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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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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諾繼續將目光放在自己面前的圖紙之上,南必是真的想要同她合作還是想要借著她的手來扳倒自己的敵人呢?她端起一杯茶水喝了一口,目光望向了陽臺。此時天氣正值仲夏時節,中午的日頭烈的似乎能把人給烤幹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甘麻剌一襲白袍夏裝走進來。如今的甘麻剌已經是偏偏少年公子,許久未見個頭又長高了不少。

阿諾望著他許久,心底不由得嘆息,真是越長越像羅晨了。

“看什麽呢?”甘麻剌摸了摸自己的臉,“前幾天不是剛見過?”他笑的隨意,那種笑容讓人看了心裏都覺得清爽。

“嗯嗯,是剛見過。”阿諾抿著嘴笑,目光卻依舊沒有收回。

甘麻剌坐到她的對面,伸手將那一張平攤的圖紙收起來,“我還以為是我這幾天又變了一個摸樣,所以讓你看的都目不轉睛了呢!”他半開玩笑的說道,目光溫和而寵溺。

阿諾終於將自己的目光收回來,望著那張被卷起來的圖紙。那張圖紙上畫的內容他不是沒看見,卷起來是為了避嫌?忽然間,一種羞愧從心底生出,此時連看甘麻剌一眼的勇氣都沒有。阿諾手拳起來又松開,一時間竟然覺得自己實在是太自私了。

她只是想過自己該怎麽報覆,又總是埋怨對方如何狠辣,常常會想怎麽樣才能將對方置於死地。可是如今,她忽然間覺得自己在這條路上走是否也傷害了一些關心自己的人?

“阿木爾,在想什麽呢?”

阿諾回過神來,望著甘麻剌笑了,“沒什麽,就是忽然間想起很多小時候的事情。”

“我聽額吉說你小時候到太子府時才三歲,當時我剛剛出生。”甘麻剌聲音平緩,讓人聽不出他的情緒。他緩緩的擡眼,望著阿諾許久才繼續開口,“額吉說當時她把你和我一起帶著,每天你都在她身邊轉悠。後來又一次你受了傷,阿爸生氣說額吉沒有好好照顧你,於是就把你接到了他的院子裏住。從那以後,額吉很少能夠再看見你,你們兩個人也就生疏了。”

阿諾沒有說話,低垂著眼眸十分安靜。甘麻剌說這些話是為了幫她額吉求情嗎?還是這些話真的是闊闊真說的?她擡起眼,深邃的眼眸透出犀利的光,“她說的不對,我兩歲以後的事情都記得清清楚楚。”

甘麻剌身體一震,平波的眼眸裏也起了一道隱約可見的漣漪。

“我三歲的時候被真金擄走,我進入燕王府的那一天你剛好出生,真金為了去看闊闊真差點將我摔死。我當時落入的懷抱是烏恩其的,後來他把我交給了忽哥赤,忽哥赤一直抱著我照顧我,他年齡比我大了一些,可也才十歲。”她目光清澈,可看見甘麻剌那樣平靜的眼睛最終還是在心底嘆息。無論闊闊真是說謊騙了甘麻剌還是甘麻剌想要為自己的額吉討情分,她都不應該拒絕不是麽?

很多時候的很多事情不是由我們說是怎樣就怎樣的,在記憶之中很多東西都不可能有所改變。記憶就是記憶,即使口上說不一樣的事實卻還是那樣。自欺欺人,或許只是心裏上的安慰。阿諾擡起眼睛靜靜凝望著甘麻剌,無論甘麻剌多麽風輕雲淡的一個人也不可能輕易超脫出羈絆,“雖然如此,可我想真金應該也是知道我摔不著的。”她淡淡一笑,“可我卻覺得是不是我們有緣,所以我剛到你也到了。”

甘麻剌勾動了一下嘴角,“不過我很小就被抱到了宮裏,所以對你的印象反而沒有留下。”

