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棚一看。喲呵，平日難得一見的大人物竟是都來了！

可見這海裏必定會生出了不起的大精怪！

正說著頭頂忽地起了一片金條霹靂，劈裏嘩啦，一路火花沖向海中翻湧處。

桃生見狀痛惜的閉上雙眼。覺得這西海即便能生出個白嫩嫩、水靈靈地花姑娘，也得叫這閃電劈成個黑不溜秋的醜八怪。他顯然忘了，他當時出生的時候也經過那麽一遭。

這麽一閉眼的功夫，就錯過了些許精彩地方。

不多時，風消雲散，天朗氣清。陽光透過雲層射在粼粼細波的海面上，碎金閃閃。

桃生睜眼看來，呀！還真是個水靈靈、白嫩嫩的花姑娘！

只是那花姑娘的註意力顯然不在他這邊，雲頭幾個響當當的大人物一字排開，竟放出奇獸試探本性。

這手段忒是粗暴了。桃生在邊上扼腕嘆息，邊上的洧川終於忍不了聒噪一腳把他踹下雲端。

桃生實在沒想到洧川給他來這一出。虧得他的智商能對應他的長相。在落水前一息，捏了個決堪堪挺在水面。

正得意著。哪想到不遠處的花姑娘瞅見他那麽個情形略略有些好奇。一彈指，就聽一聲微微的破裂之聲。先前還搔首弄姿的男子，石頭似的沈入海裏。

雲頭上的洧川，眉毛一緊。指尖彈出一道白光。沒多會兒，海裏浮起個大大的水泡。桃生怯生生的躲在水泡裏，看著雲頭上的洧川大氣不敢出。

瞅見他慫成這個熊樣，洧川登時就怒了。擡手把桃生弄到岸上，自己個捏著一個幽綠的鞭子和海裏剛湧出來的花姑娘打上了。

明明兩個水做的花姑娘，誰知打起架來一個賽一個的手黑。你一鞭子抽過去，我一劍砍來，旗鼓相當，分毫不讓。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把桃生急了一腦門的熱汗，上趕著勸架，反被一腳踹回。

洧川見桃生又受一腳，心中邪火大燒。捏著手裏的鞭子虛指東河洧川。

原本就奔騰的洧川登時如騰龍一般，卷著水柱咆哮而來。

海納百川。任它洧川怎麽奔騰都得流入海中。成了海水的河水還是她能控制的？！

只見那女子擡手一化，方才還兇惡咆哮的水龍就化成一道水幕，歸於海中。

洧川眉眼一利，再要動手卻被不知何時來到身邊的桃生攔住。

“洧川、洧川、小川川哪，別打了。”桃生拽著洧川的袖子，苦口婆心的勸。

“你松開！”洧川緊著眉毛板著張白嫩嫩的小臉，撥楞手邊的桃生。這廝太沒出息太廢材了！平時被她欺負也就算了，如今連個新生的精怪都欺負上了？！！

☆、算數

三人初初見面就打了一通。由此可以預見以後相處肯定不多融洽。

反正相處融不融洽三個精怪就那麽認識了。

後來就那麽打打鬧鬧，吵吵嚷嚷的竟處了百年乃至千年萬年之久。

以至於現在回望過去時忍不住納罕到底是因為什麽鬧成這樣不死不休的局面呢？

翻遍大小話本子女子之間的仇恨之源，不外乎就是情愛之類。

當年桃生因她而死，那時一貫冷情少言早成大道的洧川傷心成狂。

捏著幽泉鞭從三重天一路殺到句餘山：“……為什麽死的不是你？他死了為什麽你還能活著？”那雙翠綠的眸子像是走失了靈魂的空洞，又像是噴發過很多飽滿滾燙的感情、只餘下殘灰冷燼的冷火山。

有一種人對自身有一種極強的控制力。他們知道自己應該喜歡什麽，應該拒絕什麽？比方說她喜歡桃生，但是她發現桃生喜歡狡漓時，就默默守候默默放棄。

生命仿佛一場駁論。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惦記，越是想要忘記的越是記得清楚，越是壓抑的越是頑強生長。

