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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人生只如初見(二)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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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來。

青白的臉,黢黑無神的眼睛,以及沾滿鮮血紅艷艷的嘴唇。

“啊……”這姑子的尖叫相當有特色,高低起伏氣息綿長。

明明就不害怕,明明就是武技高手,還裝成一副弱質女流的嬌弱模樣。

公儀酒瞥她一眼,立馬識趣噤聲。瞧,多伶俐的人兒。

面具男也太看得起她了。這樣的一個人給她八百年時間都不會和她交心。更別說和她交流情感資源共享什麽的了。

幾個劍客中年齡稍長的一個拱手問道:“敢問女郎,那男子是何人?”

公儀酒正借著窗外天光打量先前傷痕猙獰的雙手,漫不經心的回道:“自然是我的情郎。”

攤開手指一根一根查看。玲瓏細膩,宛若青蔥冷玉。已是完好無損。

唇邊血跡未幹,伸出丁香小舌添嘗了一下。芬芳略有苦澀。

當時心魔附體,如鬥室困獸。即使咬牙切齒、直抒胸臆的對他說了句“我恨你!”也沒打破什麽樊籠。

他不知道她內裏的魂魄還是她公儀酒,他不知道眼前這個被他害死了連渣都沒剩下的公儀酒,他不知道當時的公儀酒有多絕望,現在的公儀酒就有多恨他、、、他不知道,他什麽都不知道。

然而就這樣什麽都不知道的人,竟還大言不慚的應和說:“我知道。”

窗外大雨滂沱,水霧蒙蒙。

矮身躲在窗下的男子,擡手摸了摸頸側的傷口雨水沖刷後露出血肉模糊的齒痕,神情有些淒惶。

“篤篤篤”但聽三聲指節叩擊窗沿的聲響,悄然飛身而去。

☆、失態

聽從定窯收貨的商販傳來消息,定窯也染了瘟疫被軍隊圍起來了。一幫刀架脖子上半截入土的老大夫被逼著進城,看看有無辦法遏止疫情。若是半月內無法找不到治療辦法,軍隊就要焚、城。

平陵、郤城都是如此行事。得知這個消息,城內人的恐慌可想而知。當夜便有人心存僥幸從當時發現姜城入城的豁口翻墻出城,結果被當場逮到。

為了震懾那些同樣有僥幸心理的人,那人被圍城的將士敲鑼打鼓的當眾梟首,腦袋在城門上掛了三日之久。考慮到天氣漸熱,屍身易腐,第三日被取下後,在東郊挖了一坑,填上柴草一燒,真真化成灰灰,屍骨無存。

可是這樣殘忍的做法不但沒有震懾到眾人,反倒激起了眾人的仇恨,翻起墻頭來愈加奮不顧身。更有甚者直接聚眾點火燒城門,欲破城而出。

不過幸好城外圍城的將軍身經百戰,經歷數次圍城與被圍城,處理經驗和辦法比那些沒見過戰場的庶民多得多。

一邊用鐵血手段震懾,一邊用懷柔政策安慰。

也就是說一邊如修羅手起刀落、眼都不眨的殺人,威脅眾人;你們來一個我殺一個,來兩個我殺一雙。一邊如觀音菩薩那般溫柔悲憫揚著柳枝;說什麽你們稍安勿躁。那些老大夫全是從全國征集來的經驗豐富的大夫,我們不會輕易放棄的鬼話。

還別說自那以後,城內人果然安分許多。

不知道面具男有沒有聽到這個消息。如果他聽到的話,勢必會找她驗證一番。找她驗證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會不會善心大發的給她解藥。

據姜城說她這樣魂寄於死人之軀覆活的精魅,比一般正宗的精魅虛弱許多。正宗的精魅采血一次能延長壽命一年,修為高的,能延長一年半到三年。而她這種半路出家的,采血一次最多能延長四個月的壽命,這還是在身體保存良好無損耗,精神飽滿不萎靡的狀態下。

