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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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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聞微瞇著眼,站在原地居高臨下地看著眼前無聲哭泣的女人。

他的淡然開口,似乎並未讓沈南枝從驚楞中回過神來,她就像是還停留在劫後餘生的恍惚中,又像是被嚇傻了一般開不了口。

可她的眼淚,卻仍在止不住地往下掉,顆顆晶瑩,泛著月光沾染的柔色,從她通紅的眼眶爭先恐後湧出,又劃過她嬌嫩的臉蛋,混雜著噴灑在她面頰上的鮮血,染成猩紅的色彩,看上去詭異又妖艷。

方才,她分明哭得歇斯底裏,痛苦地掙紮著,悲痛地哭喊著。

怎到了他跟前,又是這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陸聞微微蹙起了眉心,實則他早便在遠處聽見了她的呼救,未分辨出遇害之人是誰時,他是打算漠然離去的。

這等事,本就不是他應當插手之事,曾經他也不是沒有在這樣的事上著過道,多管閑事的下場,他應當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的。

可他還是認出了她。

那個在新婚之夜哭得令他渾身不適的女人,此時被那醉漢壓於身下,露出了他曾想在那張臉上看到的神情。

他想看得更清楚些,將他早便想在那張臉上看到的神情看得更清楚些。

可為什麽還是動了手。

陸聞冷冽的視線緩緩落到淌著鮮血的劍刃上,猩紅染紅了銀白的劍,血液的熱燙卻無法將冰冷的劍身徹底溫暖,只會隨著時間的消散,冷卻,凝固,最終幹涸成令人作嘔的汙穢血漬。

犯過一次的錯誤,怎可再犯第二次,陸聞為自己的舉動感到懊惱,抖了抖劍刃上的血,緩緩擡眸看向了沈南枝。

那便殺了她。

讓她那喊得嘶啞的喉嚨不會說出令他作嘔的話語,這樣便算不上是犯錯了。

陸聞持劍的手臂緩緩擡起,仍舊淌著血的劍刃隨著他的動作,終是指向了沈南枝的喉間,只要一瞬,就可割破她的喉嚨,讓鮮血噴灑而出,讓這個錯誤在此了結。

——

一直垂頭哭泣的沈南枝忽的從恍惚中回過神來,壓不下喉間的哭腔,卻也啞著嗓音抽泣著道:“陸聞,謝謝你救了我,我……”

過重的哭腔讓沈南枝心底更多感激的話語沒能接著往下說出口,可她擡頭時,卻對上了陸聞帶著怔楞的神色。

陸聞微微擡著手臂,不知這個高度是剛擡起了些許,還是方才的動作未來得及完全放下。

但在沈南枝茫然地看了他片刻後,那只執劍的手臂已完全落回了原處,靜靜垂於腿側,連帶著握著劍柄的虎口也松開了些許。

沈南枝未將這個細節放在心上,滿心全是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安心。

她方才是當真被嚇壞了,即使她平日裏有些喪氣,常常絕望到想著不若就這般死了算了,可直到真的危難落於她面前時,她才明白自己是害怕的。

她不想死,更不想被方才的醉漢折辱,她仍舊抱著心底的那一絲一毫的僥幸,奢望著有朝一日自己能夠擺脫現在的生活。

但擺脫現在的生活的前提,是活著,是好好活著。

陸聞救了她。

即使在此前她對他帶著抵觸和偏見,即使他們此前的兩次相見都令她感到不適,但此刻她從未有過這般慶幸,慶幸她會在這裏遇到他。

緩了一瞬氣息,沈南枝再次壓下哭腔,擡眸直直望進陸聞漆黑深邃的眼眸中,真摯道:“真的,謝謝你陸聞,還好……還好今日有你在,還好我遇見了你。”

——

陸聞的確是楞住了。

方才湧上心頭的殺意,在頃刻間就這般被他怔楞的心緒給阻礙了,停滯一瞬,提起的劍便就這樣落了下來。

這句話,太過陌生了。

記憶中,陸聞倒是聽過許多與此話相反的話。

“你怎麽不去死了算了。”