一直說這樣很好，他快樂，她看著他快樂她也會快樂。可是心裏還是有小小期待，假如他也是這樣的心情呢，假如她這樣歡喜他的同時，他也是歡喜她的呢。但這種微微期待在每次看見他與她在一起，揚起唇角滿心滿眼的快樂時，又會悄無聲息的石沈水底。

想要的得不到，得到的不珍惜。

人生苦痛大多來源於此。

後來、後來怎麽樣呢。她窮盡所有總算湊齊了他的魂魄，讓他投胎轉世，像個凡人一樣生活。有血有肉，能動能跳。再沒什麽比這更好的了。

事情到了這裏，如果沒有第三者介入，也許，這裏就是終結。或者，是他們的重新開始。

按照話本子裏的節奏，這裏必定會有個轉折，必定會有個不長眼的第三者介入。酒鬼爹怎麽說得，最精彩的故事都來源於生活。

在下不才，正是當時不長眼的第三者。回憶到這裏公儀酒忍不住嘆了口氣。覺得這肯定是賊老天的消遣。

桃生死後洧川自那次質問也不知所蹤，她著實頹廢了許久。好容易振作精神修煉，哪曉得渡劫失敗，被雷劈活活劈死了。然後稀裏糊塗的投胎來人間歷練。

然後，稀裏糊塗的當了人家的妃子，稀裏糊塗的為著他的玩火自、焚。然後，洧川暴走，接著關於公儀之女的傳言廣泛流傳。

然後，她成了公儀酒。她成了衛瞟。他成了小宋。

又是一場糾葛不清的恩怨情仇。有情人緣定三生是幸福幸運。有仇的人緣定三生那是痛苦痛不欲生！

想起小宋，和最開始的桃生。你在為你愛的人不愛你而不幸時，你一定想不到有另外一個人因為你，有著同樣的心情。

公儀酒擡眼看著立在窗邊形容美好的男子，覺得等了好久。

這次死了兩年多。期間姜城必定耗費心血無數。公儀酒覺得老是麻煩他實在有些過意不去，思忖良久，仰首誠懇問道：“……你打算什麽時候娶我？嗯……我的意思是你挑個合適日子，把事辦了吧？”若是成了自己人，那怎麽麻煩都不嫌麻煩。

“嗯？”此時姜城神色寡淡的臉上是難得一見的吃驚、呃，或者說是受驚的神色。

“你覺得我們是辦陰婚好呢還是辦陽婚好呢？其實我覺得陰婚太嚇人了，大半夜的。來觀禮的誰知道是不是活人。還是辦陽婚吧，就像平常人家那樣，穿喜袍拜天地，最後再請親朋好友吃喝一頓。多和諧多熱鬧！”

“你不是能掐算陰陽麽？快掐算個宜嫁宜娶、百無禁忌的黃道吉日。”

“……你真是公儀酒麽？”姜城瞠圓了清透琉璃的眼珠，有種少見的稚氣可愛。

“當然？！你對自己的手藝沒信心麽？”公儀酒也學著他的樣子，瞠圓了眼珠一臉驚詫之色。

手藝、、、姜城按按額頭上跳的十分歡快的青筋，深吸一口氣，壓下紛雜情緒，面上罩著一層薄得跟紙似的的淡然：“早先你不是不願意嫁給我？還因著這事離家出走。”

“哎呀，那時候是小的我狗眼不識泰山！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姜城頜首讚同道：“那時你確實長了雙不識泰山狗眼。”

公儀酒氣悶：“一句話。你原來提親的事算不算數？”

姜城把她仔細打量許久，才勉強道：“……算吧。”

☆、番外一

公儀酒看著招牌上漆字斑駁的飛檐吊角的百寶小樓，心中嘆息。如今這情景哪兒還有江淮第一勾欄的輝煌。

自上次醒來，公儀酒就跟著姜城雲游天下。此前正在南夷菩提寺參佛。七年前陳敏毓在那裏剃發出家，如今已是聞名一方的智者禪師了。

八年前南昌戰敗，陳敏毓被秘密俘虜。原是存了他當人質的心思，後來一打聽那邊竟是早早放出陳王死於戰場的消息。幾番周折才曉得，陳王在備戰前立其二兄為王儲，曾在文武百官前笑言：……此去若是不歸，爾等需得盡心輔佐才是。

