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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驕後

作者:丁丁冬

【文案】

青鸞是偏僻小國失父喪母的沒落郡主,

於男女感情方面分外遲鈍,

在元邕眼裏,

她人美嘴利,膽大包天,毫不矜持。

元邕是行為乖張放浪形骸的失勢皇子,

青鸞覺得他聰明絕頂,

青鸞懷疑,

他是為了自保,裝的.......

內容標簽:天之驕子 甜文 宮廷侯爵 宮鬥

搜索關鍵字:主角:青鸞,元邕 ┃ 配角:從嘉,南星,芳菲,金定,元英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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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青松

深冬的子夜,屋外起了冷風,透過窗縫襲進屋中,帶起料峭的寒意。青鸞忙探身將弟弟的被子掖得更緊些,手覆上弟弟額頭,驚喜得舒展了蹙著的眉頭。

輕喚一聲肖娘,外屋有人低應一聲,輕手輕腳掀起碧紗櫥的隔簾走了進來,青鸞看她一眼,手又探上弟弟額頭,疲倦的聲音裏帶著笑意:“瓚退燒了,肖娘過來摸摸看。”

“太好了。”肖娘奔到床邊,手覆上瓚的額頭,觸手溫熱熱的,如釋重負松一口氣,腿一軟跌坐在地上,眼淚落了下來,絮絮說道,“老天垂憐,菩薩保佑,王妃在天有靈,可算是有了轉機。”

青鸞看著瓚,因高燒通紅的臉蛋這會兒回覆了白嫩,長長的睫毛隨著均勻的呼吸微微翕動,嘴唇在睡夢中糯糯得咂摸著,定是做美夢了,青鸞手指輕撫上弟弟的臉蛋,笑說道:“肖娘,是瓚自己爭氣。”

肖娘在地上坐了會兒,力氣漸漸回轉,站起身看著青鸞,青鸞正俯身看著瓚,兩眼一眨不眨得看著,一瞬也舍不得離開。瓚高燒三日三夜不退,青鸞守了三日三夜,一刻也不曾合眼,向來烏亮的發辮有些亂,蒼白的小臉上滿是疲憊,美麗的眼眸沒了平日的清亮,布滿了血絲,清瘦的身形似乎一碰就倒,卻又若青松一般,任狂風吹襲大雪壓頂,筆挺得站著,不曾示弱,更不會倒下。

肖娘心疼不已,她只有十二歲,也是個孩子啊,就是這個孩子,七歲時母親難產去世,她謹守著對母親彌留之際的諾言,寸步不離守護著因早產先天不足的弟弟,硬生生將弟弟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剛生下來的瓚,只有小貓一般大,就連呼吸也是微弱的,王府中眾人都覺得這孩子活不長,可他活了下來,並在青鸞的呵護下,越來越漂亮結實。

當年王妃驟然離世,王爺傷心欲絕,守在靈前一言不發,疏忽了向來寵愛的女兒,更想不起剛出生的兒子,王府眾位管事下人因王妃喪事忙做一團,除去肖娘,無人真心關切這兩個孩子。一個七歲的孩子,當初如何做到的,肖娘迄今都覺得疑惑,

瓚兩歲的時候,楚王要續弦,青鸞平靜接受,囑咐肖娘與大丫鬟秀竹用心操持,秀竹憤憤不已:“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王爺疼愛姑娘,姑娘何不求過王爺,不要續弦?”

青鸞搖頭:“父王正值盛年,續弦乃是人之常情。”

秀竹道:“萬一這續弦兇悍,壓在姑娘頭上,將來姑娘連門好親事都尋不著。王爺盛年,大不了納房妾室,再怎麽,是姑娘壓著她。”

青鸞一笑:“續弦還是納妾,還不是一樣,該來的總會來。”

秀竹憂心忡忡:“姑娘想一想瓚,瓚是嫡長子,未來的世子,續弦進門後,新王妃生了兒子,容不下瓚,王爺又長年戍邊不在府中,屆時誰替姑娘和瓚做主?”

