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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半天，好似一個挑剔工匠在細細查看他的作品有無瑕疵。原本是想用藝術家來形容的，可是她覺得這美少年的品行太壞，還是不要平白壞了藝術家在她心中光輝形象。
公儀酒忍怒，平聲問道：“誰是爺，誰是孫？”
美少年拿起先前斷柄的靶鏡，用那張滄桑的老臉慈祥的笑著：“看，咱倆多有爺孫像啊。。。”
鏡子裏的她是一個病弱黑瘦的小郎模樣。誰是爺，誰是孫一目了然。。。
打小玩過家家，都是她當娘，偶爾還客串當下爹什麽的。幾時吃過這樣的虧？
公儀酒覺得此時吐血三升都表達不出她心中翻騰不止的憤怒。。。
扁城。
進城前，說是為了讓那套說辭更具有說服力、更具有可信度，已易容成滄桑老人美少年，慈祥且利落的撬著公儀酒的嘴硬塞了些‘春日好眠’。
到了城門藥效也發作了，眼皮子沈的擡不起來。守城門的官差撩起簾子看了一眼，易了容的美少年低聲說了幾句什麽，那官差一臉嫌棄的迅速放開。
迷蒙間隱約聽見美少年啞著嗓子的聲音斷續入耳：“……年幼無知……一時犯渾……花柳病。”
你先人的！你才花柳，你全家都花柳！！
城進的很順利。可進城之後卻覺得有些不同尋常。
街道上除了兩邊的擺攤商販，根本就沒多少人。扁城再是個小城也不可能這麽冷寂。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這些商販總是有意無意的盯著馬車，且目光不善。
“小郎，有些不對。”車夫壓低嗓子對車內說道。
車內的美少年不用他說也感覺的出。先前安在西京一個替身引了一部分視線，而眼光靈活的跟到長陵的幾方，又讓公儀明昭牽著鼻子相忌相鬥，一時之間也抽不出身來。公儀酒被劫長短不過兩天，公儀明昭為了他女兒的安全，絕不會將這消息散出去。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以為自己是那黃雀，不想黃雀身後還藏了只雕。美少年倒也沒氣餒，若這可鑄帝王劍的公儀之女那麽輕易的到手，才真真的少了樂趣。
“無妨。且走一程看一程。”
---------
“郎主，公儀家的女郎已消失三天了。”那專司端茶送水還兼刺探消息的侍女，憂心的看著靠著窗邊摟著酒壇子面色憔悴的小宋。
“可是又得了什麽消息？”窗邊的人抱著酒壇牛飲一口，還是漫不經心的樣子。
侍女略一猶豫，還是照實匯報：“昨日有一黃發老叟上門，不久公儀家主就親自帶人去槐花巷。可臨近巷子，又竄出一輛馬車。公儀家主猜測是人在馬車上，揮鞭直追。後來才知道是中了調虎離山計。再返城去槐花巷，那裏卻早已人去樓空。”
“夫人那邊準備的如何了？”
“夫人說只待郎主安排。”
“退下罷。”
侍女看看小宋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能忍住：“夫人說，現下不宜與公儀家交惡。還請郎主忍耐。”
公儀家的女郎失蹤的第二天中午，公儀家主就風塵仆仆的趕來，隨後令人叫郎主過去說是有事相問。回來後身邊就多了兩個公儀家的護衛，明面上說是奉令保護她家郎主，實際上是監視，守得半步不離。
抱著壇子又是一番牛飲，抄起袖子擦擦嘴，懶懶應道：“回去告訴夫人，我省的。”
“是。”侍女躬身退下。
小宋轉頭看看窗外，暮色四合，蟲鳴唧唧。總覺得少了那人，身邊安靜的很不習慣。
☆、相認
公儀酒再睜開眼時，看到的又是一番景象。
眼前的人也換了一番模樣。儼然是初進長陵‘被撞’，後又被她拿蘋果核砸了腦袋的老叟模樣。
他們難道是相識的？不然怎麽連易容的樣子都那麽自然、逼真。
公儀酒沈吟片刻，誠懇讚道：“你這次得易容很成功，近看也找不到破綻。”
榻前的人聽了她一番讚嘆，挑著眉毛默默看了她半響，才道：“阿酒，你可知我是誰？”
聲音蒼老。唔，這次易的挺仔細，連聲音都模仿的很像。
“不知道。”公儀酒搖頭，她確實不知。只曉得他本來的面目容色驚人，長了一雙十分妖嬈的狐貍眼，是個毛還沒長齊全的美少年。
“我是你外公，儀關雄。”黃發老叟笑得十分親切。眼角和嘴邊都有十分逼真的褶子。
公儀酒疑惑的看著他：“不按原來的說辭演麼？又改成外公了？”
儀關雄看著她眼角微濕，這是他女兒的唯一血脈。一雙圓滾滾的琥珀色的杏眼，和她娘親很像。連這種傻傻的天真模樣都很像。
“阿酒，先前在長陵時我們就見過。你記得麼？”
公儀酒點頭。當然記得！不只是記得，簡直是印象深刻！
“後來在儀府棄宅我們是我們第二次見面。”
公儀酒睜圓了眼睛，木訥點頭。眼前這位和先前的不是同一人！
“阿酒，儀府十二年前被滅門，全家上下七十幾口人，獨我一人活了下來。”閉上眼睛，儀家滅門的場景就會重置腦海，仿佛昨日：蒙面人帶血的白刃、慘呼尖叫、到後來的滔天大火……“這些年我在長陵隱姓埋名，茍活於世。為的便是一朝一日，查明你母親自盡的原因和我儀家滅門真相，手刃仇人。”