繼上次從沈寧暄那兒采血已有兩月,在加上冀城那片荒樹林裏無償獻血般的幫了李蘩青一回。自那以後雖沒有明顯的損耗,可精力不比往昔倒是真的。

毒藥什麽的對她沒什麽明顯作用。她擔心的是這具身體雖然不在具有生機,可好歹還算血肉之軀,若是有什麽副作用,從而縮短壽命就不好了。

實際上公儀酒這種想法完全多餘,一看就是沒做好功課,全憑臨場想象發揮。

毒藥對人產生作用,是靠血液循環傳遞到能夠發揮藥效的地方。死人稱之為為死人,是因為不具備生命特征,諸如呼吸,心跳。而這些條件又是血液循環的基本條件和必要條件。

她一個借著死人之軀覆活,以假亂真的精魅,一沒有呼吸,二沒心跳,更不要說什麽血液循環了。

擔心完自己,又開始替姜城擔心。

她是親眼看見他進城的,照那商販傳來的消息面對那樣一個身經百戰幾乎成精的將軍,根本沒人能逃出來。

不知道他在裏面有沒有被城中百姓當成傳播瘟疫的罪魁禍首,也給抓起來梟首示眾。

幸運的話,應當是好好躲在一處,尚無人認出他就是‘禍首’。她是死人可以百毒、百病不侵,但他卻是實在的血肉之軀,要是染上瘟疫、那他可算他們姜氏一族最慫的一代家主了。

從容淡定,超凡脫俗。一直塑造著站在雲端被世人仰望崇拜的賢人、仙人。不曾任性,不曾肆意。中規中矩,沿著既定軌道漫步前行。

即使被刀架脖子上也是一副類似漫不經心、渾不在意的淡定從容。

好像,只在兩人相處的時候才會流露一些真性情,才像一個喜怒哀樂形於臉上平凡的男子。

有些悵然的看向遠處,看到墻頭落著幾只灰羽的鳥兒,視線一滯。

這院子的圍墻高十丈,墻頭還鋪了一層碎瓷。輕功不好的人不但翻不進來,還有可能掛彩而歸。

長著翅膀的鳥兒就不一樣了,高度,碎瓷對它們根本就不影響。

這灰鷂還跟著自己,是不是說明,灰鷂的主人同面具男不是一撥人?

跟蹤人這樣的有技術含量的事都做的來,那麽送信這樣的區區小事肯定沒什麽問題。

要了一碗小米,撒了一院子,那墻頭的幾只灰鷂俱都曬著太陽懶洋洋的梳理羽毛,眼皮都沒擡一下。其中一個還大喇喇的沖著公儀酒撅屁股拉屎。

公儀酒默默閉眼忍了一回,繼續撒食討好。

看守她的還是那兩個假扮小二的清秀男子,見她中了三日秋還能提起興致餵鳥,實在佩服得不知說什麽好。

“這鳥兒警戒心極高,從不肯吃嗟來之食。”面具男饒有興趣的看著殷勤討好、別有所圖的公儀酒。抵唇吹了聲口哨,那幾只傲嬌的灰羽鳥,立馬撲棱著翅膀歡歡喜喜地落在他伸出的手臂上。

“主公。”兩個清秀男子稽首,退後一步站在他的身後。

面具男撫著其中一只灰鷂的腦袋,那灰鷂撒嬌似的蹭了蹭。

看著捧著小碗站在院中的公儀酒,似有深意的續道:“因為它們知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公儀酒十分尷尬的僵在當場,這群小細作根本就是人家自己人、呃,自己鳥。

之前給公儀酒遞坐墊的姑子,掌心托著一件雙魚彩繡的香囊的物件,躬身細聲稟告前廳來客。

重要人物一般都不那麽容易見到的。不然一個賣菜的站門口吆喝一聲:“見你們主人。”那主人就顛顛出來的話,哪還有什麽威嚴體統。側面來看,守門人便是大戶人家體現威嚴自尊的基本所在。

於是在那姑子客氣禮貌的拒絕後,那客人就使出殺手鐧,從懷中掏出一個香囊,說:“把這個交給貴主人。若他還是不見,在下自不會糾纏。”

面具男先是不甚在意的瞥了眼,這一瞥就楞住了,一把搶過那枚不論香料還是做功都很普通的香囊,在手裏反覆仔細查看了幾遭,有些期待但有些不敢確認:“客人可還在前廳?”