提到瓚,青鸞長眉微蹙,想了一想笑道:“我找爹爹去。”

楚王祖上隨太/祖打下江山,曾風光顯赫,與齊王並肩,號稱西齊東楚,各自麾下統兵百萬,乃是大昭護國柱石,到了青鸞高祖父一代,因野心勃勃覬覦皇位,被當時女帝打壓,削兵權留爵位,楚王一脈領著俸祿做了閑散王爺。

青鸞的父親不甘平庸,少年時入了行伍,從十夫長做起,靠著浴血奮戰贏取軍功,終至三軍統帥,奉皇命長年戍邊。疆場摸爬滾打出來的鐵血統帥,不懂內宅婦人間的爭鬥,也不會理解。青鸞也不多說,直言道:“沒有王妃不成王府,女兒讚同父王續弦,可有一樣,女兒為瓚憂慮,求父王上表皇上,冊封瓚為世子。”

楚王笑看著女兒,重重點頭說可,妻子去世後,他傷心之下忽略了一雙兒女,妻子喪事後去往邊塞經年未歸。此番歸來,青鸞長高半個頭,瓚粉白可愛,瞧見他怯生生躲到青鸞身後,青鸞鼓勵著讓他叫父王,他方叫了一聲,楚王不顧瓚掙紮,抱著他將他高高舉起,瓚慢慢笑了起來,摟著他脖子,小臉蛋挨蹭著他的臉,許久不肯放開,夜裏瓚睡下,不肯讓父王走,拉著他的手央求,楚王在兒子身側睡了一夜,堅硬的心漸漸陷落一塊。

青鸞小小年紀操勞王府事務,瓚睡夢中喚著娘親,楚王想為一雙兒女做些什麽,略略思考後下定決心,娶新王妃進王府,代替妻子疼愛一雙兒女。

新王妃怯生生的,不敢正眼看王爺,楚王剛提起瓚,新王妃忙忙說道:“妾知道,妾一定待孩子們如親生,替姐姐恪盡母職,這就開始暗中留意好的人家,為青鸞日後議親做準備,至於瓚世子,王爺放心,妾喝避子湯,終身不孕,沒有自己的孩子,便不會有私心。”

她這樣懂事,柔和順從,楚王滿意而放心。

新王妃娘家姓辛,青鸞私下裏稱她辛氏,辛氏待夫君柔順,待繼子女慈愛,對下人寬和,漸漸搏得賢名,成親三月後,青鸞將掌家之權拱手想讓,秀竹真心服辛氏,不做他想,肖娘心中隱有不安,青鸞捧著書笑道:“之前打理家事乃是不得已,書才是我的最愛,我也該靜心讀書了,便給她吧。過兩年瓚開蒙,我便做那開蒙先生。”

肖娘試探道,“姑娘可是真心喜愛辛氏嗎?”青鸞眼睛從字裏行間移開,望一眼窗外,“她太仔細周到,太沒有私心,反倒不得不防。”

辛氏過門一年多,府中風平浪靜,肖娘懸著的心漸漸就放下了,防她什麽呢?沒什麽可防的。尤其是辛氏堅守著對楚王的誓言,只要楚王回府,同房前定服避子湯,一直沒有身孕,就連肖娘也對她心生敬服。

兩年前的夏日,楚王回府住了一月,夏至夜裏,闔府臨水歡宴,席間辛氏突然一陣陣幹嘔,郎中把過脈,竟是有了身孕,楚王面有喜色,辛氏卻驚慌失措,一把攥住王爺的手淚如雨下:“是妾不察,竟至身懷有孕,這就讓郎中開打胎藥。”

楚王搖頭,“既來了,就留下。”辛氏堅持不肯,“妾曾對王爺發誓,妾必要遵守,否則妾寧願一死。”

說著話推開王爺朝廊柱撞去,王爺一把拖住她硬聲喝道:“聽話,本王讓留下就留下。”

辛氏一反柔順,大力掙紮著,越掙紮王爺抱得越緊,辛氏房裏服侍的下人們過來解勸,一時間鬧作一團。青鸞似乎不察,低頭安靜坐著,仔細剝開一顆蓮蓬,取蓮子去蓮衣,抽出蓮芯嚼在口中,蓮子遞在瓚唇邊,瓚不接,喚一聲阿姊,指著父王與辛氏央求道:“阿姊說句話。”

青鸞笑道,“就你愛操心,將蓮子吃了。”瓚依言吃進口中,青鸞笑問,“好吃嗎?”瓚鼓著腮幫點頭,“滋味清甜。”青鸞又問,“可還要?”瓚小手握住她手,“阿姊說句話,母妃為我們生個弟弟妹妹,府裏不是更熱鬧嗎?”