十二年前。十二年前發生了許多事情。她才過完三周歲的生日，她娘親就無故自盡了。不久後，前鄭侯之妹熙朝公主也緣故不明的自盡了，然後就是前鄭侯宋誠病逝，其弟也就是現鄭侯宋顯即位，再接著長陵世代釀酒的儀家被滅門。據說當時這個消息傳到西京時震驚朝野。新上任的鄭侯更是驚怒交加，立馬拍案令人徹查此案。可查了這麽多年，也沒見有什麽頭緒。最後抓了幾個草寇，以江湖草莽私下尋仇敷衍結案。
“那你、查到了麼？”
儀關雄卻不答話，擡手撫了撫公儀酒的頭發，半是微笑半是嘆息的問道：“阿酒，怎麽還不叫外公呢？外公可是等了許多年了。”
公儀酒自認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可不知怎地，聽了黃發老叟的這句話，眼淚就自作主張的湧出來了。天知道，她實在是太想擁有一個爺爺般的親人了。
偌大的公儀府，除卻仆人，除卻大伯和大哥的後院。真正的公儀家的人卻是寥寥無幾。寥寥無幾也就算了，還整日裏忙得不見人影。
她酒鬼爹整日裏忙著喝酒醉酒，公儀府的事基本都是大伯在管。原本同她一樣游手好閑的公儀瀾，因為提早及冠而早早加入造人行列，後來又被大伯揪著耳朵進了鑄劍房幫忙。隨著年齡漸長，西柳巷的曾經蘿蔔頭們各自為生計忙得焦頭爛額，最後陪在身邊的只剩下一個小宋。而這些年小宋的心思越發詭秘難懂了，時常帶個把兩個姑娘在她眼前膩歪。她越是瞧不順眼，他就越開懷；相反的，她要是熟視無睹，那廝立馬跳腳，丟下美人就和她鬧。為此她只能哀愁的感嘆：哎~男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喲。。。
這次出門酒鬼爹再三叮囑她：現在的人販子精靈的很，防不勝防。出門在外，不要亂吃東西。若非需要，不要隨便和陌生人講話，也不要隨便相信陌生人的話。
先前她大意，才落入人販子手裏。現在她好容易出了這個火坑，可不會再跳進另一個火坑。
“那、我們許多年沒見，我怎知你就是我外公？”仰著頭要哭不哭的樣子，又可憐又倔強。
“你母親叫儀卿顔，你爹叫公儀明昭。你家世代鑄劍，江湖名劍泰半出自你家。”儀關雄看著公儀酒，面上的神情說不上是哀傷還是欣慰，“你爹娘成親三年才得了你。因你出生時有梨花釀的酒香，你爹圖省事，就給你起名叫公儀酒。”
公儀酒聞言瞠目，想不到她的名字是這麽得來的。遂憂心問道：“這酒香有沒有什麽說法？我怎麽聞不到？家裏的人可從沒給我說過。”她想的是她酒鬼爹嗜酒如命，萬一哪天梨花釀喝完了，他又想起這茬，拿她泡酒可怎麽了的。
“不妨事。儀家世代釀酒，耳濡目染，時間久了都帶些酒香。不過，像你這般生下來就有酒香的倒是頭一個。”儀關雄指指她脖子，“公儀府的人不是不告訴你，而是他們也不曾聞到，這香氣全被你脖子上拴著的木頭貔貅給掩了。”
公儀酒捂著胸口，一臉驚疑防備。
“阿酒，我是你外公，能對你做什麽？你脖子上拴著的木頭還是我送的呢。”儀關雄卻好似知道她要說什麽一般，嘆口氣，“你生在公儀家已是不幸，若再身懷異香，只怕那些人更不會放過你。”
公儀酒聽了這句話有些不大高興，小聲嘀咕：“生在公儀家怎麽就不幸了？我覺得挺好的。不放過我？放馬過來好了，誰怕誰嘢。”
儀關雄聽不太清，也就沒理會，繼續說道：“說來也是緣分，我去東溟游玩，偶然得了一段沈香木。聽說你生來便有異香，唯恐不吉，就截了一塊，雕上瑞獸貔貅送你。”
“貔貅就掛在我脖子上，我怎麽知道有沒有人趁我睡著了拉出來看了。”言外之意，誰知道你是不是知道我有這麽件東西，就臨時編謊騙人呢？
----------
“小郎，現在該怎麽辦？”扁城一處小宅，車夫按著滲血的胸口，氣喘籲籲地看向榻上，同樣形容狼狽的滄桑老人。
滄桑老人哂笑回應：“怎麽辦？呵，現在我們什麽都不用做，只管好好養傷。”
先前進城時已經察覺事情有變。卻不想是場拙劣的借刀殺人的戲碼。
要救公儀酒的一方人馬，相信為了她的安全，決計不會讓她的身份公開。這借刀殺人，還想順道劫人的一方，更加不想。因為身份一旦公開，他們會立即成為眾矢之的。別說劫人了，能不能安全回國都不一定。
他一面將計就計，一面利用他們這種心理禍水東引，令其互相廝殺，再無暇他顧。正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材燒。他趁著混亂，丟下公儀酒就溜之大吉。
好在先前仔細布置了一番，不然此刻連落腳養傷的地方都沒有。
唔，要是那人知道他不但沒死，還悠閑的躲在一旁，看他們做鷸蚌之爭，不知臉上會是什麽樣的表情。想想都覺得期待呢。。
☆、聽說要打架了
較之國土面積、百姓數目和軍隊實力，懸中遠遠不如其他四國。因此五國相處，懸中一直謹小慎微。天下初定，四國稱王，而懸中開國先祖卻退而次之僅稱為侯。
冉懷大師將當時開國先祖的此番作為，解說為：
