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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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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法官維達爾十分滿意。這次自殺證明了他的分析是符合邏輯的,證明他是機智又堅定的。那些愛慕虛榮的人總是這樣,總愛把運氣和環境的功勞歸到自己的天才上。和卡米爾的悲傷截然相反,他欣喜若狂,但不失冷靜。他越是假裝節制,越讓人感覺他內心因勝利而得意至極。卡米爾在他嘴唇上看到這種得意,在他肩膀上,在他集中精力穿上保護衣的方式中,都看到這種得意。維達爾,他戴著一頂外科醫生的手術帽,穿著一雙藍色拖鞋,看上去滑稽可笑。

他本可以從走廊上看,因為技術人員已經在工作了,但,不,一個三十歲的連環殺手,尤其是死了的,這就像一幅狩獵圖,需要湊近觀察。他很滿意。他走進房間,就像一位羅馬皇帝。他湊近床邊,探頭觀察了一下,嘴唇輕輕動了一下,姿態優雅,非常優雅,然後當他走出房間的時候,他做出一副事情了結了的神情。他向卡米爾指了指那些身份鑒證科的技術員:“我必須盡快得到結論,你知道……”

這是在說,他想邀功,盡快。卡米爾同意,盡快。

“但還是得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不是嗎?”法官加了一句。

“當然,”卡米爾說,“水落石出。”

法官準備離開。卡米爾聽到炮火裝進加農炮的聲音。

“你想說,對我來說?”

“說真的,是的。”

這麽說著,他脫下他的保護衣。帽子和拖鞋,不符合他的莊嚴身份。

“在這件事中,”他終於又開口說道,“你恰恰是缺了一種理智,範霍文警官。你追著這些事件,跑了很久。你甚至清楚地知道了受害者的身份,但最後還是多虧了她。你是在緊要關頭得救了,但你離破案還很遠,要不是這個……令人欣慰的‘意外事件’,”他指指房間裏,“我不確定你能夠搞定這個案子。我覺得你不……”

“不夠格?”卡米爾替他補上,“是啊,是啊,法官先生,說出來吧,你話已經到嘴邊了。”

法官惱羞成怒,在走廊上走了幾步。

“這還真是你的風格,”卡米爾說,“沒勇氣說出你真正的想法,也沒有足夠的真誠按你所說的去想。”

“那我就告訴你我真正的想法……”

“我好害怕。”

“我恐怕你不適合負責重案。”

他停頓了一下,以強調他經過深思熟慮,作為一個睿智的、知道自己的重要性的人,他從不說無足輕重的話。

“你的覆職還不那麽確定,警官。你或許還是應該保持一點兒距離。”

52

所有物品首先都被送往了化驗室。接著,被送往了卡米爾的辦公室。第一眼沒覺得什麽,但事實上,物件眾多。他們弄來兩個大桌子,阿爾芒給它們墊上桌布,推開辦公桌、衣帽架、椅子、扶手椅,把所有東西都鋪開。很難想象面前那麽多幼稚的東西屬於一個三十歲的女人。感覺她好像沒有長大。為什麽要保留那麽久一個劣質的玫瑰色發夾,陳舊到都脫了絲,或者一張電影票?

四天前他們在賓館裏收集了所有這些東西。

從年輕女人死去的房間出來,卡米爾下了樓,阿爾芒正在給接待員錄口供,他是一個年輕男人,頭發用發膠貼在兩邊,像是剛剛被人打了一巴掌。為了看起來極其實用,阿爾芒坐在餐廳,客人們來來往往拿著早餐。他說:“你不介意吧?”

沒等對方回答,他就給自己泡了壺咖啡,拿了四個羊角面包、一杯橙汁、一盤谷物、一個煮雞蛋、兩片火腿和幾份濕奶酪。邊吃著,他邊提了幾個問題,然後專心致志地聽著回答,因為即便嘴巴塞滿了東西,他依然能夠糾正:“你剛剛跟我說晚上十點半。”

“是的。”接待說,他被這樣一個身材瘦削的警察的食量驚呆了,但在五分鐘內,你永遠不可能知道……

阿爾芒示意他知道了。調查結束時,他說:“你有沒有盒子之類的東西?”

但不等他回答,他已經鋪開三張餐巾紙,往裏面倒了一整塊糕點,小心翼翼地包上四個角,打了個漂亮的結,像是一個禮品盒。他對接待說:“今天的午餐……纏上這種事,我們沒時間吃飯。”

早晨七點半。

卡米爾走進會議室,路易正在詢問發現阿歷克斯的女服務員,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被工作折磨得形容憔悴,臉色蒼白。她通常負責晚飯後的衛生工作,然後回家,但有時候,缺乏人手的情況下,她早晨還會回來,負責六點的第一班清掃工作。她體形笨重,背有點兒彎。

一般情況下,她只在上午晚些時候才進房間,並且只有在長時間敲門、側聽之後,因為她怕看到一些場景……她本可以描述這些場景,但這個小警察出現了,四處觀察,有些不敢說話。他什麽都沒說,只是待在那裏,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他進屋後一直沒有脫掉大衣,或許是病了,或者凍著了,這個男人。這天早上,她搞錯了。人家給她的紙上寫的是“317”,客人應該已經離開了酒店,表示打掃房間的綠燈亮著。

“寫得不清楚。我看成了‘314’。”她解釋說。

她情緒相當激動,從頭到尾不想表明任何自己的過失。和她一點兒關系都沒有。

“如果他們寫清楚了房間號,我就不會牽涉進來了。”

為了使她平靜,為了讓她放心,路易把他漂亮的指甲和剪得幹幹凈凈的手搭在她的前臂,然後閉上眼睛,他有時候真的有種紅衣主教的氣場。她剛踏進這個314房間,就發現除了走錯房間這個愚蠢的誤會之外,更重要的是,她反覆確認,眼前有個三十歲的女人,自殺了。

“我立馬看出來她死了。”

她閉上嘴,說不出話,她不是沒有見過屍體。每次都是意外,但還是……還是會讓人崩潰。

“這簡直讓我崩潰!”

她把手捂在嘴上,沈浸在這回憶裏。路易靜靜地安撫著她,卡米爾什麽都不說,他看著,他等著。

“一個這麽漂亮的姑娘。看上去那麽有生命力……”

“你覺得她看上去很有生命力?“

卡米爾問。

“好吧,在這間屋子裏,當然不是……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這兩個男人沒有回話,於是她繼續說下去,她想好好表現,不論怎樣,她想幫上忙。因為搞錯房間號,她總覺得最後她會免不了被責備。她想自衛。

“我那天前夜看到她的時候,她還生氣勃勃的!我想說的是這個!她看上去步伐堅定,總之我……我也不知道怎麽跟你們描述!”

她有點兒焦躁。路易又開始安慰:“前夜,你看到她走在哪裏?”

“好吧,就在前面那條街上!她拿著她的垃圾袋出門。”

還不等她把話說完,兩個男人就已經消失了。她看著他們跑向門口。

卡米爾在走廊上逮住阿爾芒和三個警察,一起往出口跑去。街的左右兩邊,五十幾米開外,一輛垃圾車吞噬著定時清理的垃圾箱裏的垃圾,警察們大叫著,但遠遠的沒有人聽懂他們想幹什麽。卡米爾和阿爾芒邊做著手勢邊沿著街飛奔,路易往反方向走去,他們揮舞著警牌,使上全身力氣對著他們吹口哨,那些清潔工人似乎呆住了,每個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警察終於跑到了,上氣不接下氣。那些警察奪過垃圾袋,對於清潔工來說,他們從沒遇見過這樣的情況。

那個清潔女工很驚訝地被領到了現場,像名人登場一樣被記者和崇拜者簇擁。她指了指她前夜遇到那個年輕女人的地方。

“我從那邊騎著電動車過來。我在這裏看到她。差不多,嗯!我記不太確切了。”

他們於是就在賓館停車場上翻了二十多個垃圾箱,老板一下就驚慌失措了。

“你們不能……”他開始阻撓。

卡米爾阻止他:“不能什麽?”