“你是在鐵木耳出生那一年被察必皇後抱回宮的,因為年紀小可能就不記得了。”阿諾笑著說道,可心裏卻知道察必皇後之所以這樣做恐怕也是為了控制闊闊真。當初闊闊真在真金心中還是很有地位的,可依舊對她出手。很多時候,若是闊闊真心胸寬大一些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失去真金的一片真情。

甘麻剌沒有繼續說話,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他只是靜靜的看著陽臺之外,這樣的天氣按說應該很熱,可瓊芳閣的三樓卻依舊涼爽。想起當初瓊芳閣的設計,他頓時明了,瓊芳閣還有一層閣樓。

三樓之上夏風也會帶著一點涼意,兩個人靜靜在屋裏品茶,相互間都沒再提及以前的那些事情。

雖然不提,可阿諾卻在慎重的考慮。雖然闊闊真同察必皇後鬥恨不得她死,可一直維護她的也並非只有忽哥赤一人。真金曾經做的,那木罕曾經做的,包括現在甘麻剌做的。若是沒有他們,她現在還能活嗎?

嘆息一聲,最終下了決定。她伸手拿過桌子上的圖紙,唰唰唰的撕了個粉碎。

“為什麽要撕碎它?”沈默許久的甘麻剌眉頭微微皺著,眼睛裏帶著不解。他進門的時候就看見了這張圖,自己住的地方他怎麽可能不知道。何況,那些圖上還有著名字,更是有他額吉闊闊真身邊人的名字。他不是傻子,不可能說看不懂那是什麽。

於是,他將圖紙卷起來收了。他不想要讓阿諾覺得尷尬,他只是當做不知道。可是,在阿諾說出以前小時候的事情時他還是開了口。想要裝無知卻很難裝的像,更難真的就袖手旁觀看著她們兩個人對著彼此出手。

很多話阿諾沒有說出來,即使他自己說的話他也知道是謊話。雖然不在王府,可王府內有不少的老人。他額吉同阿諾之間鬧的那些事情他怎麽可能沒有聽到過,怎麽可能不知道呢?

十年,十年間眼前的這個女子受過多少的罪。更是在長大以後被趕出王府,差點嫁給一個馬夫。隨後又被他的祖母送去軍營,更是差點萬劫不覆。

甘麻剌眼眸低垂,眼睛有點酸澀。其實,他知道這一切,也知道自己做的遠遠不夠彌補,可是他還是想要求一下,看看能不能緩解。

“我覺得畫的不好。”阿諾站起來,走到陽臺上,“太子府我太熟悉了,畢竟在那裏還住過一些日子。我覺得這張圖雖然準確但卻也不是很精細,下次我畫一張更好的。”

甘麻剌嘴角掛著淺笑,“謝謝。”

“謝什麽?我又沒打算請你吃飯。”阿諾笑呵呵的說道,“聽說你現在做了阿爸,沒想到真金都做爺爺了。”說到這裏,她忽然眼睛一亮,“說起來我還沒見過你兒子呢!”

“嗯,是沒見過。”甘麻剌淡淡的說道,既不開口說讓阿諾見見也並不說不想讓阿諾見。

氣氛忽然間變得有些冷,許久甘麻剌站起身,“只是路過上來看看,我還有些事先走了。”說罷不再給阿諾開口的機會,大步走到門前拉開門走了。

阿諾望著那兩扇敞開的門,又看了一眼桌上的兩個茶杯,心裏頓時有些不是滋味。或許,即使沒有做也一樣影響了許多。

“又在發愁,何必呢!”淺荷一聲輕嘆,走到阿諾身邊同樣趴在陽臺欄桿之上。望著瓊芳閣下面那熙熙攘攘的大街,那一抹白影竟然如此的獨立,就像周圍的一切都不可能與他融合一般。“大公子好特別。”

“不是特別,是孤寂。”阿諾糾正道,“他從小在宮裏長大,那時候就養成了個孤僻的性格,雖然表面溫和,可他內心裏卻總是防備著,以至於常常是自己一個人。如今,好像變得更加孤寂了。”

“你聲音裏帶著嘆息。”淺荷喃喃道,“後悔了?”