將欲歙之，必故張之。
將欲弱之，必故強之。
將欲廢之，必故興之。
將欲取之，必故與之。
是謂微明。柔弱勝剛強。
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意思是：想要收束它，必須暫且擴張它。想要削弱它，必須暫且增強它。想要廢黜它，必須暫且興舉它。想要執取它，必須暫且給予它。這就叫做不引人註意的明道境地，是柔弱戰勝強硬的機理所在。魚不可離開深厚的水體而生存，國家的憑恃不可輕易示人。
公儀酒覺得完全這就是自己安慰自己的場面話。懸中建國初國庫空虛，兵力孱弱，百廢待興。不是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而是根本就無利器可示人。
而當時同她一起上學的還有小宋。因為兩家挨的近，小宋閑著沒事就在一旁旁聽。冉懷覺得教一個不成器的也是教，教兩個不成器的也是教。可後來卻發展成真正上學的那個成了可有可無的伴學，而那個伴學的則成為冉懷眼裏棟梁之材的苗苗。
冉懷慷慨激昂的講道這裏，無意間看見公儀酒很是認真的偷瞄藏在袖子裏的畫本小冊，臉上的表情頓時演變成寂寞。。。但還好有一個棟梁之材的苗苗--小宋，讓他重新燃起育人的鬥志。該苗不但一本正經的點頭稱是，還引經據典又附和了一番：“先生所言甚是。正所謂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強則滅，木強則折。強大處下，柔弱處上。”
意思是：人活著的時候身體柔弱靈動，死了之後身體變得頑固強硬；草木生長時候枝幹柔嫩，死了就變得枯槁。所以，頑固強硬是速死之道，柔弱靈動是生長之道。因此，國家肌理軍兵國強就會走向滅亡，植株體系中枝幹過硬就會遭到摧折。頑固強硬處於劣勢，柔弱靈活處於優勢。
概括起來就一句話：以柔克剛。
但是現下懸中就怕等不到克剛的那天，就已經被剛給捶死了。
初春會盟北陵周王敬酒，鄭侯無意打翻酒杯。今夏，周王以鄭侯無禮，聯合西越成王欲攻懸中。
“郎主，傷堓傳來消息，周王同成王攜大軍禦駕親征。現已抵達邊境。”傷堓是懸中的邊境小城，與北陵襄城隔河相望。
公儀酒僅是在一旁看著，都覺得心酸不已。離家之前她幫她酒鬼爹的洗發時，還讚了一聲烏黑油亮有光澤。才短短半月，他的鬢角就斑白的好似霜染。
閩鑄躬身垂首，恭謹回道：“東溟的蕭王重疾纏身，已有半月不曾臨朝。因且尚未確立皇儲，已成年的幾位皇子紛紛結黨立派，蠢蠢欲動。”
“這倒與咱們懸中相似。”公儀明昭沈吟片刻，問道，“南昌近況如何？”
“也是有些不太平。陳王沈迷酒色，不理朝政。現下由中書省的幾位大臣把持，大皇子閉門不出十日有餘，除卻在外游歷未歸的五皇子，剩下的幾位皇子都在想方設法的拉攏中書省的幾位大臣。”
公儀明昭不置可否，揮手令閩鑄退下後，對乖巧坐在一旁的公儀酒招了招手：“眼睛好些了麽？”
公儀酒睜著一雙腫的給核桃似的眼睛，訥訥點頭：“好多了。”
先前，與那自稱是她外公的黃發老叟僵持的時候，她酒鬼爹推門而入，表情嚴肅的告訴她眼前這老叟確實是她外公。儀家滿門只他一人幸存，這些年一直隱姓埋名大隱於市。
她這才敢相信，怯怯的叫了聲：“外公。”
大概是高興她又多了一個親人吧，也大概是感嘆相隔多年才相認吧。公儀酒像幼時和公儀明昭撒嬌一樣，摟著儀關雄的脖子，哭的那叫一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公儀明昭一邊拆看堆在榻幾上耳朵送來的情報，一邊抽空掀掀眼皮看看公儀酒：“沒有什麽要問的麽？”
早先就說過她酒鬼爹端起架子正兒八經的樣子。實不是她這等小妖可以應對的。
“嘻嘻，臭爹爹，你知道我要問什麽。”公儀酒一邊伸著懶腰，一邊嬉皮笑臉道，“為什麽派人監視小宋？他哪裏惹你不痛快了？”
公儀明昭擡頭慢騰騰的看了她一眼。
察覺到冷颼颼的視線，公儀酒立馬正襟危坐，正氣凜然：“你是因為他把我丟了，才遷怒他的罷？！”
“誰同你說的？”公儀明昭臉色一冷，眼神給刀子似的，直往門外候著的諸人身上戳。門外的人感覺氣場不對，立馬躬身垂首夾著尾巴，做小心翼翼恭謹狀。
連累無辜總是不好的。公儀酒膝行幾步，擋了他的視線，一臉的正經八百：“不用人告訴我也看得出。爹，說起來這次遇上小宋純屬巧合，忘憂節我們也是一時興起。那幾日，因為聽說外公家被滅門，心中一直郁郁不歡。小宋便想帶去我散散心，他原是好心。誰想到會走散，又讓人販子給盯上。爹，人家小宋再同我們親近，可到底不是咱公儀家的人，你這麽呼來喝去的……”
“阿酒，你歡喜小宋麽？”公儀明昭突然出聲問道。
“啊？”公儀酒張著嘴，隨後又抓耳撓腮一難以理解的樣子，“爹，你怎麽這樣問？”
公儀明昭繼續拆看案上的信封，一副你不回答我就不搭理你的神情。
於是，公儀酒就這個問題目的性的、深入性的思考了一番。
