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石穿。緣何他候了十年，仍不見半分回轉？！

“請君侯見罪，是我簪越了。”公儀酒將折子送回，斂衽收袍五體投地。行了覲見君侯的正式大禮。

宋迦南捏捏眉頭，沈著臉霍然起身。臨出殿門又停了下來，有意無意的對身後的大監子說道：“擺駕含春殿。”

含春殿的馮婕妤，遠去南昌的衛縹，前世裏的公儀酒。

因此愛彼。因彼愛此。物有類同，人有相似。得不到想要的，只好退而求其次。說到底究竟是誰幸福了呢？

待宋迦南走後，公儀酒也是煩悶。按著李蘩青教的法子扣指借氣，竟然輕輕松松躍到殿前門樓上。把庭蘭一幹人等唬了一跳。

“祖宗快下來吧！叫別人看見成什麽體統？！”庭蘭在下面揮著帕子苦口婆心的勸。小監子們則扯著鋪桌子的三色錦，兜在門樓下唯恐她一個不小心摔下來。

公儀酒站在上面看著下面丈長的桌布，覺得自己若真掉下去了，這布也就勉強兜著腦袋不沾地。

登高望遠總叫人心胸開闊。縱身一躍，便又飛到更高些的含章殿上。

昏迷了那段時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醒來之後便覺精力充沛，優勝當初。便是原來卡白卡白的死人臉也好了許多，咋一看如同正常的小姑沒什麽兩樣。

站在屋脊上遠遠的看見宋迦南緊著臉恨不得多長一雙腿腳、步履生風的朝這邊趕。

公儀酒看他的時候，正巧他也擡頭往這邊看著。公儀酒猛然驚醒，深知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的道理。扣指借氣，飛身躍向門樓，又從門樓躍向院墻奔著出王城最近的城樓去。

小宋在下面看的清楚，才溫潤下來的桃花眼登時冰封萬裏：“捉回此女者賞金百兩，賜千戶。”他是一國之君，須得顧忌身份威嚴，不然非得新手把她捉回來！

“是！”

阿酒，何故如此？！非得如此？！

“取朱砂！若是執意不歸，醮朱砂射之。”宋迦南看著輕盈跳躍的身影，仿佛又回到她紅妝出嫁那日。憤怒、傷心且無奈。他不是十年前失勢無權的公子，他不會再眼睜睜的看著她離他而去而無作為！

至少、至少他挽留了、總還有機會。

“切記，避開要害……”身邊的大監子聞言看了看遠處那抹似隨時都會消散風中的身影，暗忖：這倒是個有大福氣的。景侯潛邸的時候他便跟在身側。除卻公儀家的那位，何曾見過景侯為其他女子上心。

☆、如夫人

最後還是沒走成。不是迫於侍衛的武力，只是回身看見小宋孤單的身影，和那看似冷肅實則蕭瑟的形容時，心忽地就軟了下來。

西柳巷裏他免了她十年的寂寞。時光荏苒，除了傻子、誰還能保持原來的天真？長短幾十年，她總是希望他過得快活。

逃跑這事如同打仗，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但是這樣回去了，庭蘭她們免不了跟著受牽連。

是以公儀酒站在門樓上同宋迦南打商量：“……你派侍衛是什麽意思？我不過是登高賞景，還能逃了不成？”

宋迦南見她自己回來了，臉色漸有緩和。聞言登時又氣得臉色鐵青，也不想和她廢話，直接吩咐候在屋脊上不敢妄動的侍衛：“把她給我揪下來！”

“是。”君侯雖是不留情面的說‘揪下來’，但能隨侍君侯身側的哪一個是愚笨的。瞅著那恨之不舍，忍之不甘的形容，眾人心中有底了。門樓上的這個指不定便是未來的國母。是以眾人越發小心翼翼。

