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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顧曉晨,忍著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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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朦朧,秋意盎然。

顧曉晨披著外套,倚坐在窗臺,推開小半扇窗,任由冷風吹灑在臉上,涼涼的,有些蕭瑟。

她眼睜睜看著這座城市的每一家燈火逐漸熄滅,直至,整座城沈入靜謐的深夜。

突然,一個溫暖的懷抱從後面撲過來,他兩臂橫在她的胸前,臉窩在她的頸項間,同她一起眺望夜闌人靜的北京城。

“怎麽跑這裏來了”他沈音問。

她偏了偏臉,嗅著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你抽煙了”

“嗯,半個小時前,在陽臺抽的。”

“你怎麽跑陽臺去了”

他笑,在她身上蹭了蹭“顧曉晨,我先問你的。”

“那又怎樣”說著,她垂下眼睫,凝在他淺色的眼瞳上。

他的眼睛很深、很沈,又平靜無波,讓人揣摩不出他的心思,從高中時候就是這樣。也正因如此,在她看見他的第一眼,就被這樣的一雙眼睛給吸引,然後義無反顧地喜歡上他。

後來,聽他講起他的家庭,他的媽媽,他那個拋棄了他的父親不知不覺,喜歡就濃了。

濃成漿,便愛了。

“什麽那又怎樣”

她伸出兩手,將他抱住,唇伏在他的耳側“沒怎樣,只是想說,柳睿,我愛你。”

他先問她,所以必須她先回答他。

可是,從一開始就是她先愛他的,所以必須他先遷就她。

見父母是她同意的,也是她反悔的。確實很無理取鬧,他卻遷就著她,不追問一切。

五年前的那些事他是當事人,應當有權利得知真相。可她現在不想說。這樣的無理取鬧,他會不會也遷就也不追問

“我以後可不可以不說我不想說的事情”她淺聲問。

柳睿不假思索的回答“當然可以。”

四個字,輕輕挑了下她的心弦。

遏制住不規律的呼吸,她又問“所以,我們會一直很好,是嗎”

“如果你覺得目前的狀態是很好,那我們會一直這樣。”

“所以,我每年可以擁有你40天嗎”

柳睿眉心微蹙,她用的是可以,而不是只是。

“可以。40天,都是顧曉晨的。”

顧曉晨淡淡刷下眼睫,閉上眼那瞬,反覆琢磨他剛剛說的那句話。

他說,都是顧曉晨的。

柳睿傾過頭,吻住她的發端說“顧曉晨,從今以後,你要做的任何事情我都支持,不需要跟我解釋。”

不需要跟他解釋

顧曉晨睜開眼,低聲地“無論做什麽都不需要解釋嗎”

“不需要。”他很肯定的告訴她。

“為什麽”

“因為我愛你,愛你的全部以及全部之外。”

當這句話傳入耳畔時,顧曉晨的心臟停滯了半秒。

“顧曉晨,我能給你的時間很少,但我可以給你的包容很多,只要是關於你的,我都會坦然接受。”

淚水在眼眶不停的打轉,她強忍住哭腔,哽咽的問“一切嗎”

“一切。”他鄭重宣誓,“我以我的祖國和黨發誓。”

頃刻,淚水從眼眶滂沱而出。

柳睿兩手鎖在她的背後,將她緊緊抱在懷裏。

顧曉晨闔上雙眼,任由眼淚安靜的流淌。

是時間讓他們變得成熟嗎還是那些沈痛而又沈重的過往呢

這份沈澱的愛會讓他們走的更長、更久。不似年少輕狂,說散就散。

深秋的初陽,微弱、內斂,像是少女的暗戀,欲蓋彌彰。

吃過早飯,柳睿說“我送你去醫院。”

顧曉晨沒有拒絕,點頭“下班記得來接我。”

他目光看向她,像是打量“不用手術”

“我這星期坐診。”

“那這個星期我送你上下班。”

顧曉晨甜蜜一笑,揚起眉梢提附加要求“順帶煮飯洗碗。”

