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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傷疤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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蓁一笑,“好雅興。”眼波流轉間看一眼青鸞,“春獵那日我一時情難自禁,唐突了,鸞長公主勿要記我的仇。聽說皇上遣使去往大昭提親,這親事若成了,我們可就是妯娌。”

青鸞看向葉蓁,幾日不見,臉上又添了容光,煥發著瀲灩的神采,比春光還要鮮妍幾分,想來是有什麽喜事。青鸞踱步到元邕面前,元邕擋了一下,青鸞笑道:“我有懷邕奪來的連弩,懷邕忘了?太子妃懷中可有繈褓中的嬰兒,懷邕就放心吧。”

葉蓁臉色一變看向元邕,元邕目光悠然盯著遠山,青鸞笑道,“懷邕,我與太子妃有幾句話說。”元邕嗯一聲後退著離得遠了,目光卻沒有一時半刻離開青鸞,葉蓁暗自咬牙,臉上依然帶著笑,“三郎的貼心一如往昔。”

青鸞笑道,“懷邕不喜歡別人喚他做三郎,說是太孩子氣了。”葉蓁繃緊了臉,青鸞又近前幾步看一看繈褓中的嬰兒,“虎頭虎腦的好生可愛,太子妃若生一位小郡主,想來也是十分漂亮。”

葉蓁狐疑盯著她,她這話何意?難道她知道些什麽?青鸞瞧著她:“賀葉蓁,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與懷邕的親事,你休要再從中作梗,若是有了任何紕漏,我都會記在你的頭上。屆時你做的那些事,太子與帝後都會知道。”

葉蓁身子微顫,這位小國長公主的氣勢從何而來?為何每次都將自己壓得喘不過氣?她看向遠遠站著的元邕,一襲藍衫雲淡風輕,是那樣的卓然不群。

昨日收到芳菲來信,因她救了齊三公子性命,芳菲對她感激涕零,芳菲說會借機逃出大昭皇宮,前來東都與她一起對付楚青鸞,她也想好了,若芳菲貌美,讓她做太子側妃好了,共同的敵人會將她們緊密聯系在一起。

剛剛在轎中看到青鸞,她心中一喜,自信篤定下了轎,要挽回春獵那日在三郎面前失去的顏面,可青鸞的話令她有幾分慌亂,似乎就要再次失去分寸。她剛向前一步,元邕已風一般來到青鸞面前,緊握住青鸞的手對葉蓁道:“山上風大,再吹著孩子,回去吧。”

也不等她說話,牽著青鸞的手徑直去了溪邊,葉蓁定定站著,耳邊傳來二人的說笑之聲,就聽青鸞大聲道,“底下是細沙,想脫了鞋襪下去踩踩。”元邕笑道,“好,我也脫。”葉蓁緊咬了唇,溪水裹著赤腳是怎樣的感覺?她從未試過。元邕從未帶她踏青登山,總是她去懷王府,元邕不是在戲臺上唱戲就是在街巷中閑逛,她若有什麽要求,元邕倒是毫不遲疑答應,如今想來,元邕甚少主要去找她,是以他才毫不猶豫寫下那般決絕的信。

葉蓁轉身喚一聲來人,低低囑咐道,“那戶山民,讓他們搬走,離東都越遠越好。”女官遲疑道,“可是殿下若想小郡主……”葉蓁搖頭,“想有何用?留下終是隱患,江南淮揚之地富庶,讓他們開家店鋪維持生計。從今後,斷了來往吧。”女官說一聲是,葉蓁從頸間摘下一塊玉佩,“這個分為兩半,做個信物,日後總要設法接她回來的。”

說著話眸中眼淚湧了出來,回頭看向溪水邊的身影,若非你當初絕情,我何至如今?楚青鸞,劍已出鞘,不會因你幾句話就收回,該做的我一樣會做。我舍了女兒,夫君薄情,我勢必要牢牢留住三郎,否則此生何趣?從幼年時就有的情分,我舍不下,也不能讓他舍下。

青鸞在溪水裏盡情玩鬧,待出水時腳底起了褶皺,裙子濕了大半,元邕將她抱到一塊大石上,二人並排躺著,任由陽光曬著衣裳,青鸞瞇眼望向空中,元邕在旁腳趾碰著她的腳趾:“這一時半會兒的,珍珠趕不上來吧?就算趕上來,也找不到我們吧?”

