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他昏君。周王冷笑罷朝。晚間卻把這大臣招入宮，關進猛獸用的籠子裏，蓋上帷幕教後宮寵妃握槊。可憐那元老大臣一生為國為民，卻得了個叫後宮妃嬪刺成血窟窿的下場。

一時間朝野上下再無人敢勸諫親征勤政之事。

如今天狗食日，中原大地卻有戰亂。不知道是預兆有更大的戰亂發生，還是預兆有國將亡。

公儀酒覺得如果是預兆國亡，那這國家一準是北陵。

現在北陵已經有內亂，加之小宋如今攜雷霆之勢，磨刀霍霍北上雪恥。

估計北陵四十年的政權統治快到頭了。

北陵一旦兵敗國破，懸中與東溟勢必會有瓜分土地等等的利益糾紛，然後兩國聯盟不穩。若此時西越或南昌借機發難，亦或是兩國聯手就像幾年前的西、北聯盟一樣聯手合攻。則懸中危矣！

懸中地小但勝在土質肥沃，人口稠密度是五國之首，論兵力滿打滿算二十萬，勉強與其他幾國兵力持平。

但幾年前經歷一場杯酒之亂就折損近四成的兵力。僅堓城就折損了兩萬精兵，還不算之前守城的兵力。然後借道東溟進宮北陵郡城時蟀了五萬大軍，回來時只剩兩萬。當年兵分三路，也就與南昌結盟陳兵鳴雁那支五萬大軍完好無損的歸來。

休養不過四年，又與東溟結盟陳兵北上，儼儼是以大國之姿。

然而北陵到底是當年十三國傾軋混戰留下的優勝者，當年喋血沙場的老將雖衰老逝世，但其血脈猶存。如今國內才有內亂的苗頭，小宋就夥同東溟興兵北上，很可能會適得其反，引得北陵一致對外。

兩國結盟純粹就是利益驅使。若此次北上不利，公儀酒覺得她要是東溟國軍肯定拔腿跑路，保存實力。這樣一來無論進退，東溟之鄰北陵、懸中皆有折損。

而國之憂懼泰半來之強鄰，強鄰不強便不足為懼。東溟借機壯大勢力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

再加上南方還有一直按兵不動休養生息的南昌。

小宋鋒芒太露了！怪道當年冉懷嘆他：雖有將才，但不堪為帥！

公儀酒捏著冀城新鮮出爐的府案，托腮蹙眉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看得陳敏毓直樂。

煙眉細眼梨花貌 ，配著點憂郁憂愁憂傷的神情，落在旁人眼中應當是十分賞心悅目的。可落在陳敏毓眼中，就覺得像是小孩裝大人一樣好笑。

這幾日兩人漸漸熟識，一改初見時冷淡疏離，簡直臭味相投引為知己。

“我說……阿暖啊，要不要來幾壇烈酒解解憂愁？思憂過甚容易傷身體的啊。”

公儀酒翻他一眼，這孩子都是一國之主了，怎麽還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丁點兒不見穩重！

“明明是你自己要喝，還非得找我做借口。”

宋荻聞言擡頭看了公儀酒一眼，見她瞟來皺皺眉覆又低頭游神。

這時間，店家小廝捧著幾碟糕點、幾壺酒水進來，熱情興奮道：“幾位客官，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今天是本店十周年紀念日，凡到本店住宿吃飯一律八折優惠，另送點心酒水。小的這先把點心送上。”

幾人包了間包廂，一是越往北，某些人的身份越容易被暴露，越得謹慎。只是這謹慎不好表現的太明顯，只能委婉的裝作不屑俗世喧囂。二嘛，就是這三個男人都是人中龍鳳，或容貌出眾，或氣質出塵，或風流入骨。放哪兒都是極惹眼的。

魏晉遺風猶存，這時代人們對容貌俊美氣質出眾的男子，普遍有一種追捧崇拜的心理。當時在十字鎮就是鮮活的例子！僅一個氣質絕佳的姜城就令眾女瘋狂。若在加上這兩個品貌出眾的，極有可能引起動亂，擾亂冀城治安。

