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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荷花池下的棺材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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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分兩頭,有一天大胖子李大楞去趕白事會,⒌⑨⒉某戶有錢人家出大殯發喪,他冒充僧人去念經超度,蹭一頓吃喝討幾個賞錢,臨走的時候順手牽羊,偷了個蛐蛐兒罐子,尋思回去逮只蛐蛐兒放裏面養著,拿回來一看罐子底,頓時兩眼發光。

只見那蛐蛐兒罐子底下,落著三河劉的款兒,可把李大楞高興壞了,因為那個年代非常講究這個,尤其是清朝末年,提籠架鳥,捧名角鬥蟋蟀,在八旗子弟王公貴族當中蔚然成風,想當年滿清八旗鐵甲進關,橫掃天下,剛開國時候的女真人生活在深山老林中,山林之中野獸多人煙少,那些女真人漁獵為生,按史書上記載,人如龍,馬如虎,上山如猿,下水如獺,能騎善射,悍勇絕倫,這麽厲害的民族,打進關內坐了天下,也是東征西討開疆拓土,可到了清末,這些八旗子弟,把祖宗的本事全部還回去了,連兔子都不會射,成天只顧吃喝玩樂,楞把大清朝給玩垮了,玩的東西五花八門,鬥蟋蟀僅是其中一項,頂頭的蛐蛐兒抵得過白銀萬兩,名蟲必須配名器,有好蛐蛐兒沒好罐子也讓人笑話,罐子又是傳輩兒的東西,反而比蛐蛐兒更值錢,頂有名的罐子叫三河劉,是三河一位劉姓師傅做的,劉師傅手藝高超,他做的蛐蛐兒罐子在京津兩地備受追捧,留到民國以後,變成了很值錢的珍品。

其實三河劉的真罐子底下不落款,帶款兒的全是仿制,唯恐別人不知道是三河劉,李大楞不懂這套,他以為撿到寶了,拿去找買主,有多大臉,現多大眼,讓人家好一通奚落,破罐子一紋不值,氣得李大楞把罐子摔在當街,碎片恰好崩到了路人的額頭,劃了個口子滿臉是血,那位還是個惹不起的主兒,賠給人家不少錢才算完事,這些天走背字兒,急等著錢用,他找郭師傅去借,可郭師傅和丁卯忙於追查連化青的下落,只出不進,身上也瓢了底,仨人無奈,實在是閑不起了,被迫去幫短兒賺幾個錢應急。

幫短兒說白了就是打短工,北運河邊上總聚著一群人,大多是泥瓦匠,哪家用人就到這來雇幫短兒的,工錢是一天一結,當天李善人花園的荷花池清淤,要雇七八個人挖泥,也不用你會什麽手藝,有膀子力氣吃苦耐勞不怕臟就行,工錢按天結算,一天一塊錢,還管兩頓飯,那些泥瓦木匠仗著有門手藝,又嫌天氣悶熱,不願意幹這種出苦力的活兒,那哥兒仨急等著用錢,既然有活兒也就不多挑了,況且給的錢真不算少了,在老龍頭火車站貨場上扛一整天大包也就是這麽多錢,扛大包那活兒能把人累死,相比到李善人公園荷花池挖泥這份事情,可要輕松多了,仨人興高采烈,以為撿了便宜,當天就跟著雇主去挖淤泥,沒想到從荷花池下挖出一口棺材。



冰窖胡同李善人造的花園,始建於清朝末年鴉片戰爭前後,由本地一位姓李的大鹽商斥資興建,命名為“榮園”,清朝鹽商有得是錢,蓋的園子很奢華,仿著蘇州園林的格局來建,民國中後期已經是半對外開放的公園了,解放後正式改為人民公園,公園門口是毛主席親筆提的字,園中有片很大的水塘,長滿了荷花,四周點綴的假山寶塔,亭臺樓閣樹木繁盛,每到盛夏的夜晚,滿塘荷花綻放,涼風送爽,月夜下蛙鳴陣陣,風景宜人,是個乘涼消暑的絕佳去處,據說當年李善人花園剛建成之後,家裏財路不順,曾請風水先生來看,風水先生說這花園的形勢妨主,因為池塘的形狀如同奔馬,奔馬沖財,改風水要動兩個地方,一是池塘邊多種樹,樹多就把馬攔住了無法奔跑,二是馬腿一帶的池塘面積擴大,李家依照風水先生所說,在花園裏多值樹木,擴大荷花池的水面,還在園中起了一座藏經閣作為鎮物,後來幾易其主,變成了隨便進出的公園,面積不大,南北長三裏,東西寬兩裏,公園內景致不錯,尤以夏季觀賞荷花著稱,可就在這片荷花池的邊緣,有塊地方總是積滿了淤泥,荷花無緣無故枯萎。