柳睿漆黑的眼底染上一抹寵溺,應下“那有什麽問題。”

白色轎車停在醫院門口時,蔡靜怡也剛到,嘴裏叼著半個包子啃,看見顧曉晨從自己車裏的副駕駛下來,好奇心促使她加快步伐,忙的從白色轎車旁竄過,扭頭往右死命盯著看,最後看見駕駛座柳睿那張絕色臉龐,頓時悟了。

柳睿與顧曉晨揮手告別,一轉頭,透過前車窗對上了蔡靜怡八卦的視線。

被當場抓包,蔡靜怡一陣尷尬,朝車內的柳睿訕然點頭。

柳睿記性好,幾次在顧曉晨身邊見過蔡靜怡,有些印象,出於禮貌,他回點頭表示。

蔡靜怡就在柳睿的註視下匆忙的進了醫院,在換衣間換衣服的時候,聽見幾個護士八卦,一邊傳葉舊陌和某軍醫閃婚,一邊傳顧曉晨和某軍官濃情蜜意,最後有人嘆氣“可憐我們陸教授,軍醫也沒,軍官也沒的。”

蔡靜怡一邊戴護士帽一邊嘆氣,這年頭,怎麽醫生都愛跟軍人談戀愛,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戰略聯盟

忙碌的一天很短,似乎只要一眨眼就過去了。

蔡靜怡再度回到換衣間的時候,是脫下護士服的時候,來換班的護士瞧見蔡靜怡,便忙著上前打聽“顧醫生真的和那個帥死人不償命的軍官談戀愛了”

蔡靜將背包往背上一挎,意味深長挑眉“明天八點準時守在北門,也許你能看見真相。”

說完,蔡靜怡忙不疊的出了換衣間,然後去北門大道旁的公交站坐公交回家。剛出北門,就瞧見顧曉晨那輛白色轎車由遠及近,一個激靈,蔡靜怡閃到墻後,遠遠瞟了眼駕駛座的人,是個英俊的男人。

此時,顧曉晨從醫院內出來,笑著同駕駛座的人打了個招呼,然後上了副駕駛。

沈數從背後拍了拍蔡靜怡的肩,嚇得做賊心虛的蔡靜怡險些尖叫起來。

“沈數,你嚇死我了。”蔡靜怡安撫著心臟,皺眉罵她。

沈數無辜聳肩,然後朝著蔡靜怡的視線望去“你看什麽呢”

蔡靜怡搖頭,頓了半秒,又問“你覺得柳長官適合做演員嗎”

沈數眨了眨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為什麽覺得他適合做演員呢”

“長得帥啊”蔡靜怡理所當然的說。

沈數搖頭“雖然帥,但是柳長官長著一張冰山臉,他去演戲完全是靠著顏值吃飯,會被黑粉虐死的。”

蔡靜怡皺了皺眉,忽而想起那日同顧曉晨一起去老酒家喝粥,經過長巷,遇見一列軍人從深巷中走來,柳睿就跟在隊伍的最後,筆直的身姿,冷峻的面容,沈漆的眼睛,只一眼,她便覺得那是一個很好的演員底子。

可顧曉晨卻說演員不是他的歸宿。

蔡靜怡回神,看了眼沈數問“如果演員不是他的歸宿,你認為什麽是他的歸宿”

沈數有些糊塗皺起一張小臉,不明白蔡靜怡此問所謂何意。

“你覺得最後一場戰役的最後一顆子彈會是他的歸宿嗎”蔡靜怡接著問。

沈數笑了聲,忍不住打趣“我說蔡護士,您最近是看韓劇看多了吧”