哪想到竟是一語成箴。

戰死沙場。這是南昌給他們的君王最後的體面。

後來被“暴斃而亡”的掌政親王刑二從密室裏救出來的時候，形銷骨立，完全看不出往日的風采。倒不是懸中存心虐待。不論如何落魄都無法改變他曾是一國之君的事實。相信任何驕傲的勝利者都不會去剝奪一個落魄的王的最後體面來證實他的勝利。驕傲如小宋更是如此。

陳敏毓曾是一個王者。王者即便是敗了也應有王者的尊嚴。出征時他領著五萬江東好男兒，誓要開疆拓土，建功立業，而今敗北，連累五萬英靈魂不歸鄉。即便死也得不到解脫。他只能這樣茍延殘喘，自我懲罰。

直到建安十年，受南夷菩提寺雲游的和尚點化，剃發為僧，皈依佛門。才找到心靈的安息之處。

前段時間，公儀酒和姜城特地把他好生地看望了一番。

小光頭剃的光可鑒影。被公儀酒毛手毛腳的摸了幾把，還能面容恬淡，神色安然的手持佛珠，誦念“南無阿米豆腐”。

其實公儀酒總聽著是“女施主不要吃我豆腐”。她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姜城，他挑著眉毛將她上下打量，最後只莫可奈何的嘆了氣。公儀酒暗自思忖大約是被自己出挑的耳力征服了，遂，十分歡喜。

這種歡喜一直延續到博州揚灣，春宵樓前才淡去。

眼前這座春宵樓並非早年的那座春宵樓。約莫是建安七年，懸中南昌之戰結束，跟隨君候禦駕親征的穆督軍，一同返程回京。半道上舊疾覆發，不便於行，只好在博州修養。他若是修養也就無事。偏偏他還強撐著與本地早年故交應酬。若那些人選在平常酒樓也便罷了，偏偏看重了春宵樓江淮第一勾欄的名聲。當然若只是這樣，事態不會有什麽好發展。那些故交很是給力的邀請當時的花魁作陪。宴席酒間不知怎地的就提起了原來的花魁。

那一日，也該說緣分未盡，或是穆瑾瑜情債未了。聽說那前任花魁還在樓中休養，鬼使神差的相邀作陪。

後來，博州揚灣春宵樓失火了，前任頭牌采葛燒死在樓裏。人說起火前，曾又聽采葛彈了首新曲，曲調幽幽，似悵惘似決絕又似看透紅塵世無所牽的自在不羈，《忘塵》亦或是《亡心》。起火間，曾有一貴介郎君欲入火相救。虧得同行拼死攔住，才保了一條性命。

後來春宵樓重修，然而到底沒有了從前的鮮亮風光。

公儀酒牽著姜城的手，小聲問：“我要不要帶個面具什麽的？這具身體畢竟曾做過他名門正娶的妻子。”

姜城摟著她的腰，附在耳邊亦小聲回她：“不用吧。莫說他名門正娶的妻子，這時間我估計他親身老娘來了他都不一定認得出。”

“你你你你、你又想吃我豆腐！”公儀酒側首看他，氣呼呼的指責。

姜城握住那支指著他的手，淡然道：“你想多了。”

推門看見窗前那雙眼迷離，瘦骨嶙峋、胡子拉碴的男子。公儀酒縱使有所準備也還是吃了一驚。若不是先前一再確定這個房間，這個房間除了眼前這個再無旁人。公儀酒實在不能相信他便是原來那個英俊不凡穆三郎！

穆瑾瑜丟了懷裏的酒壇子，紅腫的雙目努力睜開以辨來人。

“來人可是……密羅密術傳人？”聲音嘶啞好似老翁。被隨意丟在一旁的酒壇傾倒在地，清透的酒水汩汩而出。整個狹室裏都充滿了微微辛辣的酒香。

“正是。”公儀酒握著懸在腰間的赤霄劍，“郎君可是有遺憾的事要更改？”

“遺憾事？能更改麽？”穆瑾瑜聽了似有些意動，反覆念叨幾遍，才低聲囁嚅，“我想見灼華、就是阿暄、我有近、二十年沒見她了、二十年了……可真快啊、我都快忘了她是什麽模樣了……”

“你想見到她，然後呢？”公儀酒想起他少年青年時的飛揚不羈，以及後來的沈穩謹慎，看向眼前人時，眼中就有了些許憐憫。

“你想見她，需得付出代價。”