公儀酒想起當時手帕與香囊齊飛，蘿蔔共菜葉一色的混亂場景，瞇了瞇眼睛想著要不要尋個機會操作一下，也好趁著這機會擺脫這兩人。

那小廝進來時，公儀酒下意識的看了眼宋荻。剛好對上那雙形狀優美、眸光覆雜的鳳眼。

公儀酒一怔，想起前世二人成親以後，這人要麽出去廝混他處要麽找不見人影。那時大伯去世，又恰逢戰亂，士族間互相傾軋，局面混亂。整個公儀家全靠酒鬼爹周旋。他身體原本就不好，這樣一操勞自然就病了，每次見她都強撐著還好的樣子。

酒鬼爹在她心裏一直是無所不能、智比常人的強人，他會醉酒，會生病，卻從沒想過他也會死去。

那日早晨宋荻穿著初見時的銀底紫花袍子罕見的進了她的院子，就如現在這般眸光覆雜的看著她。

是慶幸她沒了靠山，他少了個強悍的敵人、而衛縹再不用受控制和威脅；還是嘲笑她死到臨頭不自知，老父身死她竟還喜笑顏開的描眉勻妝？

只要想起當初，只要想起當初，她便恨不得讓這人生不能死不能，她受過的怨痛讓他通通嘗受一遍！

前世裏有多愛他，此生就有多恨他!

宋荻看著眸色漸變成黑紅、煞氣昭然的公儀酒，心中陡然一凜，不動聲色的戒備起來。

“阿暖，這有你愛吃的棗糕。”姜城起身捏了塊棗糕遞至公儀酒嘴邊，剛好阻了兩人的視線。

公儀酒看著表情淡淡的姜城，滿腔怒火無處宣洩，躁郁的只想連他的手指頭一起咬掉吞了。

“我恨他！”聲音是真正咬牙切齒，低不可聞。

姜城看著她，琉璃清透的黑眸裏暗影沈沈，不說安撫，也不說斥責。就那麽古井無波的靜靜的瞅著她。

公儀酒看見那雙眼睛裏兩朵小花，開成一個煙眉細眼梨花面的小姑子。

只是那小姑表情淒厲猙獰猶如厲鬼，一點都不美麗。看著看著，就慢慢收斂了怒怨。

“唔，這酒水是不是摻水了？！味道忒是淡了些。”陳敏毓見情形不對端起酒杯飲了幾口,故作嘆息。

宋荻就勢端起酒杯嘗了一口，皺眉：“像你們南方的酒。”

陳敏毓是插科打諢的行家裏手：“怎會像我們南方的酒？我們南方酒淡是淡了點，可回味時卻另有一番辛香！這個是什麽？根本就是白水啊！”

姜城也端起來嘗了一口，笑道：“白送的東西能有什麽好的？！偏你還較真。”

卻見陳敏毓搖頭晃腦，眼睛發昏，沈臉冷喝：“不好，這酒裏放東西了！”說完就趴在幾上人事不醒。

宋荻亦然。

公儀酒看著暈倒的宋荻，細目冷光一閃就要拔劍。

姜城微微搖頭，比了一個口型：“裝暈。”

公儀酒恨恨的看著宋荻一會兒，到底挑劍在他手掌劃了下聊慰恨苦。

覆又放聲尖叫：“啊！你們怎麽了？兄長，這、這酒裏有毒……”喊完後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報覆，直接大力倒在姜城肚子上。

姜城咬牙悶哼了聲，也暈過去了。

☆、見鬼了

公儀酒現下還是一個不用呼吸的死人之軀。平時醒著時看著基本與常人無異，一旦睡著了就真和死人沒什麽區別。

一路裝暈，裝著裝著就覺一人探指伸到她鼻翼下，半響就聽那人抖著嗓子：“不好了，這小姑子、死了。”

“什麽？”又聽另一個粗嘎的聲音驚叫，“咱們還沒怎麽著，她就這麽死了？奶奶的，這些士族家的女郎都是紙糊的麼？”