蔡靜怡沈默的垂下眼睫。

腦海揮散不去的,是那日熹微之際,深巷裏,那抹消失在盡頭的落寞背影,惹人心疼,也讓人難受。

如果她沒有記錯,應該是五年前,暴雨夜,一個女大學生被送進急診,子宮息肉破裂,流產先兆,息肉摘除後,無法生育。

那檔病歷是她整理的,所以她很清楚的知道這個女大學生的名字顧曉晨。

直至半年前,一個叫顧曉晨的醫生進了協和,葉舊陌親自帶去食堂吃飯,轟動無比。她一眼便認出這個顧曉晨就是五年前的那個顧曉晨。

所以說,該有多熱愛祖國,才會奉獻青春;該有多熱愛生命,才會揮灑熱血該有多愛那個人,才會成全犧牲。

晚飯,沈昏;咖啡,夜幕;豆漿,晨早;揮手,送別;昏早,人至。

每一天,顧曉晨活在按部就班上。

一睜開他就會叫自己吃早餐,一到點他就會出現在醫院門口靜候著。

這樣恣意快活的日子,一眨眼便過了一個星期。

晚飯時,柳睿問她“明天能準時下班嗎”

顧曉晨搖頭“不行,排了兩臺手術在下午,沒辦法確定下班時間。”

“等你手術結束,我去接你。”

“好,我給你打電話。”

早上查房,下午手術,密不透風的一天。

兩臺手術下來,近晚上九點,顧曉晨換下手術服,在換衣間給柳睿發了信息,告知他下班了。

信息剛送達,電話就響了起來,柳睿的。

“我在樓下。”他說。

顧曉晨一楞“醫院樓下”

“對,在停車場,我現在開到院門口,你下來剛好可以直接上車。”

有些沒有反應過來,遲鈍片刻“哦。”

北門靠近停車場,多半是醫生護士出入。

遠遠的,顧曉晨便看見月影下的柳睿,半倚著車身,筆直修長的雙腿交疊,剛毅的臉被月光鍍上一層不知名的冷光。

不穿軍裝的他仍舊自持一股威嚴凜冽氣場,挺拔的身高,沈著的眉眼,都讓人卻而止步。

時間仿佛回到一個多月以前,他也是這樣等在樓下,只為她。

秋風涼爽,吹起了她的發,陣陣清香飄拂而來。

倚在車身仰望夜空的柳睿轉身,看見顧曉晨那刻,淡淡揚了揚唇角,幅度很小,有點兒痞,特別像高中時候調戲完她的表情。

他走上前,擡手壓住她的發,問“餓了沒”

“嗯,餓。”

“帶你去吃飯。”

顧曉晨笑著揶揄他“今天柳長官不當煮夫了”

“吃飯完順便去個地方。”

“去哪裏”

他神秘一笑,長臂伸了過來,圈住她的脖子,故意湊到她的臉上,說話時候噴灑出來的氣息帶著煙草味“去了就知道。”

吃過晚飯,他們去了北京郊外的情人湖。

這個湖顧曉晨小時候就聽說過,卻從來沒來過。

湖邊,三三無幾的幾對情侶,牽著手,搭著肩,慢悠悠的走著,只有他們非常另類。

柳睿喜歡勾住她的脖子,將她半圈在懷裏,擁簇著她走。

以前剛念大學,他也是喜歡這樣勾著她逛操場。

“怎麽突然想到帶我來這裏”顧曉晨問他。

“前兩天遇見晨哥,他說郊外有個湖,名字很好聽,也許女孩子都會喜歡,”他解釋著,眼睛也跟著看向她,沈漆如墨,“就帶你來了。不喜歡這裏嗎”

“實話說,很意外。”顧曉晨握住他勾在她脖子上的手掌,將他的手指一根根掰開,然後將自己的手指卡進他的指縫間,十指緊扣。

“因為從前都是我纏著你要去玩,你都不怎麽感興趣,更多像是敷衍。”

突然,柳睿頓步。

看他莫名停下,顧曉晨問“怎麽”

話還沒說完,人就被他實而有力的長臂勾進懷裏,她猛地一步踏了上來,險些踩到他的腳。

顧曉晨人往前傾,腳尖踮起,他的長臂就這樣圈在她的腰上,將她整個提到他的面前,一雙漆沈的眼睛凝結在她臉上“顧曉晨,如果當初我知道自己會走這條路,一定提前把所有時間都花在你身上。”