“你們不許過來！再過來我就跳了啊！”公儀酒踩在門樓的飛檐上，顫顫巍巍，搖搖欲墜的樣子直讓下面人看的心驚膽戰。

最應該的擔心宋迦南此時卻想起早年攀坐在他家墻頭上上下不的的肉團團。身子分明打顫，偏還逞能裝淡定。眨巴著圓滾滾的杏眼，矜持又客氣：“小哥哥，我下不去了。煩勞幫我叫一叫隔壁的公儀瀾可好？”

如今這情形不過是肉團團長成了少女，墻頭變成門樓。宋迦南看的氣不得笑不得，揮手讓墻頭上的侍衛原地待命。

公儀酒見宋迦南讓步，又有些猶豫：“……這次算我不對，你不能遷怒含章殿的人，不然我還跳下去……”分明色厲內荏，理虧心虛。大概也知道自己得寸進尺，說到最後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宋迦南看了眼雙股戰戰的宮人，心想她還知道收攏人心。也好，以後若是在宮裏有他看顧不到的，這些宮人或許還能照應一二。

“可。”條件什麽的且隨她。他倒要看她如何下來。

這樣幹脆的應了，反而叫公儀酒不知所措了。世人都憎惡被人要挾，更遑論身處高位的君侯？！

他這樣爽快的應了要麽是哄她，要麽是想好了找回場子的對策。

公儀酒慢慢往門樓中間挪，咬咬牙閉著眼睛就往下跳。一個死人覆生的精魅偶爾摔一摔應當沒什麽打緊的。

眾人驚呼，更有膽小的捂住眼睛不敢看。

可能過了很久，實際上也沒過多久。她將將跳下去的時候，宋迦南便躍身把她抱住了。

呼呼風聲裏，公儀酒想起五歲那年第一次與小宋見面的情景。當時好奇新搬來的鄰居，酒鬼爹又不許她出門。她只好另辟捷徑，爬墻頭觀之。

誰想爬的時候困難，下的時候更是困難？！！上下不得的時候正巧碰上還是枚小豆丁的小宋。他在下面張開雙臂，仰著頭努力安慰她：“不怕，我能接住你！”結果接是接住了，小宋也被壓折了一只胳膊。

公儀酒摟著他的脖頸，難過的想掉淚。

可是一個死人覆生的精魅，哪裏有眼淚呢？

-------------------------

進宮兩月，各宮裏削尖腦袋擠扁頭要看她是何方妖女。獨獨建章殿淡定從容，仿若宮裏不曾多出她這號人一樣。今日卻忽地派女官擺宴相邀。看樣子是聽到消息了。

公儀酒現在的殼子本名叫陳窈娘，陳氏嫡女，穆瑾瑜之妻，三年前因病去世。

“姑子若是不耐煩應承，大可找理由推了。如夫人還能強逼著不成？”庭蘭一邊張羅她的服侍，一邊絮叨。

自那日跳樓事件，眾人對她在景侯心裏的位置又有了一個新的認識。

宮妃自戕都是禍及家族的大罪，遑論她這樣大搖大擺明目張膽的逃跑？單是逃跑也就算了，還不知悔改挾命要挾？

擱到旁人身上死個兩三次都夠了。何曾想能像她一樣毫發無傷，全身而退？

原本該發去西苑教所的庭蘭也是因著她一句話留了下來的。

“無妨。”