說完也踱步探手試試鼻息，半響，又摸了摸脖頸的經脈，起身踹了那人一腳，喝罵道：

“他娘的，我讓你看著你怎麽看的？身子都冷了，還不知道死了多會兒了！！”

先前的那人在地上滾了幾滾，跪在地上抖著嗓子：“奴該死！”

“怎麽辦？”又響起一個有些耳熟且頗為幸災樂禍的女音，“上頭只說要擄她回來，可沒說讓咱們弄死她。”

粗嘎聲音的那人來回踱步，焦躁道：“怎麽辦？我怎麽知道怎麽辦？！”

先前的一人小心翼翼的出主意：“要不就說他們防禦的緊，咱們失手了，人根本沒擄回來？”

“你打算毀屍滅跡？！”先前說話的女子用了肯定的語氣。

“大人英明！”

粗嘎聲音的那人沈吟了一會兒：“大人你看……”

女子冷道：“這是你們的差事，和我有什麽關系。”

跪在地上的那人，趕忙道：“是是是，這事和大人沒有半分關系。奴今日也不曾見過大人！”

“哼！還是想想怎麽善後吧。咱們的二公子、鳳鳴焦峰的仙人和南昌的那位哪個都不是好糊弄的！”

“是是，大人說的是。”

片刻之後，公儀酒覺得自己被人扛麻袋一樣扛在一人肩膀上。那人極不地道，看見她腰側有寶石美玉裝飾的霄淩劍，賊笑一聲取了下來不說，還伸了爪子摸了幾把，連手腕上帶的兩只玉鐲子都給擄下來了。

打小酒鬼爹就告訴她：名譽是給外人給的，也是給外人聽的，沒必要拿著束縛自己。

公儀酒秉承教育，在名譽一事上十分看得開。

先前叫姜城摟摟抱抱，親親摸摸的，初初覺得不習慣啊羞澀什麽的。當然，更多的還是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

可被這人摸了幾把後，公儀酒卻是覺得打心裏的憤怒惡心，只想斬了這人的爪子洩恨！

公儀酒睜開眼，雙目赤紅，捏指做了一個念咒的手勢。

那人扛著她走到叢林深處，打眼看去都是影影綽綽、張牙舞爪宛如厲鬼的樹影，心裏也有些毛。

這時間忽然烏雲蔽月，狂風突起。

娑娑風聲裏隱隱夾雜了女子嗚咽哭喊聲。

“平郎……平郎啊……”

便聽著扛著她的那人咽咽口水，身子有些發抖。

“大、大哥，情況有點、有點不對。”之前跪地那人，嗓子抖得秋風落葉一般，“這林子、鬧鬧鬧鬧鬼！”

扛著公儀酒的那人，聞言身子抖得越發明顯，急聲喝罵：“滾你娘的！哪兒那麽多鬼鬧！”

“大、大哥！”身量矮小的男子目露驚恐。

“有的……”公儀酒撐著那人後背，慢慢直起腰身，居高臨下的看著僵硬的保持抗人姿勢的魁梧男子。又緩緩俯下腰身，貼在男子耳邊細著嗓子陰測測的吹著冷氣，“這林子確實鬧鬼的……”

“啊……”那男子慘白張臉，驀地尖叫一聲松了公儀酒，瞠圓眼珠急退幾步。

他這一聲尖叫倒把公儀酒嚇的一楞。

穩住身形後，看見那男子驚恐欲絕的模樣，不禁搖頭。嘖嘖，都說大丈夫頂天立地，這還沒讓他頂天立地，僅見個鬼就嚇成這樣？忒沒出息了些！

“女郎、女郎，不是我害得你，不管我的事！是他！”男子跪倒在地，驚惶的指著另一個矮小的男子，“都是他害得你！”

“不是奴不是奴。”矮小男子驚恐的連連擺手辯道，“我就打了個瞌睡……不是奴。”見公儀酒冷視不語，小矮子身小膽不小，壯了膽子拔腿就跑。

魁梧男子見狀亦想拔腿狂奔，卻不想腿軟的站不起來，踉蹌滾爬之際還不忘求饒，不見半分與之相稱的英武之氣。倒白瞎了副英武的殼子！

“女郎、女郎饒命！真不是我害得你！”