“有點。”阿諾點點頭。

“可你要知道,即使現在緩一時遲早還是要面對的。你這個逃避的性格什麽時候才能真正的改掉?難道非要你失去了什麽重要的東西才能改?”淺荷語氣裏帶著一點無奈,說的話卻都是實話。

然而殊不知她說的這些話阿諾也曾經想過,但後來依舊變成了淺荷所說的那個局面,真正失去了,後悔懊惱。

“雖然懂你的話,可是這次我同忽哥赤不是沒事麽!所以,既然甘麻剌都來了,那我還是緩一段日子吧!即使不緩我覺得也應該先慢慢來,放慢一點速度,剛好也磨合下我們瓊芳閣的人手。”

“借口。”淺荷深吸一口氣,無奈的搖了搖頭。

“咦?那不是伯顏大人嗎?”阿諾忽然驚呼一聲。

“伯顏來了?”淺荷跟著一驚,往樓下大街望去,正見伯顏朝著這邊走。伯顏是左相,雖然是自己走的,可周圍卻有隨從將人群小心翼翼的分開,所以一眼就能瞧見。

“他這個時候來會是什麽事?”阿諾思索了一瞬,目光探尋般的望著淺荷,“若說這朝裏哪位大人不常往瓊芳閣來的,那也就是伯顏了,他年歲不小了,常來我們這地方不怕晚節不保?”

“這我怎麽知道。”淺荷眨眨眼,“你跟他說我不在出門了。”

“能騙過去嗎?”阿諾笑著道,“不想見就說清楚,別總是讓他往這裏跑,他一來都影響我們生意了。”

“你這丫頭。”淺荷伸手點了下阿諾的眉心,“我下去了,你若無聊去後院幫我看看新歌舞排練。”

阿諾應了一聲,可淺荷還沒走小丫頭阿茹娜又跑來了,手裏還拿著一封信。“王妃,王妃,安西府來信了。”

“拿過來我看看。”阿諾伸手接過去,快速的打開了信封。安西府來信說的都是她父母的事情,所以每次她都會認真閱讀。看了一遍才放下心來,父母平安無恙,在安西府生活平靜且安逸。

“王妃,奴婢瞧見宮裏來的內侍大人仍舊在王府等著,您說會不會是南必夫人有事情急著找王妃呢!”阿茹娜小心翼翼的提醒,想起她剛剛回王府看見那臭臉的內侍就覺得害怕,若是得罪宮裏的主子,他們家王妃會不會受到懲罰?

“是嗎?還在王府裏等著呢?”阿諾將信重新折疊好塞入了信封。“既然他願意等著那就讓他等吧!我們雲南王府還不缺他這一口飯吃。”她將信放到一旁,開始拿起桌上的文房四寶。研墨的動作很慢,似乎在想著如何回信。最終,她鋪開一張信紙,開始寫信。

雖然來到這個朝代多年,可認識徐曉沫以後她們兩個通信一直都是用漢語拼音。這個朝代裏沒人認識那個,漢語拼音是最好的密碼。

“王妃,您這寫的是什麽字啊,為什麽奴婢看不懂?”阿茹娜皺著眉頭問道,“剛剛那封信似乎也是用的這樣的字,這字是漢文中的一種嗎?”

“不是。”阿諾快速的將信寫好,遞給了阿茹娜,“將信送去驛站,帶去安西王府。”

“嗯,奴婢這就去。”阿茹娜接過信,麻利的跑走了。

“怎麽了?我瞧你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有心事嗎?”忽然一個清風般的聲音響起,聲音傳來的方向不是門前而是她後的陽臺。

阿諾身體一僵,心砰砰砰直跳,豁然轉身望見來人心裏更是一喜。“文應允,真的是你。”

“為什麽不能是我?”文應允從欄桿上跳下來,走到阿諾身邊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瓊芳閣的生意很不錯,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好。大都有些變了,不過還是很繁華。”

“你……”