那姑子強忍著詫異,恭聲應道:“是。”

這兩日相處得知面具男應風度修養俱佳,應該是高門子弟。

現下的士族子弟,什麽事都喜歡講究個從容有度,少有失態的時候。

而面具男的反應何止失態,簡直十分失態了。

長陵城內什麽樣的人,有這麽大的本事?

☆、應和

一個人若是自甘墮落,那真是怎麽也攔不住的。殺人放火、奸、淫擄掠,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了的。

而一個人若是始終克己覆禮,仁愛守信,那可真是千難萬難。比爬泰山游黃河還難。自古以來,能堅持下來的也就那麽幾位。那幾位雖在後世流芳,卻也改變不了當時困頓潦倒,不被理解的困境。

冉懷是當代大儒,有心效仿上古先賢,奈何亂世人命如草菅浮萍,自己都護不周全自己更遑論護別人了。傷心頹唐之下,就進了公儀家給公儀酒做啟蒙老師。

大材小用了。殺雞用牛刀了。知道實情的人都那麽說。

外面傳言冉懷如何狂傲,如何睥睨王侯。在公儀酒眼裏就是個愛絮叨、愛吹牛、愛顯擺、愛喝酒的糟老頭子。常常捋著幾日不曾打理白胡子,得瑟他如何如何輝煌燦爛的歷史、情史。

這樣一個堪稱奇葩的老頭子卻在前幾日,被人發現死在九重觀星的占臺上。面帶微笑,神態安詳。應是天命已至,壽終正寢。

有人卻借此生事,說什麽冉懷辭世曾留書雲:撥亂反正,得見天光。有女公儀,可統四方。

又扯上公儀,又扯上公儀之女,好像只要有公儀一女在手,就能天下我有一般。

若真是這樣,公儀家何不挑旗自立稱王。反正公儀之女是他們自家女兒,與其便宜不相幹的外人不如滋養他們自己。

仔細想想從前種種都是針對公儀家、公儀之女設的圈套。且大有不死不休的勁頭。

公儀家和焦峰姜氏在五國世家裏是超凡的存在,屬於那種生來就站在雲端上的世襲貴族。凡夫俗子有敬畏、崇敬,未必就沒有嫉妒不平。

托姜城的福,托祖宗們的福,讓她有幸重生討債。

去成衣店裏換了身男裝,束發而冠,不言不語的往那兒一站,也是能吸引一些年輕姑子的目光的。公儀酒摸摸自個的臉,十分自得。

那日,面具男接待了他的貴客沒過多長時間,就令人送了三日秋的解藥給她。

心裏小小驚訝懷疑了一下,最後還是吃了——反正她已經死了,再差也不過如此了。

再然後,整天跟著身後如同尾巴一般的假小二忽然放松戒備,隨她自己怎麽溜達。

起先,她試探性的在小院門口轉了幾圈,發現沒人制止。便又大著膽子摸出了小院的門,順著廊檐向外院。然後,又沒人制止她。直到她一路摸到門口,門口守衛的漢子相顧看了一眼,一個喊肚子疼要上廁所,一個閉目打盹假寐。

公儀酒深知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的道理,壯著膽子提起裙子就跑。

結果就這樣讓她有驚無險的跑出來了!

挑著人多的地方鉆了幾鉆,尋到一處成衣店,搖身變成一個病弱纖瘦的美少年。

外公死後沒有入祖墳,而是遵照他的遺願埋在生前客居的寺院後山。

公儀酒望了望香火鼎盛,佛光四射的寺院,躊躇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繞遠路進後山。

畢竟今時不同往日。小心謹慎總是不錯的。

因為是死人了,不同那些多繞了點路就胸悶氣短、腳軟乏力,以病弱為美的士族子弟。一路走來輕松穩健,有路人見了少不得驚嘆的看一眼,讚一聲:少年好體力!