老板放棄了,真是臟亂不堪的一天,垃圾桶開腸破腹地躺在停車場上,好像一起自殺還不夠一樣。

是阿爾芒發現了這三個袋子。

他就是有這洞察力,還有經驗。

53

星期天早晨,卡米爾給嘟嘟濕打開窗子,讓它可以看窗外的集市,它喜歡這樣。他吃完早飯才八點不到,他睡得不太好,他又進入了一種長久的猶疑階段,就像他經常會有的那樣,似乎所有的答案都在搖擺,好像做與不做也沒什麽區別。這種猶豫中最可怕的,是探索自己內心深處,究竟什麽會占上風。假裝自我拷問也不過就是一種方法,用一種貌似理性的方式,來掩蓋一個有爭議的決定。

今天是他母親作品拍賣的日子。他說過他不去。現在,他確定他不去。

好像拍賣會已經結束了一樣,卡米爾想著之後的事情。現在他想的是拍賣會帶來的收益。還有不留一分錢,把它全部捐掉的想法。至今他都不想知道他到底能拿到多少錢。他不想去數這些錢,而他的大腦裏卻是一串數字,這由不得他。他永遠不會像路易那麽有錢,但還是有錢的。他估計,有十五萬歐。或者更多,二十萬歐。他為自己算這筆賬感到不齒,但他還是這麽做了。伊琳娜去世的時候,保險公司支付了他們買下、他又立即賣出的房產。用這筆錢,他又買了這套房,貸了一點兒款,他母親的作品拍賣正好可以還這筆錢。這類想法就是明智的決定裏應該避免的最大的錯誤。他會對自己說,我可以至少付清貸款,然後捐了剩下的錢。然後他會說,付了貸款,換輛車,然後捐了剩下的。無休無止。直到他一分錢不剩。他可能最後只剩兩百歐捐給癌癥研究。

“好啦,”卡米爾抖了抖身,“集中精力關註重點吧。”

差不多十點的時候,他離開了嘟嘟濕,穿過集市,空氣清冷,天氣晴好,他想步行去警局,但這需要一點兒時間。卡米爾盡可能快地走著,但他的腿並不長。所以他放棄了他的固執和浪漫的想法,選擇了坐地鐵。

星期天,但路易說他下午一點會去警局和他碰頭。

他到了局裏,便一直和大桌子上排成一列的物件對著話。像是一個小女孩蹲在大清倉的櫃臺前。

發現屍體的那天晚上,阿歷克斯的哥哥來法醫研究所確認屍體後,他們向普雷沃斯特夫人,也就是她的母親提出要求請她指認遺物。

這個女人相當嬌小,充滿活力,棱角清晰的臉龐和她的白發與舊衣服形成鮮明對比。她身上的一切,包括她的車子,都在傳遞同一個信息:我們是低調的中產階級。她不願脫掉大衣,也不願放下手袋,看上去非常急著離開。

“一下子要消化的信息有點兒多,”第一個見到她的阿爾芒說,“您的女兒在殺了至少六個人之後,於昨晚自殺,有點兒像畏罪自殺,我們可以理解。”

卡米爾跟她在走廊上說了很久認領遺物的事情,她將面對一大堆她女兒的私人物品,小時候的,長大一點兒後的,青少年時期的,沒什麽太大價值,但在孩子死去時會讓人覺得無比煎熬。普雷沃斯特夫人表示她不會哭的,她可以理解,但當她真的站在那一桌子的紀念物前面時,她崩潰了。他們給她拿了一把椅子。這種時候,作為觀眾是很痛苦的,內心焦躁,但必須保持耐心和冷靜。普雷沃斯特夫人沒有放下她的包,像是來做客一樣,她坐在椅子上,指著那些物件,很多她都不認識,或者不記得。她總是茫然不確定的樣子,像是站在一幅她女兒的白描畫像面前一般,她認不出來。對她來說,這就像是一些淩亂的物件。把她去世的女兒變成眼前這一團亂七八糟的東西像是一種不公,情緒讓位給了羞辱感,她拼命搖著頭:“她為什麽會留著這些鬼東西?你們怎麽知道這是她的?”

卡米爾張開雙臂。他把這樣的反應歸類為人們在面對這種極端的情況時的自我防衛,他常常遇到這樣的情形,在那些受到驚嚇的人身上,反應非常強烈。

“啊,”她又說,“啊是的,這,這真的是她的。”

她指著黑色木頭做的黑色小人頭。她像是要講故事了,但她忍住了。然後還有那些小說書頁。

“她很愛讀書。一直都是。”

路易終於到的時候,差不多已經下午兩點。他先是查看那些書頁。《明天在戰場上想著我》《安娜·卡列尼娜》,有些段落都用紫色墨水畫了出來。《米德爾馬契》《日瓦戈醫生》《奧勒良》《布登波洛克一家》,路易都讀過,還有他們說過的全套杜拉斯,但在這批東西裏邊,只有一兩頁,選自《痛苦》。路易沒有把這些書進行比較,裏面有不少浪漫主義作品,很容易猜到,那些年輕的多愁善感的女孩和那些殺人犯,都是一些內心脆弱的存在。

他們去吃午飯。吃飯的時候,卡米爾接到他母親的朋友打來的電話,是他負責今天早晨的拍賣。沒什麽太多可說的,卡米爾又一次感謝了他,他有點兒不知所措,小心地提了錢的問題。可以猜想電話那端,那位朋友說錢的問題之後再談,畢竟,他做這些都是為了莫德。卡米爾不說話了,他們約定不久後見面,彼此心裏都知道他們不會見面。卡米爾掛了電話。二十二萬四千歐元。這場拍賣完全超出了期望。那幅小自畫像,小型作品,光這一幅,就賣了一萬八千歐元。

路易並不驚訝。他知道這市價、這行情,他有經驗。

二十二萬四千歐。卡米爾還沒有回過神來。

他想算筆賬,這是多少工資?總之很多。這讓他不自在,感覺口袋很沈,實際上是肩膀很沈。他有點兒直不起身板。

“我是不是很傻,全都賣了?”