青鸞笑看著他:“是嗎?瓚喜歡弟弟還是妹妹?”瓚笑道,“弟弟吧,跟我一起玩耍。”

青鸞說聲貪玩,擡頭看了過去,辛氏依然在哭,哭的氣噎喉幹,軟倒在楚王懷中,楚王額頭上急出了汗,聽青鸞喚一聲父王,求救看了過來,目光中含了絲央求,青鸞心中一顫,父王的雙眸中從來都是剛硬堅決,即便母妃去世,也從未示弱,今日卻含了柔軟,青鸞知道,阻攔只會適得其反。

青鸞喚一聲母妃,笑說道:“瓚盼著有個弟弟一起玩耍呢,母妃的慈愛人皆盡知,勿需刻意證明什麽,母妃腹中乃是楚王血脈,母妃想要傷害他,我與瓚不答應。”

辛氏嚎啕大哭,且哭且說:“一雙兒女這樣懂事,妾定待他們好過親生,否則的話,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楚王看著她,聲音罕見得柔和:“回房歇息去。”

十月懷胎,辛氏誕下楚王次子,青鸞應辛氏所求,取名玹。辛氏如自己所言,待一雙繼子女一如既往得慈愛,有求必應,待親生兒子反倒嚴苛。

楚玹如今兩歲,正是滿地亂跑的時候,瓚隔著書房窗戶看見他進了後花園,瓚愛弟如命,生怕他有任何閃失,忙忙跑出書房跟了過去,一進後花園大驚,玹跑進了荷塘,站在冰面上舞動著雙手轉圈,跟著的婆子丫鬟連聲叫喚:“二公子,快回來。”

玹不理會,故意在冰面上狠命跺腳,瓚眼看著他腳下裂開了細細的紋,喊一聲弟弟伸手道:“玹,哥哥捉了螞蚱,想看的話,就過來。”

玹笑著過來,瓚輕手輕腳迎了上去,手握住玹的手,腳下哢擦一聲巨響,瓚抱住玹朝岸邊一扔,兩個婆子接住了玹,瓚卻掉進了冰窟之中。

眾人聞訊而來,辛氏一把拽過玹,拉起衣衫在屁股上狠狠責打,打得玹不住尖叫,青鸞顧不上理她,叮囑肖娘幾句,看肖娘匆匆而走,跟回院中守著瓚。

瓚高燒三日三夜,青鸞守了三日三夜,這會兒總算退燒,肖娘忙道:“姑娘這幾日累極,回房睡會兒吧。”

青鸞搖搖頭:“我不累,等瓚醒了,叫我一聲阿姊,我再回去。”

似乎聽到了她的話,瓚睜開眼,低低喚一聲阿姊,青鸞答應著笑了,瓚握住她手:“阿姊,告訴母妃我醒了,免得母妃憂心。”

青鸞握著瓚的手一緊,笑道:“是啊,母妃惦記著瓚,在菩薩面前跪了三日,為瓚祈福。”

瓚笑了,“就知道母妃疼我,玹弟弟呢?可是挨了打?”青鸞一笑,“自然了,誰讓他調皮?”

肖娘看著姐弟二人的笑容,心中一擰。

瓚高燒不退,青鸞不肯放棄,寸步不離得守著,辛氏聽到郎中說準備後事,痛哭了一場,又責打楚玹一番,跪在菩薩面前祈福一日,次日見瓚病勢更加沈重,已經吩咐下來,準備後事,棺木已經釘好,壽衣也已縫好,就等著世子咽下最後一口氣。