園方只好雇人來清理淤泥,郭師傅和他的兩個兄弟在內,一共找來七個幫短兒的,每人發了把鐵鍬,先把那些枯死的荷花拔下來,然後挖出淤泥,裝到小車裏推走,這份錢可不好掙,烈日暴曬,淤泥惡臭,頂著三伏天的毒日頭挖淤泥,渾身的臭汗臭泥,好在錢給的不算少,一天兩頓飯,饅頭和綠豆稀飯管夠,挖到第二天晌午,荷花池子被挖成了一個凹坑,坑底露出一些塌碎的古磚,扒開混著臭泥的殘磚,下面露出漆黑的棺材蓋子,幹活兒的人們一看這下面有古墓啊,消息傳出去,引來不少人看熱鬧,滿池淤泥,這些人只能站到遠處看,郭師傅就發現圍著荷花池看熱鬧的,可不光是人,還引出來了一些很奇怪的東西。

圍觀的人一個個伸脖子瞪眼,全盯著荷花池爛泥下瓦出的棺材,沒人註意還有別的東西跟他們一塊看,郭師傅可在旁邊看了個滿眼,心裏很是納悶,

光天化日底下,沒人覺得害怕,有人說挖出古墓這種事要報官,園方管事的也沒主張,覺得荷花池下有古墓,理應挖出來移走,要不往後誰還敢上李善人花園來,可不管怎麽說,也得先把棺材挖出來再作理會,那些幹活兒的很興奮,起哄說清淤泥挖出棺材,裏頭肯定有值錢的玩意兒,誰拿走就是誰的,當即接著挖泥,李大楞和丁卯也想動手,挖出來好東西可以分一份。

郭師傅說:“我看這情形不太對,接下來可能要出事兒,咱別跟著挖了,不信你們往荷花池裏瞧瞧,那是什麽東西?”

原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荷花池附近聚集了十幾只遍體碧綠的小青蛙,還陸續有青蛙從荷花池裏出來,連蹦帶跳湊到一處,那些青蛙是越聚越多,蛙頭全朝著一個方向,齊刷刷對準從泥坑裏露出來的棺材,群蛙不聲不響怒容可掬,李善人花園裏的水塘面積不小,種滿了荷花,青蛙很常見,但從泥坑裏挖出口棺材,人們來看熱鬧無可厚非,大群青蛙聚在旁邊可就反常了,看青蛙的樣子如臨大敵,不知挖出這具棺材是吉是兇。



郭師傅感到事情有異,讓李大楞和丁卯別跟再那幾個短工挖下去了,其餘四個短工卻認為青蛙之類的活物兒太常見了,哪沒有啊,李善人花園那麽大片的荷花池,沒有青蛙才怪呢,大白天挖出口棺材還怕炸屍不成,現在看著不動手的人,等會兒看見棺材裏有好東西可別眼饞,四個人貪念一起,誰都勸不住了,周圍那些看熱鬧的人也跟著躥叨,恨不得趕緊把棺材挖出來看個究竟。

從來是利動人心,四個幹活兒的短工,一輩子都沒像現在這麽賣過力,就見他們四個人赤著膀子挖掘淤泥,酷暑時節烈日當頭,汗如雨下也顧不上擦,順著棺材的輪廓往四周挖下去,這四個人粗手笨腳,只會使用蠻力,挖了半天那棺材才露出半截,荷花池淤泥底下的古墓,有個很窄的墓室,上面起墳,下面有石磚砌成的墓室,看結構像是清朝早期的墓穴,到如今兩百來年也算是老墳了,估計早年間李善人在這裏造花園,墳頭被鏟平了,僅存的墓室被荷花池淤泥覆蓋,常年受到泥水侵蝕,墓磚塌陷,棺木也讓水浸得糟爛了,這口棺木的形狀東高西低,方位是頭朝東腳朝西,棺身還有漆金花紋沒掉凈,抹去淤泥能看出是水紋托著蝶蛾飛舞的圖案,棺木上有水紋,說明其中安放的是女子。

