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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高權重,任何人接近青鸞,都可能別有所圖,是以青鸞對任何人都要抱有戒心,青鸞不用覺得辛苦,回到後宮,有從嘉一心愛你。”

青鸞點頭說是,陪皇後說一會兒閑話,笑問皇後可困倦了,皇後笑道:“皇上近日政務繁忙,回來得晚,我結穗子等一等他。”

拿過一個核桃般大小的明黃色玉珠,用黑色絲滌打著瓔珞,笑對青鸞道:“不用任何人幫忙,我親手為皇上結一個,這些年了,從未做過。青鸞回去吧,明日還要讀書。”

青鸞起身告退,皇後娘娘思慮深遠,打定了主意讓芳菲遠嫁,芳菲的命格似乎已成定局,難道竟掙不脫破不了嗎?

芳菲站在廊下擡頭看月,聽到青鸞出來也不看她,笑道,“青鸞,我走投無路了,是嗎?”青鸞看著她,仰著臉下巴高高擡起,後背挺得筆直,兩手捏成了拳,那個溫柔可親的芳菲,似乎越來越遠去了,青鸞默然良久問道,“芳菲相信命格嗎?”

芳菲嗤得一笑,回過頭看一眼青鸞,“若是青鸞,會認命嗎?青鸞若認命,瓚活不下來,青鸞若認命,會任由辛氏拿捏,青鸞若認命,這會兒在楚王府,只怕過著水深火熱的日子。”青鸞搖著頭笑,“怎麽說起我來了?”

芳菲笑了一下:“聽說,青鸞今日與賀先生到昆彌川旁踏青去了?”青鸞笑笑,“隨意出去走了走。”

芳菲哦了一聲,“時候不早了,青鸞回去吧。”青鸞道,“芳菲也早些歇著。”

並肩向外,青鸞道:“芳菲,總會有辦法的。”芳菲淡淡哦一聲,仿佛說的是別人的事。

二人下了回廊,一南一北徑直前行,宮門外,青鸞迎面碰到皇上,皇上面有倦色,瞧見青鸞就問,“皇後今日氣色可好?這會兒可歇下了?”青鸞福身笑道,“皇上放心,皇後娘娘今日精神好,這會兒正等著皇上呢。”

皇上展顏而笑,顧不上讓青鸞免禮,幾步跨上漢白玉的石階,邁過門檻進了宮門,青鸞站直身子看著皇上背影,皇上此刻,幸福而滿足。

滿懷思緒往回走,行近東宮,遠遠有塤聲傳來,青鸞頓一下腳步繼續向前,走得更快了些,眼看鸞苑就在眼前,回頭沖跟著的人擺手:“我逛一逛,都不許跟著。”

繞進西院對面的林子裏,靠著樹聽著塤聲,心頭漸漸安寧,擡起頭,一彎半月高掛夜空,皓白瑩潤,遠處幾點星光,晶瑩璀璨,青鸞閉了眼,許是腳下青草間起了露珠,有淡淡的青草香幽幽來襲。

塤聲由遠及近,突然就停了,青鸞睜開眼,先生握著陶塤,定定瞧著她,碰上她的目光,垂了眼眸道:“我當是誰在此偷聽,原來是青鸞。”

☆、26. 望月

“先生吹塤,這東宮之中,人人皆能聽到,何謂偷聽?”青鸞背靠大樹繃著小臉。

“白日裏,青鸞說要比試爬山,這會兒,可敢去嗎?”先生避開偷聽的話題,指了指夜空中半輪明月。

青鸞擡起頭,天幕中星芒落在眼中,雙眸瞬間點亮,隨即又搖頭,“宮門早下鑰了。”

“下鑰能難得住先生我嗎?”先生瞧著她笑,“敢去嗎?”