穆瑾瑜點點頭，很是幹脆：“只要我有。”

代價是一碗心頭血，一縷青絲。但是他這個狀況，公儀酒有些擔心沒取完血完成他的遺憾事，就先掛掉了。遂有些猶豫地看了看姜城。

姜城：“早先你不是把沈寧暄的夢釀進酒裏了麽？”

公儀酒曉得他的意思，但是覺得那個夢讓現在的穆瑾瑜知曉了的話，恐他醒了受不住。

“阿酒，他有權力知道真相。”後果怎樣全在他自己。

公儀酒把那小小地一瓶夢三生遞給穆瑾瑜，告訴他這是沈寧暄的夢，喝了就能看見她的夢。

後來，穆瑾瑜做了一個長長地、憂傷地美夢。

嘴角翹起好似少年得意時，眼瞼下卻翻滾出豆大的淚滴。

☆、番外二

解決大部分後顧之憂後，宋侯覺得陳敏毓那樣的小白臉都禦駕親征了。自己若還縮在這裏，那實在太不像話了。遂，點齊兵馬，率師南下。

陳敏毓率五萬人馬，兵分東西北三路，精兵快馬三頭並進。南昌看著勢頭洶洶，實則艱難非常。

宋迦南還是公子的時候就有領兵作戰的經歷，用奇謀巧勝西越、北陵，當上君候之後，又曾聯合東溟攻打北陵，一雪前恥。戰事即有傷損。但這幾年勵精圖治，養兵秣馬，實力並不曾下降。

再則能被派下來鎮守邊疆的多是早年跟隨宋迦南征伐的精幹之輩，要不就是祖輩時的久經沙場老將之後。對付南昌這些沒經過戰場洗煉的生兵蛋子，簡直給玩的一樣。

兩路兵馬最後在江淮冀城相遇。

古人雲樂極傷悲。又雲驕兵必敗。

懸中軍隊見君候禦駕親征，士氣大漲之餘，面對節節敗退的南昌不免起了輕視之心。

這一輕視，便讓敵方派來的刺客摸進來燒了糧草不說，還把宋侯刺了個重傷。

說來也是天意，宋侯昏迷三日，軍中大亂時，自東方劃來一簇白光落在屋頭。不待片刻就傳來宋侯醒來的消息。

這時三軍彈冠相慶，直言宋侯受鬼神相祝，必定可統禦五國。

宋侯不顧病體親自上陣禦馬殺敵。最後親斬南昌陳王，坑殺三萬兵俘。

此戰後，南昌一蹶不振，次年陳王後以幼公子為質拜稱屬國。建安十三年，南昌掌政親王暴病而亡，五月國沒，並入懸中。

關於這場戰事的記敘，國歷上不過寥寥數字。

骨肉分離的痛苦，國破家亡的哀痛，一戰起而萬骨枯的慘烈，三萬男兒不還鄉的殘酷都被覆在王者開疆拓土的榮譽之下。

此戰事畢，宋侯應百官之請，加冕為王。稱景王。懸中一躍成為精兵大國。

接著懸中與東溟結盟，互通姻緣結成兄弟，攜手再攻北陵。

早先與西越結盟時西越一番燒殺搶掠，給之前的討伐蒙上惡名，為後來的征戰帶來極惡劣的影響和阻力。北陵人誓死抵抗，懸中東溟再是氣盛一時之間也不能完全吞並。

三年後，聯軍攻破新京，周王周沖之帶著他心愛的齊妃乘夜倉惶逃出海外，後遇海上風暴，不知所蹤。就此，北陵國滅不覆存。

北陵國滅，懸中與東溟以秋嶺為界畫地而治。開始長達五年的休養生息。

這期間，內亂不斷的西越在懸中、東溟兩派挑撥支持之下，形勢越演越烈。西越百姓不勝其憂，紛紛舉家遷入懸中。對此懸中打開方便之門，不僅給簽辦戶籍，還給特特批了幾塊荒地供其開墾生活。