辛氏滿面急通,忍著傷心在府中操持,偶有閑暇就打罵楚玹,府中眾人皆感其不易,就連肖娘也同情這位主母,都知道後母難當,辛氏如此實屬難得。

昨夜裏辛氏過來探病,手觸上瓚滾燙的額頭,低頭拭淚的時候,唇角卻依然翹著,肖娘無意中看個正著,心中驚疑,悄悄跟了出去,跟了許久,辛氏突頓住腳步,回頭四顧無人,喚一聲珍珠說道:“得來全不費功夫,可見是天意。”

說著話輕笑起來,帶出了藏不住的得意。

☆、2. 噩夢

青鸞餵瓚吃幾口清粥,待他又睡過去,站起身對肖娘道:“我回屋歇息,讓秀禾過來替肖娘。”

待要跨過門檻,身後肖娘說聲等等,青鸞頓住腳步,回身輕倚著門框,不防肖娘撲通磕下頭,鄭重說道:“非是老奴挑撥離間,老奴所言句句屬實。”

青鸞噓一聲:“站起身小聲說話,勿要擾了瓚睡眠。”

肖娘忙忙站起,青鸞在窗下榻上盤膝坐了,靜靜聽肖娘說起昨夜裏所聞所見。

肖娘說完緊張盯著青鸞,青鸞看著她,“她盼著瓚死,我知道,這次,她以為要心想事成了。可惜啊……”青鸞翹了唇角,“肖娘放心,有我呢,我會防著她。”

肖娘急道:“她如今是王府的主母,又生下二公子,王爺信著她,姑娘如何防著?”

青鸞微微一笑:“如今王府中大小事務雖歸她掌管,可房契地契與一切貴重之物,依然在我手中,父王不管這些,她怕暴露自己的私心,不敢跟父王提起,是以,她忙著為我議親,盼著我早日出嫁,我嫁出去,總不能帶著娘家的財產,屆時只能將一切交在她手中。”

肖娘更加著急:“她定要為姑娘議一門糟糕的親事。”

青鸞搖頭:“她要討好父王,自然要為我議一門好親,至少要表面風光令人稱羨,她還會給我隆重陪嫁,較大昭王公嫁女都要豐厚,她是聰明人,知道陪嫁較之家產,不過九牛一毛。我出嫁後,她會慢慢對付瓚,她不會害死他,但會讓他窩囊之極,令父王對他失望,而玹,會十分出息,如她自己一般,捏成父王喜愛的模樣,去討父王歡心。”

肖娘楞楞看著青鸞:“她慣會迷惑人,府中上下都為她所惑,姑娘如何能眼明心亮?”

青鸞笑了:“母妃彌留之際囑咐我幾句話,護住弟弟看住家產不要相信繼母,我不聽辛氏所說只看辛氏所做,是以不至於糊塗。”

青鸞提起先王妃,肖娘感嘆著抹起眼淚,先王妃出身書香門第,身子弱性情卻要強,打理王府井井有條,閑暇時愛讀書寫字,王爺每回府中,王妃就與王爺談論軍國大事,王爺總誇王妃眼界開闊如男兒,心中自有河山。如今再看青鸞,小小年紀,得了王妃的真傳,且有超過的架勢。

青鸞笑著笑著突紅了眼圈,低了頭掩飾著站起身:“我回屋去了。”

肖娘指指裏屋:“可是瓚病著,那辛氏……”

青鸞抿一下唇:“她懼怕父王,不敢出手害人,也就偷偷紮兩個小人,詛咒我們而已。”

說著話低了頭,小聲說道:“說到底,父王才是我和瓚的依靠,有了父王,我才沒有懼怕。肖娘,有時候夜裏我會做噩夢,夢見……”

青鸞咬了唇不再說話,肖娘過來撫一下撫青鸞的發辮,再怎麽,也不過是個孩子,先王妃在世時,愛哭愛鬧愛撒嬌,先王妃去後,再未見她哭過,總是淡淡笑著,脊背挺得筆直,大人一般。肖娘柔聲道:“阿鸞回屋去吧,回去歇息會兒,瓚這兒有我,我守著,不用秀竹過來。”

阿鸞,只有母妃會如此喚她,母妃去後,只能在夢裏聽到,青鸞鼻子一酸,低了頭緊抿了唇,半天吸一口氣笑道:“有勞肖娘了。”