“敢,有什麽不敢的。”青鸞站直身子挺起了胸膛。

先生輕咳一聲錯開眼珠,沖著後墻歪了歪頭,青鸞跟了上來。

宮墻高達丈許,青鸞仰頭看著後退幾步,冷不防衣領被揪住,就覺嗖得一下,身子騰了空,半空中可聽到風聲,青鸞大睜著眼,看先生閃轉騰挪,幾下拎著她上到墻頭,在墻頭上頓一下腳步,隨即舒展了雙臂騰空向下,矯健的身姿若翺翔九天的鯤鵬。

青鸞被放在地上,猶大睜著眼一瞬不瞬望著先生,先生說一聲走吧,青鸞忙忙跟上,待出了宮城範圍,遠遠看到點蒼山的輪廓,青鸞方回過神,雀躍說道,“乘夜裏偷偷溜出來爬山,先生可真會玩兒。”先生笑,“不錯,我確實擅長。”

來到山腳下,青鸞望著山巔躍躍欲試,先生指著山間涼亭,“青鸞看得未免太遠了些,夜裏不可進深山,看到那亭子了嗎?就以亭子為終點。”青鸞說好,“先生不可施展輕功。”先生嗤一聲,“勝之不武,非君子也,走吧。”

青鸞在前,先生在後不徐不疾跟著,青鸞快他也快,青鸞慢他也慢,青鸞顧不上向後看,只奮勇向上,看先生沒有超越,興奮得笑著,腳下邁得更快,每次前往無為寺,從嘉都被我甩在後面,看來先生也是一樣。

眼看到了山間涼亭,不由回頭一瞧,身後竟沒有人,周遭靜謐無聲,只月光照著石階,灑下斑駁的光影,青鸞搖搖頭,先生也太不中用了些,三步並作兩步進了涼亭,坐在圍欄上向下看著,依然沒人,青鸞站起身向下張望,張望一會兒兩手括在唇邊喊了起來,先生,先生,先生……

對面空谷有回音傳來,和著她的喊聲,生,生,生……青鸞放下手笑,有風卷過身後的山林,樹葉沙沙作響,猛然起一聲長嚎,然後又是一聲,是狼嚎嗎?青鸞後背瞬間收緊,轉身看著山林中枝葉起伏,跳到圍欄上抱緊了廊柱,然後又是幾聲,幾聲狼嚎之後,傳來斷斷續續的回應,其後嚎聲四起,難道是狼群嗎?青鸞抱著廊柱,手腳並用攀爬上去,一直爬到亭子頂上坐了下來。

狼嚎聲漸漸弱了下去,依然不見先生人影,先生輕功那麽好,隨意就可竄到樹頂,應該不會葬身狼腹,扭頭四顧,不遠處一株雲杉上站著一人,塤舉在唇邊,看著她笑。

青鸞喚一聲先生,先生從杉樹頂上縱身而來,躍到涼亭頂上,站在她身旁看著她,青鸞指一指他:“剛剛那狼嚎,是先生吹出來嚇唬我的?”

夜裏山間陰冷,月光慘白山林寂寂,看青鸞毫不畏懼,只知奮力向上登山,不由興起,想要嚇一嚇她,誰知這丫頭冷靜從容,不慌不忙攀上了廊柱,看來是一個爬樹好手。

青鸞一生氣,腳下有些滑,瓦片嘩楞楞一陣響,腳已掉到了檐外,也不喊叫,奮力朝先生伸著手,先生一彎腰攥住了,將她拉了起來,看著她嘆氣:“青鸞,姑娘家家的,該示弱就示弱,總這樣剛強,該沒人疼惜了。”

青鸞搖頭:“一直是剛強著過來的,若示弱,早被老天欺負到了泥裏,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疼惜,我靠自己。”

先生手伸到她腮邊,又縮了回去,離她遠些坐了,仰頭道,“山間看月,似乎近了許多。”青鸞嗯了一聲,“離了塵世渾濁,似乎添了靈氣。”先生笑著舉塤在唇邊,輕靈的樂曲回旋而出,跳躍著奔向山巔欲攬明月,正是一曲飄渺空靈的《月上東山》。