“也不完全是。”路易謹慎地說。

卡米爾還在捫心自問。

54

精心修剪的胡須,倔強的三角臉,炯炯有神的眼睛,一張生動肉感的嘴,美食家的嘴。他坐得筆直,要不是他的棕色波浪狀頭發往後梳著的話,從側面看他簡直像個軍官。帶著銀環的皮帶更加突出了肚子的體積,也顯示出了他的社會地位,貪婪,或是結婚,或是壓力,或者三者加起來的結果。他看起來超過四十歲,其實只有三十七歲。身高超過一米八,肩膀寬闊。路易不壯,但很高,然而在他邊上,還是顯得像個高中生。

卡米爾已經在法醫研究所見過他,當時他是來確認屍體的。他那張緊繃的、痛苦的臉湊近鋁制的桌子。他一言不發,只是點點頭表示,是的,是她。於是他們便把床單裹了起來。

這天,在法醫研究所,他們沒有說話。當死者同時又是一個毀了六個家庭生活的連環殺人犯的時候,旁人是很難表達吊唁的。慶幸的是,這不是警察的職責。

回去的走廊上,卡米爾一直不說話。路易說:“我記得他還挺愛開玩笑的……”

的確,卡米爾想起來,第一次是路易先遇到他的,當時他們在調查特拉裏厄兒子的死。

周一下午五點。警局刑事科。

路易穿著布萊奧尼西裝、拉夫勞倫襯衫和福喜利鞋子,在他的辦公室裏。阿爾芒在他身邊,襪子在鞋子上擰巴著。

卡米爾坐在一張遠一點兒的椅子上,靠著墻,兩只腳蕩在半空中,他俯身盯著一個本子,好像這裏發生的事情和他無關一樣。此刻,他憑著記憶,隨手畫著似乎是他曾經在一張墨西哥紙幣上看到的瓜達盧佩·維多利亞的肖像。

“屍體什麽時候會運送過來?”

“很快,”路易回答,“非常快。”

“已經四天了……”

“是的,我知道,是有點兒久。”

客觀來說,這對話中,路易簡直完美。他早早學到了那種不可覆制的同理心表達,這是種家族遺傳,也是一種社會等級的遺傳。今天早上,卡米爾要把他畫成聖馬可教堂的威尼斯總督。

路易抓起他的筆記本、檔案,像是想快些結束這些痛苦的程序。

“所以,托馬斯·瓦瑟爾,1969年12月16日出生。”

“我想這檔案上都有。”

不算挑釁,但相當強勢,相當不悅。

“啊,是,是!”路易無比真誠地確認道,“我們只是要確認一切沒有差錯。好盡快結案,沒別的。你的妹妹,就我們所知,殺了六個人,其中五個男人,一個女人。她的離世讓我們沒有辦法重塑這些事件。總有些話要向家屬交代,您一定能夠理解的。更何況還有法官。”

呵呵,卡米爾想,法官,的確,他都想邀功想瘋了。他迫不及待想坐到他的位置,每個人都想邀功想瘋了。但這沒什麽光彩的,一個連環殺手自殺了,還不如一次拘捕。但從公共安全、市民放心、城市安寧和所有扯淡的角度看來,這總還是有好處的。兇手已經死了。這就像中世紀的時候大家宣布狼死了一樣,大家知道這並不會改變世界,但還是讓人松一口氣,讓人感覺有一個更高的正義保護著大家。所以現在這個更高的正義被誇大了。維達爾像是不情不願地被推到記者面前。聽他的口氣,這個兇手完全被警方制伏了,她沒有別的辦法,只有自殺。卡米爾和路易在小酒館的電視裏看到這一幕。路易忍著不吭聲,卡米爾心裏暗笑。自從這一刻的榮耀之後,法官便平靜了下來。他在麥克風前誇誇其談,說現在任務還是要交由警方去結束。

所以,現在需要通知受害者家屬。托馬斯·瓦瑟爾理解,他點點頭,但他看上去依然很焦躁。

路易看了一會兒他的檔案,然後擡起頭來,用左手捋了一下頭發:

“所以,生日是1969年12月16日?”

“是的。”

“您是一家游戲租賃公司的銷售部主任?”

“是的,賭場游戲、啤酒吧、夜總會,我們出租器械。法國到處都有。”

“您結婚了,有三個孩子。”

“是的,您什麽都知道。”

路易小心謹慎地記著筆記。然後他擡頭:“所以您……比阿歷克斯大七歲。”

這次,托馬斯·瓦瑟爾只是點頭表示同意。

“阿歷克斯不認識她父親。”路易說。

“不。我的父親很早就去世了。我母親很晚才有了阿歷克斯,但她不想和那男人重新開始生活。他消失了。”

“所以,她只有你,作為父親的角色。”

“我一直照顧她,的確。她需要我。”

路易讓他說。他們沈默了一會兒。瓦瑟爾又說:“阿歷克斯以前就……我不得不說,阿歷克斯十分喜怒無常。”

“是的,”路易說,“喜怒無常,這也是我們在您母親身上發現的。”

他皺了皺眉。

“我們沒有發現任何精神治療的記錄,她看起來沒有住院治療或者接受過觀察。”

“阿歷克斯沒有瘋!她只是喜怒無常!”

“沒有父親……”

“主要是性格上的影響。她很小的時候就不太懂得和人相處,她自閉、孤獨,沒什麽朋友,也不大說話。還有,思想沒有什麽連貫性。”

路易表示他理解。對方不吭聲,他又說:“需要被保護起來……”

聽不出這是個問題,還是一個陳述,或是一個評論。托馬斯·瓦瑟爾選擇聽到一個問題。

“絕對的。”他回答。

“您的母親做得還不夠。”

“這沒法取代一個父親的角色。”

“阿歷克斯提過她的父親嗎?我想說,她有問過些問題嗎?她要求見他嗎?”

“沒有。她在家裏一切都挺好。”

“您和您的母親。”

“我母親和我。”

“愛和權威。”

“如果您想這麽說也可以。”

局長勒岡負責搞定法官維達爾。他是卡米爾和維達爾之間的屏障,他有所需要的一切品質、身材、沈穩和耐性。我們可以想象這個法官是什麽模樣,他或許不讓人愉悅,但卡米爾,他是真的讓人厭煩。幾天以來,自從那女孩自殺以來,流言四起。範霍文警官像是變了個人,他不再勝任他的工作,也沒有辦法處理這樣的調查。大家都在議論這個兩年內殺了六個人的姑娘,更別提她的殺人方式,顯然,這抓住了所有人的註意力,並且卡米爾真的讓人覺得他總是遲一步。一直都是。

勒岡又讀了一遍卡米爾最新報告裏的結論。他們一小時前見面了。他問:“你確定嗎,卡米爾?”

“是的。”

勒岡點了點頭:“如果你想……”

“如果你希望,我可以……”

“不不不不,”勒岡打斷他,“我來處理!我會親自見這個法官,我跟他解釋,你等我消息。”

卡米爾擡起準備簽辭呈的手。

“但還是……卡米爾,你對法官們到底什麽意見?總是鬧矛盾,一見面就是,永遠都是!好像中了邪一樣。”

“這你應該問那些法官!”

在局長的問題背後,依然還是有一個令人尷尬的潛臺詞:是不是卡米爾的身高讓他總愛挑戰權威?

“所以,帕斯卡爾·特拉裏厄,您在初中時就認識他。”

托馬斯·瓦瑟爾一臉不耐煩,擡頭吹了口氣,像是在吹滅天花板上的蠟燭。他顯得像在忍辱負重,然後發出了一個堅定渾厚的“是”,以一種一般情況讓人不敢再問下一個問題的語氣。

這次,路易沒有躲在檔案後面。他有這個優勢,一個月前正是他給瓦瑟爾做的筆錄。

“當時您對我說,我記得您說:‘帕斯卡爾快因為他的女朋友娜塔莉把我們煩死了!看啊,終於有一次,他也有個女朋友了!’”

“所以呢?”