青鸞踏上回廊,候在門外的兩名侍女跟了上來,其中一位為她披了披風,另一位揚聲喚小丫頭打燈籠,青鸞邁步走著,看著隨風晃動的燈籠,又想起瓚掉進冰窟那日,她午睡時做了一個夢,她夢見了父王,父王一身戎裝,騎在馬上看著她笑,馬突然受驚狂奔,父王摔落馬下。

青鸞喚著父王從噩夢中驚醒,就聽到秀竹在門外喊,姑娘,瓚掉進冰窟窿了,青鸞頭皮一陣發麻,起身跑了出去。

興許那個夢就應著瓚的這次重病,如今瓚退了燒,會慢慢好起來,夢只是夢而已,青鸞笑著回屋,趴在床榻上沈沈睡去。

她又夢見了父王,父王背朝著她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青鸞喊著父王跑過去,父王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看著她咧嘴笑了,青鸞一驚,父王嘴裏淌著血,滿口的牙都掉了,張開的嘴象一個黑洞,嘶聲喚著青鸞青鸞……

青鸞唬得從床上坐起,楞楞看著屋外天光大亮,喚一聲秀竹,秀竹跑了進來:“姑娘放心,郎中來過了,瓚剛用了些早飯歇著呢,鬧著要見姑娘,聽到姑娘睡得正香,就老實等著。”

青鸞一笑吩咐道:“打發人去問問,父王近日可有信來嗎?”

秀竹答應著去了,青鸞起身,兩位侍女進來伺候梳洗,剛換好衣衫聽到院中肖娘的聲音:“請王妃安。”

辛氏柔和答應著,聲音裏飽含著喜氣:“阿彌陀佛,世子可算是大好了,不枉我日日跪在菩薩像前祈福。”

又聽到瓚喚一聲母妃,辛氏笑道:“來,讓母妃抱抱,可嚇死母妃了,知道嗎?若是瓚有個三長兩短,母妃定要將玹活活打死。”

瓚靠著辛氏,“母妃瞧著瓚,便饒了玹弟弟吧。”辛氏嘆口氣,“瓚太懂事,我瞧著便心疼,玹若有瓚的一半,母妃便心滿意足。”

玹奶聲奶氣喊著瓚哥哥:“那日的螞蚱呢,我要看螞蚱。”

辛氏拍一下手,啊呀一聲笑道,“聽聽我這兩個傻兒子,寒冬臘月的,哪來的螞蚱呢?”眾人湊趣都笑了起來,滿院子和樂的說笑之聲。

青鸞端詳著菱花鏡,有一下沒一下梳著長發,凝神想著心思,突然間一聲輕嘶,梳子絞住了長發,下意識用力一扯,頭皮一陣發疼,梳子舉在眼前,雕花的桃木梳子,梳齒間咬著一綹頭發,頭發上竟染了血,青鸞手一顫,梳子掉落在地,急忙低頭去看,劈啪一聲,梳子斷為兩截。

是母妃留下的梳子,母妃去的那日清晨,青鸞為母妃梳著頭發,也是如今這般,突然絞住了頭發,青鸞拉不下來,剛要吩咐人拿剪子,母妃用力一扯,梳子絞下一綹帶血的長發,傍晚時母妃突然就不行了,仰臥在床,下身血流不止。

青鸞想起往事,心中一陣驚慌,高聲喊著秀竹,看到秀竹匆忙走進,蹙眉問道:“打發去的人回來了嗎?父王可曾有信來?”

秀竹未說話,辛氏含笑走了進來:“說來奇怪,王爺已多日沒有來信。”

這也是令辛氏介懷的地方,楚王給她與青鸞的信總是分開,且給青鸞的更頻繁些。青鸞瞧見她冷靜下來,笑道:“這便打發人到邊塞探望父親。”

說著話請辛氏坐了,笑說道:“母妃,不吉之物悉數燒了吧,免得瓚見了寒心。”

辛氏楞了一下,都是吩咐了人悄悄做的,也囑咐了,任何人不得透露給青鸞,她在這院中三日三夜未出,如何知情?難道自己身旁有她的人?會是誰?辛氏沈吟著,眼角瞟一下秀竹,秀竹悄悄退了出去。

青鸞低頭一笑假裝不察,辛氏手中瓷蓋一下下捋著盞中水面上的茶葉,良久擡頭道:“是啊,瓚掉進池塘後,我就給你父王去了信,按理說,你父王記掛著瓚,當夜就該回來才是,難道邊塞軍務纏身嗎?”