青鸞含笑傾聽,一曲終了歪頭看著先生,“我不通音律,先生為何還要為我吹奏?”先生搖頭,“此言差矣,通音律的只是樂匠,青鸞能懂曲中意境,是真正的賞樂之人。”青鸞笑道,“先生無所不精。”先生笑笑,“我偽裝多年,有時候感覺猶如困獸,我想要闖出去,可出去只會引來更大的災禍,是以我要本領傍身,越多越好,要多到可以輕松保護自己,我白日裏浪跡市井,夜裏通宵達旦,讀書寫字下棋研習音律練習輕功……上次在雲臺山腳下,追我的不是家丁,而是長兄派來的刺客,青鸞與從嘉,救了我一命。”

“先生知道我與從嘉好騙,就假冒賀先生前來大昭東宮嗎?”青鸞笑問。

“青鸞好騙嗎?”先生也笑,“機緣巧合,舅父受國師之邀前來被我知悉,我呢,一時不慎闖了禍,知道命不久矣,便剃了舅父胡子,將他鎖在閣樓,然後假扮他逃離東都。外甥肖舅,我與舅父很象。”

他承認了真的賀先生乃是他的舅父,就是在向自己說明他的真實身份,青鸞心撲通撲通跳得快了起來,之前已隱約猜到他的身份,可他親口說出,還是覺得緊張,兩手抱了肩縮在一起,先生看她一眼:“怕了?”

青鸞點頭,“後怕,若先生有任何不軌之心,則從嘉危矣。”先生笑道,“入煬城之前,國師親自驗看,我呢,知道躲不過國師的眼,便實話實說招認了,國師考量了我的才學,方許我進城,皇後相信國師,自不會疑我。我也想不通,國師為何會允我前來。”

青鸞看著他,國師說他死裏逃生無處可去,可是慈悲心腸,憐憫他嗎?青鸞喚一聲先生欲言又止,他眼下安寧,又何必說出徒添困擾,笑道,“有些冷,回去吧。”先生嗯一聲,起身飄一般下了亭子頂,在下面仰臉看著青鸞,青鸞紮著手,先生笑道,“都能上去,下來不難。”

青鸞微紅了臉,“姿勢實在不雅。”看先生不動,手腳並用要往下爬,臉頰邊風起,下一瞬衣領被人揪住,接著傳來一聲輕笑,“小丫頭,萬事不求人?”

二人越過墻頭落在地面,眼前站著兩個人,芳菲與從嘉,芳菲眼裏含著笑意,從嘉看青鸞安然無恙,松一口氣看向先生,先生笑笑:“是這樣,我習慣夜裏出去登山,今夜被青鸞撞見,我嫌她礙事,便激將法激她,不過三言兩語,她就跟我出去了。”

從嘉瞧著青鸞笑,“就是這樣要強的性子,最怕激將了,一激將腦袋都能不要。”青鸞沒說話,芳菲在旁道,“先生瞧著文弱,不想竟有如此好的身手。”先生笑道,“男人武藝傍身,沒什麽稀奇。倒是芳菲郡主,對青鸞行蹤盯得緊,且深更半夜,芳菲郡主又進了太子寢宮?”

芳菲咬牙,她打定了主意前往,卻發覺無從下手,好不容易敷衍了值守的侍衛,發覺有兩個姑姑在從嘉寢室外鋪了毛氈,就算一人暫時離開,另一人也寸步不離得守候,無疑是青鸞的安排,她退了出來,與一人撞了一下,擡起頭,賀先生的黑臉書童抱臂看著她笑。

如此戒備森嚴,難道他們起了疑心?芳菲去往鸞苑,不見青鸞人影,逮個小黃門套出話,覆回到從嘉寢宮外,大聲道:“青鸞不見了。”

從嘉只著裏衣赤著雙足跑了出來,問過值守的侍衛長,侍衛長說道:“與先生越墻出去了,太子殿下吩咐過,鸞郡主在東宮之中,可為所欲為,是以小的們不敢阻攔。”

芳菲一笑:“鸞郡主可是未來的太子妃,和先生一起越墻而出,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想不讓人生疑都難。”

從嘉喝一聲芳菲,對青鸞道:“更深露重的,早些回去歇息,明日還要做功課。走吧,我送你回去。”

青鸞喚一聲從嘉,從嘉攜了她手,“手冰涼冰涼的,有話明日再說。”回頭看一眼芳菲,“今夜的事,若有人搬弄是非,拔舌。”

從嘉與青鸞匆匆而走,芳菲一聲冷哼,先生笑看著她,突得手一揚,扔過一只香盒,芳菲大驚,摸向袖筒,早已空空如也,先生一笑:“此香若熏入芳菲郡主寢室的金猊中,該是怎樣的滋味?”