公儀酒冷笑捏指念咒，引得懸在魁梧男子腰側的霄淩劍出鞘。

漆黑濃夜，出鞘的霄淩劍寒光凜凜，隱有龍吟。

魁梧男子看著閃著寒光的鋒利劍刃，許是曉得再不趕緊跑路，只怕得把命留下。當下拼出口力氣，大步狂奔。

林中狂風忽然大作，落葉急轉，如墻一般結識的堵住他的去路。

清晰的聽見呼嘯的風聲裏夾雜的哀怨的呼喊：“平郎……平郎……”

公儀酒握著霄淩劍，看著眼前這幕目瞪口呆、毛骨悚然。這回、這回真見鬼了！！

“啊……鬼……女郎饒我、饒我……”魁梧男子當即轉身對著公儀酒跪地求饒，痛哭流涕。

他以為是公儀酒使得法術。

“也罷，只要你肯舍了你的一雙手，我便饒你一命。”

公儀酒握著霄淩劍，面上一片冷然無情。實際上也是心裏打鼓，姜城真沒教她這麽場面的術法，饒不饒他也真不是她說了算！

男子哭爹爹告奶奶的又求了一派，但公儀酒絲毫不為所動。而那風聲裏的哀怨呼喊漸趨漸大，直有震人心肺之意。

“平郎……平郎……”

“好，我答應你！”男子伸出兩只蒲扇般的大掌，咬牙閉目大有壯士斷腕悲壯決絕之感。

公儀酒冷眸暗道：是你自己送上來的，怪不得旁人！

劍光一閃，血液橫飛，那兩只大掌直如風中落葉一般。

男子到底沒能走成。原因無他，被公儀酒斬斷雙腕後，慘叫一聲就暈了過去。

這男子一暈，公儀酒就悔了，他不暈的話好歹有個人壯膽。

話說雖然她也算得上一個鬼，但是死了這麽多年今天還是頭次會見同類。

公儀酒心底十分緊張，揣測著這女鬼有沒有志怪裏寫的那麽醜惡嚇人，抑或是說鬼本身就是嚇人的，可能也同人一般分得美醜，只是不知道她屬於醜的嚇人得還是美得嚇人的。

魁梧男子倒在地上，斷腕的血流到地上，迅速被土地吸收。伴隨著汩汩熱血，該塊土地慢慢墳起一個包，好似有什麽東西要破土而出。

公儀酒瞠圓細目，一邊捏著霄淩劍踉蹌後退，一邊結巴不失誠懇的勸道：“有話、有話好好說啊，不帶動手動腳的啊、我就是、我就是懲治一個人中敗類而、而已、咱們好歹是同類、不興、不興同類操戈的啊、”

在她絮叨斷續的言語中，土中的物什“吜”的下，終於破土而出。

公儀酒閉上眼睛覺得十分絕望。

這現世報來得太快了些。

☆、桃花精

林中風嘯俱靜。

安靜的有些詭異。

公儀酒想著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既然躲不過，就當豐富閱歷好了，咬咬牙還是睜開了眼。

這一睜開眼，不由驚嘆的“哇”了一聲。

天空烏雲散盡露出一輪皎皎明月。

月光之輝如剔透清水灑在大地。先前看著猙獰可怖的樹影都顯出幾分疏影橫斜的靜謐。

而飲了魁梧壯士斷腕之血的那塊墳起的土地，竟是破土長出一棵枝葉玲瓏繁盛的桃樹。

公儀酒睜開眼時，桃樹正鼓出一粒粒的小花苞。

翠綠嬌嫩的葉間，花苞像足了伸腰懶起的嬌慵小姑子，輕輕緩緩的舒展花瓣。

嫣紅，翠綠。

紅花，綠葉，蒼枝，老樹。

先前還以為會出來一個面目可憎的女鬼，沒想到竟長出一顆桃樹，還是個開滿桃花的老桃樹。

公儀酒試探上前，不見異動。遂又大起膽子，挨近觀賞。

一邊觀賞一邊嘖嘖驚嘆，古人有詩：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從前沒什麽體會，但看了眼前這株，打心裏覺得這句詩寫得十分妥帖恰當，生動無比。