“所以我們今天知道,這個娜塔莉事實上就是您的妹妹阿歷克斯。”

“您今天是知道了,但我,在那個時候,誰會知道……”

看見路易不說話,瓦瑟爾覺得有必要再說幾句:“您知道,帕斯卡爾,這是個不太覆雜的男孩。那些姑娘,他從來沒怎麽得手過。我甚至懷疑他是在吹牛。他一直在說,他的娜塔莉,但他從來不把她介紹給任何人。事實上,這就更讓我們覺得好笑。我,不管怎麽說,我沒怎麽當真。”

“但還是您給您的朋友帕斯卡爾介紹的阿歷克斯吧。”

“不。還有,首先,他不是我朋友!”

“啊是嗎,那是什麽?”

“聽著,我不想說謊。帕斯卡爾就是個弱智,他的智商大概和海膽差不多。所以,這就是個初中同學,童年的小夥伴,如果您一定要這樣說的話,我總是到哪裏都遇到他,但也就只是這樣而已。這不是‘朋友’。”

說著他開始大笑,為了強調這個假設多麽荒謬。

“您到哪裏都能遇到他……”

“時不時地,我經常和他在咖啡店遇到,會和他打個招呼。我也認識那裏不少人。我出生在克裏希,他也出生在克裏希,我們也一起念的小學。”

“在克裏希。”

“是的。我們就像人家說的克裏希的小夥伴。您知道嗎?”

“很好!非常好。”

路易又埋頭到他的檔案裏,忙碌而謹慎。

“帕斯卡爾和阿歷克斯也是‘克裏希的小夥伴’?”

“不,他們不是‘克裏希的小夥伴’!您能不提克裏希了嗎!我已經開始厭煩了!如果您……”

“冷靜一下。”

說話的是卡米爾。他沒有提高嗓音。就像個被人安排坐在辦公室角落畫畫來讓他有點兒事做的小男孩,他們把他給忘了。

“我們問您問題,”他說,“您回答問題。”

托馬斯轉向他,但卡米爾沒有擡頭,他繼續畫著,只是加了一句:“這裏,就是這樣的。”

他終於擡起眼睛,手臂舉直把他的素描拿遠了仔細審視,身子輕輕傾斜,目光越過紙頁,指向托馬斯,他說:“如果您繼續這樣,我會給你一個違抗公共權力代理人的罪名。”

卡米爾終於把素描放在了桌上,就在他重新俯身埋頭之前,他加了一句:“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表達清楚。”

路易等了一秒。

瓦瑟爾被逮了個措手不及。他一會兒看看卡米爾,一會兒看看路易,嘴巴微微張開。氣氛讓人想起夏天,日頭將盡的時候,暴風雨突然襲來,沒有人預感到它的到來。於是突然之間大家意識到自己出門時完全沒有做任何準備,天空已經黑壓壓一片,而回家的路還長得很。可以說瓦瑟爾只能拎一拎衣領。

“所以呢?”路易問道。

“所以,什麽?”瓦瑟爾回答,一臉迷茫。

“阿歷克斯和帕斯卡爾·特拉裏厄,他們也是‘克裏希的小夥伴’嗎?”

路易講話的時候喜歡把連音全都發出來,即便是在最緊張的情形下。比如現在,他就清晰地發出:“他們兒。”卡米爾沈浸在他的素描裏,搖頭晃腦,一臉欣賞,這家夥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不,阿歷克斯沒怎麽在克裏希生活過,”瓦瑟爾說,“我們搬家了,她當時,我不記得了,才四五歲的樣子。”

“那她是怎麽認識帕斯卡爾·特拉裏厄的?”

“我不知道。”

沈默。

“所以,你的妹妹和你的‘小夥伴’帕斯卡爾·特拉裏厄相遇完全是出於偉大的偶然……”

“不得不這麽說。”

“然後她稱自己為娜塔莉。她在馬恩河畔尚皮尼用十字鎬把他殺死。然而這一切和您完全沒有關系。”

“您到底想怎麽樣?是阿歷克斯殺的人,不是我!”

他暴躁起來,聲音變得尖銳,然後他突然停下,就像他突然爆發一樣。他用極其冰冷的語氣,一字一句說得極慢:“首先,您為什麽來調查我?您對我是有什麽意見嗎?”

“不!”路易急忙澄清,“但您必須理解。在帕斯卡爾失蹤後,他的父親,讓-皮埃爾·特拉裏厄,開始搜尋您的妹妹。我們知道他找到了她,他在她家附近把她綁架了,他把她監禁了起來,他折磨她,他可能還想殺了她。她奇跡般地逃了出來,後面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我們感興趣的,正是這個。她用假名和他兒子約會已經很令人震驚了。她到底想隱藏什麽?但更令人驚訝的是,讓-皮埃爾·特拉裏厄是如何找到她的?”

“我不知道。”

“好吧,我們……我們有一個假設。”

這樣的一句話,卡米爾說起來有很強的效果。這聽起來就會像一個威脅,一種指控,充滿著言下之意。在路易說來,卻聽起來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信息。他們選擇了一種策略。這是路易的好處,他英國軍人的一面,一旦決定的事,他就去做。沒有什麽能使他分心,也沒有什麽能阻止他。

“你們有一個假設,”瓦瑟爾重覆道,“是什麽?”

“特拉裏厄先生拜訪了所有他能找到的他兒子認識的人。他給他們看了一張質量拙劣的照片,照片上帕斯卡爾身邊有娜塔莉陪著,也就是,阿歷克斯。但他所有詢問的人裏面,只有您認識這個女孩。所以我們認為事情就是這樣的。您給了他阿歷克斯的地址。”

沒有反應。

“或者說,”路易繼續說,“鑒於特拉裏厄先生的激動程度,和他公然的暴力態度,他冷不防地迫使您這麽做了,至少。”

這個信息在房間裏安靜地轉了一圈。

“為什麽我要這麽做?”瓦瑟爾問,一臉困惑。

“的確,我們也想知道,瓦瑟爾先生。他的兒子,帕斯卡爾,在您說來,智商低得跟海膽一樣。他父親也沒好到哪裏去,所以不用觀察他太久就能輕而易舉地發現他的意圖。我想說,就好像是您判了您妹妹一頓痛打。而事實上,很容易就能看出,他甚至想要殺了她。這就是您想要的對嗎,瓦瑟爾先生?您要他殺死您的妹妹?要他殺死阿歷克斯?”

“您有證據嗎?”

“哈!”

這,又是卡米爾。他的叫聲像是一種喜悅的驚嘆,並以一個讚嘆的笑聲收尾。

“哈哈哈,這,我欣賞!”

瓦瑟爾轉過身去。

“當一個證人問有沒有證據,”卡米爾說道,“這就說明他已經不再否定這些結論了。他只是想找一個庇護。”

“好吧。”

托馬斯·瓦瑟爾剛剛做了一個決定。他非常平靜地做了這個決定,雙手平放在面前的寫字臺上。他雙手一直放在那裏,眼睛盯著雙手,說道:“能不能請您告訴我,我現在到底在這裏做什麽?”

聲音鏗鏘有力,這句話說出來就像一個命令。卡米爾站起來,放下素描,不再拐彎抹角,也沒有證據,他往前走了幾步,站到托馬斯·瓦瑟爾面前:“您從幾歲開始強奸阿歷克斯?”

托馬斯擡起頭。

“啊,您是想說這個?”