青鸞支起身子警惕瞧著他,“想做什麽?”元邕撓撓頭,“這大石平滑,床榻一般,我的秘密花園中,四壁屋頂地毯之下,都是大塊的白石,咱們兩個與石頭有緣。是吧?青鸞……”

青鸞扭頭遠望,樹林遮擋了視線,人來人往的石階已望不見。微笑著躺了下去頭枕著雙手,“你也就想想吧,光天化日的,大昭東宮後花園中,也有這樣一塊大石,底下躲著密密麻麻的大蟲子。懷邕可記得?”元邕身子縮了一下,青鸞笑道,“難不成,你果真怕蟲子嗎?” 元邕用力搖頭,“我才不怕,小小蟲子,有何可怕?”

青鸞一笑閉了眼,“太陽曬著暖洋洋的,真舒服啊。”元邕也閉了眼,“我們睡一會兒,省的我醒著胡思亂想。”朦朧欲睡之際,就聽青鸞一聲大喊,“蟲子,有蟲子,好多的大肉蟲子……”元邕從大石上一躍而起,躲在青鸞身後,從她肩頭探出雙眼,兩手緊攥著她雙肩,“哪兒呢?”

青鸞咯咯笑了起來,“原來懷邕果真怕蟲子,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元邕松開她,半晌回過神說道,“才不是怕,惡心罷了。”青鸞一本正經點頭,“日後敢惹我,就在你被子裏放蟲子。”元邕緊皺了眉頭,“敢放,敢放就再不理你。”青鸞笑道,“倒要放了瞧瞧,你能多久不理我。”

元邕嘆口氣,“不想我元邕,被一個小丫頭拿捏住,半分奈何不得。”青鸞側躺著瞧著他笑,“懷邕這些日子可順遂嗎?”元邕點頭,“也有逆境,大體順遂,身子雖累,心中暢快。昨日裏,疲憊的身子也暢快了,通體暢快。”

青鸞心不在焉哦了一聲,想著國師那些話,之前的話都應驗了,最後一句,終其一生死去活來,一直梗在青鸞心間,難道他會染怪病嗎?又或者,他會因某種原因受盡折磨?青鸞蹙緊了眉頭,興許國師的卦象也不是事事都準,可若是準呢?

若是準,就拿我的皇後命格來護著他,無論如何,我會陪在他身邊。青鸞松開眉頭笑了起來,“懷邕,我真的要睡會兒了。”元邕懶洋洋道,“睡吧,青鸞睡著了,我可為所欲為。”

青鸞不理他,兀自陷入混沌,混沌中元邕在耳邊自言自語,“自己給自己挖一個陷阱,要等兩年,兩年何其漫長。方丈自不肯重新蔔卦,免得砸了自己招牌。如何做呢?”青鸞閉著眼迷迷糊糊,“興許可拿司天監做文章。”元邕亮了眼眸,“拿星相做文章?甚妙,父皇最信星相。”說著話搬住青鸞的肩,“果真女諸葛。”青鸞揉著眼睛搖頭,“前些日子看天聖皇帝與君婼公主的起居註,天聖皇帝幼年曾為星相所害,登基後擅用星相籌謀,我突然就想起來了。”

元邕嗯一聲唇覆了上來,“兩天已是生不如死,等兩年定活不成了。由此可見,做了和尚就得一心守持,萬不可開葷破戒。”青鸞噗一聲笑了,“你的輕功可飛檐走壁,夜裏便不敢來嗎?”元邕委屈著,“一個珍珠我已惹不起,還有兇神惡煞的金定。”青鸞笑道,“金定說,會幫著我們。”

元邕欣喜不已,“不愧是俠女,比珍珠爽利多了,這個二嫂我認定了。”青鸞待要說話,唔一聲吞了回去,許久聽到啪得一聲響,青鸞小聲道,“嚇了一跳呢,險些將舌頭咽回去。”元邕含著笑,“青鸞如今技藝大有長進。”