“我當初若是沒生下你就好了。”

“若是沒了陸聞,一切都好辦了。”

但,他似乎從未聽過有人說:“還好有你在。”

十歲那年,他那原本身為青樓頭牌的母親得了個機會攀上了當地的縣令,在縣令夫人外出游玩之際,他的母親帶著他登門入室,引誘著縣令給她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

可他的母親高看了自己,也高看那無能的縣令,縣令夫人歸府之際,他和母親被趕出縣令府,流落街頭甚至四處遭到打壓。

那個下著雷雨的夜,他第一次殺了人。

他殺了縣令夫人找來□□母親的三個男人,將母親從痛苦的折磨中救了下來。

時至今日,陸聞已是記不太清自己當時是用何種方式殺死了比他高壯兇猛的三個成年男子。

他只記得,當他恢覆理智滿身是血地奔向衣衫不整的母親時,母親眼底滿是恐懼和絕望,好似看見了地獄裏索命的惡鬼,在他將要觸及到她時,她顫抖著身子連滾帶爬縮到了墻角,嘴裏喃喃念叨著求饒的話語,甚至哭得比方才遭受折辱時還要淒慘。

他分明救了他的母親,他的母親卻視他為魔鬼,害怕得不敢靠近他分毫,又談何一聲微不足道的謝謝。

一切的錯誤都是從那夜開始,從他拼了命救下他的母親開始,而後來因這個錯誤而落得的苦果,陸聞已是不想再過多回想了。

他收回思緒,垂眸冷眼看著沈南枝,她的臉上滿是血跡,就像是那年他的母親被濺了一身血一般。

按理說,下一瞬這個懦弱無能的女人就該如她母親一般被嚇破了膽,而後開始顫抖,開始哭泣求饒。

可沈南枝卻在他的註視下逐漸停止了哭泣,帶著血跡的面容因著她泛著水光的眼眸絲毫不顯得猙獰和可怖,她就這般直勾勾地望著他,反倒像是只迷途的小奶貓找到了前來接她回家的主人。

目光緩緩向下,視線裏一片白花花的肌膚落入眼眸中,波濤洶湧,甚至未有觸碰也好似感覺到了那滑嫩的柔軟,荷粉色的肚兜幾乎要包裹不住,如此張揚和飽滿的姿態與平日裏她那副怯懦的模樣顯得格格不入,但此刻在她這張媚眼含春的臉下,又甚是勾人,叫人心生邪念。

難怪那醉漢會這般失了理智,的確是男人看了就會生出下流貪欲的景象,但陸聞卻在心底生出一絲怪異的念頭。

若是此時撕了她的衣服,她是否便會再次出現那驚慌恐懼的哭喊聲呢?

正想著,沈南枝順著陸聞毫不掩飾的目光瞧見了自己身前的光景,她頓時驚呼出聲,忙不疊跪坐在地上轉過身去,手忙腳亂想要拉起自己破碎的衣衫:“抱歉……不……我這不是……我……”