午間陽光正烈,還好山上多樹遮陽。

一路挑著涼陰走,遠遠的看見尖尖墳頭前,如蓋青松下立著一個身影挺拔的青衫男子。男子背對著自己看不清容貌,但是卻自有一股高華的氣質,如皎皎明月。

正是造成定窯瘟疫蔓延的“禍首”姜城。

“候了你兩日,可算來了。”這幾日應當是奔波辛苦,臉上的假皮子都有了皺痕。但這小小瑕疵從大面看,根本不影響。負手回身,端的是閑適風流。

這人看著淡然,實際上最是講究。許是覺得先天條件輸於那些容貌出色的大家子弟,不服輸的他在後天著重培養氣質,務必使自己隨時隨地看起來都是姿態出塵,風流入骨的賢人、仙人模樣。

私以為這人頂這兩個名號不務正業,渾不如“閑人”來的貼切合理。

公儀酒拱手見禮,熱情且又矜持:“先時聽聞阿兄困於定窯,小弟我連日來飯不能食,夜不能寐,幾欲破城而入。如今阿兄平安歸來,幸甚幸甚!”

姜城眉梢不動,安安然然聽她敘了一把離別思念之苦。

“是真話麽?”

“當然真!比東溟的珍珠還真!”

“我也很想你。”

青衣烏發的男子上前擁住黃袍束發的少年郎,這情景落到旁人眼中、、、怎麽看怎麽讓人浮想聯翩、、

姜城輕輕環住錯愕怔忪的公儀酒,覺得空落了幾天的心頓時踏實起來。

“你你你你誤會了,我我我我沒說想你啊、、”

姜城也沒反駁,默默無言的抱了會兒就松開了。

“怎麽做這副打扮?”

提起這事,公儀酒就氣不打一處來。連說帶比劃將近日遭遇情景再現了一番。如何來到長陵,又如何被賊人捉住的過程則含糊帶過。

這期間不曉得姜城面癱發作,照舊是眉峰不動表情淡淡。

“當著你外公的面也敢撒謊,看來這幾日你不僅長了見識,還養肥了圈膽子。”

公儀酒的喉頭梗了一梗,隨即露出頗有些討好意味的諂笑。

“怎麽會?小的我哪哪不缺,獨獨缺了些膽子,要不然怎麽混到這個地步?”

後面一句說的含糊,姜城沒聽大清楚。忖著身份氣勢,也沒好意思再問。

“……這幾日困在定窯,您老想必吃了不少苦頭,要不小的給您準備桌酒菜接風?”

“正好算我一個。”話音未落,身後便傳出一聲應和。

姜城神色不變,只那雙琉璃黑瞳驟然間暮影沈沈。

☆、平秀

貴族們為保持正統血脈,基本上都是門當戶對才互相聯姻。許多人家甚至寧願讓女兒做貴人妾,也不願為寒門妻。

自大越崩亂以來政權幾度更疊,時運差的、底蘊不住的高門士族泯然眾人也不是一家兩家。這時間得了祖宗庇佑的寒門士族乘勢崛起,眾人也不如大越時那般排斥薄鄙。就如新上任的右禦史平秀就是地道的寒門子弟。

說來也是這平秀的運道。招賢令六年一期,三年前這平秀從博州過關斬將一路北上,臨近帝都時貪省幾分住房的銀錢。就在外郊樹林裏,攀上一棵幾人合抱粗的老樹上將就過夜,誰知道後半夜樹林裏叮叮當當,一陣急雨般的兵器擊撞的脆響將他吵醒。朦朧間看見大樹不遠處伏著個黑影。