青鸞酡紅了臉頰,“懷邕也是呢,之前總咬疼我。”元邕不滿道,“胡說,我經驗豐富。”青鸞吃吃得笑,元邕笑看著她,“青鸞,我覺得吧,我們今日話說得太多,事做得太好,不許說話了。再說話,我可要恣意妄為了……”

他本是存心逗趣,不想青鸞嗯了一聲,“隨你,就恣意妄為好了。”元邕楞了楞,喚一聲青鸞,青鸞閉了眼重重點頭,“懷邕不是說了?大石如床榻,你我與石頭有緣。頭胎若是兒子,小名就叫石頭,頭胎若是女兒,就叫小蟲。”元邕楞楞聽著,兒子,女兒,頭胎,還從沒想過,呆看著青鸞道,“好名字。”青鸞抿唇一笑,帶著幾分狡黠的得意,元邕綻開笑容摟她入懷,“膽大包天的丫頭,是我的丫頭……”

一切靜謐,只綠草輕舞樹影微動,白雲蕩漾春陽漸濃,熱烈得渲染出令人迷醉的春光。

☆、90. 夏至

那日珍珠登上山頂不見了青鸞與元邕,急得好一通尋找,並驚動了金定帶著府兵前來搜山,一隊人馬忙到夕陽西下依然不見二人身影,正咬牙切齒的時候,元邕與青鸞肩並肩登上石階來到寺院門外。

元邕辯稱是山間迷了路,金定信了,指著元邕好一通嘲笑,珍珠卻從二人衣衫的褶皺上猜到什麽,狐疑看著青鸞微濕的鞋襪和略顯淩亂的發辮,轉了幾圈笑問,“姑娘頭上少了一支釵。”青鸞唬得看向元邕,元邕笑看著珍珠,“林中枝繁葉茂,被掛住頭發丟了吧。”

珍珠沒再說什麽,只是從那日起便看得緊了,將金定攆回自己房中去睡,珍珠則在青鸞床邊腳踏上墊一塊毛氈守著。

靜王消沈了幾日後,又緊盯著元邕的大業,元邕白日裏忙碌,夜裏來過幾次,在屋頂吹塤唱曲,只要他不進屋裏,怎麽折騰珍珠都不管,倒是招得金定爬上屋頂,糾纏著要與他切磋輕功。

一日元邕忍不住相思,四更天進了青鸞屋中,腳下被什麽一絆,就聽鈴聲大作,珍珠警覺坐了起來怒瞪著他,元邕落荒而逃,以後夜裏再不敢有所行動。

青鸞趁著春日晴好,每日到東都各處閑逛,有時悄悄去郊外廢棄的校場看看金定練兵,金定黑了許多,身形更加矯健,將兩千多兵丁操練得虎虎生風,明鈺也由白面書生變成了黑炭,一笑露兩排白牙,忙前忙後給金定做副手,金定偶爾煩悶,明鈺就與她賽馬,一來二去,二人騎術都大有長進。金定總嚷嚷著要跟元邕賽馬,說不求比過他,只求打個平手,平手就意味著這馬術練出來了。

青鸞每次去,都能瞧見校場林子邊停一頂青布小轎,轎簾低垂,轎子內悄無聲息,也不見轎夫,青鸞覺得詭異,有一次忍不住想去一探究竟,誰知剛靠近些,林子裏兩個人閃身而出,擡了轎子就走,那兩個人,是十三劍客中的兩個,元邕派了他們護衛靜王安危,轎子裏難道是靜王?

夜裏青鸞對金定提起,金定搖著頭笑:“每日演練都有記錄,結束就有專人遞過去,我與明鈺也隔三差五過去求教,靜王無需再來校場。”

青鸞笑道,“興許靜王想念金定,不是去看練兵,而是去看金定。就連我,看了金定練兵的英姿,都十分著迷呢。”金定就沖著青鸞瞇了眼睛,站起身一腳踏在凳子上,朝著傾著身子,一把捏在青鸞臉上笑道,“小妞既看上本將軍了,就嫁給本將軍吧?”