多動聽的一句話,讓她差點兒就挺楞了。

“那你後悔了嗎”她卷著蝶翼問他。

柳睿的臉輕輕往前湊,鼻尖抵在在她的鼻尖上,柔柔的蹭了蹭“何止後悔。”

四個字,挑動了她的心弦。

不由自主地昂起頭,輕輕的啄了下他的唇角。

他的唇,帶著淡淡的煙草清香。

雖然他以前也抽煙,可吻他的時候就是沒有現在這股味道,淡淡的,底蘊濃厚,回味無窮,像是成熟的味道。

有人說,男人的初戀是他成長的最好老師,而分手過的男人更容易成熟。

她仿佛有些認同了。

回歸手術室的顧曉晨變得格外忙碌,仿佛回到了從前的日子。

與之不同的,便是每日柳睿都會等在院外。

有一個人等著,真的很幸福。

下午三點時候,顧曉晨從手術室出來,一臉疲倦,扭著脖子到洗手池清洗雙手。

這時,郭丹婷匆忙的趕了過來,氣還沒喘勻便急忙開口“顧醫生,陸教授找您。”

“什麽”

話還沒問完,人就被郭丹婷拉著往外跑。

會議室裏,陸恒正和神外的幾個專家討論手術方案,敲門聲響起,他便猜到是郭丹婷將顧曉晨帶來了。

“進來。”

郭丹婷忙著將還穿著手術服的顧曉晨推了進來,喘著大氣“顧、顧醫生來了。”

陸恒點頭,指了不遠處的一個位置,示意顧曉晨坐下。

雖然一頭霧水,但顧曉晨還是順著陸恒的意坐下。

陸恒針對剛參與手術方案討論的顧曉晨做了簡單介紹,是基底動脈分叉部動脈瘤,大家一致的方向是夾閉,相對於保守的血管內治療風險更大一些,可這個病患別無選擇,因為瘤體面臨破裂,而且很有可能合並,隨時威脅生命安全,手術是唯一的解決方案。

基本情況講完,陸恒說“目前比較困難的是入路選擇,翼點還是顳下”

針對這點,陸恒也舉棋不定。

顧曉晨反覆琢磨病患的腦部ct,瘤體的位置有些微妙。如果在位於鞍背下方5以內,翼點入路毋庸置疑,510之間,顳下入路是首選。但瘤體的位置不偏不倚,就在5上。導致翼點入路也不妥,顳下入路也不妥。成了個難題。

“顧醫生,你認為呢”陸恒突然問顧曉晨。

顧曉晨擰緊秀眉,反覆思量過後給出回答“如果是我,我會選擇顳下入路。”

這是陸恒早已料到的結果“說說你的思路。”

“我觀察過患者一周前與一周後的腦部ct,發現瘤體的位置有些微妙的變化,顯然的,它正在往低處移動。而手術時間定在三天後,根據預判,瘤體的位置會有些變化,即使沒有,我依然選擇顳下入路。”

陸恒不否定她的預判,蹙了蹙眉,大概是思考數秒“理由呢”

“丘腦穿支隱藏於瘤體後方,翼點入路通常觀察不到,所以我選擇顳下。”

對於她這樣的思路,陸恒並不滿意,又問“除此之外呢”

顧曉晨搖頭,沒辦法給出足夠說服的理由“沒有百分百的手術方案,我只能說顳下入路我有百分之五十一的成功率,所以我選擇顳下。”

每個醫生對於每場手術的方案都有各自選擇,可無論如何選,最終的目的只有一個,判斷手術方案的成功率。

對此,陸恒沒有任何異議。

“根據瘤體的鈣化程度、朝向、與後床突的關系及瘤體內存在的血栓等因素,除了你以外,沒有任何醫生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成功率。”陸恒總結及決定,“這臺手術由你主刀。”

顧曉晨詫異的看了陸恒一眼“我主刀”

她不過是臨時被郭丹婷拉來分析手術方案的,突然變成主刀,確實讓她驚訝。

“有問題嗎”陸恒淡淡反問。

顧曉晨收回驚詫的目光,輕抿唇,認真思忖半分鐘後“我確定有百分之五十一的概率,如果你確定由我主刀,那我沒有問題。”