宮裏什麽活動都得有個名頭。春將盡，此時擺宴說游春。想來是真沒把她放眼裏，連個名頭都這樣敷衍。

不管她們怎麽想，她可是從沒有在宮裏久居的打算。

後、宮諸人想來是好奇許久了，難得有機會見一見，俱都摩拳擦掌，精裝細扮早早在建章殿候著。

景侯上位不曾著意擴充後、宮，安撫下臣，前朝制衡，零零總總算來也有十幾位。以如夫人為尊，有孕在身的馮婕妤為次，按品級排成兩列。

公儀酒進來時差點被滿室美人閃瞎眼。而早伸長脖子探望的美人見來人煙眉細眼梨花面，不過是中人之姿，俱都暗自松了口氣。再看向她的眼神不免就有了輕視和挑釁。

含春殿的馮婕妤是早就見過的，神情倨傲的扶著腰坐在冬宓下首。

餘下的美人，才人雖位分不高，卻也不曾因此弱了氣勢。在宮裏有恩寵的拼恩寵，無恩寵的拼家世，家世稍次的拼教養，教養稍次的拼容貌。

一眼望去，環肥燕瘦各種風情的都有。小宋艷福不淺吶。

馮婕妤掩袖笑道：“妹妹叫我們好等。快些入座吧。我自昨日聽趙姐姐要擺宴游春，便空了肚子等著。可是餓壞了呢！”話裏分明說公儀酒拿喬故意來晚。

公儀酒垂首答道：“妾身尚未婚嫁，實當不得婕妤擡舉，喚妾身姜氏阿暖便好。”

馮婕妤卻覺得她是在諷刺她不夠格喚她‘妹妹’，臉色登時一僵。

上首的冬宓比之幾年前略顯老態，看見公儀酒的容貌果然吃驚。可能之前有了準備，不曾像王孫氏那樣失態。轉瞬恢覆常態，拾起先前的話頭笑道：“瞧瞧出息，宮裏還短了你的吃喝不成？你餓壞了是不當緊，可別餓壞了肚子裏的小公子。”

焦點轉移，上面的無視，下面的人那就更無視了。美人們跟著笑鬧，一時間好似忘了公儀酒這個人一般。

下馬威麽？公儀酒撇嘴。這手還是老子教你的呢

☆、起事

半響，公儀酒忽地大步上前斂衽行禮：“夫人不曾安排塌幾。容阿暖告退。”

人是你請來的。請來不置是失禮。客人出醜，主人也不會好看到哪裏去。

原以為後/宮幾年磨練會有長進。沒想到還是喜歡用這些不入流的把戲。

趙冬宓垂下眼眸笑了笑：“是本宮之過。來人，替姜氏小姑安排塌幾。”

塌幾安置在馮婕妤對面。擡眼就能看見熟悉之極的面孔。就像照鏡子。

可是鏡子裏的人橫眉立眼，分明厭惡之極。公儀酒自斟一杯，舉杯示意。

酒鬼爹說放在明面上的矛盾都不是矛盾。

有孕的人不能飲酒，馮婕妤那裏用果漿代替。見公儀酒如此雖不情願，但也抿了兩口聊作回應。

馮婕妤起身不高，所受教養有限。難得知禮。

酒過一巡。由下面的美人挑頭發問。

“敢問姜小姑是何方人士？姜氏一族除了鳳鳴焦峰的姜氏，不曾聽說還有個顯赫的姜氏？”這是暗諷了。這時代講究：上品無寒士下品無士族。她這是笑話她出身寒門，無勢可依。

“姜小姑是君侯從外面帶來的。莫不是個家族沒落父母雙亡的孤女？！”有家不能回，宗族不能認。同沒落的沒什麽區別。父母雙亡更是事實。

“肉吃多了，再吃青菜難免覺得新鮮。”公儀酒覺得嘴角有些抽搐。她淪落成青菜了？？？

“姜小姑可有穆姓遠親？”左下首的女子打量許久，終於忍不住發問。

這女子應當見過陳窈娘，或是見過陳窈娘的姐妹。

女子此言一出殿中一靜。穆家三郎是北上督戰的督軍，穆氏跟著水高船漲。若是此女有穆家作依靠的話……

“嗤……王姐姐，莫不是長相略有相似的都應是親戚麽？”對面的女子別有意味的瞟了眼上首的馮婕妤。

馮婕妤肖似大名鼎鼎的西京小祖宗根本就不是個秘密。

那王美人聞言忙下榻請罪：“婕妤，妹妹不是這個意思……”

她不請罪還好。她這一請罪，馮婕妤的臉色越發難看。

“夠了！”趙冬宓適時出言阻止，“今日擺宴游春，只談風月，別似市井蠢婦竟說些有的沒的。”