青鸞捂了腮吃吃得笑,“金定學壞了。”金定笑道,“明鈺也說,我如今越來越象男人了。”

笑著伸個懶腰,“累死了,睡去了啊。”青鸞喚一聲金定,“靜王……”金定頭也不回擺擺手,聲音裏有些疲憊,“青鸞,這些日子前往靜王府,他從不正眼看我,有什麽事都是交待明鈺,沒有正面跟我說過話,當我是陌生人一般。有時候想想,之前整夜整夜為他揉腿,仿佛是一場夢。”

青鸞追過去拉住她手,“金定有沒有覺得,明鈺也很好?”金定笑起來,“明鈺是很好啊,比我還黑……青鸞,如今只盼著打仗,我要帶著我的兵,做大軍中的急先鋒,我會身先士卒死而後已……”

青鸞斥一聲休要胡說,抱著金定手臂,“金定,不必為男人要死要活的。”金定一哂,“隨口說錯話了,應是身先士卒沖鋒陷陣……”回頭抱了一下青鸞,抱得有些緊,隨即又松開,哈哈笑道,“不婆婆媽媽了,睡覺睡覺。”

光陰若流水緩緩而過,不覺荼蘼花開春盡夏至,周遭一切都濃墨重彩起來,青鸞坐在窗下冰盆旁看竹子的來信,看著看著站了起來。

護送羽長公主遠嫁的隊伍已經離開大昭前往烏孫,臨別的時候羽長公主歡天喜地,一副脫離苦海的模樣,讓一直呵護妹妹的從嘉傷心感懷。從嘉正傷心的時候,芳菲求見,以前總是不見的,這次卻允了,芳菲進來磕下頭行了大禮,哭著說本心灰意冷想著病死倒幹凈了,不曾想她的三哥能平安歸來,此次鬼門關走一遭,她將一切都看開了,她回憶起幼年時耳鬢廝磨的時光,從嘉不為所動,芳菲又流著淚提到年少時的美好光陰,她說若非她的偏執,她如今依然擁有兩位摯友,那該是何等的滿足,可就因心魔難消,她做了令自己後悔終身的事,她汙了自己辱了從嘉,導致青鸞被逼走,從嘉終是動容,看著她一聲長嘆,回憶裏那個明媚端方的女子似乎又回來了,芳菲最後說,她別無所求,只求離開皇宮,她會跟著三哥前往南瘴陪在父母親人身邊,日後再不會回到煬城來,只當沒生過那個孩子,此生終老不會再見從嘉,過往的一切,就當是一場夢吧,芳菲哽咽著。

從嘉放走了她?青鸞手緊攥著書信,她不信芳菲會就此收手,齊王府覆滅,依她的性子,她會兇狠得報覆,她會如何做?

青鸞驀然想到太子妃賀葉蓁,前些日子大相國寺偶遇,葉蓁微笑著與她寒暄,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難不成?

青鸞琢磨著繼續看信,竹子說她也疑心芳菲,可是皇上下了聖命,她也不敢非議。她說皇上十分冷淡,高高在上有幾分可怕,就連跟前侍奉的無詩都戰戰兢兢的,生怕伺候不周惹皇上不悅,皇上絲毫不象青鸞所說待人溫和笑容迷人,她說青鸞是騙她的,為了騙著她為皇上醫治頭風。

想起初遇時長身玉立的少年,通身月白常服,交衽處刺繡一桿青竹,頭戴白玉冠腳蹬皂靴,長眉鳳眼重瞳璀璨,溫和笑看著行禮的她,和煦說一聲免了,青鸞心疼不已,從嘉今日如此,乃我之過,心中發沈,好半天方又拿起書信。

竹子在信末說,已派人盯著芳菲,瞧瞧她是否會老實前往南瘴。青鸞算著日子,竹子的信乃是半月前寄出,這麽說芳菲已離開煬城半月,她會去往何處?青鸞不信她會老實前往南瘴,她,可是要來東都?她與葉蓁約好,一起聯手對付我?