看情形約莫就是傳說中的尋仇刺殺了。

黑影似乎受了傷,勉勵撐起身子腳步蹣跚的往大樹這兒跑。

向樹上竄了一下,勉強抱住一會兒又滑下去了。如此幾次,平秀想起博州寺院槐花樹上手腳靈活的那人,鬼使神差的伸手幫了她幾把。

起先那黑影嚇了一跳,待摸了那只手溫暖柔和,確定是人非鬼,那本能的尖叫便在喉嚨裏卡了一卡。

兩人躲在樹頂濃密的枝杈間,屏聲靜氣,小心翼翼。

及至天明,那在林中逡巡的蒙面人才不甘不願的撤了。

依著平秀先前的打算,天亮便進城尋那招賢堂。可如今身邊多了個身份不明被仇人重傷的姑子,不得不重新計較。

數了數掌心幾個碎銀角,咬牙替她請了大夫。誰知走了一圈好容易求了個大夫來,那姑子竟沒了蹤影。

憂心尋了數日,不得,乃歸招賢堂。

先跟在翰林整理書籍,做了後勤。在翰林做後勤這期間,平秀一邊手腳麻利的分門別類整理書籍,一邊近水樓臺抓住一切空閑的時間看書學習。

書籍這類知識傳承素來由高門士族壟斷,流落民間且被利用起來只是極少的一部分。這也是寒門子弟極少有才華出眾人物的一個主要原因。

古人雲:學海無涯,回頭是岸。

平秀廢寢忘食的看書自然影響身體健康和工作效率,不過一個月的時間,便由一個翩翩少年郎瘦成一根細竹竿。

一日,平秀借著吃午飯的功夫躲在屋角閱覽《春秋》,不妨一個梳著雙環鬢的婢女端著香氣勾人的飯菜向他走來,直呼:“請郎君用飯。”

怔然良久才曉得這婢女原是同他說話。之後幾日,每到飯時,那婢女必捧飯尋來。有心詢問,那婢女均微笑不語。

不久後同僚宴客行酒作賦,一賦成名。上峰賞識頗具傲骨,沒多久提拔做了八品侍書。

得了上峰賞識不稀奇,難得的是竟還得了穆家的眼緣。一路順風順水扶搖直上,年紀輕輕便做了四品諍言。

所謂諍言便是君侯眼線,持令巡訪四方,是景侯新設的言官。

少年得意,衣錦還鄉。

公儀酒瞅著衣帽平凡,疏眉朗目儼然普通世家子弟打扮的年輕男子,不由擰眉暗忖自己有沒有認錯人。

忽聽旁邊的小二“哎呦”一聲一個踉蹌,撲倒在地。公儀支肘托腮,盯著那男子想的入神,不防備斜裏撲出一個人,登時嚇了一大跳。

小二自己摔得齜牙咧嘴,眼見身前梨花般病弱精致的姑子西子捧心受驚不小,連忙爬起作揖致歉。

公儀酒擺手說無妨,那小二才千恩萬謝的下去了。

旁邊一直品酒不語的宋荻,瞇著細長的鳳眼笑了下:“這小二莫不是眼睛長腦袋上了,平溜的青磚也能給絆倒。”

公儀酒擡眼狐疑的看了看姜城,小二是從他那邊走來,亦是在他身邊絆倒。

姜城神色不變,抿了口近日聞名長陵的‘杏花釀’,語氣淡淡:“這有什麽奇怪的?如這小二般眼亮心盲的,縱是平地於他也是坑窪崎嶇。”

宋荻臉色一變,半響,替二人斟酒笑道:“姜兄所言甚有道理。”

公儀酒在一旁冷眼瞧著,一邊覺得姜城虐宋荻虐的真給解氣,一邊又看著他這般小意奉承的樣子可哀可憐。

這人是她前世裏奉如高高明月的良人啊,如今看來也只是一介滾滾紅塵裏的平凡俗子罷了。

這廂鬧出的大動靜自然引得酒館裏其餘酒客的註意,紛紛伸長脖子觀望。

只隔了幾個屏風,令得這熱鬧看不分明。

如果被人長時間盯視,是毫不客氣的反盯回去;還是裝作不經意的回看;還是就默不作聲裝作不知道的好呢?