“是。”下首的美人們聞言乖巧稱是。

趙冬宓嘴角微翹，轉臉給公儀酒垂首致歉：“讓姜小姑看笑話了。”

“無事，我正看得起興。”

趙冬宓的笑登時僵在臉上。

馮婕妤看趙冬宓吃癟，想來也是痛快的。彎起杏眼笑的坦率又孩子氣。

此刻僅作為局外人，面對這樣的笑臉即便不喜歡也不會討厭。

緣何，那人不喜歡以至看都不喜歡多看一眼呢？還是一開始他喜歡的、想娶的就是衛縹，她只是個趁手得用的工具？

-----------------

兩月前姜氏阿暖忽然失蹤，姜城直接策馬北上。

後來一番打聽才曉得那日有女子私闖城主府，忽然病發不治，還驚了北方來的貴客。

能被城主府稱為貴客，還是北方來的。除了那人根本不用作他人想！

早年阿酒曾談起長陵舊友：郎月月，蕭於歸。莫非那女子便是姜暖？

病發不治。可那日除了匆匆北上的馬車，並不曾有什麽運送出動！

莫不是另有蹊蹺，姜暖被那人一同帶回北方？

還是……他已認出！

想到這裏，宋荻眸光一冷。毀了一次不夠，還想再毀一次麽？

長陵布置妥當與未七會合。商量一番決定暗守長陵，由未七召集西京舊部打探消息。

“……入住含章殿，寵愛非常……”宋荻沈著臉燃了紙條。

“告訴未七，可起事了。”

☆、小產

最近前朝的氣氛十分緊張。

這點公儀酒是從小宋的臉色上看出來的。

一揮袖監子宮女俱都默默躬身垂首退下，最後出去的那個還細心的給關上門。

小宋背著手呼哧呼哧的陀螺一般的轉圈子，轉了一會兒猶嫌不夠，轉身一腳踢翻了塌幾上堆的小山似的的奏折。

見公儀酒蕩著秋千不理他，他越發的不痛快了。上去把公儀酒揪下來，自己一屁股坐上去，頤指氣使道：“你來給孤推秋千。”

這是那日逃跑後小宋第一次主動搭理。全不似前幾日拿她當空氣。

公儀酒忙狗腿應答：“是。”

小宋臉色稍緩：“你義兄昨日上書邀你出宮一聚。”感覺後面推秋千的手一頓，又道，“我帶你回京不多時他就來了。前段時間政務繁忙一時忘記給你說了。”

公儀酒垂了垂眼睛，低聲道：“……讓義兄擔心了……”

宋迦南捏捏眉頭，聲音聽著有些疲憊：“近日五國情形覆雜，冒然出宮恐有意外。我便否了，待局勢穩定下來想怎麽聚還不隨你們。”

“……宮外不方便，那宮內如何？”公儀酒現在急切的想見姜城，一是不耐宮中煩悶；二是小宋這樣暧昧不明的態度著實令她困擾；三麽……心內隱有不安，她總覺得這種負面情緒會在見到姜城的時候得以緩解。

宋迦南聞言轉頭看她，她雖極力淡然，那嫵媚細長的柳葉眼裏的期待卻是滿得要溢出來。宋迦南雙眼一陰。

“姜城是你義兄卻也是外男……古人十歲不同席。宮裏又是極講規矩的地方……”

十歲不同席？古禮？規矩？

臥槽！以前你怎麽沒想起這個規矩？老子不幹！公儀酒暗自運氣猛地一推，秋千上正絮叨著的小宋沒有防備，眼瞅著自己的身體騰空飛躍。“啪嘰”一聲摔地上。

殿外服侍的宮人聞聲伸頭一瞅，先是瞠目結舌，接著就極有眼色的縮頭退下。

半響，貴為一國之君的宋迦南默不作聲、從容淡定，好似美人出浴一般慢慢從地上優雅的爬起。

公儀酒看著那人臉上燦若春花微笑，忽地奪門而跑。然而將將跨出門檻，便叫人從身後一把揪回。

許久許久後，遠遠躲開的宮人才看見景侯眉眼含笑、神清氣爽的走了出來。

沒人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只知道多年以後，五國統一，天下太平。留守含章殿的老宮人時常看見神情冷厲的帝王，常常獨自坐在空蕩蕩的含章殿，軟了眉峰閉目微笑。仿若舊日安好。