李大楞說:“這麽多青蛙,許不是想吃這棺木上金漆彩繪的大蛾子?”郭師傅說:“凈胡扯,棺身的漆彩怎麽能吃?”丁卯說:“棺木上根本也不是飛蛾,那是蝴蝶。”三人在旁你一言我一語的低聲議論,這時看熱鬧的那群人裏來了個小張半仙,念過幾本陰陽經,懂得觀望些個風雲氣候,他家祖傳就是看風水的,從他祖父那輩兒起就號稱張半仙,到他這是第六代風水先生,此人歲數也不大,二十來歲還不到三十,他今天聽說李善人公園挖出古墓,特地過來瞧熱鬧,認出巡河隊的這些人,告訴郭師傅和丁卯:“這棺材上的金漆不是飛蛾也不是蝴蝶,似蝶似蛾,介於兩者之間,這叫青蚨,相傳南方有這種飛蟲,古時也將青蚨比作金錢,畫成圖案一見發財,可能棺材裏的女子,生前是南方人,棺木上有青蚨水紋圖案是給子孫後代留財之意。”

郭師傅說:“原來如此,青蚨我可聽說過,這種飛蟲分為子母,母不離子,子不離母,把母蟲和子蟲的血分別塗抹在銅錢上,賣東西時拿子錢給人家,半夜裏子錢必定會飛回母錢所在的地方,所以子母錢永遠用不盡。”李大楞喜道:“還有這等好事?我看咱也去逮些青蚨,把血塗在錢上,往後再也不會因為錢不夠用發愁了。”郭師傅說:“這不定是哪個想錢想瘋了的主兒自己琢磨出來的,豈能當真?”他又問張半仙:“小張先生,你看泥坑裏挖出這口棺材,怎麽會引來這麽多青蛙?它們把這棺木上的彩繪當成能吃的飛蛾了?”張半仙搖頭道:“我瞅著不像,青蛙怎麽會識得棺材上畫的是青蚨還是飛蛾。”

說話這功夫,那四個幫短兒的已經把棺材挖得五面見天,怎麽叫五面見天,棺材蓋是一面,四周兩短兩長是四面棺材梆子,這五面都露出來了,只剩棺底還在泥裏,荷花池塘中的青蛙也聚了數十只,大大小小看得人頭皮子發麻,開始還有人拿石頭丟過去,群蛙被趕得散開,不久又聚起來,列陣般排開,整整齊齊蹲在地上,一個個瞪目鼓腮,滿臉怒容,對著坑底的棺木動也不動,好像臨陣以待似的,至此,圍觀的人們皆有不祥之感,好心勸那幾個幫短兒的別再挖了,指不定那棺材裏有什麽東西呢。



那四個幫短兒的也是見財起意,到這地步什麽話也聽不進去,看挖泥挖得差不多了,拿鐵鍬撬動棺蓋,那棺蓋甚是厚實,這些人也不知道要先拔去棺蓋上的長釘,接連撬了幾下撬不動,但棺木底端被泥水浸爛了,棺底已朽出了大窟窿,只不過泥水擋住了看不見,這四個粗手笨腳的漢子在上頭使勁撬棺蓋,竟把蓮花底給摳掉了,四周兩短兩長的棺材梆子,死人躺在其中,頭頂祥雲腳踩蓮花,腳底對著的棺木有金漆蓮花圖案,頭頂心對著的部分是祥雲圖案,四個幫短兒的用力過猛,棺木的蓮花底本來也有窟窿,當時就掉了一大塊,從裏面露出兩只穿著繡花鞋的三寸金蓮,舊社會女人要裹小腳,尖尖細細,可死人的腳,雖然穿著繡鞋裹著錦被,仍讓人一看就覺得硬梆梆的,要多不舒服有多不舒服,周圍那些人們,掂起腳瞪著眼去看棺木中女屍的兩只腳,一時間鴉雀無聲。