芳菲不說話,先生轉身而走,芳菲喊聲等等追了上去,“你敢說,你對青鸞沒有覬覦之心?”先生搖頭,“我對青鸞不是覬覦,是喜歡,十分喜歡。”

芳菲定定站著,“青鸞呢?可喜歡你嗎?”先生沒有說話,腳下更快了些,倏忽不見了蹤影。

芳菲緊捏著手中香盒,突然松手,啪嗒一聲,香盒落在地上,擡腳狠狠跺了上去,為何每個人都喜歡她,她與先生夜半出去,從嘉毫不起疑,只顧著擔憂她的安危,問她冷不冷,怕她睡不好,從嘉本來就是我的,青鸞才是鳩占鵲巢,若非她,我何至於此,用這樣下三濫的手段,汙了從嘉辱了自己。

還有皇後,陪著小心侍奉她,她卻絲毫不肯松口,執意讓自己前往烏孫聯姻,這宮中,每個人都在欺負我,皇後高高在上便沒有弱點嗎?也該擇日去一趟無為寺,為皇後祈福進香。國師怕是見不到,那便會一會國師的大弟子南星,順便探望一下楚王瓚。

☆、27. 決心

次日芳菲辭行,東宮中恢覆安寧,日子如緩慢的流水,安靜悠然向前。

皇後的身子日漸好轉,青鸞與從嘉在書房中認真向學,先生教授更加用心,只是偶爾看向青鸞,許久收不回目光。

那夜越墻出宮登點蒼山望月吹塤之後,青鸞刻意疏遠,再沒有去過西院,與先生說話時,總是斂著眼眸,恭謹客氣。

書房的窗戶大開,窗外黃鶯鳴叫,花香絲絲縷縷飄進來,是醉人的味道,青鸞想起初嘗烈酒那種微醺的滋味,擡頭看向先生,先生正看著她,瞧見她擡起頭,不動聲色扭臉看向窗外。

青鸞看向從嘉,又在專註記錄先生今日講授,一筆一劃十分認真。

那夜從嘉送她回到鸞苑,沒有一句話的責備,也沒有皺一下眉頭,只說她手太冷,吩咐肖娘為她暖了手腳再讓她睡。從嘉走後,青鸞想著芳菲的話,深更半夜孤男寡女,那樣的刺耳,自己似乎鬼迷心竅了,總是想去找先生,想與先生說話,先生說騎馬就跟著去騎馬,先生說翻墻登山,就跟著夜半越墻而出,從未想過這樣做有什麽不妥。

肖娘在燈下做著針線,停下來喚一聲姑娘,青鸞從神游中回過神,肖娘正色看著她:“奴婢有幾句話跟姑娘說,奴婢不明白姑娘的心思,可姑娘與太子殿下已經定了親,定了親就是定了的夫妻,那先生雖是長輩,畢竟男女有別,姑娘還要避嫌才是。”

青鸞哦了一聲,肖娘又道:“太子殿下對姑娘好脾氣,要是擱別的男子,未婚妻深更半夜與旁的男子出去,斷然不能容忍,退親出人命都有可能。”

青鸞低了頭,鄭重說道:“再不會了,肖娘放心吧。”

從嘉再未提起過那夜的事,沒發生過一般,一切如舊。

青鸞收回目光,瞇了眼嗅著花香,花香中有薄荷清新的香氣,先生一年四季應時應景用不同的香,這薄荷香,意味著天氣熱起來了。

先生站起身踱步而出,站在廊下看著遠處的山影,無詩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進來,瞧見先生施一禮,未邁進書房門檻,已經高聲喊道:“太子殿下,好消息,烏孫太子拒絕與大昭聯姻,芳菲郡主啊,不用遠嫁了。”