馮婕妤小產了。原因尚待追查。

據含春殿的宮人講，早間婕妤醒來時心情就有些不大好。伺候梳洗的小宮人又失了平時的穩妥，不留神弄濕了半幅湘裙。當即賞了那小宮人十個巴掌。

宮裏伺候生產老嬤嬤的講：有孕的婦人習性古怪。以前喜歡，這時間不一定喜歡，以前厭惡的，這時間有可能就不厭惡了。

早晨慣例有補血益氣、美容養顏的冰糖血燕。誰知那日婕妤看了一眼皺著眉頭連說晦氣。退了之後，宮人上了一碗魚湯雪絲面，魚湯鮮香，面細而滑。連著用了兩碗。才扶著腰，搭著女官的手去園子散步。

哪想到才說晦氣，晦氣就找上門來。沒走到小亭就見了紅。

再沒多時，馮婕妤小產的消息就傳的闔宮皆知。

“禦膳房當值的幾個廚子，遞送膳食的監子都被關到西苑教所的地牢裏了。”

“也不一定就是膳食的問題。膳食直入口腹，太過明顯。出了事，相關的人根本逃不掉。”

“聽說馮婕妤晨間用膳，看見往日吃慣的血燕直喊晦氣呢。”

“哎……所以說舉頭三尺有神明。指不定是婕妤得罪了哪路神仙呢。”

“噓……作死呢你，守著姑子面前說這個？！仔細庭蘭姑姑剝了你的皮！！”

挨訓的宮女連忙求饒：“還請姑子不要怪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他捏著她的下巴，面上一貫的溫柔：“我怎的忘了，阿酒你再是單純，也是見慣了後院陰私的名門之女。看得多聽得多了，自然也就會了。”

“阿酒，你害死了我與衛縹的孩子。”形狀優美的鳳目裏寒冰凜冽，無半分昔日溫情。

想起舊事公儀酒閉目自嘲一笑，揮手令人退下。

佛陀說人生而平等。哪裏平等？這時代是出身決定地位。

有人生來就是錦衣玉食，萬事無憂。有人生來就是粗糠果腹，辛勞一生。如此還不若早死投個好胎。如公子宋荻一般。

出身好，皮囊好，略有些才華便能引著無知少女捧心以奉。

公儀酒撫在心口處，瞇眼笑了。誰曉得她在笑什麽。

“姜小姑。君侯有召。”

這時候不去安慰小產的馮婕妤，召她幹什麽？

☆、聯手

“馮婕妤小產了。”

“我聽說了。”

宋迦南看著眼前的少女。煙眉細眼雪膚，如同一尊要小心呵護的細瓷娃娃。

他從來都拿她當細瓷娃娃攏在手心，唯一一次敞開雙手便叫人奪走摔碎了。原以為會悔痛半生，幸而老天垂憐，如此珍寶又失而覆得。

宋迦南雙手抄在腋下，像抱孩子一樣把她抱在雙膝上。

公儀酒想起含章殿的情景登時大惱。

“別動。讓我抱一會兒。”

“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僅挑僅選，還不是想抱哪個抱哪個？！君侯何必難為小女子。”頓了一下補充道，“君侯乃一國之君，一言一行當為世人表率。此舉可是教唆天下行小人齷蹉？”

宋迦南聞言忍笑，挑眉不語。闊別重逢到有幾分驚喜。如今都曉得教訓他要世人表率了。想起她前生受的苦難，又不禁眉眼黯然。阿酒，我要怎麽彌補，才敢讓你原諒。

公儀酒斂眉怒目：“小女子至今尚未婚配，君侯此舉置我於何地？”

“別惱別惱，同你玩笑呢。”說著任由公儀酒掙開，整冠理袍做正經狀，“此次叫你前來是想問問你有什麽看法。”