一瓣嫣然脫離嬌花，緩緩落在公儀酒掌心。

顏色嬌嫩，好像女子芳華極盛時的玲瓏剪影。

盛極而衰，物極必反。

緊接著就給說好了似的，一樹繁花一瓣接著一瓣如紛紛細雨，揚揚灑灑、輕輕緩緩飄然而下。

花開，花謝，花滿天。

這是一朵花的輪回，公儀酒卻覺得這更像是一場癡到無望的等待。

不是有句話說：我等得花兒都謝了麼。

從無到有，從有到無，從花開到花謝。從最初的期盼到一次次不甘心的失望，及最後明知無果卻還固執堅持的奢望。

“很美不是麽？”女子空洞的聲音響在耳側。

公儀酒張著嘴，默默握拳填住，親眼見著飄落的花瓣聚集拼成一個身材窈窕的女子。

當最後一瓣花落在女子發髻，花瓣拼成的女子陡然成型。打眼看去同時間萬千女子並無不同。

娥眉如彎彎新月，眼如珠玉寶石含光。

許是月光太溫柔，女子看起來十分精致溫婉，沒有半分鬼氣森然。

莫非，是個桃花變的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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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荻看著截斷掌心紋路的狹長傷口，皺著眉毛怔怔發呆。

陳敏毓從懷裏摸出一個紅綢小瓷瓶，甩手丟他懷裏。揚起眉毛，一雙彎彎吊角狐貍眼中滿滿興味調笑：“平山，你究竟是怎麽得罪那姜氏阿暖的？嘖嘖，想你無論懸中南昌都是數得上的風流美男。小姑子見了就算不心生愛慕，也不會陡生惡意。”說到這裏停了一下，似是回想近來二人相處情景，“這姜氏阿暖牙尖嘴利，乍一看覺得是驕狂無禮，實際上心機單純有口無心。只一對上你，跟那小刺猬似的，不刺你幾下她便不痛快一樣。”

平山是宋荻的表字。

宋荻回神，眉毛皺的更狠：“我怎麽知道哪裏得罪她。”

想起那雙漸變成黑紅的細目，身上昭然欲弒的煞氣，和那人看似不經心的放任，實則袒護照顧的態度，不由沈思。

陳敏毓斂了嬉笑之色：“赤霄劍失蹤久矣。你怎麽知道那小姑子腰上懸著的便是？”

宋荻垂了眼眸，拔開瓶塞在掌心傷口抖了些姜黃色的藥沫子。從懷中掏出一方繡著不知是小雞還是其他什麽玩意兒的手帕，草草裹住傷口。

陳敏毓看著那方手帕，猛然近身奪取。

不料宋荻似是早有防備，側身一閃，落空。陳敏毓回身扣住手臂，宋荻運勁一推，未果。一手被鉗，上身顧此失彼，不如直取下盤。

於是二人四腳於幾磚之間，踩、踏、踢、勾、掃，幾息功夫便過了數招。

腳下塵土飛揚不分上下，臂腕四手亦是旗鼓相當。

看著掌心染得沁紅手帕，吊角彎彎狐貍眼瞳眸深邃，挑起唇角冷笑：“你宋平山什麽樣的帕子尋不來，值當你用這種繡藝粗糙的玩意兒。”

宋荻看著掌中染了血，半邊血紅半邊鵝黃小雞仔一樣的玩意兒，垂眸一笑：“便沖著這帕子值得你陳伯華動手搶。”

“你！”陳敏毓咬牙瞪眼，半響閉目切齒，“我早先若是知道你的齷蹉心思，說什麽也不會把她讓給你！”

鳳目一挑，眼中光華流轉，面上竟是一片洋洋得意之色：“錯！不是你讓的我。是阿酒心悅愛慕與我，對你只是朋友情誼。”