打從記事起小宋就在她眼前晃悠了，而這一晃悠就晃悠了十多年。兩人在一起什麽都敢玩，大禍小禍不斷，而且還時常推陳出新想著法的玩兒。今兒個鬥雞，就是偷了人家的雞再給藏起來，看誰的先被找到。明兒個相約一起去抓蛐蛐，時間限定，看誰抓的多。如此等等。。。輸的要在地上學狗叫。要是她輸了，也總有法子耍賴讓小宋頂了。而那時小宋的表情總是無奈又無辜。有時候她真覺得，小宋就是她肚子裏化成精的蛔蟲。將她那點心思猜得那叫一個通透。她剛覺得餓了的時候，他立馬就能變出包吃食；她剛覺得無聊了，他立馬就能想出個新穎的把戲；她剛覺得困倦，他也能立馬心領神會的幫她送客……小宋，真真是居家旅行必備的好東……呃，好孩子！
思忖片刻後，公儀酒大點其頭：“自是歡喜的。”
幾乎是同時的，屋頂的磚瓦微不可查的響了一下。
公儀明昭目光微閃，牽起嘴角笑得很隱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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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主位上的華服男子將手裏的杯子一摔，頓時碎得七零八落，圓溜的底座還在地上滾了幾滾。一旁的丫鬟見了趕忙屏氣凝神，輕手輕腳的清理。
那原本清秀和煦的面容，此時卻陰厲猙獰的嚇人：“這麽說他不僅逃了，還好好的躲在一處看我的笑話？！”
“大皇子息怒。”深知這位皇子的手段的眾人，忙俯身跪地，再不敢多言。
看著一眾兩股戰戰，驚恐不已的眾人。煩躁的令眾人人退下，只留一個山羊胡的中年人。或許是過於削瘦，顯得嘴邊的法令紋深刻，從而給人一種陰沈尖刻的感覺。
退出門外的眾人擦擦頭上的冷汗，齊齊松了口氣。
“宮內有什麽消息傳來？”那位皇子的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不過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經面容和煦，恢覆常態。要不是地上一灘水跡，幾乎以為先前是場錯覺。
“王後說，現下大王年富力強，皇儲之事稍待。讓大皇子稍安勿躁。”
陳王後是北陵周王之妹，並且有北陵第一美女之稱的周雪婷。其美艷絕色，令當時的還是青蔥少年的陳王一見鐘情，帶著十裏聘禮親自入京求娶，並誓言有生之年南北必和睦如手足。
這件事，一度被南北百姓傳為佳話。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成親近二十載，不曾為陳王育得一兒半女。
縱觀歷史，和親聯姻的女子，若是無子嗣依靠，縱得帝王恩寵，下場也多半淒慘。再者南昌沿襲原大越的皇儲繼承制，立長立嫡。陳王後雖無子嗣，但好在陳王一直恩寵不倦，毫無廢立之意。有心人便打起陳王後的主意，這大皇子只是其中之一。而陳王後也趁機借立皇儲之事為自己尋個靠山，而這大皇子只是待選的靠山之一。雙方互利共贏，合作到現在一直很愉快
大皇子沈吟片刻問道：“可是我那三弟又有什麽動作了？”
“前幾日，送了幾個風姿各異的美男子進宮。”
“他當父王死了不成？！”
☆、人生只如初見（一）
公儀酒常想若是時間能定格在美好的一刻，人生也許就沒那麽多的遺憾。自打初次葵水，她就經常性的對死亡這一必然事件進行深入思考。每次思考的感悟都大不相同。死了便是死了。每個人都不能逃避，也逃避不了的現實。假如她也到了那麽一天，她希望能躺在暮春濃密的草叢裏，枕著寬博的大地，在溫暖和煦的陽光裏，在草木的清新芬芳的香氣裏慢慢沈睡。
此前她一度以為自己是現實主義者，到了這會她猛然醒悟，她根本就是純粹的理想主義者。酒鬼爹籠統的講過，沒有堅定信念的理想主義者大都活不長久。因為這類人心思單純，無法承受現實與理想的落差。
說這話的時候，酒鬼爹神情頗為嚴肅的拍拍她的肩膀：“阿酒，單純和愚蠢通常只有一線之隔。爹爹寧願你現實、勢力、刻薄、冷漠……也不想你成活在夢中的理想主義者。”
而那時旁聽的大伯聞言嗤笑：“就怕阿酒讓你教成又現實、又勢力、又刻薄、又冷漠的理想主義者。”
沒想到她大伯一語成讖。她果真成了這樣的人。
“誒，憑欄遠望對影自憐，可不像你公儀酒的一貫作風啊？”身後說話的女子長得明眸皓齒，玉面丹唇。只可惜面皮子長的不賴，說的話不叫人喜歡。來人正是公儀酒的‘閨中密友’，前大越公主，苳宓。
有人一見如故，也有人一見如仇。她與苳宓就屬後者。
十年前初次見面，是在前前鄭侯，嗯，就是懸中開國太祖的壽宴上。六七歲正貪玩的小娃，按照大人的想法應是很好相處熟識的。
後來事實證明大人的這種想法是極不靠譜的。