從嘉站起身笑道,“太好了,青鸞出的好主意,成了。”先生轉身皺眉瞧著青鸞,青鸞笑道,“思來想去,只有從源頭上下功夫,那符離不願,此事就不成。”無詩笑道,“沒錯,太子殿下派出去的說客,趕在了鴻臚寺少卿之前。”青鸞笑問說客是誰,從嘉笑道,“之前的伴讀,如今的元帥之子,木修。”

先生挑了眉,原以為這丫頭無計可施了,畢竟是皇後定了的事,不想這丫頭大膽,踱步而進笑問道,“從嘉派說客的事,皇後娘娘可知曉?”從嘉與青鸞對視一眼,誰都不說話,少頃從嘉笑道,“人是我派出去的,是我才能用得動的人,要殺要剮我擔著。”

先生對無詩擺擺手,書案後端坐了,說聲上課,無詩忙忙退出,先生沈聲問道,“膽大包天有何典故?”青鸞一楞,從嘉笑道,“這個我知道,唐代劉叉《自問》中有雲,自問彭城子,何人授汝顛,酒腸寬似海,詩膽大於天。”

先生說聲不錯,從嘉赧然撓頭,“跟詩有關的,我知道的多些。”先生嗯一聲看向青鸞,“多管閑事又有何典故?”從嘉撓頭,“這個卻不知。”

青鸞不語,先生又問,“昔日之友今日之敵,何解?”青鸞依然不語,從嘉笑道,“先生今日是要考問嗎?”先生起身向外,“既不知,便到龍章閣查閱,有解後寫一篇文章。”

青鸞追了出來,喚一聲先生,先生頓住腳步,背影有些僵直,這丫頭,一個多月不曾在書房外與我說過一句話,青鸞低聲道,“先生,芳菲遠嫁烏孫為人妾妃,難道我該坐視不理嗎?”先生沒有回頭,“青鸞,當斷則斷,該狠則狠。”

芳菲的命格可破,我的也可以,青鸞想著,說道:“是啊,國師昨日過來,說是皇後娘娘身子大好了,我是該做個了斷。”

先生猛然回頭:“青鸞要做什麽?”

青鸞掰著手指:“慫恿從嘉派說客前往烏孫,是我忤逆皇後娘娘的第一樁,我要稟報了皇後娘娘,看皇後娘娘的反應,然後再說第二樁。”

先生皺了眉:“青鸞,要做什麽?”

青鸞搖頭:“事成以後,再告訴先生。”

青鸞徑直下了石階,先生喚一聲青鸞,青鸞沒聽到一般,加快了腳步。皇後正在庭院中閑坐,青鸞過來行禮,然後跪了下去:“青鸞做了錯事,求皇後娘娘恕罪。”

皇後看著她,“起來坐著說話。”青鸞起身坐了,說起芳菲之事,皇後聽了就笑,“芳菲不安分,我敲打敲打她,也知道青鸞會阻攔,只想瞧瞧,青鸞會生出怎樣的主意,青鸞通過了考驗,我很滿意,這不是錯事,是好事。”

青鸞詫異著,咬了唇下定決心開口:“還有一樁,皇後娘娘,我不能與從嘉成親。”

終於說出口,青鸞長長籲一口氣看著皇後,是殺是剮我都受著,只賭皇後娘娘的開明。皇後瞧著她,一臉的決然之色,撫著手中玉如意,靜默許久開口道:“青鸞怎麽想的,跟我仔細說說。”

“皇後娘娘當日曾問我,可喜歡從嘉,我說喜歡,我是真的喜歡,喜歡從嘉純粹良善,喜歡與從嘉一起讀書,與他說笑,與他形影不離,喜歡在路途中,他賦予一山一水的故事詩詞歌賦,有時候我盼著時光就此停住,可我從未想過要與從嘉成親,從嘉於我,是友是兄,卻不是我想要的夫君。”青鸞一口氣說著,看皇後娘娘長眉蹙起,又說道,“我糊塗了很久,思慮了很久,才知道,這男女之間的喜歡,有很多種,親情友情愛情。”

咣當一聲,皇後手中玉如意落在地上,青鸞撲通跪了下去, “皇後娘娘,是我大膽造次。”皇後一把揪在她肩頭,顫聲道,“男女之間的友情?是怎樣的友情?”