陳敏毓睜開眼沒有想象中的暴怒，看著一臉得色的宋荻，平靜道：“我知。阿酒心裏若是有我，哪怕是一點點，我都不會讓你。”見他這般神色，動動腦子便知道他現下是什麽心思

“嗤……你這模樣裝給誰看？！如今才悔了，也不嫌太晚些了？！人說人生苦短，平山，我覺得你這一生定然比旁人過得長些。”言罷，從袖子裏掏出一方手帕仔細擦拭手指，擦完了便隨手丟棄。那模樣好似沾了什麽不潔之物一般。

我覺得你這一生定然比旁人過得長些。這話隱然在哪兒聽過。

那年鑄劍池女子淒厲慘笑：“夫妻一場，無以為贈。便祝你活得長長久久，永在人間！”

度日如年，永在人間。

宋荻將紛諸雜念拋之腦後，話鋒一轉提起先前的話頭，面上又是平日常見的溫文爾雅，風輕雲淡：“赤霄劍上的珠玉寶石都是我親自取來鑲上的。姜氏阿暖腰側佩劍，我明裏暗裏察看了幾次，你說我會不會認錯。”

陳敏毓瞥了一眼，淡淡道：“那你的意思是……”

宋荻反問：“焦峰姜氏不是被稱為躍龍門的仙人麼？”

☆、冤家

“也許我能幫你也說不定……你看，女妖精就是采補也都采補男子，你是女子我也是女子……啊，莫非桃樹不分公母，男女都不放過？！”

桃花精看著公儀酒雙手護胸，驚恐萬分的表情，耐不住吃吃一笑，嘆道：“你是誰家養出的小姑子？忒精靈古怪。”

公儀酒放下手嘻嘻笑道：“先前以為是冤死的厲鬼要找人抵命呢，卻不想是個貌美的桃花姐姐。”

桃花精撫著自己如花嬌艷的臉，看著公儀酒斂了神色幽幽一嘆：“你猜的也不算錯，我確實是個鬼魂。”

公儀酒放下的心，聞言又吊在嗓子眼。不著痕跡的倒退兩步，打量她的眉眼小心勸道：“冤有頭債有主，你看……咱們也是今次初見……”看著女子不為所動的冷漠神色想了想，索性豁出去了，“你便是打上我的主意也沒法。”

“哦？為何？”桃花精摘了片桃葉在手間把玩。那模樣同酒鬼爹每次守在門口待她回來，聽她編瞎話一個表情。

想起酒鬼爹，公儀酒心中有些難受。拉起桃花精的手放在心口處。

桃花精瞪眼做吃驚狀，似是沒想到眼前的小姑子這麽……豪放。

“感覺到了嗎？”公儀酒歪頭她，細細柳目裏有旁人看不懂的晦暗。

桃花精在心口處捏了兩把，誠實道：“感覺，好小啊……”

公儀酒：“……”

……

“我沒有心跳，沒有呼吸。與世人眼中的行屍走肉的唯一區別在於，肉身不腐，我可以思考。”

桃花精看著她，丟了手頭的桃葉一步一步挨近，十分艱難的理解道：“所以，你是死人，我是鬼魂，半斤對八兩”

公儀酒默然點頭，十分理解她現在的覆雜心情。

天時地利人和，好不容易尋著了一個合適替身，誰知這個竟是早就死了的。

桃花精看著公儀酒口氣甚為遺憾：“唉~頭遭害人沒能害成，有些影響我的士氣了。”

公儀酒嘿嘿笑得很不好意思。

環顧左右都是黑黢黢的高大樹影，按說桃樹在這樣的林子不大長得活呀。

公儀酒將這個疑問傳達給桃花精。桃花精眉眼一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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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以為幾人會一道劫回去，卻不想來人分了幾波，首先竟是先把四人中唯一的一個嬌弱小姑子帶走。