青鸞想著葉蓁意味深長的笑容,分明在說等著瞧,那麽,她們會如何做?我該作何準備?青鸞一笑,要不要將芳菲攔在東都之外?還是由她入彀,短兵相接?

青鸞搖搖頭,坐下寫幾行字,吩咐珍珠交到元邕手中。同文館外同樣守著十三劍客中的兩位,隨時聽命於青鸞。

傍晚時分元邕來了,額頭上滲著細汗,青鸞舉了帕子為他擦拭著笑道,“可是騎馬騎得急了?”元邕握住她手瞧著她笑,“越來越象賢妻了。”青鸞一窘,將帕子扔在了他臉上,元邕將帕子團在手中,定定瞧著青鸞微紅的臉頰,回頭瞧一眼門神一般的珍珠,微微嘆一口氣,“青鸞,我餓了。”

青鸞低了頭偷笑,珍珠一聽轉身便吩咐用膳,不一會兒飯菜上桌,元邕穩定了心神收起了委屈,方說起芳菲,“從嘉怎麽肯放了她?”青鸞說起竹子信上所言,嘆口氣道,“她到底是與從嘉一起長大的,最為了解從嘉,她懷孕這些日子不聲不響,看來是想清楚了如何能打動從嘉,只不過她一直在等待時機。她這一出手,便擊中了從嘉的軟肋。”元邕點點頭,“從嘉登基一年多,已深得為君之道,可還是有軟肋。也好,說明他骨子裏依然是那個溫潤如玉的從嘉。”

青鸞說聲是啊,便半晌沒有再言語,沈默著筷子動得很慢,元邕心中了然,也不說話,只等著她的情緒過去。好半天青鸞擡頭深吸一口氣,笑道,“如今東都泰半在懷邕掌握,芳菲就算前來,我也不怕她。”元邕瞧著她笑,“就算沒有我,青鸞就怕她了嗎?只是她這個人,壞主意層出不窮,還是防著點好。”

啪得一聲,珍珠出手如電,拍死一只蚊子,元邕指一指珍珠,“就象這蚊子,你不理她,她鉆入你屋中在你耳邊嗡嗡不停,趁你不備還咬你幾口,雖不致命,癢癢起來也難受。”青鸞點頭,“是啊,也有蚊子咬死人的。”元邕笑道,“我已派了隊伍出去,能不讓她來東都,就不讓她來,省得忙中添亂。只是,我會如何處置她,青鸞就別過問了。”

青鸞嗯了一聲,珍珠過來給青鸞盛好湯遞在面前,卻不管元邕,元邕笑嘻嘻道,“珍珠,今日怎麽不給我盛?”珍珠不鹹不淡開口道,“芳菲的事,商量好了吧?”看元邕點頭,眼睛瞪得溜圓,“聽說大昭來使已抵東都,過兩日也該定親了吧?”

青鸞聽了看向元邕,元邕搖頭而笑,“特意將人另外安置,不想珍珠這消息來得快。”珍珠嗤了一聲,“那倒不是,王爺做事自是算無遺策,不過呢,來使隊伍中一名親隨是奴婢同宗的堂兄,受奴婢爹娘之托,帶了一些家鄉土產,今日特來看我,我便知道了。只是不明白王爺為何要瞞著我家姑娘。”

青鸞了然得笑,揶揄看向元邕,元邕誠惶誠恐,“珍珠,訂親後成親前不能見青鸞,見不著青鸞,我會死的。”他說得分外認真,珍珠臉色和緩了些,“王爺,躲得過初一,躲不了十五。”元邕認真點頭,“珍珠說得對,我是能躲到初幾,算初幾。”

珍珠又繃緊了臉,青鸞看著元邕道,“怎麽?司天監那兒,不好說話?”元邕咬了牙,“那個倔老頭,跟我做交易,要見一見星相泰鬥,大昭太國師,太國師來與不來難說,就算來,依太國師那雲游做派,怕是一年半載也到不了,大昭使臣就在那兒等著,能等嗎?就算他們能等,我不能。”青鸞想了想,“要不,我去見見他?”