棺木中露出的錦被繡鞋,讓泥水浸得變質,顏色發烏,但鞋上還嵌有金絲和珍珠,讓日頭一照熠熠生輝,有個幫短兒的看直了眼,他哪還顧得了什麽眾目睽睽,伸出手去拽那兩只嵌珠的繡鞋,可就覺得棺中女屍那雙小腳在動。

李善人公園找短工清理荷花池淤泥,不成想挖出一口兩百年前的棺木,其中一個幫短兒的仗著是白天,壯起膽子伸出手,剛摸到那雙筍尖般的繡鞋,棺中女屍的兩只腳忽然一動,嚇得他急忙縮手,跌坐在泥坑中掙紮不起,另外三個幫短兒的跟他是同鄉,一起出來找活兒幹,趕緊過去扶起住,怎麽扶也扶不起來,這人被當場嚇癱了。

以前有人惡作劇,夜裏扮鬼嚇人,把人嚇得坐在地上半天起不來,要拿迷信的話說,這是在一瞬之間嚇掉了魂兒,魂魄再回來就不是原來的位置了,有時候緩幾天還能恢覆,有時候癱一輩子再也治不好了,這個幫短兒的就是嚇得腿一軟坐倒在地,兩條腿都沒知覺了,嘴裏一句話也說不出,他那三個同鄉把他擡到泥坑外邊,交給郭師傅等人扶著,他們要接著下去扒棺中女屍的繡鞋。

那些看熱鬧的都站在坑邊,荷花池邊緣清淤挖出個大泥坑,下面全是惡臭的淤泥,誰也不想往裏走,有人眼尖,瞧見棺底露出的兩只小腳好像動了一下,勸剩下這三個幫短兒的別再去了,怕是要乍屍,那三個人哪裏肯聽,李善人公園管事過來的也攔不住他們,換做成更半夜,沒準不敢去,晌晴白日有什麽好怕?

從來說貧困二字不分家,窮能困人,人窮了志短,沒錢這人就被束縛住了,街上好吃好喝好東西應有盡有,沒錢只能幹看著,半夜做夢受用一番,睜開眼還是出苦力啃窩頭,過日子處處都要用錢,沒錢便受窘困,這些幫短兒的窮怕了,沒瞧見棺中女屍的模樣,只看到露出來的那雙小腳,穿著鑲金邊掐金線的繡鞋,鞋上嵌著幾個米粒兒般的小珍珠,裹著的錦被和褲子變質發黑了,也就繡鞋上的金線和珍珠還值幾個錢,這三個幫短兒的看在眼裏心中動火,走到棺木近前雖然不由自主的害怕,那也壓不住貪念,一步一步湊過去,哆哆嗦嗦地去拽女屍小腳上那雙繡鞋。

這時郭師傅在泥坑邊扶著先前嚇壞的那位,聽此人嘴裏一個勁兒在念叨著什麽,郭師傅和丁卯倆人聽他似乎在說那女屍會動,二人有些詫異,在巡河隊撈河漂子這麽些年,可沒親眼看見死人白天能動,前些天老龍頭火車站貨場雖然出過僵屍撲人的事,卻是聽旁人說的,無憑可查,無據可考,是真是假難以辨別,即便是真有其事,也是出在黑天半夜的時候,這人死如燈滅,荷花池下的棺木中這女屍,死了兩百餘年,況且白天陽氣最盛,說這死屍光天化日之下能動,他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信,但今天這件事很反常,看那群青蛙如臨大敵般圍著棺材,其中必有古怪。



郭師傅一錯神的功夫,那三個幫短兒的手已經伸出手了,忽聽那棺木中咕噥咕噥一陣怪響,把這哥兒仨嚇得臉都白了,埋在荷花池淤泥下的棺材裏怎麽會有動靜?難不成這女屍真的會動?別看鄉下人沒念過書,大字不識幾個,鬼狐精怪的傳說可聽多了,剛才眼裏只盯著這雙金絲纏珠的繡鞋,此刻把以前聽過那些山村墳地中的鬼怪屍妖,種種可驚可駭之事全想了起來。