然後是姜城，再然後、就是直接對他們二人動手。

忍無可忍時，只能暴起殘忍一回了。

既然是來殺人的，首先定會查探本事，萬一被殺的人是個武林高手，而殺手卻是才入行的菜鳥，可不是白白送死？

殺了這一幫花拳繡腿的，陳敏毓憤憤收起扇子，覺得被小看被輕視了被侮辱了，總而言之，心中十分不暢快。

陳敏毓現下作為一國之君，他不痛快了勢必會拉著別人一起不痛快，看著別人不痛快他心裏才痛快。

眼見宋荻對著掌心的傷口發呆，忍不住出言挑釁一番。

但最終的結果是讓自己更不痛快。

見出門不久後續又補上幾個不要命的，當下給見了只烤熟的肥母雞的狐貍似的，賊眼大亮，磨刀霍霍撲上。

接著十步一殺，時不時還有人抽冷子，放個冷箭暗器什麽的，直殺的裏弄的小街鮮血淋淋，屍首斷肢橫陳。

“宋迦南倒還是是個狠角色。”陳狐貍按著肩上變成黑色的傷口，倒抽幾口冷氣，片刻又露出一個帶著懷念的微笑，“從前在南昌的時候，經常聽她提到他們處在一處瞎胡鬧的情景。聽來聽去基本上都是宋迦南出了損主意讓她顛顛的去實行，難得她還沾沾自喜的以為自己占了大便宜。”

宋荻自然聽出他口中的她指的何人，垂了眼眸並不做聲。

“我那時便想這就是個白長了腦子的傻丫頭，讓人騙了還傻兮兮的幫忙數錢。卻不想……這傻丫頭，最後連心帶命一起教人哄了……”

見宋荻漠然不語，陳敏毓忍不住呲牙刺他：“人道：生人祭劍，魂魄必定會拘為劍靈。若真如此也怪不得宋迦南留劍超度。超度下一世阿酒千萬不要遇上你，便是不幸遇上了也得躲著點走，省得不留神被騙了心還搭上條小命。”

宋荻握著纏金絲的長鞭，慢條斯理：“我先前還想著要不要幫你解毒。但是現在見你生龍活虎，言語通暢，想必這毒也不怎麽打緊。”

陳敏毓瞪眼，暗自後悔沒把紅狐貍赤也帶來。

一靜下來，陳敏毓便覺得頭眼發昏，手腳冰涼，呼吸急促，少年時曾服過避百毒的天一丹，尋常毒根本耐他不得。想到這裏，不禁嗤笑，宋迦南這回可是花了大價錢。

陳敏毓靠著墻頭，神情憊懶又滿不在乎：“那又如何？今次出來我便沒打算回來。若真有什麽不測，南昌有二哥把持我也是放心的。”

“你放的下衛縹？”

“嗤……阿酒我都放的下，何況一個區區替身？不過這女子有些手段，先前給你當了妾，如今又嫁了我做王妃。這麽算起來也是咱們的緣分，嘿嘿……”說完自己忍不住笑了，“二哥仁厚，此刻倒憂心他不是她的對手了。”

宋荻不以為忤，一邊從懷中掏出個杏色瓷瓶倒出一粒藥丸填他嘴裏，一邊點頭讚道：“確實有些手段的。以前我以為是宋迦南那邊的人，如今看來她不僅同你這邊有聯系，只怕同東溟那邊也有些瓜葛。”

陳敏毓咽了藥丸挑眉狐疑：“東溟？這小姑子心不小啊？！她這是想踩幾條船？”

宋荻：“哦，不巧的很。你中的這毒，以前我在東溟領教過。以防萬一，身上一直帶著克百毒的決明丹。”

陳敏毓手抖：“你給我吃的是決明丹？”

宋荻神色淡淡：“當然。”

“是真品？”

“童叟無欺。”

“可我聽說這丹，有些……不同尋常的副作用？”

宋荻淡然：“是藥三分毒。副作用總是有些的。”

陳敏毓切齒：“你確定不是伺機報仇？”