他微笑。

“您不早說。”

阿歷克斯,還是個孩子,她斷斷續續記過日記。這裏寫幾行,那裏寫幾行,然後又很久不寫。她甚至不寫在一個本子上。哪裏都能找到,垃圾桶裏找到的所有東西上,一本只寫了六頁的草稿本上,一本硬封面筆記本上,封面上是一匹在落日中奔跑的馬。

小孩子的筆跡。

卡米爾只念了這一句:“托馬斯來我房間,幾乎每晚,媽媽知道。”

托馬斯站了起來。

“好了。現在,先生們,如果你們允許……”

他走了幾步。

“我不認為事情會這樣。”卡米爾說。

托馬斯轉身:“啊是嗎?那會怎麽樣,在您看來?”

“在我看來,您會重新坐下,回答我們的問題。”

“關於什麽?”

“您和您妹妹的性關系。”

瓦瑟爾看看路易,又看看卡米爾,假裝驚恐地說:

“為什麽,她起訴我了嗎?”

現在,他的確很幽默。

“您,您真的是很滑稽。我沒有辦法相信您,您沒有這個榮幸。”

他雙臂交叉,腦袋微微傾向一邊,像個正在尋找靈感的藝術家。他用一種溫柔的聲音說:“說真的,我很愛她,真的很愛,非常愛。她那時候是個非常迷人的女孩子,您根本想象不了。有點兒消瘦,一張沒心沒肺的臉,但絕對嬌艷欲滴,還很甜美。當然,喜怒無常。她需要人管束,您懂的,還需要很多愛。小女孩大多是這樣。”

他轉向路易,張開雙手,掌心朝向天空,微笑著說:“就像您所說,我有點兒像她的父親!”

然後他又交叉雙臂,很滿意:“所以,先生們,阿歷克斯提出強奸的申訴了嗎?我能看看嗎?”

55

根據卡米爾的計算,根據他所做的核實,當托馬斯“去到她房間裏”時,阿歷克斯應該還不到十一歲。他,十七歲。為了得到這個結論,他必須做很多假設,以及很多推斷:同母異父的兄妹,保護者。這就是這件事情中殘忍的部分,卡米爾自言自語。他們還指責我殘忍……

他又回到阿歷克斯。他有幾張這個時期她的照片,但沒有日期,不得不參照那些裝飾物(車子、衣服)來確定時間。還有看阿歷克斯的體形。一張張照片上,她一點點長大。

卡米爾想了又想這個家庭故事。這個母親,卡洛爾·普雷沃斯特,助理護士,在1969年,嫁給了弗朗斯瓦·瓦瑟爾,印刷工人。她那時候二十歲。同年生下了托馬斯。1974年,她丈夫去世。托馬斯五歲,可能完全不記得他父親。1976年,阿歷克斯出生了。

她不知道父親是誰。“他不配。”瓦瑟爾夫人用一種決斷的聲音說,沒有意識到她這句話的分量。

她沒有太多幽默感。同時,她又是一個殺了六個人的女孩的母親,這讓人開不出玩笑來。卡米爾不想讓她看到阿歷克斯的東西裏找到的那幾張照片,他把它們拿下桌。相反他問她要別的照片。他要來好多。他和路易一起,把照片分類,標註地點、年份,還有瓦瑟爾夫人只給他們看的人物。托馬斯,他沒有給出任何照片,他說他沒有。

從阿歷克斯小時候的照片看來,她以前是個極其瘦弱的小女孩,臉都瘦沒了。顴骨高高突出,眼神黯淡,嘴唇很薄,緊緊繃著。她激不起任何欲望。照片是在海灘上照的,邊上有氣球、遮陽傘,還有迎面而來的陽光。“是在萊拉旺杜。”瓦瑟爾夫人說,“兩個孩子。阿歷克斯十歲,托馬斯十七歲。他壓著她的腦袋和雙肩。她穿著兩件套的泳衣,她本可以逃脫,但她沒有,這是種嬉鬧。”她的胳膊是那麽細,她的雙腿也細。兩只腳有點兒內八。病態,瘦弱,這還不算什麽,但她的樣子的確不好看。除了她的肩膀,不得不說。當你看到她的肩膀,這是顛覆性的。

就是從那個時期開始,托馬斯開始進入她的房間的。早一點兒或者遲一點兒,這並沒有太大區別。因為接下來的時期拍的照片並不是非常鼓舞人心。比如這是阿歷克斯,差不多十三歲的樣子。集體照,家庭照。阿歷克斯在右邊,她母親在中間,托馬斯在左邊。一個郊區房子的露臺。一個生日。“在我去世的哥哥家。”瓦瑟爾夫人說。說著,她畫了個十字。一個簡單的手勢有時候會打開全新的神奇視野。在普雷沃斯特的家裏,他們信上帝,或者說他們曾經信過,不論如何,他們畫十字。在卡米爾看來,這對於小阿歷克斯來說,不是件好事。阿歷克斯長大了一點兒,不是很多,但她長高了,還是那麽瘦,笨手笨腳的,她給人感覺有點兒笨拙,身體平衡感不好。她讓你不可避免地產生一種保護欲。在這張照片上,她有點兒比別人靠後站。照片背後,很久以後,阿歷克斯用成人的筆跡寫著:“母上大人。”瓦瑟爾夫人並不是太有王室風範,最多是著裝有點兒講究,她轉頭,對她的兒子微笑。

“羅伯特·普拉德利。”

阿爾芒來接班。他用一支新原子筆在一本新筆記本上記著那些回答。刑事科的節日。

“不認識。怎麽,這也是阿歷克斯的受害者?”

“是的,”阿爾芒回答,“他是長途司機。他的屍體在東線高速公路的一塊空地上被發現,在他的卡車裏。阿歷克斯往他眼睛裏紮了一把螺絲刀,還有一把螺絲刀紮在了他的喉嚨裏,然後往他嘴裏倒了半升硫酸。”

托馬斯思考了一下。

“她可能和他有什麽仇吧……”

阿爾芒沒有笑。這是他的本事,他像是沒有聽懂,或者根本漠不關心,事實上,他只是完全集中精力。

“是的,毫無疑問。”他說。阿歷克斯有點兒易怒,在他看來。

“那些姑娘……”

言下之意,你們也知道她們就是這樣。瓦瑟爾是那種說話時眼神猥瑣的人,並且一直試圖找尋別人眼裏的默契。人們覺得這種眼神通常可以在那些老色鬼、那些性無能者、那些性變態身上找到,事實上,這種眼神在男人身上很普遍。

“所以,羅伯特·普拉德利,”阿爾芒又說,“這個名字對你來說沒什麽特別的嗎?”

“完全沒有。應該有嗎?”

阿爾芒沒有回答,在他的檔案裏搜尋。

“那,賈德諾,貝爾納?”

“您是要一個一個問我嗎?”

“一共才六個,很快的。”

“我,這到底和我有什麽關系?”

“好吧,和您的關系就是,貝爾納·賈德諾,他認識您。”

“什麽?!”

“啊是的,您回憶一下!賈德諾,埃唐普的修車工,您在……”他查看著他的檔案,“在1988年的時候賣給他過一輛摩托車。”

瓦瑟爾回憶了一下,讓步說:“或許吧。這太久遠了。1988年,我才十九歲,您說我要是記得的話……”

“但是……”

阿爾芒一張一張翻查著他散亂的檔案。

“這裏。我們有一份賈德諾先生的朋友的證詞,他說對您印象很深。你們當時都是摩托車發燒友,在那個時候,你們還經常一同出游……”

“什麽時候?”

“1988年,1989年……”

“您還記得所有您在1988年時認識的人?”