仨人以為棺中女屍要爬出來了,不禁腿肚子轉筋,後悔起了貪心,想掉頭逃開,兩條腿卻灌了鉛似的挪不動,此時就見從棺木蓮花底中冒出一股黃煙,其中竟有噫啞作響的怪聲,站在泥坑邊看熱鬧賣呆的人們,離得老遠都聞到了屍臭,兩眼辣得流淚,坑底那三個幫短兒的站在近前,讓這股濃煙般的黃霧一撞,三根木樁子般撲倒在地。

郭師傅之前就感覺到事情不對,看那三個幫短兒的讓棺中黃霧嗆倒了,轉瞬間那股黃煙又縮進棺木,他急忙蒙上口鼻,帶著丁卯和李大楞趁此機會救人,一人拖一個,拖死狗似的將那三個人拖到坑邊,再看這三人都閉著眼,臉色鐵青,好像是讓屍氣嗆著了,再遲上片刻命就沒了,這一來周圍的人們全驚了,趕緊給這三個幫短兒的捶後背揉前胸。

於此同時,從荷花池跳進泥坑裏的那些青蛙,突然對著棺木鼓腮齊鳴,棺底窟窿裏也不斷發出咕噥咕噥的怪叫,隨即從棺材蓮花底下探出兩個齊心怪狀腦袋,外皮疙裏疙瘩,竟是兩只大得出奇的鬼頭蟾蜍,這兩個一公一母,背上五彩紋鮮艷奪目,咕噥幾聲就張開大嘴,腹中噫啞作響,分別吐出一道如煙如霧的黃氣。

眾人這才明白,荷花池下的墓磚塌陷,棺材在泥水中早已糟朽,有只鬼頭蟾蜍從棺板窟窿中爬了進去,竟把古墓棺材當成了洞穴,鬼王蟾蜍很喜歡躲在陰冷潮濕的泥穴中棲身,身上五彩紋越鮮艷毒性越猛,這只蟾蜍像是受不住群蛙鼓噪,被迫從棺材裏爬出來噴吐黃霧,那些青蛙也不敢過於逼近,雙方好像勢不兩立,在原地僵持了一陣,兩只鬼頭蟾蜍吐出的黃霧逐漸減少,背上錦繡斑斕的彩紋轉為暗淡。

這時荷花池中躍出一只青蛙,大出其餘青蛙兩倍,它蹲在地上,足有常人伸開的手掌那麽大,儼然有王者之姿,伸出前肢與那兩只鬼頭蟾蜍相搏,雙方勢均力敵難分高下,圍觀的人們紛紛撿起石塊,對準鬼頭蟾蜍投擲,那兩只鬼頭蟾蜍幾乎吐盡了毒霧,無奈落荒而逃,剛到泥坑邊緣,就讓人抄起鐵鍁拍成了兩堆肉餅,還有人連稱可惜,蟾蜍背上有酥,活著取下酥來,再掏出五臟六腑,放太陽底下曬幹了,這蟾酥和蟾皮都是很值錢的東西,可以入藥,再看那些青蛙,相繼躍回荷花池,頃刻間散布水塘,就此不見蹤影,後來還有人在李善人公園的藏經閣旁邊,建造了一座蛙仙廟,供奉青蛙神,不過規模不大,沒什麽香火,解放後被拆除,改成人民公園後水面經過重整,可不管怎麽收拾,卻再也長不出以前那麽多荷花了。



再說當時,不知是誰報了官,官廳的人這時候到了,郭師傅等人拿錢散了工,跟著看熱鬧的人群離開公園,事後聽說這口棺材被遷到別處去了,外頭又傳河神郭得友在荷花池救了幾條人命的事,那倒不在話下,只說當時領了錢往外走,哥兒仨商量著先去洗澡堂子泡個澡,好好搓搓身上的臭泥,出了李善人公園的大門,恰好跟張半仙同路,走到路口遇見一個推小車賣荷蘭水的。