這位自覺身份尊貴的公主十分瞧不上言行粗魯的公儀酒，而公儀酒同樣也十分看不上這位前朝公主的矯揉造作。但長者言，不敢拒。苳宓公主又一向顧大局、識大體，於是屈尊降貴的同她玩耍了一回捉迷藏。原本公儀酒是打算劃拳定輸贏，但作為公主苳宓一心想展露她那分外良好的修養，就讓公儀酒先藏。公儀酒這一藏不打緊，苳宓帶著大宮女小太監找的滿頭大汗，到金烏西沈都看見人影。小孩子都會察言觀色，苳宓雖然看不上公儀酒，但也曉得太祖等人對公儀酒十分看重，於是哭求太祖幫忙找人。太祖聞言大驚，連忙撥派人手搜尋。
未果，最後還是公儀明昭，對著大殿房梁一聲高喝：“臭孩子！還不下來？！”
眾人齊齊仰頭。沒多會那房梁果然探出個小腦袋，揉眼抱怨：“臭爹爹，你喊那麽響作甚？嚇得我差點從房梁上摔下來。”
太祖在下面看得憂心，不由勸道：“小娃兒快些下來罷。摔下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不行，她還沒認輸呢！”
眾人順著方向看向苳宓。苳宓無法只得委委屈屈地道了一聲：“我輸了，你、你快些下來罷。”
房梁上的公儀酒這才心滿意足的順著明黃的布簾滑下去。
“哦？那請問公主，依著我平日一貫作風，此時我應該做些什麽？”公儀酒散漫的側首睥睨，嘴裏叫的尊重，可那動作神情，分明沒有將眼前的人放在眼裏。
苳宓聽得公儀酒語氣嘲諷的喚她‘公主’，臉色驟變：“你！”
苳宓是公主不假，但不是懸中的正牌公主，而是前大越康帝遺腹子。雖然懸中開國太祖仁善，按前越舊制，依舊封她為公主。但現在國都不存了，哪裏還有什麽公主，居多是個前朝餘孽。
公儀酒掏掏耳朵，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
自打那次攪了太祖的壽宴，她就再沒機會進宮。原想著以後沒什麽機會見面，誰想沒幾日她就跑她家裏來了。也不知怎麽討好酒鬼爹的，他居然笑瞇瞇的囑咐她：“有空過來玩啊。哎，從前沒有阿酒的時候我就想要一個乖巧文靜的女兒。哎~誰知女兒是有了，偏生是這麽個粗枝大葉的性子！”
公儀酒到現在都記得公儀明昭當時那種恨不得將她回爐再造的表情。
然後，然後恩恩怨怨，此女堅持不懈的糾纏了許多年。直到及笄後被現任的侯夫人管著，再沒機會出宮。說起來也有兩年沒見了。
苳宓看著渾不在意的公儀酒突然笑了起來：“公儀酒，你知道麽？以前我很羨慕你呢。”
“誒？”此話從何說起？我只感覺出你對我的厭惡，真沒察覺出傳說中的羨慕。。。
“羨慕你有一個很疼愛你的父親，羨慕你可以肆意自由，無拘無束。”苳宓抓著欄桿閉目後仰，享受陽光的沐浴。“連懸中開國太祖對你莫可奈何。”
“可是現在……”苳宓依舊抓著欄桿，側首面向公儀酒，面帶笑容、語氣溫軟：“我覺得你很可憐呢~”
我覺得你很可憐呢。苳宓甩下這麽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就施施然的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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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酒能平安歸來，你可是有大功勞的。來來，滿上。”那個鬢染銀霜，眉目卻依舊俊朗好似少年郎的男子，不是公儀明昭又是哪個。
“世叔太客氣了。”公儀明昭對面那人青袍緩帶，漆目舒眉，端的是風光霽月，清華無雙。
公儀明昭見他興致不高漲也不勉強，微笑著同他說起公儀酒幼年趣事。
公儀酒來到的時候，正看見她那一向過分註重儀表的酒鬼爹，正同對面青衣男子聊的眉飛色舞、興致昂揚：“……那時候可頑皮的很，祠堂裏供著的祖宗都被她攪得不安生……”
“爹，你怎麽和人家說起這個？！”本來公儀明昭待客她一般不會打擾，可風聽幾句，竟是在講她從前的光榮歷史！好巧不巧的是對面還是和她有過幾面之緣、算不上太熟的江城。公儀酒頓覺尷尬。
臉色酡紅，略帶醉意的公儀明昭神情愉快的沖她招手：“阿酒過來，這是姜城。你們小時候見過面的。你還說要娶……”
“世叔，我們在西京見過。”姜城神色平淡的搶過話題。
公儀明昭不以為意的點頭應道：“相識的呀？那正好省的我再介紹。唉~到底年紀大了，才喝了幾杯就不行了。你們聊，我先補一覺。”說完就搖搖擺擺的走了。
☆、人生只如初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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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儀酒忍怒，平聲問道：“誰是爺，誰是孫？”
美少年拿起先前斷柄的靶鏡，用那張滄桑的老臉慈祥的笑著：“看，咱倆多有爺孫像啊。。。”
鏡子裏的她是一個病弱黑瘦的小郎模樣。誰是爺，誰是孫一目了然。。。
打小玩過家家，都是她當娘，偶爾還客串當下爹什麽的。幾時吃過這樣的虧？