一個人的性格,在一些小事都是有跡可循的。就說那被公儀酒虎視良久的年輕男子,被盯視期間一直不曾作出什麽反擊、或者是回應。

只當他們這邊鬧出了大動靜,才附和般的跟著看兩眼。

這人要麽是城府深藏,要麽就是謹慎過頭。

公儀酒捏捏荷包裏的桃枝,心緒翻滾。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若是前者,只怕這人野心勃勃,沒得心思糾纏兒女情長;若是後者,過於謹慎,太善於權衡反而難成好事。

李蘩青,但願你所求的是他所願的。

沒多久,年輕男子付賬離開。

公儀酒看看兩個談笑自若的男子,真心覺得這頓飯吃得千回百轉,十分累心。尋個借口跟著後面去了。

臨走前,姜城看的她那眼,可叫個意味深長。

不知是不是公儀酒行跡明顯。出了酒館沒走多會兒,那年輕男子便不時回身掃了幾眼。身後兩個護衛模樣男子見狀上前詢問,男子搖頭。一直走到長陵最貴的、以七丈湖為賣點的客棧都未再回頭。

向掌櫃打聽那年輕的住處。誰知那掌櫃吹胡瞪眼,直說什麽行規、店規、操守,怎麽能隨便透露客人的信息。

聽到“……怎麽能隨便透露……”這幾個字,公儀酒恍然大悟,連忙從袖袋裏掏出先前在姜城腰包裏順出來的幾兩銀錢。

摸在手裏,長了個心眼,先給了個五錢的銀角。那掌櫃的在手裏掂了掂,撇嘴翻眼,怪話連篇:“正經家的好女郎,誰閑的沒事打聽一個男子的行蹤?嘖嘖……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公儀酒眉梢一挑,一面忍著聲色不動只在心裏暗暗問候幾遍他十八輩祖宗,一面慢騰騰的從袖裏又摸出個十個銅板“啪”的一甩,勻溜的排了一排。

掌櫃的懶洋洋的一枚一枚的拾銅板,施恩般的對她說:“三樓丙字房。”

就在隔壁啊!她和姜城分別住了三樓的甲字房和乙字房。

公儀酒瞇著本就不大的柳葉眼,對著那掌櫃的上下掃視,嘲諷道:“原來錢掌櫃的行規、店規、操守就置五錢十個銅板啊。”

言罷也不看那老板青黑的臉色,捋捋平整的衣袖,施施然的轉身去了後堂小樓。

☆、桃花冢

天色破曉,黎明將至。

棺材內的女子,容顏姣好,唇色鮮艷。

若不是躺在棺材裏,公儀酒或許會覺得是個正在睡覺得美人,而不是一具冰冷可怖的女屍。

如煙一般輕靈無質的李蘩青取了密長的烏發,笑容恍若灼然的桃花,不可方物的艷麗中帶著股衰敗。

“我這一生任性肆意,從沒報答過父母恩情,實為不孝之人。今次逆天魂飛魄散,他日若能尋到平郎,請他看在往日情分,多少替我照應些罷。”

對於父母而言,比起一個不相幹的外人,想必他們是更期望於這個血肉相連的女兒的。

子欲養而親不待。若子已不待,親當如何?

公儀酒想起酒鬼爹,想起外公,心裏十分難受。

“我反悔了。蘩青,青絲織夢是逆天之舉,不但會讓你魂飛魄散,亦會讓我短壽傷身。”

李蘩青怔然,似是沒想到她突然就打了退堂鼓。

“你大約覺得我這樣的狀態無所謂壽命身體。但是好容易有機會重生,我絕對不可能再肆意浪費。”