陸恒合上資料本,橫掃一圈後,視線停在顧曉晨那張紅潤的臉上,也許是因為愛情的滋潤,氣色好了不少。不由地,淺褐色的眼瞳片刻失神,回神後,恢覆他一如既往的儒雅謙和“既然如此,三天後,手術室見。”

五點半,正是交班的時候,陸陸續續下班的護士一路閑談,幾乎都在說顧曉晨突然被郭丹婷拉進會議室的八卦。

柳睿坐在路旁的長椅上,聽見大家的閑談,不由蹙了蹙眉。

又等了一個多鐘的樣子,顧曉晨給他發微信說下班了。

去了停車場,將車開到北門,顧曉晨已經在路旁等著。

柳睿閃了兩下前車燈示意,一門心思想著手術方案的顧曉晨回神,忙著鉆進車內。

“怎麽了魂不守舍的。”

“一個手術。”她一句話帶過。

提及她的工作,柳睿沒有多問,錯開話題“想吃什麽”

顧曉晨擡手摁了摁漲疼的太陽穴,搖頭“不餓,要不去喝老酒家吧。”

柳睿瞳光一閃,側頭瞥了她一眼,繼而應下“好。”

無論何時,老酒家千古不變的門庭若市,兩人在鋪外的長椅找了兩個空位坐下,要了兩份魚片粥。

顧曉晨愛吃魚,所以魚片粥端上來的時候,柳睿便將他碗裏的魚片挑出來,舀到她的碗裏。

夕陽落盡,天際一抹殘霞搖搖欲墜,紅彤彤,橙藹藹,餘暉灑在楓葉上,染了幾分蕭索。

喝完粥,兩人並沒有急著走。顧曉晨仰了仰頭,扭動僵硬的脖子,看著沈郁的空慢慢往下沈,突然問“對你而言,什麽樣的作戰計劃最完美”

柳睿眸光掃過她清冷的臉蛋,頓了半秒回答“成功救出人質。”

顧曉晨垂簾,與他對視,又問“如果兩個方案都不能救出人質,你怎麽抉擇”

“不到最後一刻,你怎麽判斷無法救出”他反問。

顧曉晨微皺眉“概率呢作戰計劃也有概率吧”

“有。”他說,“0概率。”

顧曉晨又皺眉“0”

“穿上軍服,背上槍彈,進入戰場,就意味著生死一搏,根本沒有百分百的概率存活。每一場戰役都是一場賭博,沒有籌碼,更加沒有退路,除了往前,我只有往前。”

顧曉晨忽然自嘲一笑“是啊,軍人的歸宿。”

軍人的歸宿。

五個字,讓柳睿徹底沈默了。

他曾跟她說過“一個軍人的歸宿是在最後一戰中被最後一顆子彈擊落,然後幹脆利落的死去。”

當時,他只是想要讓她明白他的職業和未來都會活在死與活的轉瞬之間,他在塑造她的心理防備,防止萬一他真的有個意外,她無法接受。

“顧曉晨。”他刷下眼睫,凝在她烏青的眼底上,突然頓住話音。

顧曉晨看向他,定了兩秒,立刻悟了。

垂眸,盯著桌面的兩個白瓷碗,碗壁還印著老酒家的o,莫名諷刺。

“什麽時候回來”她低聲問。

“還不確定。”

“去哪裏”

“國外。”

不管是五年前還是五年後,依然是這個原封不動的回答。

這是他一貫的習慣,同樣的結果絕不會用不同的言語表達,向來幹脆直接。

顧曉晨哽了哽喉,又問“什麽時候出發”

“五天後。”依然言簡意賅。

低著頭,她靜默了兩分鐘,然後擡頭,揚唇一笑,眉眼微彎“我知道,等你回來。”