公儀酒覺得此時吐血三升都表達不出她心中翻騰不止的憤怒。。。
扁城。
進城前，說是為了讓那套說辭更具有說服力、更具有可信度，已易容成滄桑老人美少年，慈祥且利落的撬著公儀酒的嘴硬塞了些‘春日好眠’。
到了城門藥效也發作了，眼皮子沈的擡不起來。守城門的官差撩起簾子看了一眼，易了容的美少年低聲說了幾句什麽，那官差一臉嫌棄的迅速放開。
迷蒙間隱約聽見美少年啞著嗓子的聲音斷續入耳：“……年幼無知……一時犯渾……花柳病。”
你先人的！你才花柳，你全家都花柳！！
城進的很順利。可進城之後卻覺得有些不同尋常。
街道上除了兩邊的擺攤商販，根本就沒多少人。扁城再是個小城也不可能這麽冷寂。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這些商販總是有意無意的盯著馬車，且目光不善。
“小郎，有些不對。”車夫壓低嗓子對車內說道。
車內的美少年不用他說也感覺的出。先前安在西京一個替身引了一部分視線，而眼光靈活的跟到長陵的幾方，又讓公儀明昭牽著鼻子相忌相鬥，一時之間也抽不出身來。公儀酒被劫長短不過兩天，公儀明昭為了他女兒的安全，絕不會將這消息散出去。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以為自己是那黃雀，不想黃雀身後還藏了只雕。美少年倒也沒氣餒，若這可鑄帝王劍的公儀之女那麽輕易的到手，才真真的少了樂趣。
“無妨。且走一程看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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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主，公儀家的女郎已消失三天了。”那專司端茶送水還兼刺探消息的侍女，憂心的看著靠著窗邊摟著酒壇子面色憔悴的小宋。
“可是又得了什麽消息？”窗邊的人抱著酒壇牛飲一口，還是漫不經心的樣子。
侍女略一猶豫，還是照實匯報：“昨日有一黃發老叟上門，不久公儀家主就親自帶人去槐花巷。可臨近巷子，又竄出一輛馬車。公儀家主猜測是人在馬車上，揮鞭直追。後來才知道是中了調虎離山計。再返城去槐花巷，那裏卻早已人去樓空。”
“夫人那邊準備的如何了？”
“夫人說只待郎主安排。”
“退下罷。”
侍女看看小宋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能忍住：“夫人說，現下不宜與公儀家交惡。還請郎主忍耐。”
公儀家的女郎失蹤的第二天中午，公儀家主就風塵仆仆的趕來，隨後令人叫郎主過去說是有事相問。回來後身邊就多了兩個公儀家的護衛，明面上說是奉令保護她家郎主，實際上是監視，守得半步不離。
抱著壇子又是一番牛飲，抄起袖子擦擦嘴，懶懶應道：“回去告訴夫人，我省的。”
“是。”侍女躬身退下。
小宋轉頭看看窗外，暮色四合，蟲鳴唧唧。總覺得少了那人，身邊安靜的很不習慣。
☆、相認
公儀酒再睜開眼時，看到的又是一番景象。
眼前的人也換了一番模樣。儼然是初進長陵‘被撞’，後又被她拿蘋果核砸了腦袋的老叟模樣。
他們難道是相識的？不然怎麽連易容的樣子都那麽自然、逼真。
公儀酒沈吟片刻，誠懇讚道：“你這次得易容很成功，近看也找不到破綻。”
榻前的人聽了她一番讚嘆，挑著眉毛默默看了她半響，才道：“阿酒，你可知我是誰？”
聲音蒼老。唔，這次易的挺仔細，連聲音都模仿的很像。
“不知道。”公儀酒搖頭，她確實不知。只曉得他本來的面目容色驚人，長了一雙十分妖嬈的狐貍眼，是個毛還沒長齊全的美少年。
“我是你外公，儀關雄。”黃發老叟笑得十分親切。眼角和嘴邊都有十分逼真的褶子。
公儀酒疑惑的看著他：“不按原來的說辭演麼？又改成外公了？”
儀關雄看著她眼角微濕，這是他女兒的唯一血脈。一雙圓滾滾的琥珀色的杏眼，和她娘親很像。連這種傻傻的天真模樣都很像。
“阿酒，先前在長陵時我們就見過。你記得麼？”
公儀酒點頭。當然記得！不只是記得，簡直是印象深刻！
“後來在儀府棄宅我們是我們第二次見面。”
公儀酒睜圓了眼睛，木訥點頭。眼前這位和先前的不是同一人！
“阿酒，儀府十二年前被滅門，全家上下七十幾口人，獨我一人活了下來。”閉上眼睛，儀家滅門的場景就會重置腦海，仿佛昨日：蒙面人帶血的白刃、慘呼尖叫、到後來的滔天大火……“這些年我在長陵隱姓埋名，茍活於世。為的便是一朝一日，查明你母親自盡的原因和我儀家滅門真相，手刃仇人。”
十二年前。十二年前發生了許多事情。她才過完三周歲的生日，她娘親就無故自盡了。不久後，前鄭侯之妹熙朝公主也緣故不明的自盡了，然後就是前鄭侯宋誠病逝，其弟也就是現鄭侯宋顯即位，再接著長陵世代釀酒的儀家被滅門。據說當時這個消息傳到西京時震驚朝野。新上任的鄭侯更是驚怒交加，立馬拍案令人徹查此案。可查了這麽多年，也沒見有什麽頭緒。最後抓了幾個草寇，以江湖草莽私下尋仇敷衍結案。