懸中西京王宮，宣政殿。

窗前立著的那人，身著玄色流雲紋大袖寬袍，一頭烏黑濃密的發松松扣在腦後。忽略日漸隆重的威嚴，打眼看去便似高門士族裏的貴介郎君。

打小跟在身側伺候的內侍，看了眼遠空裏的雁字，垂下眼皮不作聲息。

北雁南飛，總有歸時。倘若人也如此，那麽世間便能少了許多煩憂。

早朝時，禦史平秀忽然留跪請恩澤。說身有暗疾，不便成婚。

幾年戰事下來，國內的士族勢力新舊交替、重新洗牌。寒門庶子趁勢崛起，其代表人物便是平秀。

淮南平氏是高門貴族，平秀是其中一支名不見經傳、靠鄉人接濟的庶子。正宗嫡支不屑與之為伍，被早早驅逐。

平秀如今是正一品禦史。出身低微，難得積極進取，年紀輕輕就做了一品禦史言官。更難得的是他直到現在都孤身未娶。

禦史執掌文書，監察百官。能拉攏這樣的人絕對是家族一大助益。

於是各家族紅袖暗拋，搞得平秀不勝其擾。於是就有早朝那一幕。

便是見過大場面如殿前文武大臣都給驚得瞠目結舌，半響不知作何反應。

宋迦南擡擡眉毛，只好點頭應承。縱觀歷史，真沒有哪個男子似平秀這般有勇氣。不說別的，就沖這份難有人能及的勇氣也該好生鼓勵他一番。

前年，平秀還是右禦史諍言的時候，巡訪到薊城誤入桃花塢。據說在那桃花深處曾見故人擺酒相侯。傍晚蹣跚歸後大醉三日。醒時，神魂游離、面容哀戚。

年前歸京入職，在京郊買了處小院，裏面密密實實種滿了老桃。今年春時，桃花滿園，美不勝收。很是吸引了一些文人騷客。

早朝過後，宋迦南私下裏問他：“……以身有疾拒婚，可是打算孤老終生？”

平秀答非所問：“……臣下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能和樂安詳了。不想拖累別人也不能和樂安詳。”

宋迦南向遠處望著，能看見那座宮殿屋脊上黑黢黢的屋檐。

那座宮殿裏住著他一個舍不得醒的夢。

你愛我麽。像我愛你那樣愛我。

你會原諒我麽。像我總是原諒你一樣。

夢裏總有面容模糊的小姑飛奔擁進他的懷裏，附在耳邊輕輕告訴他：我原諒你了。因為愛你。

每個人都有一個死角，自己走不出來，別人也闖不進去，我把最深沈的秘密放在那裏，你不懂我，我不怪你。

你不原諒我，我也只好這樣沈默。

“君候，衛昭儀來了。”

宋迦南回身看見杏眼桃腮的女子一身火紅恍若嫁衣的裙裾立於門前，一雙寂若死水的眼睛陡然亮若星辰。

☆、番外三

建安十八年，景王立其弟宋荻為王儲，代掌國事。

建安二十年，景王病危，擬詔追封平民之女衛縹為後。

建安二十一年春，景王薨，齊王宋荻即位，改年號隆昌。

他終於如願做上了這個位子，站到一國的最高點，心裏卻沒有半分想象中的歡喜得意。

沒有帝王劍，沒有陰謀陽算，他竟也是一路安穩順當的坐到了這個位置，得了大半個天下。

他以為他與留侯之子宋迦南仇深似海，以後必定是個不死不休的局面。

早時機心費盡的算計今時看來，著實是場娛人娛己的笑話了。

他想起公儀酒掛在嘴邊的話：世事變化之無常，委實叫人不好捉摸。

公儀酒。阿酒。

倘若故事在她嫁給他那天截止，倘若當初……

公儀酒走後，宋迦南就封了含章殿。

殿門發出一陣緊悶的“吱嘎”聲，陽光越過灰塵直入陰暗久置的大殿。殿內擺設不變，除了積厚厚一層塵土，其他一如當年。

宋荻佇立在殿前，好似打開了時光的鑰匙。他不曾參與經歷的事情仿如畫冊一般一一清晰呈現眼前。

半倚半坐在秋千上的女子，一手翻著膝上的話冊一手拈著近左榻幾上的烏梅，還時不時的同身邊人挑剔話冊裏面狗血情節。意氣風發的宋迦南每天絞盡腦汁尋著各色借口來含章殿玩耍，後來幹脆連政務都挪到此處打理。若當時公儀酒不再堅持一下時候，說不定他連寢塌都一起搬過來。那可真是得寸進尺的無賴。