元邕歪頭瞧著青鸞:“青鸞有何妙招?”

☆、91. 塔尖

用過晚膳出同文館上了馬,二人共乘一騎策馬踏著月色緩行,夏夜涼風吹拂,繞開燈火璀璨的街市,沿著僻靜小巷往聚賢坊而來。

聚賢坊皆是官宦之家高墻大戶,二人在巷口下了馬,信步往裏而來,司天監正的宅邸就在巷子最深處,元邕叩響門環,門人扒著門縫問一聲哪位,元邕一笑:“在下懷王,元邕。”門人忙開了門客氣陪笑道,“王爺,監正大人睡下了……”

元邕一只腳跨進門檻皮笑肉不笑,“叫他起來。”門人為難說道,“老爺脾氣大……”元邕攜了青鸞的手往裏走,頭也不回道,“爺的脾氣更大,想來你也聽過,再不去叫,爺可放火燒房子了。”

這位混賬王爺的名頭如雷貫耳,他可是做的出來,招呼另一名家仆去通報老爺,自己畢恭畢敬帶著元邕與青鸞往客堂而來。

進了客堂,青鸞瞧著墻上字畫,“瞧這陳設精妙考究,殷朝的司天監正,真正的地位似乎超過其品階許多。”元邕笑道,“自高祖那一代,司天監蔔算出天聖皇後將有六子四女以後,被世人奉若神明,急著升官發財的,都擠破了頭求司天監正蔔卦,這老頭本就倔,被捧得脾氣更大了。依我看來,分明是為當時的天聖皇後所用,巧合罷了。”

青鸞笑道,“知道也就是了,又何必說破?朝中有這樣一位被奉若神明的監正,於我們有利。”元邕搖頭,“我厭惡這些神神鬼鬼,沒有想過要接近他,不想會求到他頭上。這老頭瞧出我心迫切,跟我提條件刁難我。”他說迫切,青鸞抿了唇笑,“提條件是好事,若不提條件,只是不幫忙,豈不是更難辦?”元邕一笑,“青鸞說得有理。”

半盞茶功夫後,老頭穿戴整齊一臉嚴肅邁著方步走了進來,瞧見青鸞半瞇的眼睛瞬間睜大,也顧不上於元邕行禮,徑直來到青鸞面前緊盯著她,青鸞落落大方,任由他瞧著笑而不語,元邕老大不樂意,一錯身擋在青鸞面前,指著司天監正道,“老頭,莫要為老不尊。”司天監正一把扒拉開他,“老朽頭一次瞧見這樣的面相,讓老朽仔細瞧瞧。”

青鸞啟齒笑道,“怎麽?大人也看出我是皇後命格嗎?”司天監正嚇一跳,“皇後命格?誰說的?”青鸞笑道,“我們大昭國太國師,胥淳之。”

司天監正激動道,“小老兒傾慕先生多年,只知先生姓胥,不知其名,姑娘怎麽知道?”青鸞笑道,“我乃是大昭國鸞長公主,因父母去的早,家中幼弟蒙太國師庇佑,寄居無為寺,是以與太國師常有來往。”

司天監正比手請青鸞坐,又高聲吩咐點亮燈燭上香茶,元邕被冷落一旁,自己斟一盞茶,施施然在窗下坐了,沐著涼風聽青鸞與司天監正交談,剛聽幾句搬一把腳凳,腿放上去身子往後一仰,閉目睡了過去。

司天監正先是說起多年前曾與太國師偶遇,太國師在星相上指點於他,令他茅塞頓開,其後入司天監,多年來仕途順遂,心中一直存感激仰慕之意,只是無緣得見引為憾事,他打算兩年後辭官歸鄉,過幾年清凈日子,若是辭官前能一見太國師,則此生無憾。

隨後仔細問起太國師的日常起居,聽青鸞說與常人無異,養花種草烹煮藥材,大為驚訝,“那樣的活神仙,該是回山閉關出山雲游,白日打坐修行夜裏吐納吸取日月精華,怎麽會如我等庸人,做瑣碎平常之事?”青鸞笑道,“太國師雖是活神仙,到底是入世的神仙,如常人一般才對啊。”司天監正頭點得雞啄米一般,“佛說出世入世,正是如此,倒是小老兒庸俗了。”