公儀酒猶自氣惱，退離三步遠才整理衣冠。

“我能有什麽看法？這件事我也是將將聽說。”

“幾日前西苑教所裏逃了幾個會武的監子。今晨宣政殿九重殿梁崩裂其三。天監官說近日夜觀星象，異星東起熒惑犯主。”宋迦南見公儀酒細目圓瞠，不由失笑，“今早含春殿又傳來馮婕妤小產的消息。”

“倒黴事都趕一起了？”

“迄今為止，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平陵、郤城的瘟疫得到控制。治病的方子還是民間一個土大夫提出來的。”說到這裏桃花眼裏異芒一閃，神色奇異，“你知道那土大夫是誰的人麽？”

公儀酒翻了個青蔥白眼：“我又不是算卦的？”

宋迦南一曬：“那土大夫是公子宋荻的人。”

公儀酒冷了一下，覆又垂眼微笑：“只要能平了瘟疫就是功臣，君侯何必計較是誰的人呢？再說君侯貴為一國之君，宋荻先是懸中之民才是王室公子。他的人還不就是君侯的人？！”酒鬼爹說要想騙別人，頂一項就是先騙過自己。

宋迦南深看了一眼，撫掌大笑：“正是這個道理！”

------------------

懸中東溟聯手攻打北陵，先時不順遇阻，接著齊妃禍主，範氏內亂。一路勢如破竹直指國都。

恰此時西越新王打著‘北陵暴戾德微，代天譴之’的旗號進軍西北，與懸中、東溟立書結盟。

三面圍擊。一向淡定的周王終於不淡定了。乘夜奔逃，遷都北上。此間也終於想起範氏的驍勇善戰，詔令範氏回朝護駕。

而向來以忠君愛國為世傳家訓的範氏，以‘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推拒。不顧旨意率三千家族私軍精銳陳兵國都外城北關，誓死抵抗。

到底是享譽五國的軍事世家，奇謀陰策防不勝防。區區三千人馬竟阻了聯軍三萬人馬五日。

西北貝伊大草原上的幾個部落被西越先祖招降，賜國姓，成。貴族俸等候爵，其次與民平。胡人好戰、善戰。此次征戰的統帥成克爾便是早年跟隨西越先祖征戰四方的胡人貴族後裔。

三萬對三千應是穩勝的局，卻久攻不下，還損失了不少人馬。士氣一時低到谷底。

太陽將落，西越軍隊忽地點了半數人馬掉頭南去。

懸中、東溟困惑之餘派斥候查探。不看不知道一看差點氣死？！

竟是屠民祭刀以增士氣？！

北關城郊狼煙滾滾，哀聲四起。

城內有鐵甲紅纓的將士登高望遠，看見這般情景俱都咬牙切齒，目齜欲裂。

“……今有蕭氏、宋氏、成氏賊子辱我國君，踏我國土，戮我百姓……我，範氏臨英，今以身起誓，必將讓他們血債血償！！”

“血債血償！”

“血債血償！”

“血債血償。”

……

西越的士氣有沒有激起大家不知道，反正自此事後，北關裏的範氏私軍打起仗來越發狠的不要命，哪怕是重傷欲死，也要拖一個一起下地獄。

向來以驍勇善戰聞名五國的西越軍亦見之膽寒不已。更有人瞠目疾呼：“天邪？！鬼神附之以助？！”

大越崩亂，各方勢力傾軋混戰幾十年，大小戰事無數，其慘烈以此戰為最。三國軍隊各為其主，人心不一，最後只好相約停戰。

三千勝三萬，範氏一族可留垂青史，萬古留香了。

懸中統軍都督穆瑾瑜離京一年，終於班師回朝。

☆、禍起

“南有瓊花，北有芳……離家游子……可還鄉……”