荷蘭水其實就是最原始的汽水,薄荷粉加蔗糖對涼開水,也有人往裏面放蘇打粉,是種極其簡單的清涼飲料,咱也不知道最早是不是由荷蘭人發明的,反正傳到咱這叫俗了,就叫荷蘭水兒,清朝末年天津衛開始有賣的,到民國後期早已經有正經的汽水出售了,國內國外產的都有,可一般老百姓喝不起,仍習慣賣民間自己兌的荷蘭水,喝完是容易鬧肚子,早年間還喝死過人,好處是價格很低,比大碗涼茶還便宜,淡綠色的汽水放在荷花大瓷盆裏,拿冰塊鎮上,看著就那麽舒服,三伏天喝上一杯,清涼止渴,生津解暑,那也是一大享受,眾人在李善人公園荷花池頂著日頭站了大半天,曬得身上流油,酷熱難當,郭師傅就請張半仙和他兩個兄弟,站到街邊喝兩杯荷蘭水,邊喝邊同張半仙議論荷花池群蛙鬥蟾蜍的事,郭師傅說:“這李善人公園我來過多少回了,真沒想到這荷花池底下還有口棺材。”

張半仙說:“這地方有棺材並不奇怪,從我爺爺那輩兒就知道了,他老人家早看出李善人公園形勢不俗。”

丁卯笑道:“半仙是風水世家出身,我們在半仙面前說這些,是聖人門前背百家姓,有點不知道天外有天了。”

李大楞不信小張半仙,說道:“什麽天外有天,我看張半仙是賣布的不預備剪子——扯,李善人公園荷花池下的棺材裏都住進去蛤蟆了,也能算風水寶地?”

小張半仙說:“真不是胡扯,咱這話都是有本兒的。”

李大楞說:“謔,還有本兒吶?那你可得給我們好好說說,到底有什麽本兒?”

怎麽叫“有本兒”?這也是給說白了,比方你說了什麽話,如果是有根有據,引的是哪本書哪本經,論的是哪段典故,⒌⑨2你能把根據找出來,這叫“有本兒”,說話沒本兒屬於胡扯。

小張半仙說:“擡杠是不是?我張家祖傳三代看風水斷陰陽,泰山不是堆的,牛逼不是吹的,要沒點真玩意兒,我安敢在列位仁兄面前滋出這丈二的尿去?告訴你李善人公園兩旁河岔子多,形勢渾然天成,猶如百足長蟲,頭圓身長尾細,按本兒說這是金尾蜈蚣形,一頭一尾兩個穴,能埋在穴中的人非富即貴,但這兩個穴陰氣也重,容易招引妖邪到古墳中棲身,先前在那挖泥開棺出了什麽事,你們也瞧見了不是?”

郭師傅冷不丁聽到這句話,恰似晴空裏聞聲霹靂,剛喝到嘴裏的荷蘭水噴了張半仙一臉,忙問道:“你剛說李善人公園荷花池下邊……是什麽什麽穴?”

小張半仙以為郭師傅剛才沒聽清楚,那也不至於有這麽大反應啊,他擦著臉,又把那句話重覆了一遍,李善人花園這個墳是“金尾蜈蚣穴”。



前些時候,郭師傅和丁卯到陳塘莊尋訪連化青的蹤跡,雨夜天黑住到破土地廟中,偶然得一怪夢,聽說連化青在什麽金頭蜈蚣的腦袋裏,當時只顧著吃驚,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蜈蚣這麽大,能讓一個大活人在它頭中容身?這時聽小張半仙一說才知道,陰陽風水中金尾蜈蚣形這麽個形勢,那沒準就有金頭蜈蚣穴,看來捉拿河妖連化青,很可能要著落在這個金尾蜈蚣形上。

大馬路上不是講話之所,郭師傅說:“咱平時各忙各的,也難得見上一回,見一回就有好多話想說,不如讓我們哥兒仨做東,請小張先生去澡堂子泡澡喝茶,趁這機會好好敘談敘談。”張半仙大喜,嘴裏還說:“這年頭活的都不容易,平白無故怎麽好意思讓哥兒幾個破費……”假意客氣幾句,半推半就地跟著去了。