屆時,柳睿眉心一蹙,沈默的看著她,似是在打量。

顧曉晨的真心和假意很好分辨,真正失落,她的眼睛是黯淡的,泛不起一絲光亮。

盯著她的眼睛探究數秒,他始終沒有看透她的真心或是假意。

五年了,她開始變得冷靜和沈著了。

“愧疚嗎”顧曉晨問。

猶豫一秒,柳睿點頭。

顧曉晨突然笑了一聲,語氣輕松“真難得,不可一世的柳睿居然也會愧疚。”

“顧曉晨,在我面前,你不必勉強。”

勉強

顧曉晨又笑了“你知道我們現在在老酒家嗎”

他困惑,看了眼周圍,確實在老酒家,可問這樣白癡的問題,有何意義

“我問你,我們是不是在老酒家”她耐著性子又問了遍。

“是。”

顧曉晨聳肩“那就是咯,反正每次在老酒家你總是對著我談離別。”繼而皺眉,一絲不悅越上眉梢,“以前我可喜歡老酒家了,你三番五次的談話讓我反思,是不是以後來老酒家要三思。”

被她這般一說,柳睿一陣回想,還真如她所言如出一轍,每次話別都在老酒家。

不由輕笑一聲,低眸,柔和寵溺的視線扣在她那雙靈動明亮的眼睛裏,語氣隱約帶著歉意“我的錯,不該在老酒家談話。”

顧曉晨俏皮的沖他眨了眨眼。

氣氛沒有沈重,柳睿心頭一松,瞧著她可愛模樣,忍不住擡手揉了揉她的發,還是那句話“顧曉晨,等我回來。”

這是他們說別離的固定模式,以前,她總害怕聽見,而現在,卻奢望永遠都可以聽見。

當他滿身是血被推進手術室的那刻,她完全意識到自己想要什麽。

想要柳睿,他的全部以及全部之外。

想要柳睿,無論是生的還是死的,她都要。

所以,她不需要他時刻的陪伴,只需要每次分別時能夠對她說一句“顧曉晨,等我回來。”

於顧曉晨而言,這是世界上最動聽的一句話,沒有之一。

換而言之,她還是喜歡老酒家的。

因為這樣才證明他活著。

三天後,手術當天,顧曉晨在手術前的一小時研究了病患腦部ct,與她猜測相近,瘤體果然往低處移動了1,對於這臺手術,她又增加了百分之五的成功率。

開顱之後,穩打穩紮,敞開腳間池,便看見瘤體了。先小心地清除瘤體周圍的血塊,吸引管不敢直接吸到瘤體處,防止瘤體破裂。瘤體與周圍組織黏連嚴重,清理過程中驟然出現房顫,血壓急速下降,尖銳的警報聲響起。

顧曉晨立即中止手術,黑色的眼睛閃了下,毫不猶豫地命令“麻醉師,用腺苷。”