青鸞略有些急,“父王駐守邊塞不易,我們應該報喜不報憂才是。”這是母妃在時總說的話,辛氏竭力斂住臉上不悅,和氣說道,“若是玹,我做得了這個主,可那是瓚,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你父王回來,豈不是要埋怨我?青鸞也體諒我的吧?”

青鸞一時語塞,辛氏心中有些得意,報喜不報憂?那是你們傻,聽說你的母妃就因要強,臨死都沒見著王爺,自己死不瞑目,又害得王爺抱憾終身,何必呢?

瓚活了過來,雖有些遺憾,倒也不要緊,這青鸞再厲害,及笄後就讓她出嫁,至於瓚,我一定會悉心溺愛他,王爺厭惡怎樣的人,他就會長成怎樣。

辛氏篤定想著斂了眼眸,不動聲色觀察青鸞,她面上再沈著堅定,到底是個孩子,還是個沒娘的孩子,如今她用王府裏的家產拿捏我,可又能拿捏到幾時呢?假以時日,我永遠是王府中的主子,而你,不過是嫁出去的女兒。

辛氏喝一盞茶站起身,青鸞起身相送,來在院門外,秀竹上氣不接下氣跑了進來,急惶惶說道:“王妃,姑娘,大事不好了……”

青鸞腦袋中嗡得一聲,不好的預感令她手腳冰涼,辛氏斥道:“慌什麽?有話慢慢說就是。”

秀竹眼淚落了下來,“王爺,王爺他……”青鸞一把攥住她手臂厲聲問道,“父王他,如何了?”

“王爺回煬城抄近路遭遇山洪,連人帶馬沖落山崖,一隊人馬葬身山谷,今早尋見屍身,正回府而來……”秀竹說著話痛呼一聲,眼淚流得更急,青鸞緊緊鉗著她的手臂,似要折斷才肯罷休。

辛氏啊的一聲,手揪住胸口暈厥了過去,青鸞瞠大著眼緊抿著唇,嘴角有血絲蜿蜒而下,定定瞧著辛氏蒼白的臉,怔怔得想,她對父王是有真情的吧,父王臨去前心中是溫暖的吧,父王去的時候,沒有痛苦吧……

諸般念頭紛至沓來,壓也壓不住,胸口有一團火越燒越旺,擡頭看著天,倔強得狠狠咬唇,憑什麽?你憑什麽?奪走了我的母妃,如今連我的父王也不放過……

肖娘聞訊而來,瞧著青鸞喚一聲姑娘,青鸞不理也不動,瓚牽著玹的手跑了出來,玹跑到辛氏身旁喊著母妃,瓚過來搖著青鸞的手,驚慌問道:“阿姊,父王怎麽樣了?阿姊,阿姊倒是說話呀。”

青鸞回過神,松開秀竹低頭看著瓚,慢慢蹲下身抱他在懷中,低低說道:“父王沒事,父王很好,父王與咱們的母妃團聚去了。走吧,阿姊帶你到大門外等著父王去。”

☆、3. 救星

看到楚王的屍身,剛醒過來的辛氏又暈厥過去,瓚與玹呼喊著父王啼哭不止,青鸞靜靜看著父王的遺容,剛剛牽著瓚的手候在府門外,心中一直企盼著,山洪中的屍身面目全非,一定是認錯了人,父王千軍萬馬中闖過來的,怎會在小小山洪中喪生?一定是訛傳。

青鸞看著看著蹲下身,跪在父王面前,拿出絲帕為他清理鼻腔中堵著的泥沙,泥沙中混著血結成了硬塊,青鸞仔細摳了出來,又蘸了水擦洗著父王的臉,英挺俊朗的五官,兩眼輕闔若睡著一般,唇角松弛,面容平靜而安詳。

青鸞凝視著,翹了唇角微笑,微笑著輕喚一聲父王,聲音很輕,似乎怕驚擾了他,周遭眾人聽不到,父王似乎聽到了,睫毛微動,要醒了吧?身旁肖娘低聲提醒:“姑娘,讓王爺回府吧,正殿已收拾妥當,可以停靈了。”