“不,但這個問題不是問我的,而是問你的。”

托馬斯·瓦瑟爾露出疲憊的神色。

“好吧,就算我承認,游車河,二十年前。那又怎麽樣呢?”

“那麽,這就有點兒像一條線索。您不記得普拉德利先生,但是您記得賈德諾先生,而他,他認識普拉德利先生……”

“誰和誰還絕對沒有一點兒聯系呢?”

阿爾芒表現出了一絲他平日沒有的細膩。他轉向路易。

“是的,”路易回答,“我們知道這個理論,它很誘人。但我覺得它有點兒不符合我們的主題。”

圖比婭娜小姐六十歲,眼明腳快。她堅持別人叫她“小姐”,她這樣聲明。她前天接待了卡米爾。她從市游泳池出來,他們在一間咖啡館聊了一會兒。坐在她對面,在她濕漉漉的頭發裏,可以看見不少白發。她是那種欣然變老的女人,因為這增加了生命的張力。隨著時間流逝,難免會搞錯一些學生。她笑了。每次她遇到一些和她談論自己孩子的家長,她只能假裝感興趣。不僅僅是因為她不記得,更是因為,她不在乎。“我應該覺得羞愧。”但是阿歷克斯,她記得比別的孩子清楚,是的,她在那些照片上都認出了她,這個瘦小的女孩。“這孩子太黏人,總是在我辦公室附近轉悠,她總在課間來看我,是的,我們兩個人相處很好。”阿歷克斯很少說話。但她還是有些朋友,她很愛玩,但讓人驚訝的是,她會突然一下子變得很嚴肅,“毫無預兆,就這樣,嚴肅得像個教皇”,不一會兒她再重新說話,“像是突如其來的一種缺席,像是她突然掉進一個洞裏,太奇怪了”。當她遇到麻煩,她會有些結巴。圖比婭娜小姐說她有點兒“大舌頭”。

“我當時沒有立馬意識到。這很少見。對於這些事,我通常都是很留心的。”

“或許是長時間逐漸形成的。”

圖比婭娜小姐也這樣覺得。她晃晃腦袋,卡米爾跟她說她這樣會著涼的,頭發濕著。她說不論如何,她每年秋天都會生病,“這是一種疫苗,這讓我一年別的時間都精神矍鑠”。

“一年內別的時間能發生什麽呢?”

她不知道,她搖搖頭,眼睛像是盯著一個謎,她無話可說,也沒什麽想說,她不知道,什麽都不想,剛才那個離她還很近的小女孩,此刻又遠去了。

“您沒有跟她母親說過她口吃的事嗎?建議找個矯正醫生?”

“我以為這會過去的。”

卡米爾緊緊盯著這個日漸衰老的女人。很有個性,不是那種對這樣一個問題會毫無想法的女人。他感覺到哪裏不對,但又說不出是哪裏不對。還有她哥哥,托馬斯。他常常來找她,的確,非常頻繁。這也是瓦瑟爾女士說的:“她的哥哥非常照顧她。”一個大男孩,“一個漂亮的男孩”,對於這個,這位小姐,她倒是記得非常清楚,卡米爾沒有笑。托馬斯上的是技校。

“他這樣來找她,她開心嗎?”

“不,當然不,您想想吧,一個小女孩總是想長大,她總想一個人來上學,一個人回去,或者和她的女伴們。她的哥哥,這是個大人,您不難理解……”

卡米爾說:“阿歷克斯一直被她哥哥強奸,就在她在您班上讀書那段時間。”

他眼看著這些話漸漸沈沒,沒有引起任何騷動。圖比婭娜小姐看著別處,朝著櫃臺,朝著露臺,朝著街上,像是在等什麽人。

“阿歷克斯有沒有試著和您講過這事?”

面對這個問題,圖比婭娜小姐煩躁地擺擺手背。

“說過一點兒吧,但小孩子的話怎麽能當真!而且這還是家務事,我不管這些。”

“所以特拉裏厄、賈德諾、普拉德利……”

阿爾芒看上去很滿意。

“好的……”

他轉過這些文件。

“啊,史蒂芬·馬基雅克。您也不認識他吧……”

托馬斯什麽都沒說。他顯然是在等著看事情會有什麽發展。

“蘭斯的咖啡館老板……”阿爾芒說。

“從沒去過蘭斯。”

“之前,他在奧爾日河畔埃皮奈有一家咖啡館。根據迪斯特裏法爾,您的老板的記錄,他在1987年到1990年之間您旅行的時候認識了您,他還有兩臺電動彈子機存放在您那裏。”

“可能吧。”

“是確定,瓦瑟爾先生,絕對確定。”

托馬斯·瓦瑟爾改變了他的策略。他看看自己的手表,快速算了一下,便窩到了自己的扶手椅裏,雙手放在皮帶上,準備好幾個小時耐下心來,如果需要幾個小時的話。

“如果您告訴我您知道什麽,或許我能幫到您。”

1989年。在照片上,諾曼底的一戶人家,在埃特爾塔和聖瓦萊裏之間,磚石房屋,屋頂鋪著石板,在屋子前面的綠色草坪上,有一張吊椅、一些果樹,一家人聚在一起,勒魯瓦一家。這家男主人:“總之,勒魯瓦。”好像別人不知道一樣。他的品位有些浮誇。做五金材料發了家,他就買下了一個四分五裂的家庭仍在繼承訴訟中的一處房產,從此覺得自己是別墅領主。他經常在自己的花園裏燒烤,然後給他的手下們發邀請函,像是在發召集令。他對市政廳有著野心,渴望名片上有政治頭銜。

他的女兒,萊奈特(小女王)。是的,作為名字來說,這有點兒傻,這個男人真是無所不能。

萊奈特倒是說起她父親來非常嚴肅。是她對卡米爾說的這個故事,卡米爾其實什麽都沒問。

她在照片上指出了阿歷克斯,兩個女孩相擁著大笑。照片是她父親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周末拍下的。天氣很熱。在她們身後,一個噴水器旋轉著巨大的噴頭在給花園灑水,水花裏勾勒出了陽光裏的五彩色譜。取景是很愚蠢的。勒魯瓦,他不擅長攝影。他,除了商務……

蒙田大道附近。他們在RL媒體制作的辦公室裏。今天,她想別人叫她“萊娜”(女王),而不是“萊奈特”(小女王),沒有意識到這比她父親還過分。她制作電視劇。她父親去世之後,她用他在諾曼底房子的錢,建立了這家制作公司。她在一間用來開會的大房間接待了卡米爾,可以看見那些年輕人來來往往,一臉被他們覺得極其重要的工作占據的神情。

只是看到了扶手椅的深度,卡米爾就不想坐下了。他站著。他只是拿出了照片。照片背後,阿歷克斯寫著:“我親愛的萊奈特,我心中的女王。”小孩子的筆跡,粗粗細細。紫羅蘭色的墨水。他確認了一下,他打開幹涸了的墨水筆,裏面還有一根空了的紫羅蘭色筆芯,一支非常廉價的墨水筆,紫羅蘭色,當時不是很流行,就是一種阿歷克斯想要體現自己獨特性的象征,就像他們發現的她的很多其他東西一樣。

她們都在四班。萊奈特晚一年讀書,但因為出生日期的關系,她們被分在同一個班裏,盡管萊奈特比阿歷克斯長了兩歲,差不多十五歲了。在照片上,她像是個烏克蘭女孩子,細細緊緊的辮子紮了一頭。如今,她看著照片,嘆了口氣:“我們當時看上去多傻氣呀……”

好朋友,萊奈特和阿歷克斯。就像所有人十三歲時那樣。

不離不棄。白天每天在一起,晚上可以通好幾個小時電話,直到被父母奪過電話。

“是的,托馬斯?”