老南市有家天興池,屬於那個年代的大眾浴池,當街兩層樓,門口掛有前清時留下的老匾,一層是霧氣騰騰的澡池,二層設有老式的隔斷廂座,堂子客們洗舒服了,還會在澡池子裏高喊幾嗓子,澡堂中拔罐刮痧修腳搓背之類的服務一應俱全,價錢很便宜,你舍得花錢洗單間也行,不少人花上幾毛錢在這一泡就是一天,洗完澡下棋打牌閑聊,所以說浴池不僅是洗澡的地方,還是個特殊的社交場所,來此泡澡的堂子客們目標單一,身份模糊,進浴池都是為洗澡而來,但表示身份的衣服全得脫掉,如果想私下裏談些事,到大眾浴池是再合適不過了。

郭師傅帶著丁卯等人進了天興池,先到蓮蓬頭底下沖去滿身汙泥,又去熱水池子裏泡得紅光滿面,再沖個清爽,上二樓接住夥計迎面拋來的熱毛巾擦幹身體,裹著浴巾往角落裏找張木榻一靠,真是渾身酥軟,當天也是累了,朦朦朧朧進入夢鄉,一覺醒來不知身在何處,等睡足了讓跑堂的夥計給沏壺高末,高末說簡單點就是高級茶葉的渣子,喝不起那名貴茶葉,只能喝茶葉鋪裏賣完好茶葉剩的底子,混起來拿熱水一沖,別有一股濃郁的茶香,澡堂裏還賣“生梨、青蘿蔔、青橄欖、蓮子”等清熱去火爽口的小食品,郭師傅又要了幾盤沙窩蘿蔔和一包三炮臺高檔紙煙,不斷請張半仙喝茶抽煙吃蘿蔔。

張半仙說:“無功不受祿,今天幾位爺怎麽又是請我泡澡又是請我喝茶,是不是有什麽事兒啊?提前說一句,借錢我可沒有,這兩年世道不好,看風水相陰陽宅這碗飯是越來越不好吃了,不怕幾為兄弟笑話,我都半年多沒下過館子了,頓頓在家吃糠咽菜,雜合面兒也舍不得敞開吃。”

郭師傅說:“千萬別多心,踏實住了在這歇著,咱都是窮光棍,誰還不知道誰,要借錢我們也不找你。”

張半仙一聽說不是借錢,立刻放心了,搖頭晃腦地說道:“古人講的好,銅臭足乃困人。這年月,上無道,下無法,讓張某這樣的人物懷才不遇,然而懷才不遇者,又豈止張某一人乎?”

李大楞說:“你別拽文行不行,我們這全是粗人,聽不懂這套詞兒,你說的這是什麽意思?”

張半仙說:“我是說啊,你們哥兒仨跟我一樣,也夠窮的,窮歸窮,可全是有本事的人,郭爺和丁爺我不提了,咱們都認識多少年了,就拿你李大楞李爺來說,咱今天頭一次見,我一看就覺得李爺你是一俠肝義膽的壯士,是朋友可讓千金,話不投機爭寸草,見文王恭謙有禮,遇桀紂幹戈齊揚,你就是這麽一條直來直去眼裏不揉沙子的好漢。”

李大楞咧嘴笑道:“還是你這半仙有眼光,你知道街面兒上那些人是怎麽說我?他們卻不說我俠義仁厚,那幫雜八地居然說我是把不是東西放小車上——忒他媽不是東西了。”

郭師傅對李大楞說:“行了兄弟,你就別謙虛了,趕緊再給半仙切個蘿蔔,叫夥計把那壺高碎換成香片。”

李大楞切蘿蔔倒茶遞給張半仙:“半仙你來這個,等我招呼夥計泡一大壺香片,蘿蔔就熱茶,氣得郎中滿地爬。”

張半仙說:“好麽,高碎改香片了?郭爺你找我必定是有事兒,你不把話說明白了,我可不敢再吃你的蘿蔔喝你的茶了。”

郭師傅說:“得嘞,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我們哥兒仨請你來洗澡喝茶,無非是想跟你請教請教金尾蜈蚣穴是怎麽個說詞?”