南有瓊花是指南昌初期有名的美人長公主瓊華，北有芳是指北陵前周王之妹周雪婷。

說的是都是貴家之女背井離鄉異國和親。不過前者嫁給了懸中君侯善始善終，後者嫁給了南昌陳王晚年被棄。

亂世裏貴女尚且如此，更遑論那些無勢可依的平頭百姓。

民間俚曲《歸鄉》，曲調滄桑，朗朗上口。近期在西京十分盛行。

先是一個討飯的白發老翁依墻敲碗而歌，後來被圍在身邊的小孩學了，再後來裏弄小巷，瓦肆鬧市，走哪兒都有滄桑哀痛的嗓音唱起。

北征軍班師回朝後，這俚曲直接就被當成招魂曲來用。失去父親、丈夫、兒子的家庭，哀哀而歌，希望戰死沙場的亡靈能尋聲回鄉。

各大家族為保持或提升家族地位，便安排家族子弟跟著掙軍功，此番也是損失了不少人才。一時間，令得以熱鬧繁華著稱的西京愁雲慘淡，氣氛低迷。

前大越崩裂其後幾十年整個神州大陸都處是傾軋混戰的狀態。那時的百姓痛到極致，失無可失，連活下去都是問題，面對戰爭早已習慣麻木。

孔夫子說：“逝者如斯夫。”最近幾十年生人死替、修養生息，那些慘痛的記憶已然久遠。人們也已習慣並享受和平。

且這次戰爭慘烈尤甚以往。也難怪對十三國混戰還有記憶的老人們那樣痛心疾首，難以接受。

鄉間俚語：‘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老人們擁有年輕人沒有的閱歷、眼光、經驗。而這些往往都是蘊歲月沈澱的智慧。這也是古人提倡尊老敬老的另一原因。

此次戰爭懸中並沒有占到什麽便宜。軍隊損失嚴重，君侯威信受到質疑。

因為此次戰爭，百姓對上隱隱有責怪和不滿之意，再有挑唆的話，很可能會挑起內亂。

得民心者的天下。畢竟民心才是王室立足根本。

公儀酒有些苦惱揉搓腦袋。端的手段高明！不費一兵一卒、僅憑著一曲俚曲，就能擾亂民心、打擊松王室威信，幾欲動搖國本。

男兒的英雄夢裏有保家衛國、馬革裹屍；也有開疆擴土、喋血沙場。本也無可厚非，只是小宋如今已是一國之君，豈還能似以往率兵親征逞匹夫之勇？！

經此一戰，懸中須得養精蓄銳幾年才能恢覆元氣。怕就怕周圍環伺虎狼不給懸中這樣喘息的機會！

這場戰事五國有四國參與，獨獨南昌安居一隅，養兵秣馬卻按兵不動。

懸中南昌一貫不睦，被驅逐出境的公子宋荻，其母又是南昌新王陳瑉毓之母的同胞姐妹。以她自身經歷為證，宋荻陰詭之處自不必詳說。而陳瑉毓當年能從英明神武的酒鬼爹的眼皮底下將她帶出懸中，足見其勝狡猾多詐。

兩人中隨便一個就能為禍四方，何況兩個齊心合力攪到一處！！

近日，宋迦南忙得焦頭爛額，身心俱疲。

按下個葫蘆浮起個瓢。麻煩事一樁接著一樁。

隨手端起的茶盞，將一入口就吐出來了。

“這麽燙的茶水，你想燙死孤麽？”

那監子連忙跪地求饒：“君侯饒命，君侯饒命……”

宋迦南捏捏眉心，隨手一揮。那監子登時如釋重負，躬身退下。

文死諫，武死戰。

這幾日天天有人勸諫將含章殿的‘妖孽’要麽賜死要麽逐出宮去，擇日立後完婚。今早更有甚者，欲觸柱死諫。

哪裏是死諫？分明是以死相逼！

丟下折子去花園散心。順著青磚小路散著散就散到含章殿的宮門外。門口的宮人正要唱喏，宋迦南一個眼神過去，那宮人便哆嗦著垂頭當沒看見。

悄悄走到窗戶旁邊往裏看。嘿，那煙眉細眼的小姑子正好不悠閑的躺在吊床上捏著本話本子打瞌睡。

宋迦南不禁搖頭失笑。這丫頭倒怪會享受！

早年為了和她有共同話題，也跟著看了幾本情情愛愛的話本子。什麽情節故事都忘了。只記得故事結尾，作者寫的一句閑話：一個男子能守得佳人如花笑靨是何其快活？!一個女子被這樣的人愛著又是何其快活？!