“那你、查到了麼？”
儀關雄卻不答話，擡手撫了撫公儀酒的頭發，半是微笑半是嘆息的問道：“阿酒，怎麽還不叫外公呢？外公可是等了許多年了。”
公儀酒自認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可不知怎地，聽了黃發老叟的這句話，眼淚就自作主張的湧出來了。天知道，她實在是太想擁有一個爺爺般的親人了。
偌大的公儀府，除卻仆人，除卻大伯和大哥的後院。真正的公儀家的人卻是寥寥無幾。寥寥無幾也就算了，還整日裏忙得不見人影。
她酒鬼爹整日裏忙著喝酒醉酒，公儀府的事基本都是大伯在管。原本同她一樣游手好閑的公儀瀾，因為提早及冠而早早加入造人行列，後來又被大伯揪著耳朵進了鑄劍房幫忙。隨著年齡漸長，西柳巷的曾經蘿蔔頭們各自為生計忙得焦頭爛額，最後陪在身邊的只剩下一個小宋。而這些年小宋的心思越發詭秘難懂了，時常帶個把兩個姑娘在她眼前膩歪。她越是瞧不順眼，他就越開懷；相反的，她要是熟視無睹，那廝立馬跳腳，丟下美人就和她鬧。為此她只能哀愁的感嘆：哎~男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喲。。。
這次出門酒鬼爹再三叮囑她：現在的人販子精靈的很，防不勝防。出門在外，不要亂吃東西。若非需要，不要隨便和陌生人講話，也不要隨便相信陌生人的話。
先前她大意，才落入人販子手裏。現在她好容易出了這個火坑，可不會再跳進另一個火坑。
“那、我們許多年沒見，我怎知你就是我外公？”仰著頭要哭不哭的樣子，又可憐又倔強。
“你母親叫儀卿顔，你爹叫公儀明昭。你家世代鑄劍，江湖名劍泰半出自你家。”儀關雄看著公儀酒，面上的神情說不上是哀傷還是欣慰，“你爹娘成親三年才得了你。因你出生時有梨花釀的酒香，你爹圖省事，就給你起名叫公儀酒。”
公儀酒聞言瞠目，想不到她的名字是這麽得來的。遂憂心問道：“這酒香有沒有什麽說法？我怎麽聞不到？家裏的人可從沒給我說過。”她想的是她酒鬼爹嗜酒如命，萬一哪天梨花釀喝完了，他又想起這茬，拿她泡酒可怎麽了的。
“不妨事。儀家世代釀酒，耳濡目染，時間久了都帶些酒香。不過，像你這般生下來就有酒香的倒是頭一個。”儀關雄指指她脖子，“公儀府的人不是不告訴你，而是他們也不曾聞到，這香氣全被你脖子上拴著的木頭貔貅給掩了。”
公儀酒捂著胸口，一臉驚疑防備。
“阿酒，我是你外公，能對你做什麽？你脖子上拴著的木頭還是我送的呢。”儀關雄卻好似知道她要說什麽一般，嘆口氣，“你生在公儀家已是不幸，若再身懷異香，只怕那些人更不會放過你。”
公儀酒聽了這句話有些不大高興，小聲嘀咕：“生在公儀家怎麽就不幸了？我覺得挺好的。不放過我？放馬過來好了，誰怕誰嘢。”
儀關雄聽不太清，也就沒理會，繼續說道：“說來也是緣分，我去東溟游玩，偶然得了一段沈香木。聽說你生來便有異香，唯恐不吉，就截了一塊，雕上瑞獸貔貅送你。”
“貔貅就掛在我脖子上，我怎麽知道有沒有人趁我睡著了拉出來看了。”言外之意，誰知道你是不是知道我有這麽件東西，就臨時編謊騙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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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郎，現在該怎麽辦？”扁城一處小宅，車夫按著滲血的胸口，氣喘籲籲地看向榻上，同樣形容狼狽的滄桑老人。
滄桑老人哂笑回應：“怎麽辦？呵，現在我們什麽都不用做，只管好好養傷。”
先前進城時已經察覺事情有變。卻不想是場拙劣的借刀殺人的戲碼。
要救公儀酒的一方人馬，相信為了她的安全，決計不會讓她的身份公開。這借刀殺人，還想順道劫人的一方，更加不想。因為身份一旦公開，他們會立即成為眾矢之的。別說劫人了，能不能安全回國都不一定。
他一面將計就計，一面利用他們這種心理禍水東引，令其互相廝殺，再無暇他顧。正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材燒。他趁著混亂，丟下公儀酒就溜之大吉。
好在先前仔細布置了一番，不然此刻連落腳養傷的地方都沒有。
唔，要是那人知道他不但沒死，還悠閑的躲在一旁，看他們做鷸蚌之爭，不知臉上會是什麽樣的表情。想想都覺得期待呢。。
☆、聽說要打架了
較之國土面積、百姓數目和軍隊實力，懸中遠遠不如其他四國。因此五國相處，懸中一直謹小慎微。天下初定，四國稱王，而懸中開國先祖卻退而次之僅稱為侯。
冉懷大師將當時開國先祖的此番作為，解說為：
將欲歙之，必故張之。
將欲弱之，必故強之。