宋荻回身，笑的溫文爾雅：“你們南昌有價，一粒決明丹值金三千。伯華，你欠了我三千金。”伯華陳敏毓的表字。

☆、李蘩青

“他說來年桃花開時，便是歸期。可我等來三年、三年花開花謝。有人說他已攀入高門、但我不信、、”李蘩青撫著桃樹的蒼枝，面上神色淡淡，說不上是執著還是其他什麽，只是那樣平靜的語氣，卻教人無端聽著心酸。

“世上男子皆薄幸，為什麽你這樣篤定？”公儀酒看著她艷若嬌花的臉龐，神情是小孩子遇上不懂事物時的好奇，只是一雙細細柳目暗影沈沈，教李蘩青暗暗心驚。

李蘩青沒頭沒腦的問了句 ：“你死前還小吧？”

公儀酒卻是懂的，直視李蘩青的目光瞬也不瞬：“我死時十六，已為人婦。”

李蘩青瞠目擡眉，像是吃了一驚：“我以為更小些。你給人的感覺就像個，還在父母膝下撒嬌的小姑子。”

若是放在從前，公儀酒會十分樂意聽見這樣的話。

許是死過一回的原因，心態比之從前有很大的變化。打心裏不願再讓別人拿她當不谙世事的小姑子待。

當下有些煩躁擰了擰眉：“因著我是家中獨女，家裏人免不了嬌慣寵愛些。”

“我也是家中的獨女。”李蘩青看著她，不驕不躁的緩緩道來，“打小被父母捧在手心裏疼著寵著，沒經過什麽風雨，不知道人心險惡，世態炎涼。任性，驕傲，自私，固執……但凡是被寵壞了的小姑子身上的毛病，我都有。”

“從前我娘總擔心嫁人後翁姑容不了我的性子，便在方圓左右打聽問親，唯恐我將來嫁人在婆家受屈吃虧。卻不想我自己挑上一個偶然路過的落魄子弟。”

“那落魄子弟便是你的平郎？”

“是啊。”李蘩青唇角翹起，面上是女子陷入愛情才會有的甜蜜。“他本是淮陰平氏的庶出子弟，在縣上素有恭謹孝廉的名聲。縣上的幾位大儒聯名寫信向上推薦保舉。可不巧路上碰上賊人，錢財書信全教人洗劫一空。無奈之下只好去寺院求食。”

“那日正逢上我娘上香還願，我是個坐不住的，不耐煩聽和尚因果因緣的叨念，便自己尋地方玩去。”說道這裏，李蘩青面色羞訥，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公儀酒打量她許久，怎麽看怎麽都是一副大家閨秀的溫婉從容，實在無法同她和口中的自己聯系到一起。

可一想便又釋然。人生在世大多都是活在別人的目光裏，甚少稱心肆意。算起來她也是出身高門，不知道詳情內幕的人，乍一見她時不都也是交口陳讚她什麽從容大方、什麽貞賢淑靜。

“……槐花開的正好，我想取幾串回去做香囊。跟著的小丫鬟不會爬樹要去求別人幫忙，我不耐煩等就自己撩起裙子爬。”想起那時間，忍不住撲哧一笑，“當時小丫鬟都嚇得臉色發白，偏還不敢聲張。我只顧自的爬上去，卻不妨樹枝一側竟還坐了一個白衣少年。他攀坐在一處枝葉濃密的枝杈，正養神小憩。見我爬上來，兩人都是嚇了一跳……”

弱柳好花盡拆，晴陌，陌上少年郎。滿身蘭麝撲人香，狂摩狂，狂摩狂。

記得那時相見，膽戰，鬢亂四肢柔。泥人無語不擡頭，羞摩羞，羞摩羞。

年少輕狂，年少輕狂。人道年少輕狂，當時意氣不作傷。

想起從前，後悔麽？

如果重來，結局會不會、有些不一樣？

“給我一束青絲我就能幫你。我幫你織成一個夢帶給他。這是逆天之舉，你有可能會魂飛魄散，你願不願意呢。”

李蘩青聞言眼睛一亮，隨即又黯了下去：“我死了一年多，屍身怕是早就腐爛了。”

公儀酒安慰她：“從前看的盜墓野書上說，只要保存的好，肉身不腐也是有的。即便是保存的不好，腐爛了些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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