卡米爾對於這個故事實在是筋疲力盡。越是繼續越是……疲憊無力。

“他在1986年開始強奸他妹妹。”他說。

她點起了煙。

“您那時候已經認識她了,她有跟你說過這個事情嗎?”

“是的。”

這是個堅定的回答。像是在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們不要繞圈子。

“是的……然後呢?”卡米爾問。

“是的,然後,沒然後了。您想說什麽呢,我代替她起訴他?在十五歲的時候?”

卡米爾不說話了。他本該有很多話要說,要不是他筋疲力盡的話,但他需要信息。

“她和你說什麽了?”

“說他弄痛她了。每次,他都弄痛她。”

“你們很親密……有多親密?”

她笑了。

“您想知道我們有沒有睡過?十三歲?”

“阿歷克斯十三歲。您,十五歲。”

“的確。那好吧,是的。我教她的,您說得沒錯。”

“你們的關系持續了多久?”

“我不記得了,不是很久。你知道,阿歷克斯不是非常……有動力,您理解嗎?”

“不,我不理解。”

“她這麽做……只是為了消遣。”

“一個消遣?”

“我想說……她不是非常感興趣,對於一段關系。”

“但您還是知道如何說服她。”

她不太高興,因為這句話,萊娜·勒魯瓦。

“阿歷克斯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她是自由的!”

“十三歲?加上這樣一個哥哥?”

“自然,”路易說,“我想事實上您可以幫到我們。瓦瑟爾先生。”

他看起來還是憂心忡忡。

“首先,是一點兒細節。您說您不記得馬基雅克先生了,奧爾日河畔埃皮奈的咖啡館老板。然而,根據迪斯特裏法爾的記錄,四年之間,您至少拜訪了他七次。”

“我的確會拜訪一些人,都是些客人……”

萊娜·勒魯瓦掐滅了她的香煙。

“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一天,阿歷克斯突然消失了,消失了幾天。當她再回來時,我們就結束了。她甚至不和我說話。接著,我父母就搬家了,我們就離開了,我再也沒見過她。”

“是什麽時候?”

“我說不上來,太久遠了,這一切。大概是年底,1989年吧,然後……我就不知道說什麽了。”

56

在辦公室角落,卡米爾繼續聽著。他還在畫畫。按照回憶,總是這樣。阿歷克斯的臉,差不多十三歲,在諾曼底房子前的草坪上,她和她的女伴一起,她們身體緊緊相依,她手上拿著個塑料瓶子。卡米爾試圖重新找到照片上的那個微笑。尤其是,照片上的目光。這是他最想念的。在酒店房間裏,她的目光是熄滅的。目光,他思念那種目光。

“啊,”路易說,“現在,傑奎琳納·紮奈迪。她,您應該了解多了吧?”

沒有回答,也無處可逃。路易看起來像是那種人們想象中的外省公證員,認真、周到、細致、有序。讓人厭煩。

“告訴我,瓦瑟爾先生,您為迪斯特裏法爾先生工作多久了?”

“1987年開始的,您應該很清楚。我先提醒你們,如果你們看到我老板……”

“什麽?”卡米爾從後排打斷他。

瓦瑟爾轉頭看他,非常激動。

“如果我們看到了他,您繼續說下去,”卡米爾重覆,“我似乎覺察到您的語氣裏有一絲威脅。那就說吧,繼續,我很感興趣。”

瓦瑟爾還沒來得及回答。

“您是幾歲開始為迪斯特裏法爾工作的?”路易問。

“十八歲。”

卡米爾又一次打斷他:“告訴我……”

瓦瑟爾不斷一會兒轉向路易和阿爾芒,一會兒又轉向卡米爾,於是他起身,憤怒地把椅子一斜,好同時面對他們所有人,而不用轉來轉去。

“什麽?”

“這時候,你和阿歷克斯很好?”卡米爾問。

托馬斯笑了。

“我和阿歷克斯的關系一向很好,警官。”

“長官。”卡米爾糾正他。

“長官,警官,警長,我不在乎。”

“然後您去接受培訓了,”路易又說,“你們公司組織的培訓,那是1988年,然後……”

“好吧,好吧,OK,紮奈迪,我認識她。我上過她一次,這沒什麽大不了的吧!”

“您一周去圖盧茲培訓三次。”

托馬斯撇了撇嘴:

“我不知道,您怎麽會覺得我還記得這些……”

“不,不,”路易鼓勵他,“我向您保證,我們已經確認過了,一周三次:從十七日到……”

“行了行了,三次,行了!”

“冷靜……”

是卡米爾,又是他。

“你們這把戲,有點兒老套吧。”托馬斯說,“新人來翻查檔案,流浪漢來盤問,小矮子在後排……”

卡米爾的血液一下湧了上來。他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沖向托馬斯。路易站起來,用手攔住他老板的胸口然後閉上眼睛像是在極力克制,他向來都是這樣和卡米爾相處的,他模仿著那些他學來的動作,希望他的長官也能受他影響和他同步,但這次,一點兒都不起作用。

“那你呢,你個蠢貨,你的把戲:‘是的,她十歲我就上了她,真是太爽了。’你覺得你能逃得掉?”

“但是……我從來沒有這麽說過!”托馬斯感覺被冒犯了。

“這都是您說的,真的……”

他非常冷靜,但看起來真的很生氣。

“我從來沒說這麽可怕的話。不,我說的是……”

即便坐著,他也比卡米爾高,這太搞笑了。他不緊不慢,一字一句地說著。

“我說的是,我很愛我的妹妹。非常愛。我希望這聽起來沒有什麽惡意,至少不會被法律懲罰吧?”

神情惹人厭煩。他又說,一臉驚愕:“兄妹之情是違反法律的嗎?”

恐怖和變態。他像是在說。但他的微笑卻暗含了別的東西。

生日。這一次,有了確切的日子。在照片背面,瓦瑟爾夫人寫道:“托馬斯,1989年12月16日。”他的二十歲。照片是在家門口拍的。

“一輛SEATMalaga四門車,”瓦瑟爾夫人驕傲地說,“二手的,嗯,我沒那麽多錢。”

托馬斯用手支在打開的車門上,為了讓人看到裏面的絲光棉座位,大概吧。阿歷克斯在他邊上。在照片上,他一條胳膊摟著他妹妹的肩膀,一副保護者的樣子。但一旦深入了解之後,事情就完全變了樣。因為照片很小,卡米爾只能通過顯微鏡看阿歷克斯的臉。這天晚上,他沒睡,他憑著記憶畫著她,他費了好大力想要回憶。她在照片上沒有笑。這是在冬天,她穿著一件很厚的大衣,即便如此,還是讓人覺得過於瘦弱,她十三歲。

“托馬斯和他妹妹之間怎麽樣?”卡米爾問。

“哦,非常好,”普雷沃斯特夫人說,“他總是很照顧他妹妹。”

“托馬斯來我房間,幾乎每晚,媽媽知道。”

托馬斯不耐煩地看他的手表。

“您有三個孩子……”卡米爾說。

托馬斯看到話鋒轉了。他有點兒猶豫。

“是的,三個。”

“有女兒嗎?兩個,是嗎?”

他彎腰看路易面前的資料。

“果然是。卡米爾,看啊,和我一樣!還有艾洛蒂……這些小家夥,她們現在幾歲了?”