陸恒想到腺苷的時候已經晚了一秒,不得不說,顧曉晨的反應速度在他之上,太過靈敏。

很快,血壓恢覆,房顫也跟著消退。

手術繼續。

顧曉晨鎮定自如的拿起腦牽開器,完全沒有被剛剛那突如其來的意外給影響,反而更加專心致志。

分離瘤體後上夾。就在上夾的前一秒,顧曉晨突然喊停。

“怎麽回事”路恒問。

顧曉晨用腦牽開器將顳葉的內側挑起,繞過大腦腳,發現了同時朝向前方和後方的分葉狀瘤體。

“是菜花瘤。”顧曉晨眉心一擰,有些亂了。

菜花瘤體是罕見現象,瘤夾葉片的後部極其容易穿破隱藏在前外側通路後面的瘤體後方分葉。散而淩亂,一不小心便全軍覆沒。

眉心越擰越緊。

這種現象,顧曉晨從未遇過。手術前,她曾設想過這樣的罕見狀況發生,所以選擇顳下入路也是為了防止菜花瘤的出現,通過顳下入路處理菜花瘤,安全系數更高。

大概是三秒鐘的思考時間,顧曉晨決定啟用串聯夾夾閉殘餘的瘤頸。

成功與否,在此一舉。

她每一步都十分小心翼翼,額上早已冷汗淋漓,全神貫註盯住顯微鏡下的那片瘤體,眼睛都不敢眨。

陸恒沒想到顧曉晨下手會如此幹脆,委實為她捏了一把冷汗。

順利夾閉後,如釋負重,還真是有驚無險。

見狀,陸恒暗松一口氣,又有些佩服她的果斷和判斷。一般情況下,她是需要與他商量是否上夾,可她卻沒有,而是毫不猶豫的按照自己的手術思路繼續,臨陣不亂,又謹慎細心。

往後的醫學道路上,陸恒想,顧曉晨的造詣定不在他之下。

仿佛,她就是天生的醫者。

一場惡戰結束後,顧曉晨拖著虛浮的回了辦公室。

葉舊陌聽說顧曉晨下了手術,忙著趕到她的辦公室,瞅了眼閉眼養息的顧曉晨,輕聲問“順利嗎”

顧曉晨緩緩睜開眼,避輕就重地“手術很成功。”

不順利,但很成功。

葉舊陌懂她的意思,踱步進了辦公室,意味深長的拍了拍她沈重的肩膀。

顧曉晨笑著搖頭“你呢今天不是坐診怎麽那麽晚還在醫院”

葉舊陌笑了聲“你這臺手術可是全院的聚焦點,你認為我會準時下班”

顧曉晨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在辦公室研究什麽呢”

葉舊陌聳肩,倦怠姿態“被拉去急診了。”

“喲”顧曉晨難得好心情,打趣他,“誰敢將葉教授拉去急診。”

無奈搖頭“帶沈數去急診學習。”

“中國好導師。”她不走心的誇了句。

葉舊陌對此讚美笑而不語,拍了拍她的肩“走吧,送你回去。”

顧曉晨一眼看透他“不是送我回去,而是要蹭我車回去吧”

“享受一下電燈泡的感覺。”葉舊陌笑道。

顧曉晨嘆氣,搖頭,然後起身“走吧。”

剛出辦公室,沈數便從走廊盡頭一路狂奔而來,邊跑邊喊“葉教授,出事了”

五分鐘後,葉舊陌、顧曉晨和沈數一起趕到急診室。

一個打扮鮮麗且風韻無比的女人正對著一個年輕瘦弱女子撕心裂肺大喊“如果不是你這個賤人我兒子怎麽會出車禍賤人,你害死了我兒子”

哭著喊著,女人便揪住年輕女子的頭發,愈加瘋狂起來“你還我兒子你把兒子還給我”

年輕女子頭發被扯得疼到暈過去,身體纖弱,根本不是女人的對手。

護士們和病患們都不敢上前勸阻,沈數說“已經通知警衛了,估計就到。”

“胸外和心外沒有過來會診嗎”葉舊陌問。

沈數搖頭“等不到胸外和心外來會診,病患就熬不住了。”

葉舊陌緊蹙眉,這個病患是他首診,肺部出血嚴重,便讓沈數通知心外和胸外一並到急診室會診,卻沒想到他熬不到那個時候。

“心室顫動,周醫生做了心肺覆蘇,沒有搶救過來。”沈數解釋。

“周醫生呢”

沈數指了指外頭“剛剛被病患家屬帶走了。”

葉舊陌兩條濃眉猛然一蹙“為什麽不攔著”

沈數搖頭“他們人多勢眾,周醫生怕我們起沖突,所以不讓攔,示意我去報警衛處。”

話剛說完,警衛就趕來了,即刻拉開兩個撕扯中的女人。

“周醫生被人帶走了。”顧曉晨忙著跟警衛說。

“帶到哪裏去了”警衛問。

顧曉晨看向沈數。

沈數不太確定的說“應該是去了停車場。”

“我去看看。”葉舊陌邊說邊往停車場去。

顧曉晨原本也想跟去停車場看看,剛擡步,一個玻璃瓶子便向她這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砸了過來,根本沒有時間閃躲,下意識擡手擋了下,手臂結結實實挨了一瓶子,玻璃嵌進肉的疼痛感立即傳遍整只手。