青鸞看皇後娘娘臉色慘白,忙扶住她道:“我與從嘉之間,一起長大親密無間無話不談,卻不會臉紅心跳,想不起避男女之嫌,他與別的女子親密,我不會有絲毫嫉妒之心……”

“住口。”皇後喝道,青鸞咬了唇,皇後瞧著她,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青鸞,扶我回去,我要躺一會兒。”

皇後躺在榻上合了眼滿臉的疲憊,青鸞愧疚不已,“皇後娘娘若惱怒,若有氣,盡管對青鸞發洩,只求皇後娘娘不要氣壞了身子。”皇後虛弱搖頭,“青鸞,告訴我,你對誰有男女之情,是南星嗎?無為寺的南星?他是出家人,怎麽能夠?就算你對她有情,他也不會動心。”

青鸞忙道,“南星於我是家人一般,並非是……”皇後擺擺手,眼角有淚滴落下來,青鸞慌亂不已,皇後帶著淚笑了笑,“可嘆我大半輩子,青鸞一語驚醒夢中人,我自負聰明一世,卻於情字糊塗半生。”

青鸞想起皇上的話,想起國師與帝後間的情感糾葛,原來自己的話,讓皇後娘娘想到了自己,青鸞狠狠揪著手指,自己是不是做錯了?皇後睜開眼:“推己及人,我該成全青鸞,放青鸞遠走高飛。可從嘉是我的兒子。”

皇後頓了頓合上了眼,“青鸞與從嘉的親事,我再想想,我這會兒想見皇上,青鸞打發人,去請皇上速來。”

丹樨上皇上匆匆而來,與青鸞擦肩而過,青鸞行禮也沒有理會,疾步沖進了宮門。

皇後靠坐在榻上瞧見皇上進來,喚一聲正康,皇上一楞,小時候茵茵瞧見他,總是正康正康得叫著,成親後再未叫過了,皇上手撫上她的臉頰柔聲道:“急著見我何事?”

皇後手臂環上他肩,茵茵從來不會主動抱他,皇上心中重重擰了一下,皇後伏在他懷中:“我這半生恣意順遂,朝堂上後宮中隨心所欲為所欲為,皆是正康給予,我卻不知感激也不滿足,總是不甘心,我不知為何,也想不明白,今日才知,原來我心中,有著另一個人。”

皇上顫著手,她終是明白了,她會如何,棄朕而去嗎?皇後聲音裏帶了笑意:“不珍惜身旁的,反去奢望虛無,正康,我何其糊塗,好在臨了,我終是明白了。”

皇後跪著身子,仰臉吻上皇上的唇,交纏著嘆息, “今日全心交給正康,你我盡情肆意……”皇上的眼淚落了下來,滴在二人唇舌間,苦澀中含了甘甜。

午後,皇後派了錦書過來,傳話給青鸞道:“青鸞盡管安心讀書,其他的,待五月初十青鸞及笄後再說。”

☆、28. 騎馬

日子水一般流過,青鸞與先生更為客氣,儼然回到老夫子任先生的時候,除了授課回答,一句多餘的話不曾說過,許多個夜裏,青鸞聽到屋後的塤聲,閉了眼兩手緊捂了雙耳,次日看著先生發青的眼圈,青鸞神色如常。

很快進了五月,初九這日午後從嘉去了皇後寢宮,書房中只剩先生與青鸞,先生捧著一本書看著青鸞,青鸞正埋頭寫字,凝神靜氣,先生忽然開口,“昨夜裏,我只身上了點蒼山,在涼亭頂上看月。”青鸞筆下一頓,“昨夜裏下了雨,無月。”先生鬧別扭一般,“心中有月,就有月。”

青鸞沒再說話,接著寫字,沈默一會兒,先生突起身向外,過一會兒珍珠來了,說是南星帶著瓚在昆彌川蕩舟消遣,邀青鸞過去。

出了東宮來到白沙堤上,不見南星與從嘉,過一會兒琴心遙遙而來,手中牽一匹黑色駿馬,在青鸞面前停住,就聽身後有人問道,“敢上去嗎?”青鸞回過頭,先生正笑看著她,青鸞亮了眼眸,指著馬兒道:“送給我的?”