東方露白,天色將明。

李蘩青垂眸,雙手一次次虛空穿過,連棺內女子散亂的頭發都不能幫著捋順。

魂與體,一動一靜,形如雙生。

“有段時間我這樣與它躺在一處,總覺得自己還是活著的。”李蘩青與肉體躺在一處,擡手勾起棺材的蓋子,徐徐而合。如落幕的繁華一般頹然。

“對死了的人來說,有機會重生那是天大的幸運。我沒你幸運……但是只要有達成目的的希望,就不會放棄。”棺材合攏,棺材周身竄出藤蔓一樣妖嬈的桃枝,桃枝隆起一粒粒小花苞,小花苞又如舒腰的美人,一瓣一瓣的舒展花葉。

棺身中央長出的那株夭桃。

三千繁花,濃如嫣海,艷若朝霞。

“青絲乃情絲。我發如我心,我心如桃花。你把這場桃花夢帶給他就好了。”

公儀酒不由苦笑,掏出袖中白瓷小瓶,咬破手指滴了滴血進去,又撚了朵桃花放進去。

夢三生有另一種配方叫:寄夢*魂醉。即由夢釀造,飲之入夢。

“這是夢三生。我把你的夢釀進酒裏,他喝了就能看見你給的夢。”

日光漸明,桃花不見枯萎反而愈加濃艷,襯著日光看來就像一簇簇熱烈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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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何人?因何一路跟蹤?”這男子離遠些看覺得同眠竹館裏的小倌一樣清秀可人;離近些看又覺得疏眉朗目,同壓在小倌上面的一樣英氣逼人。

最難得的是問這話的時候,眼裏還閃過刀鋒一樣的銳利。

嘖嘖,怪道能讓李蘩青這樣死心塌地。

三個大男人擠在一屋,不僅節省經費,還能保障安全。端的是一舉兩得,一箭雙雕。

由此不難看出這貌似平秀的年輕男子,是個精打細算、會過日子的居家好郎君。

後堂小樓建的是兩頭沈,即左三間右三間,樓梯居中。甲乙丙在左,丁戊己在右。

回房的時候路過丙字房,奈何房門關的嚴實,連個縫縫都沒留。

公儀酒只好在走廊來回路過。在第六回路過的時候,裏面的人終於忍無可忍,將將靠近門口,便叫裏面一雙大手給嘴提捂著溜進去。

見公儀酒不說話,男子好整以暇的跪坐小幾前,倒了杯酒細細拼抿:“酒館裏你同兩個郎君一處。若論男色,比起鳳眼寬袍的那位某實在相差甚遠。某實在不明白女郎緣何舍優取次?”

公儀酒掙紮:您誤會了……

好容易他大發善心取了塞在嘴裏的手帕,連忙活動臉上酸痛的肌肉。

跟著的兩個護衛,一左一右站在男子身側,見她這副怪模樣不時瞪眼震懾。

“說吧。”

“郎君郎君,這都是誤會。初時在酒館,因郎君風姿出眾,忍不住多看幾眼。後來不勝酒力,獨自回去休息。哪曉得您也是去客棧住店的。可巧,您住在這丙字房,妾就住隔壁乙字房。先前瞧著你進去,就一直猶豫要不要同您打個招呼認識下。”

男子聞言擡起眼皮子盯了她幾息,冷笑道:“原打算放你一馬,誰想你這般不上道。”

公儀酒趕忙強調:“妾所言句句屬實。不敢有半分隱瞞!”

男子笑瞇瞇的威脅:“你說一個姑子若是赤身裸、體的出現在大街上,會是什麽情景?”

公儀酒一哆嗦,猜著這丫的不是好人,沒想到壞到心肝淌水了!

男子見狀滿意一笑:“想清楚了再說。機會並不是經常有的。”

“其實、其實妾也是受人囑托。”

“受何人囑托?”

“李、李蘩青。”

男子呼吸一頓,又問:“所托何事?”