托馬斯咬緊牙關,默不作聲。路易決定打破沈默,他覺得有必要換一個話題:“所以紮奈迪夫人……”他說道,但沒時間說完。

“九歲和十一歲!”卡米爾打斷他。

他用食指指指檔案,一臉得意。突然他又收起了笑臉。他俯身湊向托馬斯。

“您的女兒們,瓦瑟爾先生,您是怎麽愛她們的呢?我向您保證,父愛不會被法律懲罰的。”

托馬斯咬著牙,下巴緊緊繃著。

“她們是不是也喜怒無常?她們需要權威嗎?不管怎麽說,偶爾,總是需要權威的,小女孩總是這樣,這往往是需要愛的表現。所有爸爸都知道……”

瓦瑟爾盯著卡米爾看了很久,那種緊張似乎一下消逝了,他對著天花板微笑,然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您口味真的很重,長官……對於一個您這樣體形的人來說,這真是太令人驚訝了。您覺得我會向您的挑釁屈服嗎?覺得我會一拳揍到你臉上然後給你機會……”

他擴大了範圍:“你們不僅很差勁,先生們,你們甚至平庸至極。”

說著,他起身。

“您只要踏出這個辦公室一步……”卡米爾說。

這時候,沒有人知道下一秒會怎麽樣。氣氛越來越緊張,大家都站著,連路易都是,這是個僵局。

路易尋找著出路。

“紮奈迪夫人,在您下榻酒店的那段時間,有個男朋友叫菲利克斯·馬尼埃爾。馬尼埃爾先生非常年輕,比紮奈迪夫人年輕差不多一輪。您呢,您大概,十九二十歲吧。”

“我不想拐彎抹角。那個紮奈迪,是個老婊子!她這輩子唯一感興趣且樂此不疲的事情,就是和年輕男人上床。她應該榨幹了她一半的客人吧,至於我,門還沒開全,她就已經撲了上來。”

“所以,”路易總結說,“紮奈迪夫人認識菲利克斯·馬尼埃爾先生。這好像都是一個系統的,賈德諾,您認識他,而他認識您不認識的普拉德利;您認識紮奈迪夫人,而她認識您不認識的馬尼埃爾先生。”

路易於是轉向卡米爾,有點兒擔心:“我不確定我是不是表達清楚了。”

“不,不是很清楚。”卡米爾確認說,他也有點兒擔心。

“我也有點兒懷疑,我再說清楚一點兒。”

他轉向瓦瑟爾。

“您直接或間接認識所有您妹妹殺死的人。這樣說可以嗎?”他邊說著邊轉向他老大。

不是很滿意,卡米爾:“聽著,路易,我不想冒犯你,但你的表達還是有點兒不清楚。”

“你覺得?”

“是的,我覺得。”

瓦瑟爾從右到左轉動著腦袋,果然是一群蠢貨……

“你允許嗎?”

路易用手勢做了個大大的“請”。卡米爾:“事實上,瓦瑟爾先生,您的妹妹,阿歷克斯……”

“嗯?”

“您賣了她多少次?”

沈默。

“我想說:賈德諾、普拉德利、馬尼埃爾……我不確定這是全部,您懂的。所以我們需要您的幫助,因為您,作為組織者,您當然知道,有多少人被邀請來享受您的妹妹,小阿歷克斯。”

瓦瑟爾震怒了。

“您把我的妹妹當作妓女看待?您真是對死者一點兒尊敬都沒有!”

一個微笑接著在他臉上浮現:“告訴我,先生們,你們打算怎麽證明這一切?你們要請阿歷克斯做證嗎?”

他讓警察們欣賞他的幽默。

“你們要傳喚那些客人嗎?這好像不太容易。他們並不是那麽新鮮呢,就我所知,那些所謂的客人,嗯?”

不論是草稿簿還是筆記本,阿歷克斯從來不寫日期。字跡是模糊的,她怕文字,即便是她一個人的時候,在她的小本子面前,她也不敢。甚至讓人懷疑她是不是識字,那些字。她寫道:

周四,托馬斯和他的夥伴帕斯卡爾一起過來。他們是小學同學。他看上去真的很蠢。托馬斯讓我站著,在他面前,他盯著我看。他的夥伴開著玩笑。之後,在房間裏,他還在開玩笑,他一直在開玩笑,托馬斯說,你和我朋友一起要乖乖的。然後,在房間裏,他的朋友,他在我身上,還在笑,甚至是我很痛的時候,他好像無法停止他的玩笑。我不想在他面前哭。

卡米爾可以很真切地想象出來,那個白癡,狠狠幹著那個小女孩,還在癡笑。他相信似乎什麽都可以,比如她喜歡這樣,甚至非常喜歡。畢竟,不管怎麽說,比起帕斯卡爾·特拉裏厄,這對瓦瑟爾更意味深長。

“完全不是這樣,”托馬斯·瓦瑟爾拍打著他的大腿說,但他過了很久才說,“你們問完了嗎,先生們?”

“還有一兩點,請配合一下。”

托馬斯毫不掩飾地看看他的手表,猶豫了很久,接受了路易的請求。

“好吧,可以,但快一點兒,家裏人會擔心的。”

他交叉著雙臂:“我聽著。”

“我建議您就我們的假設說一下您的觀點。”路易說。

“太棒了,我也喜歡事情清清楚楚的。最重要的是,清清白白的。尤其是關於你們的假設。”

他看起來真的很滿意。

“您和您妹妹上床的時候,阿歷克斯十歲,您十七歲。”

瓦瑟爾,一臉擔憂,尋找著卡米爾的目光,然後又看向路易。

“我們說好的,先生們,我們只是談論一下你們的推測!”

“完全正確,瓦瑟爾先生!”路易立馬說,“這裏我們的確在說我們的假設,我們只是請您告訴我們是否這種假設中存在什麽內部矛盾……存在什麽不可能性……這類情況。”

可能有人會說路易有點兒添油加醋了,但完全沒有,他平常基本上就這風格。

“完美。”瓦瑟爾說,“所以,你們的假設是……”

“第一,您曾經性侵過您的妹妹,在她只有十幾歲的時候。刑法第222條判這種行為二十年有期徒刑。”

托馬斯·瓦瑟爾食指朝天,裝作非常了解的樣子:“如果有起訴的話,如果事實可以證明的話,如果……”

“當然,”路易面無表情地打斷他,“這只是一個猜測。”

瓦瑟爾很滿意,他是那種堅持事情要按規矩來辦的人。

“我們的第二個假設是,在您侵犯了她之後,您把她借給,甚至可以說是租給別人。刑法225條涉及了嚴重的拉皮條行為,並判十年有期徒刑。”

“等等,等等!您說‘借給’。先生,剛才,”他指向房間另一頭的卡米爾,“他說‘賣’……”

“我說的是‘租’。”路易說。

“賣!開玩笑!好吧,我們說‘租’。”

“所以,租給別人。先是特拉裏厄先生,一個中學同學;然後是賈德諾先生,您認識的一個修車工人;馬基雅克先生,一個客人(同時有兩重含義,因為他也租您的游戲機放在咖啡館裏)。賈德諾先生可能還很熱情地把您出色的服務推薦給了他的朋友,普拉德利先生。至於紮奈迪夫人,您認識的關系親密的酒店女老板,她也毫不猶豫地把這優質服務介紹給了她的小男朋友,菲利克斯·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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