三十分鐘,俞曉魚才在走道發現祁言。

她第一時間打給俞父,讓他派人來接自己,又撥打了救治電話,將祁言送往醫院。

祁言的情況並不是很樂觀,他的腦部受過損傷,之前落海雖活著回來,卻也患了一些隱疾,加上之前都沒有治療,有一點難處理。

俞曉魚在特助病房裏陪伴祁言,她望著眉峰微蹙的祁言,心裏想的卻是,這一次,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祁言離開自己了。

她讓俞父幫忙給福利院找了兩名新老師,又將祁言之前所有的行李盡數帶回了俞宅。

祁言回來了,她只需要守著他就好。

就像是從前那樣祁言將她困在身邊那樣,她只要守住祁言,不讓他從自己眼皮底下消失就好了。

祁言醒來時,已經從醫院搬回先前的別墅。

俞曉魚煮了一點粥,她舀了一勺,吹冷,用唇試溫,遞到祁言的唇邊:“吃一點東西。”

祁言伸手想接過碗,卻發現自己的手背上掛著吊針,無法輕易行動。

他無奈,只能抿唇,輕飲一口,潤了潤幹燥的唇瓣。

祁言出聲,嗓音啞不成調:“你認識我?”

頓了頓,他仿佛很肯定道:“你認識我。”

俞曉魚吹了吹魚片粥,將白皙的魚肉舀了滿滿一大勺,餵到祁言的口中,溫聲:“是啊,我認識你,認識你很久很久了。”

“抱歉,我不記得。”

“沒關系,我記得。”俞曉魚的聲音還是有失落之意,但是她很快深呼吸,平緩了那點失望,“你以前也是這樣等我的,所以,這是賠償,好好珍惜哦,別等之後想起來了,又後悔沒有好好註意我這樣溫柔體貼照顧你的過程。”

祁言不語,目光卻逐漸柔和下來。他並不是一個毫無警惕性的人,可面對俞曉魚,卻不知怎麽的,總是無法讓他產生懷疑。

或許真如她所說的那般,她是他等了很久的人,等到可以毫無防備,毫無保留地去相信俞曉魚。

祁言溫柔地問:“那麽,我想知道,我是你的什麽人?”

是她的什麽人?

俞曉魚對上祁言探尋的目光,一時間面紅耳赤,該說是什麽樣的人呢?

說是她的戀人?並且已經有過親密接觸了?

可他會信嗎?

俞曉魚摸不準主意,一時間唯唯諾諾,並不出聲。

祁言也不追問,他垂眸,意識渙散,又有點渴睡了。

俞曉魚扶他躺下來休息,單手支腮,凝視著祁言,說:“我給你說一個故事,你想聽嗎?”

“嗯。”祁言閉上眼,側耳聆聽。

俞曉魚的聲音總有種讓人沈靜下心緒的力量,她將所有想要說的話娓娓道來,那樣可愛,又那樣溫柔。

她將頭枕到祁言的身邊,壓低嗓音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名騎士……”

“是童話嗎?”

“也不算,和尋常的童話相差甚遠。”

“請繼續。”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名騎士,他英勇善戰,溫良而忠誠。他深愛著城堡裏面的公主,一直守護在她的身邊。

突然有一天,國王將公主許配給了鄰國的王子,那個王子除了有錢有貌,其餘的一無是處。他假意接近公主,企圖想吞並她的國家。而騎士則被國王任命護送公主前往鄰國完婚。

一路上,想要傷害公主的人很多,但無一不被騎士解除了危機。騎士勇鬥惡龍,一路披荊斬棘,就為了將深愛的公主交付給其他的男人。所幸,公主對鄰國的王子根本沒有感情,她被英偉忠誠的騎士所感動,也愛慕上了這個男人。他們一齊將真相說出,米分碎了鄰國王子惡毒的陰謀,就在要圓滿結局之際,鄰國王子卑鄙地用公主威脅騎士,逼他跳下山崖。

最終,騎士為救公主,還是義無反顧跳下去了,王子也被憤起的民眾處以死刑。”

祁言怔松了一會兒,抿唇:“故事裏面最可憐的還是公主,所以,這位公主怎麽樣了?”

俞曉魚勾起嘴角,笑意很淺:“這位公主不相信騎士已經死去,她獨自一人尋找,找啊找,找啊找,終於找到了身負重傷的騎士,可此時,騎士失憶了,已經記不清與公主在一起的過往了。即使這樣,公主也決心待在騎士的身邊,將他的記憶喚醒,在遙遠的未來,與騎士一同幸福生活在一起。”

“那個騎士,是我嗎?”祁言問。

俞曉魚誠摯點頭:“是你,你是我的騎士——祁言。”

“祁言?”他想了想,不動聲色笑了一下,“嗯,可能是叫這個名字。”

“那你早點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俞曉魚站起身,她用塗滿裸色指甲油的手指覆在祁言的額頭,確認他並未發燒以後才躡手躡腳離開。

俞曉魚離開以後,祁言一個人陷入柔軟的枕頭內,不一會兒,呼吸就變得清淺,他沈沈入睡了。

祁言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夢裏是一片汪洋,漆黑的海水擠入他的喉管,幾乎要將他淹沒。

他就這樣沈沈下墜,海水的張力與黏力都像是一張巨網,將他拽入海中,直至深處。

祁言幾乎要溺死在深海裏,直到後來,他被潛水者帶到陸地上,再一醒來時,就到了那間福利院。

他幾乎什麽都記不起來,腦海中有零星的畫面,盡是有關某個女孩的。

看不清臉,也看不清動作。

或許是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人。

他曾經嘗試去想起有關之前的事情,可無果。那女孩就像是他心底的倒刺,無法觸碰的朱砂痣,只能遠觀,卻無法靠近。

直到祁言見到了俞曉魚,那封存已久的記憶才有呼之欲出的架勢。如同浪潮一般,浩浩蕩蕩朝他湧來。

祁言都記得的,明明都記得的。

那一切溫暖,那一切有關俞曉魚的溫暖。

他渾渾噩噩,總覺得忘了什麽,將最重要的東西從心臟抽離了。

祁言一下子從夢中驚醒,他撫了一把額角上的虛汗,起身,下床,打算去廚房倒一杯水。

他果然來過這裏,這一切都足夠熟悉。他完全能憑直覺找到廚房在哪。

祁言喝了杯水,剛想回去,就發現有間房間開著燈,隱約能聽到低低的細語,是俞曉魚驚慌失措的囈語。

不知怎麽,他總有點擔心,焦急地走進屋裏,將床上陷入夢魘,揮手掙紮的俞曉魚摟到懷裏。

“你怎麽了?我在這裏。”祁言低聲呼喚,企圖將她從痛苦中拽出。

他依稀能聽到俞曉魚的細碎之語,一字一句都是有關他自己的。

這個小姑娘在痛苦而絕望地喊著他的名字,接連不斷重覆著同一句話——“救救他,救救祁言。”

祁言下意識將她深深擁入懷裏,低頭,貪婪地嗅著她身上令人心安的氣息。

是他的,他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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