“我沒死,那天落入江中是故意的。”文應允臉上依舊掛著笑,可說的話卻有些沈重。

阿諾坐下來給他倒了一杯水,“我不問,你也別說。”她眼眸微微垂著,長長的睫毛偶爾顫抖兩下,猶如一直脆弱的蝴蝶想要展翅飛起。

她的確不想知道,有時候不知道似乎更好。前不久還會思念這個朋友,如今卻又因重新相見而喜悅。很多時候,事情就是這樣,表面看見的不一定就是真的。所以,她不想問,因為不想知道。對於她來說,知道這個喜訊已經很滿足了。

“其實我原本打算隱藏民間再也不出來了,可是我還是要出來,要找你聊聊。”

“你叔父的事情我無能為力。”阿諾望著文應允,嘆息一聲接著道,“這一次同軍營那次不同,我根本沒辦法接近牢房。沒辦法接近自然沒辦法見到人,也沒辦法做事。”

“我知道,我來找你不是為了這件事,而是另有所求……”

皇宮的禦花園聚集天下的名花名草,按說蒙古人並不怎麽喜歡侍弄這些花草,可大元皇宮的禦花園卻並不比漢人宮廷的差。

“還要走多久?”阿諾聲音裏透著一絲不耐煩,雖說這皇宮禦花園的確好看,可這個時候太陽那麽大,走了這麽一大圈身上早已經出了一層細汗。早知道她就應該堅持回絕,絕不跟著那內侍進宮見南必。

她心底淡淡嘆息,雖然她計劃是要暫時緩一下,可卻也不得不說計劃之中還是要有南必參與的。而且,計劃實施之前也並非全無動作。若是突然間全部停下,察必皇後不可能察覺不到,若是趁機再有什麽大動作的話她該如何?所以,她還是決定跑這一趟,無論如何南必是唯一能夠牽制住察必皇後的人。

“就快到了,夫人在前面的湖邊等著王妃您呢!”那內侍說話恭敬,一直低著頭引路。

阿諾一邊走一邊記住自己走過的地方都有哪些,這裏是宮內,不能夠輕易有紕漏。何況,這地方是她最大的敵人察必皇後的地盤,她更是要謹慎以防萬一。

南必還是很會享受的,此時正是一年裏最熱的時候,宮裏雖然每個宮殿都派發冰塊,可屋裏依舊悶熱難耐。如今,南必常常會離開自己的住所前往禦花園湖邊,湖邊有涼亭,輕風從湖面吹來的確可以消暑。

阿諾跟著內侍踏入涼亭,望著正躺在一張小榻上的淺睡的南必。

“夫人,雲南王妃來了。”一旁打扇的婢女在南必耳邊輕聲稟告,聲音柔和小心生怕驚擾了淺眠的南必。

阿諾找了個座位坐下,以前的南必身份並不高,在這宮裏像她那樣不得寵的妃嬪不知道有多少。可汗年歲已經不小了,當今皇後察必又是同可汗年輕時便結為夫妻的患難妻子,情分有年份自然有。除此以外,察必皇後還生了四個兒子,最大的雖然夭折,可二子真金卻是如今的太子爺。有身份,有地位,有儲君,察必皇後的確難以撼動。

“阿木爾終於來了嗎?”南必睜開眼睛,美麗的臉上帶著一絲的倦怠。她似乎有些累,又似乎每天晚上都難以安眠,所以眼圈下有些青黑,表示著她休息的並不好。

“見過夫人。”阿諾起身輕輕施禮,“不知夫人叫人宣阿木爾入宮有何要事?”

南必坐起來,開口前先屏退左右,涼亭內只剩下她們兩個時才緩緩的開了口。“今天我找你來是有件事要同你商量,無論如何你都要答應我。”

“哦?是什麽事?”阿諾淡淡的問,臉上神色不變,遠處瞧起來就像在說今天天氣很不錯一般。

南必手輕輕放在腹部之上,“我懷孕了。”

“什麽?”阿諾這下驚了,“是可汗的嗎?”

南必忽然楞住,臉上露出一絲怒色,“王妃為何如此說。”

“不,不,我說錯話了。”阿諾忙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在她的心裏可汗的年歲已經不小了,何況重孫子都有了,此時若是再生個兒子的確有些難以讓人接受。

“所以,我想求你幫我,讓我把孩子平安生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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