青鸞側頭看一眼元邕,正睡得香甜,忍了笑問司天監正,“那麽,大人可想見一見太國師?”司天監正重重點頭,“想,日思夜想。”青鸞低頭忍了笑,擡頭正色道,“大人若想盡快見到太國師,只有一個法子,我與王爺成親的日子定下來,太國師準會趕到。”

司天監正興奮站起身,“如此,就這麽定了,明日就進宮拜見皇上。”元邕在旁閉著眼慢悠悠道,“就定八月十五,團圓之日。”司天監正忙問,“訂親嗎?”元邕睜開眼瞪著他咬牙道,“八月十五成親。”司天監正一掐指,“還有不足三月,是不是太過倉促?”元邕站起身,“那是禮部操心的事,用不著你管。”

司天監正看一眼青鸞,“大昭路途遙遠,只怕太國師趕不過來。”元邕一擡下巴,“爺這就回去派人送請帖,成與不成都讓他們來,得信就出發,自然來得及。”

出了聚賢坊上馬,青鸞笑道,“懷邕這火急火燎的,恁地性急。”元邕下巴抵在她肩頭,“這些日子食不知味寢不安寧,就連頭等大事也有些心不在焉,一切名正言順了,我才能穩下心神。”青鸞撫著他手笑,元邕策馬跑得快了些,“這就回去做請帖,我畫青鸞寫。”青鸞低了頭,“太國師,小叔父小嬸娘,肖娘,瓚,還有……其他的人,只怕竹君也不肯來吧……”

元邕手摟在她腰間,“青鸞想讓來的,都寫,來不來在他們,請不請在你。”策馬跑得更快,風聲中咬牙道,“敢不來惹她傷心,看爺怎麽收拾你們。”青鸞問說什麽,元邕笑道,“沒什麽,隨口念一句詩。”青鸞嗯一聲,靠在他懷中閉了眼,心裏悶悶的,有些不痛快。

元邕知曉她的心思,策馬往汴河而來,過趙橋來到大相國寺鐵塔之下,仰望著塔尖笑問青鸞,“可想上去嗎?”青鸞望著白雲繚繞的塔尖,雀躍說一聲想,身子騰空而起,隨著幾個起落,腳下景物越來越小,待到上了塔頂,整個東都俱在眼中。

元邕不敢大意,一手扶著塔頂的華蓋瓔珞,一手緊箍著青鸞的腰,風過處,檐角綴鈴叮當,二人衣衫飄飛獵獵作響,青鸞啊一聲叫了起來,元邕笑問,“害怕嗎?”青鸞搖頭,“興奮。”元邕又問,“高處可勝寒嗎?”青鸞大喊道,“自然,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

青鸞大睜著眼東看西瞧,突聽元邕呀了一聲,就覺身子往下一滑,驚問一聲如何,元邕懊惱說道,“從未到過這樣高處,突然腿有些軟,似乎抽筋了,下不去了,怎麽辦?”青鸞手忙腳亂攀住塔檐,“懷邕放我下到十二層,我沿著石階下去。”元邕忙問我呢,青鸞道,“懷邕閉了眼跳下去。”

元邕沒說話,半晌二人相對哈哈大笑,青鸞指著他,“又捉弄我,點蒼山涼亭中上過當了,再不會上當。”元邕也笑,“若是真的呢?我也有腿軟的時候。”青鸞靠著他,“懷邕瞧著隨意,心思最為周密,若非十拿九穩,自不會帶著我上來。”元邕笑道,“有青鸞全心信我,我能十拿十穩了。”

下去的時候依了青鸞,二人牽著手拾階盤旋向下,每一層都停下來,沐著清風明月看著腳下風景,每一層的景色皆有不同。下了鐵塔月亮已至中天,風中帶了些涼意,青鸞仰臉瞧著塔身笑道:“五層可見街景,七層可見郊外農田,九層黃河如帶,十二層直接雲霄,下次還要來。”元邕點頭,“好,擇一個秋高氣爽的白日,一層一層拾階盤旋而上,將一切盡收眼底。”