先生點頭,青鸞說聲有何不敢,也不用人攙扶,手腳並用爬上馬背,挺直了腰四下張望一圈,神采飛揚笑道,“先生,開始吧。”先生嗯一聲,“先慢走,然後快走,再小跑。”

青鸞策馬慢行,漸漸得加快了些,先生跟在後側:“我會一直跟著。”

青鸞答應著,先生突伸手在馬屁股上一拍,馬得得得跑了起來,青鸞又興奮又害怕,喊道,“先生可還跟著嗎?”就聽先生說,“跟著呢,就在你身後。”

馬跑得更快,青鸞身子跟著前後搖晃,先生喊道,“身子略微前傾。”青鸞依言而行,馬跑得很穩,先生伸手用力在馬屁股上又是一拍,“初學騎馬的時候不要回頭,能做到嗎?”青鸞大聲說能,馬撒開四蹄奔跑,青鸞緊抱著馬脖子喊一聲先生,先生答應著,青鸞放下心,隨著馬兒往前跑著,越來越興奮,連聲喊著,再快些再快些。

就聽一聲清嘯,馬兒揚蹄開始飛奔,風聲過耳,青鸞緊抓著韁繩,又喚一聲先生,無人應答,青鸞忍不住回頭去看,身後只有如茵綠草,沒有半個人影,左右兩側是昆彌川洶湧的湖水,前面是陡峭的山崖,青鸞有些慌,手忙腳亂狠勒著馬韁,兩腿又用力去夾馬腹,馬不知該停還是該跑,急躁得發出嘶鳴,青鸞更加慌亂,擡腳就要往下跳,被馬鐙絆住,眼看一張俏臉就要著地。

耳邊傳來連聲清嘯,狂亂中的馬兒終於停住腳步,一人飛身掠了過來,堪堪將青鸞接住,拎著衣領放她站穩了,劈頭訓斥道:“笨蛋,平日裏的冷靜自持都哪兒去了?說過不要回頭,怎麽就回頭了?還要從飛奔的馬上往下跳,就算不死,這張臉也得被戳幾個窟窿,破了相難看死了。”

青鸞忿忿得小聲嘟囔: “先生答應會跟著,為何不跟著?”

“你騎著馬,爺在後面跑步跟著,想累死爺不成?”先生沒好氣,“再說了,這是爺教你騎馬的手段,總跟在馬屁股後,猴年馬月能學會?”

“那,若是驚了馬,不跳下來,難道找死嗎?”

“緊抱著馬脖子跟著跑就是,別又勒馬韁又夾馬腹的。”

“然後呢,等著先生施展輕功來救我?”

“自己想辦法,沒人會時時處處跟著你。”

先生吼幾句平靜了些,青鸞仰起臉,正對上先生的臉,先生臉微微有些紅,眼眸亮晶晶的,暈一層薄薄的水汽,嘴唇紅而潤澤,青鸞不由湊近了些,先生一怔,看著眼前暈了薄緋的臉,兩只眼睛小鹿一般好奇看著他,想要後撤身子,卻忍不住挨近了些,兩張臉越來越近,青鸞驀然伸出了手。

要摸臉嗎?先生慌忙身子後仰,青鸞更快,手刷得一下,就聽嗤拉一聲,先生唇上的胡子被拉了下來,先生猝不及防有些呆楞,青鸞看著就笑:“比想象中還要好看,先生,以後別粘胡子了。”

先生嗯了一聲,“若只有青鸞,就不粘了,可是有皇後太子,還有宮中眾人。”青鸞哦了一聲,“有些可惜啊,那這會兒,趁著沒人,我多看幾眼。”