張半仙為難地說:“這個……這個……,剛才不是都跟列位說過了,再讓我多說可不方便了,祖宗給立下的規矩,這東西傳男不傳女,傳內不傳外,我們一家子人全指著這個吃飯啊。”

郭師傅說那些規矩我們都懂,你放心我們不是想搶你的飯碗,只是為了捉拿河妖連化青,隨即把整個原由講了一遍,肯定張半仙務必指點一二。

張半仙說道:“郭爺,你問到我是看得起我,我再拿你一把可顯得我太不識擡舉了,我今天幹脆交個實底,怎麽說呢,金頭蜈蚣和金尾蜈蚣本是一回事,是一條蜈蚣的一頭一尾,待我把其中的奧妙告知列位。”



張半仙連比劃帶講,他說天津衛的地勢北高南低,南邊有大片開窪,那片窪地像個聚寶盆,所以南富北窮,很多年前有條大河註入南窪湖,水枯之後形成了這片窪地,以前的河道變成了土溝,自從清末以來城區不斷向南郊擴建,蓋了很多房屋,鋪馬路立電桿,那條幾十裏長的土溝子幾乎全被填住了,但在風水上說,這條枯河溝子的形勢還在,風水形勢上叫金尾蜈蚣形,猶如一條搖頭擺尾正要爬進聚寶盆裏的大蜈蚣,其首銜金,可助正財,其尾掛金,能勾偏財,蜈蚣尾在李善人公園荷花池下,至於這條金尾蜈蚣的蜈蚣頭不在別處,在城南魏家墳,當年張半仙的爺爺老半仙,替魏家二爺選了一塊墳地,那塊墳地就是“金頭蜈蚣穴”。

千百年以前,南窪是片湖沼,地氣深厚,所以那地方樹木茂盛,跟附近荒涼的鹽堿地全然不同,金頭蜈蚣的形勢雖絕,卻有一點看走眼了,怎料到這蜈蚣讓一塊大石碑給壓住了,金尾蜈蚣的風水全讓這塊石碑給拿光了,吉穴變兇穴,這也是很久之後才被人發現。

一九世紀初,人口迅速膨脹,魏家墳逐漸變成了大片瓦房民居的魏家瓦房,那塊地方始終不太平,街道馬路布局錯綜覆雜,風水形勢就更不好了,經常有黃狼惡獾山貓土狗之類的東西出沒,居者不得安寧,於是家家戶戶在屋頂掛鏡子擺陣,那一帶不時能看見死貓死狗和死狐貍,別說哪條河發洪水,只要是下雨下大了,魏家瓦房那片屋子都得淹一半,如今房屋半毀,大多數都是空屋危房,只等著推平了重蓋,可偏趕上這些年時局動蕩,誰還顧得上拆魏家墳那片破房子?

過了魏家墳再往南是南郊,越走越荒涼,往北去是往城裏走,那塊大石碑在魏家墳西北方位,下邊有赑屃馱負,民間稱此石碑為馱龍鎮河碑,到底是不是,無從知曉,反正都這麽傳,那石碑很高大,幾個人摞起來也夠不到頂,離得老遠就能瞧見,是老年間擋煞氣護城用的古物,這麽多年修路蓋房子都說要挪走一直沒動,這金尾蜈蚣頭朝南尾朝北,呈現出來的勢態,原是想往聚寶盆裏爬,卻讓這石碑給釘住了,只要這塊石碑還在,蜈蚣脖子壓在石碑底下動不了,所以,石碑附近定是列位要找的金頭蜈蚣穴。

那三個人大眼瞪小眼的聽著,等的就是張半仙這句話,做夢也沒想不到連化青躲在魏家墳,既然知道了地點隨時可以過去拿人,別看沒跟連化青照過面,這個人臉上的特征可太明顯了,目生重瞳,找兩眼四目的人準不會錯。

陳塘莊鐵盒藏屍案和三岔河口沈屍案,僅是這兩個案子就夠槍斃連化青好幾回了,但五河水上警察隊不管抓人,況且捉奸要雙,捉賊要贓,你說連化青身上到底背了多少條人命,哪來的真憑實據,必須捉起來審訊落下口供才算,此外郭師傅還想到一件事,連化青哪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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