方才的醉漢將她的衣衫撕扯開來,她在驚慌下忘記了自己是何等狼狽模樣,竟叫自己的小叔子給全數看了去。

沈南枝背對著陸聞擡不起頭來,破碎的衣衫怎麽也無法再恢覆原樣,耳根燒得通紅,即使被夜色遮擋了羞人的紅暈,卻仍止不住渾身緊張和羞惱攀上的熱燙。

她真不知一個人的處境竟能窘迫到如此地步,險些遭歹人折辱,又叫自己的小叔子瞧去了她衣衫不整的模樣。

沈南枝剛消停些的淚意似是又要湧上來。

正極力隱忍著,忽的肩頭一重,帶著清冽氣息的溫熱將她裸露的肩頭包裹了起來,沈南枝怔楞側頭,這才見自己披上了一件寬大的沈黑外袍。

陸聞不知何時將劍收入了劍鞘中,僅著一身素白的裏衣,一臉淡漠地站在她身後。

俊美的少年褪去了沈悶的黑,此時他迎著月光,棱角分明的側臉泛著柔和的光澤,像是墜入凡間的天神,好看得令人有些移不開眼。

沈南枝怔楞一瞬,很快又回過神來。

忙不疊從地上爬了起來,即使雙腿還有些發軟,但仍是極力站穩了身子,立在陸聞跟前拉緊了衣襟有些不好意思道:“陸聞,今日多虧了你,若非是你,我……我還不知會被如何對待,我會好好報答你的!還有……還有你的外衣,我會洗凈歸還於你,只是……今日之事可否請求你莫要向旁人說起,拜托你了。”

沈南枝鮮少與人一口氣道上這麽多話,不知是否因為陸聞的搭救和這身帶著不容忽視的男子氣息的外袍,即使她與陸聞的初見並不那般和睦,如今也並非熟絡的關系,但她卻還是大著膽子與他道出了心中所想。

她是真的對他萬分感激,或許他只是個少言寡語之人,心地卻是極好的。

陸聞沈默地掃了一眼倒在一旁的屍體,耳畔女子帶著沙啞的嗓音連連對他道謝,他卻只覺得心底越發煩躁。

今日殺人一點也沒讓他覺得痛快,甚至帶起一些令他不愉悅的過去,讓他還想再砍點什麽,垂落在腿側的掌心逐漸收攏,指腹微微摩擦一瞬,才再次將視線移回了沈南枝面上。

報答?

一個自身難保的女人,能報答他什麽。

陸聞沈下臉來,漫不經心道:“不向旁人說起,嫂嫂這是打算自己將這屈辱之事咽下嗎?”

不然呢?

這是沈南枝的第一反應。

她本就不該在這個時分來到城郊之地,因著那人的回信自己耽擱了歸府的時辰,這事怪不得任何人。

即使遭遇了這般可怖之事,她又能向誰尋個公道,若是不咽下,她難不成還能找誰做主不成。

不會有人給她做主的。

但很快,沈南枝又猛地反應過來,今日她險些遇害,到底是有驚無險,可陸聞卻是實打實地殺了人。

就倒在一旁的屍體叫頭一次見到死人的沈南枝霎時涼了背脊,她下意識往遠處移了半步,緊張地磕巴道:“你、你放心陸聞,今日之事我也絕不會向旁人說起的,這人……這人死有餘辜,我不會叫你受到牽連的,我且先將屍體處理掉,之後若是有人查起……你就當什麽也不知曉,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這下陸聞是當真皺了眉頭,無法再維持面上淡漠的神情。

他不過是捏死了一只螻蟻,她好似天都快塌下來了,方才分明還害怕地退遠了半步,此刻卻又在說完這番話後,微顫著身子警惕地又朝那醉漢的屍體走去。

當沈南枝指尖觸碰到早已沒了溫度的屍體,僅是一瞬,她便又迅速縮回了手,顯然是害怕得不行。

但在沈南枝看來,陸聞還只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她年長於陸聞,是陸聞的長嫂,他是為了救她才失手殺的人,她切不可因此連累他分毫。

待她不好之人,她無力反抗,可待她好的人,她沒什麽能夠回報的,唯有做到自己最大的努力。

沈南枝再次鼓起勇氣伸手拉住了醉漢的衣襟,鉚足了勁將沈重的屍體往漆黑一片的山林中拖去。

陸聞眸底晦暗不明,看著沈南枝吃力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黑暗中,沈冷的面上未曾露出半分情緒。

直到那抹踉蹌的身影越來越模糊,最終消失不見,陸聞才緩緩收回目光,轉身欲要離去。

剛踏出兩步,陸聞又忽的頓住了腳步,腳下好似踩到了什麽東西,他擡腿移開了自己的腳尖,朦朧月色下,一張疊得四四方方的信紙此時彎曲了兩個角,正靜置在他腳下。

陸聞僵直了許久的面色在此刻忽的有了松動,眉梢微挑,彎腰撿起了信紙。

這封信,看著怎有些眼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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