說著話又湊近些,仔細端詳著,寬廣的額頭英挺的長眉微瞇的狐貍眼,挺直的鼻梁瀲灩的紅唇,兩綹散發垂在腮邊,添了動人的風致。

先生胸膛起伏著,突然俯首下去,唇待要貼上青鸞的唇,青鸞舉手擋在中間,先生的唇印上青鸞掌心,溫暖而綿軟,青鸞的掌心酥麻,以火熱處為一點,一圈圈若漣漪泛開,青鸞呆若木雞站著,好半天吶吶說道,“先生就是這樣,慣會勾引人。”先生站直身子扭了臉望著碧藍的湖水,半晌輕咳一聲低低說道,“這次,我是被勾引的……”

青鸞沒聽清,也不追問,怔怔出一會兒神,兩人面對面站著,一個臉朝東一個臉朝西,俱都直勾勾盯著眼前的湖水,不覺夕陽西下,水面浮起一層金光,青鸞的臉燃了晚霞,絢麗而耀眼,也不回頭,小聲問道,“先生還會教我騎馬嗎?”先生扭過臉看著她,“青鸞不是不理我嗎?”

青鸞搖了搖頭,“沒有了結不敢開始。”先生屏住了呼吸,她這話是何意?青鸞手比劃了一下,“上次先生和芳菲,其實離得沒那麽近,不是一張紙那麽近,一個手掌?不,一本書?也不是,先生與芳菲,其實離得很遠,只不過做了個樣子。”青鸞又擰上了手指,“可是,我十分生氣,因為芳菲是我的好友啊,先生那樣對芳菲……”

“行了。”先生突伸手,重重拍一下她頭頂,“小丫頭,我怎樣對她了?過去了幾個月依然記著,以後不許再提起。否則,再也不教你騎馬。”

青鸞捂了頭頂,“不要打頭。”先生嗤笑,“那麽聰明,又打不笨。”青鸞不服氣,“可是,我五音不全啊,四肢也僵硬。”先生背了手笑,“沒有人事事聰明的,有時候,笨些更好。”

看青鸞撲閃著眼,搖頭道:“不笨,可以裝笨。”

青鸞似懂非懂,先生轉身往回,施施然踱步,青鸞跟在身後,看先生的影子被斜陽拉得很長很長,好一會兒喚聲先生,先生回頭,青鸞掌心躺一撇胡子:“這個,先生可要貼回去?”

先生搖頭,“每日都換,有好多。”青鸞出主意,“那,先生帶個帷帽回去吧。”先生嗯一聲,青鸞心想,不能讓任何人瞧見先生沒有胡子的模樣。

一前一後默然行到了白沙堤的盡頭,青鸞又出聲道,“先生剛剛說笨些更好,先生喜歡笨一些的女子,對嗎?”先生挑眉回頭,“不,我喜歡聰明的。”

青鸞笑了,“先生心中那個人,一定很聰明吧。”先生楞了楞,“誰啊?”青鸞道,“上次先生說為了她才回東都的。”先生回過頭,“青鸞嫉妒嗎?”

青鸞一怔,“我為何嫉妒?我才不嫉妒。”先生搖著頭笑,“上次因為芳菲,青鸞不依不饒,我就拿她出來過關。她是小時候一起長大的,去歲臘月成親,她最愛看煙花,小時候我答應過她,她成親的時候,為她放一夜的煙花。”

青鸞哦了一聲,“先生答應的時候,想著與她成親的,是先生自己吧。”先生沒說話,許久伸手拍在她頭頂,“自己的事糊塗,於別人的事倒明白。”

青鸞捂了頭,“別打頭。”先生又拍一下,“就打。”青鸞立了眉毛,先生忙笑道,“再騎一圈馬,這次我一定緊跟著保護。”

青鸞卻說不用,上了馬前傾著身子,先生清嘯著策馬,或走或停,青鸞都不曾回頭,先生看著她的雙髻笑,這丫頭明日束發後,該是何等好看。

傍晚回到鸞苑,不意芳菲從客房出來,過來親親熱熱攥著她手笑,“烏孫的事不成,是你的鬼主意吧,還沒來謝謝你,今日特趕來,賀你明日的千秋。”青鸞想抽手,怎奈芳菲攥得緊,“行了,之前是我不好,想不開不甘心,可我打小就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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