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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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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隊向皇宮而去,來時浩蕩,回時離愁,兩廂不一樣。

不歸在馬車裏擺弄著一枚令牌,羅沁在另一邊,悄悄開一條窗縫,看背道而馳的車隊。

不歸嘆氣:“大典後便回去,家裏都不讓回,太苛刻了。”

羅沁放下窗,規規矩矩地坐著。

不歸捏她臉:“你總是這樣克制,孤鮮少見你大喜大怒,對心上人也如此,不覺著端得累?”

羅沁自若答:“跟隨殿下太久,沾染了殿下的習氣。”

不歸輕拍了她發髻,哼了一聲:“放肆。”

羅沁抿淺笑,垂了眼悄無聲息地神傷。

不歸靠回車廂,聽著車上的鈴聲細碎,終於還是忍不住,扒了窗縫窺了一眼外頭。

楚思遠騎馬於後頭,虛虛握著韁,一只手臂上停著一只鷹,發尾隨著騎馬微動。

倒是如畫。

不歸見過即收,低頭繼續擺弄手裏的令牌。

一枚振武令,一枚振武符。

她慢慢思量,雖則也沒什麽更好的安置了。

待回了宮,廣梧宮這回是真正地熱鬧起來,前前後後宮人進出,忙得找不著北。

傾鸞宮被封,麗妃職權被奪,內務府卻遲遲未下交權事宜。按資歷來說,怎麽也該淑妃接管,再不濟還得柔妃暫代,上頭卻始終沒有動靜,只道朝從前來辦。

這個從前,一躍就躍到了三年之前的從前,重新變成廣梧、內務府牽頭,該閑的閑,該忙的更忙——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不歸已入前朝,後宮事宜只能交給副總管的羅沁,差點沒把羅沁瘦削的肩壓垮。不歸只好修書去萬隆,薛茹收到後立即回長丹,連夜回了廣梧,和羅沁、萍兒一起扛下了重新洗牌的後宮。

淑妃那邊似乎是存心添堵,將定王大婚的事提上日程,請內務府和宗人府開始操辦,計劃三月後大婚。

不歸看了一會,毫不客氣地批道,定王成婚事重,已請欽天監推算良辰吉日,應推至半年後,方得大成。璽印按下,生生推長了半個月。

據說回覆傳過去時,宮人一走,淑妃宮中就傳出了瓷器摔碎的聲響。

但沒過幾日,宛妗卻悄悄來到廣梧,向不歸行禮道了謝。

廣梧一片井然有序的忙碌,待得夜深人靜不歸才有時間和茹姨歇話。

茹姨沏茶給她:“沁兒說祭天大典出了事,但這番調度,哪裏像是貶懲?”

不歸搖搖頭:“能接便不是問題,只是辛苦茹姨您兩頭來回跑。”

“小姐說的什麽,無礙,萬隆一切順利,小姐只管放心。”

不歸抿了一口茶,舒服得不由一嘆:“還是您沏的茶最好,興許是許久不曾喝上,竟覺得您的手藝比從前更好了。”

茹姨淺笑,再沏了一杯過去。

不歸又問:“萬隆的新稅也推得順利麽?”

“順利,和知府、各處縣丞都打點了,這三年推行下來,已有了成效。”茹姨向她合手,“殿下的儲備倉,已日漸豐厚。”

不歸握住她的手:“辛苦您了,我就知道茹姨定然能穩住。”

“是殿下的稅務擬得合適。”茹姨輕笑,“我也得了位助手,省了許多瑣事。”

不歸點點頭,那稅法是從前和於爾征擬的,參照了前世實踐,才能來得有效。如此一來,好歹有些基石。

茹姨又問:“不過這近來,怎麽少看見公子了?”

不歸手一頓:“他近來都到守城軍那,也算習些軍務,由他去。”

“可沁兒說,公子之前是隨小姐一起入前朝的?”

“公子隨侍不適合,如今……”她忍不住放下杯,“前朝愈來愈亂,不適合他。”

茹姨不過問前朝,只道:“我看小姐神色,怕是不止如此。是和公子鬧什麽矛盾了?”

不歸沈默良久,眼神漸漸灰暗。

“我想……還是把他送出長丹為好。”

“小姐舍得?”

半晌,她只悶悶應了一聲。

隔天,她剛回廣梧,萍兒便說有事要遞,說是內務府的宮人悄悄來報的。

“宮人道,四公子找了三次燕回,前兩次我們都推脫了,而今最後一次,說是……說是見最後一面,以寄告別之心。”萍兒說完,覷著她的神色問,“公子說什麽告別,聽著讓人怪心驚的……那,殿下可去?”