宋荻搖頭一笑。幾分自嘲，幾分無奈，幾分蕭索，幾分釋然。

“父王父王。”身後傳來女童歡快的呼聲。宋荻循聲看過去。一個四五歲模樣的女童，穿著鵝黃的春衫，像只歡快的小黃鸝歡笑著向他奔來。

宋荻蹲下身，接住撲向自己的女兒，愛憐的揉揉她的小腦袋，溫聲問道：“怎麽尋到這裏來了，你母後可知道？”

小黃鸝彎起眼睛笑得好不得意：“母後說春寒未盡，父王穿的單薄。兒就尋過來給父王當小棉襖暖和。父王父王，您有沒有覺得很暖和？”說著便用熱乎乎、肉乎乎的小手去捂宋荻的臉。

“嗯嗯，阿琛真是父王的貼心小棉襖。”宋荻忍俊不禁，開懷大笑。

許多許多年前，他做過一個美夢。夢見他和她白頭偕老，還有一雙同她一般頑皮可愛的兒女。

相信也許有一天，你會對那些念念不忘的過去有新的領悟：幸好不是你，陪我到最後。

並不是愛情不肯放過你，也不是回憶不肯放過你，不是宿命不肯放過你，而是你自己不肯放過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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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往日無數個早晨，公儀酒趴在他的心口，暗自數著他的心跳，感謝生命的激情與美好。

作為一只死而覆生的精魅，隨著閱歷與年齡的增長，越來越明白自己的覆生絕不是姜城說的那麽簡單。

天道持衡。所需必有所予。

不然不過不惑之年的他，怎麽會早早兩鬢花白，皺紋橫生，顯出垂暮老態？

公儀酒握著他略涼的手，暗自催力暖他經絡。

“近來是有些冷了。”姜城愛憐的看著胸前煙眉細眼的小姑子，並沒有推拒。

拘魂一事，並不如他當時說的那麽簡單。縱然他祖上與冥府有些淵源，折損了十年壽命。公儀酒當時魂魄殘缺，少了一魂二魄，補魂一事，折損十年。讓公儀酒作為精魅覺醒，就算取公儀瀾身上的骨血做離魂的歸引，也還是讓他折損了十年。後來公儀酒焦峰被衛瞟設計魂潰神狂，又自損十年壽命才得安寧。

他原本有八十年的壽元，為了公儀酒生生折損了四十年。原本還不覺得，只是近來越臨近越有些不舍。

舍不得這樣好不容易才得來的安然靜好的歲月。

公儀酒的臉輕輕摩挲他胸口，閉著眼睛並不接話。

帝王劍出世伊始，她身沒魂消時，赤霄劍抵身相讓，浩氣自生。也因此僥幸保留幾分殘魂。其後四年，姜城為補全她的魂魄飛了頗多精力。他一直是焦峰之上令世人仰望的仙人，他總有神鬼莫測的手段……她一直都覺得他是萬能的、不可戰勝的，也並不覺得他會如凡人一般日漸沈珂、直至生機耗盡還命於天。

耳邊的心跳越來越緩，越來越無聲，最後歸於一片悄然的安靜。

公儀酒仿若不覺的躺在他懷裏，拉起他的手與他相互環繞，一如過往無數日夜那般甜蜜安詳。

昌隆二年二月十三日忽有長虹貫日，焦峰之頂天降異火，三刻乃滅，火滅時有一屋室光華大勝似有異光飛躍天際。且時人觀之峰頂竟無損毀，一時皆以為神異。——《懸中異志》

本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三篇番外是新發的。之前也是寫了，但是沒發。因為是第二次發，在原文基礎上稍作調整，內容並沒有多大變化，可能並不怎麽吸引人吧。這文從寫到完結，中間拖拖拉拉用了三年時間

。然後第二次更文，中間還因為一些事情幾度斷更，哎，自己對自己都無語了= =！！作者不是專業寫手，更不是靠這個吃飯。只是把閑暇的腦洞串聯成一個故事，然後和大家分享。能讓各位看得高興就好，對於各種狗血劇情也請各位不要較真，較真你就輸了。。如有雷同，純屬巧合喲= 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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