青鸞嗯了一聲,捏著父王的手跟著進了正殿,將眾人轟了出去,殿門外帷幔放了下來,青鸞默然解下父王的鎧甲脫掉衣衫,父王身上滿是青紫,新傷疊著舊傷,幾無完膚,青鸞蘸了清水一點點擦拭幹凈,為父王穿了潔凈幹燥的裏衣,裏衣是母妃親手縫制。

壽衣還在趕制,青鸞為父王蓋一床溫暖的棉被,又看了父王許久,起身出了正殿問肖娘:“王妃可醒了嗎?”

看肖娘搖頭,蹙眉道,“告訴珍珠,說是我的吩咐,遑論什麽法子,讓她清醒過來,她該忙著操持父王的喪禮才是。”說著話揉一下額角,“待她醒來,告訴她,我犯了頭風,就不出屋門了。”

肖娘有些吃驚,王爺去了,瓚與玹幼小只知哭泣,那辛氏哭得死去活來,儼然也死了一半似的,府裏就指望著姑娘,姑娘竟甩手不管了嗎?想要勸慰,知道青鸞的脾氣說一不二,勸也無用,低低應了聲是。

青鸞回到屋中,斷為兩截的梳子靜靜躺在妝臺上,其上長發與血跡已清理幹凈,青鸞捧起斷梳,將兩截用力拼在一起,無論怎樣用力,都無法消除其中的細縫,青鸞咬了唇,抱著梳子仰倒在床,緩緩側過身,身子蜷縮在一起,很冷,拉過被子緊緊裹住自己,埋頭在枕中,頭腦中一片空白。

空茫著,漸漸睡了過去,睡夢中下了雪,天地間一片潔白,眼前男男女女臉上沒有五官,糊了白紙一般,青鸞推開他們,從人群中擠過去,看到了父王母後,父王母後穿著新衣,攜手笑看著她,只不跟她說話,青鸞大聲喊著,他們卻在她的呼喊聲中轉身欲走,留給她一雙背影。

有人大聲說著話將青鸞從睡夢中驚醒,青鸞坐起身,手挨在枕頭上,一片濡濕冰涼,青鸞詫異低頭,枕上淚水斑駁,忙將枕頭翻了過來,抹一下臉清清嗓子,問聲何事。

辛氏沖了進來,散亂著發帶著狼狽,盯著青鸞冷笑道:“好啊,吩咐郎中用針將我紮醒,你倒好,睡得安然覺,你父王去了,府裏一片忙亂,這喪事,你便不管了嗎?”

青鸞笑笑:“王府裏管事侍從眾多,王妃盡管指派,我是小小年紀的姑娘家,幫不上忙卻也不添亂。”

辛氏鼻孔裏快要冒出煙來:“小小年紀?姑娘家?這些年,府中那件事你不插手?管事下人們哪個敢不看你臉色?我算什麽,我是主子嗎?我不過是架著王妃之名的大管事。”

青鸞不接她的話,只說道:“府中忙亂,王妃且忙去吧,用不著跟我多費唇舌。”

辛氏瞪著青鸞,以前尚能面上客氣喚一聲母妃,王爺去了,她直接改口稱王妃了,青鸞不看她,抻一抻衣襟下了床,繞過辛氏往外而來,辛氏說聲等等,指著繡墩道:“坐吧,既然姑娘跟我生分,今日我們不妨將話說清楚。”

青鸞說一聲好,辛氏坐了,又吩咐人備茶,茶盞捏在手中,不看青鸞,眼睛盯著墻上一副畫,緩緩開口道:“如今王爺去了,青鸞的外祖家沒什麽人,日後只能我們孤兒寡母相依為命。青鸞既知道自己是小小的姑娘家,就不應再把著府中家產,青鸞放心交給我,我不會虧待青鸞與瓚半分,依然會如王爺在時一樣,待你們比親生還要親。”