“顧醫生”沈數驚悚大喊。

急診室瞬間亂成一鍋粥,砸瓶子的女人也楞在原處,她本來是要砸害死她兒子的那個女人,角度偏了點,砸到另一個人身上。

看著顧曉晨那只被血覆蓋的手臂,她惶惶目光變得滯納,張著嘴巴,失神了。

停車場,柳睿將帶走周醫生的病患家屬制服,一手摁住一人使他們貼在車上,冷鷙的目光瘆人。

葉舊陌和警衛趕到時候,看見的便是這樣的一幕。

“怎麽回事”葉舊陌上前問。

柳睿橫掃了一眼,最後目光停在被打的鼻青臉腫的周醫生身上。

葉舊陌見此情勢,不用柳睿說也猜了個大概。許是周醫生被病患家屬打了,柳睿瞧見了,便出手幫了周醫生。

周醫生捂著傷口急忙問“沈數沒事吧”

葉舊陌皺眉,這個時候他還有閑心關心別人。搖頭“沈數沒事。”

突然想起什麽,看了眼柳睿“曉晨還在急診室,剛剛急診暴動”

他的話還沒說完,柳睿立刻將那兩人塞到警衛手上,疾步往院內趕。

此時,沈數正幫顧曉晨處理傷口,鮮血淋漓的傷口教人觸目驚心。

消過毒,沈數倒吸一口氣說“我要開始夾玻璃了。”

顧曉晨疼的滿臉大汗,唇泛白,微點頭。

沈數拿鑷子的手有些猶豫,顧曉晨也察覺到沈數的遲疑,便說“手術時候也不見你如此畏懼。”

沈數搖頭“不一樣,現在病患是你,我怕而且,如果不小心處理,落下病根,往後你的手可怎麽手術”

擔憂太多,便沒有辦法幹脆利落了。

顧曉晨闔了闔眼,沒有為難沈數“換個人夾。”

沈數剛起身,手中的鑷子就被柳睿拿了過去,坐到顧曉晨身旁,漆淩的眼睛瞥見那只流著鮮血的手,眼底閃過一抹戾氣。

“沈數”一睜開眼,看見了他,顧曉晨話音戛然而止,盯著他,有些回不過神,“你怎麽來了”

柳睿一手拿著鑷子,一手握緊她的手腕,細心的夾起一塊玻璃碎片。

肉縫間傳來難忍的疼痛,顧曉晨忍不住“嘶”了一聲。

柳睿蹙緊眉,低眸看著她血跡斑斑的手臂“顧曉晨,忍著。”

然後繼續夾下一片。

他下手幹脆利落,一片接著一片的夾起,完全不給她過渡的時間。

疼,鉆心的疼,太陽穴突突跳起。

即便疼到發暈,顧曉晨也不敢倒吸涼氣,只能硬生生忍著。

最後一片碎片夾起後,柳睿放下鑷子,然後用棉簽蘸上碘伏,細心為她消毒傷口,一邊上碘伏一邊朝著她的手臂輕輕吹氣。

那個下意識的溫柔動作,讓顧曉晨的心臟不由地顫了顫。

碘伏上完後,開始包紮傷口。

一系列動作,他既熟練又迅速。

纏好繃帶,他終於擡眼,沈漆的眼睛在她蒼白的臉上一掃而過“顧曉晨,你什麽時候變得那麽聽話,讓你忍著你就真的忍著”

“小傷,該忍著。”她視線斜了眼他的腹部,若沒有記錯,他那個位置有兩道傷口,都是槍傷,風輕雲淡的語氣,“若是槍傷,我定然忍不了。”

知道她意有所指,柳睿便沒跟她嗆聲,直接彎過腰來將她抱起,信步往停車場方向走去。

顧曉晨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詫到,左手順勢勾住他的脖子,小聲警告他“快放我下來,你是想要全醫院都來看我熱鬧嗎”

柳睿頓足,低眸,斜下來的目光淡淡瞥了她一眼,完全沒有放下她的意思。

顧曉晨眨了眨眼,然後在他不容置喙的目光下低下眉眼,沒敢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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