公儀酒低頭轉了轉眼珠:“三年前李蘩青同一個落魄書生好上了,好了沒多久那書生便進城參加招賢,誰知這一去就是幾年。初時李蘩青還抱著希望等了半年,半年後家裏人見歲月蹉跎,逼著她嫁人。李蘩青自然不肯,奈何老母以死相逼。”

“進門有喜,不到一年就生了個大胖小子。生了孩子,李蘩青縱然心有不甘,也只能這樣一日日的過了。誰知道她婆家不曉得是聽哪個黑心肝的嚼舌根,說這孩子是她同從前的情郎平秀偷生的野種。沒過一個月,她婆家就把她和孩子一起掃地出門了。”

“……在樹林裏打了個草棚,勉強過日子。前些時候偶然路過,她便托我尋人,喏,還給了個貼身帶的玉牌牌當酬金。”說罷從袖袋裏掏出個不論做工還是材料都很普通的玉牌。

玉牌鏤空雕了個揚蹄半立的寶馬。平秀肖馬,李蘩青肖雞。這玉牌是定情互贈的信物。

男子接過玉牌,失神不語。

“……說時隔多年,不指望破鏡重圓,只希望借點您的血,滴血驗親,好還她個清白。”

半響,男子倒空酒壺,抽了身旁護衛的寶刀就要朝手腕子劃,公儀酒連忙制止:“不行不行,須得取左手尾指上的血才好。”

看他拿的那壺,把尾指剁了也不一定能接滿一壺。

從腰間荷包裏掏出事先準備好的瓷瓶,小心接了半瓷瓶。

臨走前,男子捂著傷口,淡淡道:“若她有什麽事,只管來尋我幫忙。”

左手尾指藏了人們放不下的心事。

平秀,你放不下的心事,可是那年槐花樹上偶然遇見名叫李蘩青的姑子?

☆、錯待

三年前,是建安元年。

平秀是淮陰平氏庶支庶子,聽著姓氏是高門士族,實際上和正宗嫡支遠了十萬八千裏。

父親資質平凡,母親親族不得力。成親沒多久就被早早分了出來。生活艱難,看盡人情冷暖,因此性情磨礪的十分堅韌。

建安元年,得鄉裏大儒推薦入城參加招賢。卻被同鄉伴學妒忌報覆,設計奪了銀錢,毀了文書。

饑餓交加時只得去寺廟求食,聽廟裏梵音靜心。

那日,槐花開得正好,攀上樹一邊聞著馥郁芬芳,一邊聽著佛倫梵音,一邊盤算城內招賢的事。奔波數日,難得平心靜氣,迷迷瞪瞪的打著瞌睡。

不料樹下傳來清脆女聲,嘰嘰喳喳的竟是要鬧著爬樹摘花。

沒來得及反應,那女子竟已手腳麻利靈猴一般的爬上來了。

娥眉如彎彎新月,眼如珠玉寶石含光。

是個十分靈氣明媚的女子。

深閨女子難得出來,亦是難得有機會同不相幹的外人交往。少女懷春乍然遇見一個年歲相仿的俊俏郎君,難免心有遐思。

同地攤上賣的俗氣話本子裏寫的一樣。這大家女郎喜歡上了落魄書生。

喜歡是什麽?大家女郎的喜歡能給他帶來什麽?這種喜歡能持續多久?

好像一場大膽冒險。

從懂事起,便不曾大膽肆意過。也許,面對這樣一個明媚柔軟的女子,他可以放縱自己。

執手賞花春日游。

日子過得新鮮安然,直到女子的家人出面,他才曉得這是場鏡花水月根本當不得真。

難得的是那女子當了真,紅著眼睛偷跑出來送他,還給了一包平日存的碎銀當盤纏。

年少輕狂。

那時心中又是感動又是自傲,捧著她的臉輕輕吻在眉心,對她起誓一樣鄭重的說道:“等我。”

她沒等到,他也沒做到。有緣無分,大抵如此。

帶著那女子給的銀錢,一路步行露宿、省吃儉用總算到了帝都外郊。

趕到的時候天色黎青,已經過了關了城門的時辰,便在郊外的樹林裏將就過夜。

趕巧在那林中目睹一場現場劫殺。

不是江湖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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