辛氏明面上對青鸞與瓚十分慈愛,楚王族人說不出什麽,青鸞的母妃是楚王從戰場上撿回來的孤女,青鸞沒有庇護她的外祖父母或舅父姨母,是以楚王一去,青鸞與瓚果真是無依無靠了。而辛氏的娘家雖非達官顯貴,卻也是富戶大族,是以辛氏志在必得,她本不急的,失去了夫君,她也傷心,可是青鸞置身事外的態度激怒了她,既如此,不如早日說到明處。

青鸞看她一眼:“是啊,我與瓚,日後似乎只能依靠王妃了。”

辛氏扭頭看了青鸞一眼,依然是冷靜淡然的模樣,不象一個孩子,辛氏心中沒由來的厭惡,隨即又被這樣的厭惡嚇了一跳,以前她不喜青鸞,卻也隱隱有些怕,因王爺護著她,因她小小年紀,說話做事滴水不露,辛氏詫異著,隨即釋然,今時不同往日,俱她何來?

青鸞笑了笑:“自然要交給王妃的,青鸞日後只安心守在閨中。”

辛氏心中鼓脹著,總算有這樣一日,看到青鸞發間的白花,又頹喪開來,有這樣一日卻也成了寡婦,只能指望著玹了,指望著玹將來能承王爵,可瓚才是世子,辛氏正琢磨著,青鸞又道:“王妃這些日子安心操持父王喪事,喪事後就將一切交給王妃。”

辛氏咬了牙,還是要拿捏著我,不過,這是最後一次。說一聲好站起身,到了門口頓一下腳步,身後青鸞道:“王妃不放心嗎?”

一個孤女,我有何不放心的?辛氏捋一下頭發挺直了背,出了青鸞的院子。

青鸞盯著眼前的茶,漂浮的茶葉沈了下去,一片片在盞底交織出圖案,青鸞手撫著茶盞漾了一下,茶葉又浮了起來,浮沈間,圖案不斷變換。

過了許久,青鸞端起茶盞一飲而盡,入喉冰涼,青鸞喚一聲來人,吩咐道:“備好馬車,後門處等著。”

山林清幽紅墻碧瓦,雄渾的鐘聲回蕩耳畔,青鸞站在山門外松樹下,仰望著眼前的石階,一階階延伸上去,似乎直達天際。

望了很久,一位少年僧人拾階而下,冬陽自背後灑下來,浴著光一般,行走間不徐不疾,寬大的衣袍隨風翩然,青鸞迎頭跑了上去,來到他面前喚一聲南星。

南星停下腳步,雙手合十眸光沈靜:“女施主別來無恙?”

知道他的姓名後,青鸞每次見面,總固執得叫他南星,而他永遠是無喜無怒的神情,客氣稱她為女施主。

青鸞一把揪住他袖子,南星躲一下沒躲開,青鸞揪得更緊,似乎怕他再躲,望著他的眼,“南星,我父王亡故了。”南星怔了一下,眼眸中湧起微瀾,嘴唇動了動,半晌只說出一個字,“那……”

青鸞低了頭,“只剩了我和瓚。”南星微側著頭,“世子的病可好了嗎?”青鸞松開了手,“大好了,多謝南星相助,若非南星送的藥丸,我就連瓚也保不住了。我如今,只有他了。”

南星看著青鸞的眼,依然冷靜自持,看得深了方能瞧見藏著無措與慌張,南星的目光裏添了安撫,柔和而悲憫,想了想開口,喚一聲青鸞,青鸞二字喚出,自己也嚇一跳,一直是保持距離的,這樣叫出來,添了看不見的親密。

青鸞沒有察覺異樣,下意識應了一聲,南星為難道,“楚王府的家事,我幫不上忙。”青鸞忙說,“我知道的,知道的,我是想,求見國師。”

南星眉頭皺了起來,青鸞搓著手:“我知道,國師定不願見我,可是南星,我走投無路了。”

母妃去後,青鸞守著孱弱的瓚,驚覺他的呼吸一辰比一辰微弱,青鸞握著他的小手,試圖給他活下去的力量,可他的小手越來越涼,請了幾位郎中,只是看著瓚搖頭嘆氣,青鸞起身往外跑,她要去向父王求助,靈堂外聽到有人一聲喊,無為寺前來祭奠。

無為寺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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