阿酒，你有沒有感受到這樣的快活？

有些問題不需要答案。許是不在乎，許是早已知道。

眼底的笑意淡去，默默地看了一會兒，到底沒有進去驚擾。

在禦花園逛了一圈，轉道去了含春殿。

宋迦南出去沒多會兒，西側門就有客上門。

建章殿如夫人的貼身嬤嬤沈氏持帖上門。

“……夫人說請姜小姑務必賞臉……”

公儀酒上前虛扶一下，笑道：“夫人客氣了。明日我必定上門叨擾！”

沈嬤嬤嘴裏念著‘惶恐’卻還是不急不緩，動靜從容。

在宮裏呆了這段日子，被庭蘭日日耳提面命，總算有些長進。

上次打著游春的旗號試探、示威未果，這次推出個品香的由頭。

穆瑾瑜班師還朝數日。難得她耐心等到今天。

☆、品香

上品士族行事都喜歡講究個風度、氣度。哪怕五岳一起崩於眼前也不能損之一二。說他們死要面子活受罪也好，說他們頑固腐朽也好，這已是高門士族僅存的驕傲。

古來自有‘稀者為貴’。這點驕傲被如今的士族看得比命還重要。

潁川陳氏是經歷諸國混戰後還能保持名聲不墮的老士族之一。士族百年底蘊，富貴風流，氣度修養那是刻在骨子裏的，動靜可見。

此次品香，總算有幾分樣子。沒再請些閑雜人等。掛著紗帳的小亭裏就擺了四人的塌幾。

陳窈娘之姐陳蕙娘居右側，正襟危坐，觀其氣度形容竟是不讓主位的如夫人。

需知道，如夫人趙冬宓乃前朝康帝遺腹之女，戰亂後被宋王室代為教養，小小年紀就見識懸中幾代君侯。耳濡目染，自有一番氣度威嚴。不想今日被一臣婦比下去。

公儀酒進來時便瞅見趙冬宓便秘一般的臉色，登時覺得神清氣爽。

趙冬宓見公儀酒來了，頗有意味的看了眼陳蕙娘。以公儀酒對她的了解推測，她八成是等著陳蕙娘看見自己時出醜。

說實在的，趙冬宓這女十分喜歡幹一些損人不利己的事。

比方說活著時候她與她還是一枚小豆丁的時候，酒鬼爹帶著她入宮赴宴。大人們總覺得小孩子們有共同語言，玩的開。便將她們兩個湊在一起。

那時間人小不記路，對王宮地勢也不熟悉。趙冬宓這女看著挺乖巧可人的小孩，實際上焉壞焉壞的。時常使計策把身邊的監子宮女調一邊去，再裝神弄鬼的嚇她。還好酒鬼爹給了她一個十分健碩的膽子。

當然利己損人的事更是她熱衷的。

陳蕙娘嫁給王氏嫡支的嫡長子，和孫珍娘是妯娌。出身高貴且夫家爭氣，成親那日宋迦南就賜了四品誥命。既是誥命夫人又是一族宗婦，端的叫一些人眼紅嫉妒。

坐在對面的孫珍娘垂眼喝茶，餘光瞟見亭外的公儀酒，不自覺放下茶盞作出嚴陣以待的姿態。

少時，酒鬼爹一貫讓她隨性隨情，自由發展。學禮器的時候，正迷著從公儀瀾那裏淘來的《春、宮*精裝手冊》，冉懷見了躊躇半響，最後撚須將她讚了一讚：“女郎倒是有幾分前朝名士的風流氣度。”前朝名士不與世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