不歸在書桌上聽了一會,自祭天出事,她再沒有正眼去和他對過視線。如今想來,適時該當一見了。

她解下身上沈重琳瑯的佩印:“去。你來,幫孤易容。”

萍兒便挽袖凈手為她上容妝,取藥汁滴她左眼,短暫遮一遮瞳色。一邊滴,一邊還忍不住勸:“遮瞳傷眼,殿下有事直說的好,實在不必與公子這般迂回。”

“迂回有好處。”她安靜地任萍兒擺弄,“我也享受難得的輕盈。”

“約摸也是最後一次了。”

萍兒便短嘆,擇了內侍衣給她一一扮上,不出一會,那黑黑清瘦的燕回又出現在鏡子中。聲名顯赫的公主蓋在一層皮下,反而神采飛揚。

“我去了。”

她揣著袖口從後門離開,來到楚思遠邀約的地方。

演武場上,楚思遠挽弓搭箭,逢出必中。燕回還未走近,他便頭也不回地開口:“燕回,你來了?先等我一時,待我把這一壺射完,很快的。”

燕回便在一邊看他形容,觀摩他在自己看不見之地的脫韁式成長。

楚思遠射完一壺,射滿了四個靶子的紅心,這才回過頭來,汗水沿著輪廓淅淅瀝瀝,眼眸亮得猶如點了心火。

燕回端詳他一瞬,行了禮:“公子叫我來,說是告別?”

“嗯。”楚思遠來到她面前,“我在宮中朋友不多,此事不和你說,心有憾悔。”

“公子想說什麽?”

“想請你幫我個忙。”

“請說。”

他笑:“你把眼睛閉上,不管我說什麽,做什麽,都不要理。你便當做是我在演一出天方夜譚,若是覺得受不了了,那便睜開眼打我吧。”

她覺得有些奇怪,但看他誠摯的模樣,卻也沒說什麽,只閉上眼,換個身份最後縱容一回。

她感覺到他註視著自己的視線。但安靜了許久後,才聽見他低沈的聲音。

“我真的,很喜歡你。”

燕回:“…………”

“我知道,你一定覺得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寡廉鮮恥,不知天高地厚。可我控制不住,一直這樣忍著,不是很好受。”

“第一眼見到你,我就這樣了。你養虎為患,我都替你心寒。我也試過不要這樣不知臟凈地喜歡你,但都是徒勞的。你無心招惹我,是我犯的禁。一路到頭來,你讓我欣喜,也讓我快瘋了。”

他絮絮輕聲說了好些,她不敢睜開眼,手指頭都僵了。

楚思遠最後捧上了她的臉,一瞬間讓她緊張萬分。

“我喜歡你,喜歡得瘋了。”

他喃喃著,虔誠地吻在她眼瞼上。

燕回終於睜開眼,用盡全身力氣推開他,哆嗦的手指著他,面紅耳赤了半天,竟不知他會來這一遭,轉身便想跑。

未出半步,便入公子懷。

“請公子放手,燕回當不得!請公子別演了,這出戲不好!”

楚思遠輕聲:“就這一回,只這一回,再不說我便要走了。這一走,再回來見你們時,我恐怕便不再是如今的樣子了。”

“你且聽我說一段閑書,我第一次講,勞你念在將遠之人的份上,給些零星面子,聽我說一段。興許語無倫次,但絕不是胡言亂語。”

她細細顫栗著,聽他低沈的音色。

“我有個心愛之人,如天邊雲霞,月上星光。你必然能想到,料我如此鄙陋之人,自然是牽她衣袂都配不上。”

“吾所愛生來體弱,然性子剛硬,說一不二。我知她愛熱鬧,養於她膝下時便時常故作癡呆小兒形態,充當宮中蠢笨呆子,以搏她一笑。我小心翼翼地闖禍,在她跟前賣傻兜蠢,試圖在算計深重鬥爭不休的皇宮裏企圖送她一份輕松短暫的歡笑。”

“我的心原也幹凈,喜歡她如喜歡皎月,愛她如愛世間所有美好之物,直待他人向她求親,方起雷霆萬鈞的心痛恐懼。”

“我是千千萬萬個不願,一想及她成他人之妻,被他人擁,被他人含情脈脈看,便連呼吸也疼。”

“周遭不乏相思苦。有人戀慕上一個身份不契的人,抓耳撓腮寤寐思服,只能不知所措地日覆一日煎熬。有人愛戀上一個明知絕無善終還孜孜以求又求而不得的姑娘,想來,只能是肝腸寸斷了。”

“我無數次夢見她,念著她,想著她,不知臟凈地偷偷愛她,其心可誅,欲念猙獰。她從不知我之狼子野心,從來縱容,可她那鐘愛不是我要的鐘愛。”

“而今她終於知曉了我的妄心,怒我不禮,厭我不堪。我本打算光明正大向她請辭,自這紅塵修煉些許,能有力握她薄手再剖白。可惜而今事出,我此去請別,卻像逃竄。”

他慢慢抱緊她,聲音低啞。

“燕回,不要誤會,我存著離開她的心,不是想遠她,只是想變成一個更好的自己,再度回到她身邊時,叫她刮目相待,叫她心魂動蕩。”

“我要叫她愛上我,叫她的鐘愛與我如出一轍,叫她徹底移不開看我的視線。”

她動彈不得,這兩世,從來沒有聽過這樣驚心動魄,狂妄自大的話語,與次遞增地擊垮了聽者的理智。

也從來不知道,身後長成的人,存著這樣看不透、看不到底的心思。

他眷戀地抱著她,閉上眼道:“我自將心頭血編成閑書來說與你,你憎也好,怒也好,愛恨都隨你。”

“只是一條,你拒絕不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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