青鸞含笑踮起腳尖在他臉上啄了一下,“懷邕,我甚開心。”元邕見她放下心思,也是高興,抱她在懷中道,“我哄得青鸞開心,青鸞賞我些什麽?”青鸞在另一邊臉又啄一下,“喏,這個行嗎?”元邕往她身上重重一靠,“自然是不行。”

青鸞正要說話,耳邊傳來三更的鼓聲,青鸞呀一聲,撒腿跑到馬兒身邊,手腳並用攀上馬背,朝元邕伸著手,“懷邕,快些回去,答應了珍珠兩個時辰必歸,若回不去,罰我們三日不準見面呢。”

元邕忙縱身上馬,縱馬快行著不滿道,“三日,於我就是九秋,珍珠恁地心狠。”青鸞靠著他,“已經晚了,如何是好?”

“這有何難,就說司天監正這老頭兒難纏。”元邕說著話嘆一口氣,“只顧著哄青鸞開心,忘了大事,錯過了良機,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青鸞在他手上拍了一下,“你呀,整日裏這些念頭,羞也不羞。”元邕大聲道,“食色性也,不羞。”青鸞咯咯得笑,“不是不羞,是不知羞。”元邕也笑,“待到成親,擺脫珍珠魔掌,定要十天半月不出房門,關起門來專行羞恥之事。”

青鸞吃吃得笑,“二哥呢?二哥能由著你?”元邕有些沒底氣,“新婚燕爾的,二哥應該允許吧。”青鸞搖著頭笑,元邕咬牙道,“大業還是要抓緊,待我登基,看誰還敢管我。”青鸞笑道,“就算成了太子,父皇如今春秋鼎盛,你還得收斂著。”元邕洩了氣,好半天長嘆一聲,青鸞揪著他袖子笑,“八月十五成親,何日訂親呢?”

“八月十四。”元邕又嘆口氣,“八月十四夜裏吧。”說著話埋頭在青鸞肩窩,“超過三日見不著青鸞,我會死的。”

“為了一生相守,就忍耐些日子。”青鸞笑道,“何至於幾日不見,就要死要活的?”

說到此處,心中突一動,似乎抓住了什麽,又似乎什麽都沒有。

安富坊巷口外珍珠翹首企盼,瞧見一匹馬疾馳而來,揮著手喚一聲姑娘,青鸞應了一聲,打斷了本就飄渺的思緒,下了馬對珍珠笑道,“雖說不易,卻也成了。”珍珠松一口氣,元邕在旁道,“出了司天監正府門,快馬加鞭就回來了,珍珠可等急了?”

珍珠搖頭,“沒有,奴婢信著王爺是言出必行的君子。”元邕正色道,“珍珠此言差矣,爺更願做反覆無常的小人。”珍珠沒理他,青鸞手背碰一碰他手背,小聲道,“回去了啊,懷邕回去早些睡,明日還要早起。”

元邕抱臂靠著馬身,瞧著青鸞隨珍珠進了同文館,這丫頭心真狠,也不回頭瞧瞧我,正想著,青鸞從門內探出頭來,朝著他撅一下嘴,元邕冷不防不知做何回應,心底卻似有花怒放,香氣氤氳著直達眉梢眼底,璀璨了眼眸飛揚了長眉,騎馬回了懷王府,笑容依然沒收回去,湛盧嘟囔道,“爺這臉上開花了?”元邕拍他頭頂一下笑道,“心裏開花了。”

躺下去已快四更,幾個翻身自言自語道,這樣撩撥人,就該跑回去拎了那丫頭就跑,管什麽珍珠不珍珠,又不是真的岳母。不知為何,就是不敢惹她,想著拍自己一下,至少,也要將嘴撅回去才是啊,來而不往非禮也。

☆、92. 故人

天氣愈加炎熱,樹上的蟬兒歇斯底裏得叫,大昭國四季如春,青鸞沒有經歷過這樣酷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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