將欲廢之，必故興之。
將欲取之，必故與之。
是謂微明。柔弱勝剛強。
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意思是：想要收束它，必須暫且擴張它。想要削弱它，必須暫且增強它。想要廢黜它，必須暫且興舉它。想要執取它，必須暫且給予它。這就叫做不引人註意的明道境地，是柔弱戰勝強硬的機理所在。魚不可離開深厚的水體而生存，國家的憑恃不可輕易示人。
公儀酒覺得完全這就是自己安慰自己的場面話。懸中建國初國庫空虛，兵力孱弱，百廢待興。不是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而是根本就無利器可示人。
而當時同她一起上學的還有小宋。因為兩家挨的近，小宋閑著沒事就在一旁旁聽。冉懷覺得教一個不成器的也是教，教兩個不成器的也是教。可後來卻發展成真正上學的那個成了可有可無的伴學，而那個伴學的則成為冉懷眼裏棟梁之材的苗苗。
冉懷慷慨激昂的講道這裏，無意間看見公儀酒很是認真的偷瞄藏在袖子裏的畫本小冊，臉上的表情頓時演變成寂寞。。。但還好有一個棟梁之材的苗苗--小宋，讓他重新燃起育人的鬥志。該苗不但一本正經的點頭稱是，還引經據典又附和了一番：“先生所言甚是。正所謂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強則滅，木強則折。強大處下，柔弱處上。”
意思是：人活著的時候身體柔弱靈動，死了之後身體變得頑固強硬；草木生長時候枝幹柔嫩，死了就變得枯槁。所以，頑固強硬是速死之道，柔弱靈動是生長之道。因此，國家肌理軍兵國強就會走向滅亡，植株體系中枝幹過硬就會遭到摧折。頑固強硬處於劣勢，柔弱靈活處於優勢。
概括起來就一句話：以柔克剛。
但是現下懸中就怕等不到克剛的那天，就已經被剛給捶死了。
初春會盟北陵周王敬酒，鄭侯無意打翻酒杯。今夏，周王以鄭侯無禮，聯合西越成王欲攻懸中。
“郎主，傷堓傳來消息，周王同成王攜大軍禦駕親征。現已抵達邊境。”傷堓是懸中的邊境小城，與北陵襄城隔河相望。
公儀酒僅是在一旁看著，都覺得心酸不已。離家之前她幫她酒鬼爹的洗發時，還讚了一聲烏黑油亮有光澤。才短短半月，他的鬢角就斑白的好似霜染。
閩鑄躬身垂首，恭謹回道：“東溟的蕭王重疾纏身，已有半月不曾臨朝。因且尚未確立皇儲，已成年的幾位皇子紛紛結黨立派，蠢蠢欲動。”
“這倒與咱們懸中相似。”公儀明昭沈吟片刻，問道，“南昌近況如何？”
“也是有些不太平。陳王沈迷酒色，不理朝政。現下由中書省的幾位大臣把持，大皇子閉門不出十日有餘，除卻在外游歷未歸的五皇子，剩下的幾位皇子都在想方設法的拉攏中書省的幾位大臣。”
公儀明昭不置可否，揮手令閩鑄退下後，對乖巧坐在一旁的公儀酒招了招手：“眼睛好些了麽？”
公儀酒睜著一雙腫的給核桃似的眼睛，訥訥點頭：“好多了。”
先前，與那自稱是她外公的黃發老叟僵持的時候，她酒鬼爹推門而入，表情嚴肅的告訴她眼前這老叟確實是她外公。儀家滿門只他一人幸存，這些年一直隱姓埋名大隱於市。
她這才敢相信，怯怯的叫了聲：“外公。”
大概是高興她又多了一個親人吧，也大概是感嘆相隔多年才相認吧。公儀酒像幼時和公儀明昭撒嬌一樣，摟著儀關雄的脖子，哭的那叫一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公儀明昭一邊拆看堆在榻幾上耳朵送來的情報，一邊抽空掀掀眼皮看看公儀酒：“沒有什麽要問的麽？”
早先就說過她酒鬼爹端起架子正兒八經的樣子。實不是她這等小妖可以應對的。
“嘻嘻，臭爹爹，你知道我要問什麽。”公儀酒一邊伸著懶腰，一邊嬉皮笑臉道，“為什麽派人監視小宋？他哪裏惹你不痛快了？”
公儀明昭擡頭慢騰騰的看了她一眼。
察覺到冷颼颼的視線，公儀酒立馬正襟危坐，正氣凜然：“你是因為他把我丟了，才遷怒他的罷？！”
“誰同你說的？”公儀明昭臉色一冷，眼神給刀子似的，直往門外候著的諸人身上戳。門外的人感覺氣場不對，立馬躬身垂首夾著尾巴，做小心翼翼恭謹狀。
連累無辜總是不好的。公儀酒膝行幾步，擋了他的視線，一臉的正經八百：“不用人告訴我也看得出。爹，說起來這次遇上小宋純屬巧合，忘憂節我們也是一時興起。那幾日，因為聽說外公家被滅門，心中一直郁郁不歡。小宋便想帶去我散散心，他原是好心。誰想到會走散，又讓人販子給盯上。爹，人家小宋再同我們親近，可到底不是咱公儀家的人，你這麽呼來喝去的……”
“阿酒，你歡喜小宋麽？”公儀明昭突然出聲問道。
“啊？”公儀酒張著嘴，隨後又抓耳撓腮一難以理解的樣子，“爹，你怎麽這樣問？”
公儀明昭繼續拆看案上的信封，一副你不回答我就不搭理你的神情。
於是，公儀酒就這個問題目的性的、深入性的思考了一番。
打從記事起小宋就在她眼前晃悠了，而這一晃悠就晃悠了十多年。兩人在一起什麽都敢玩，大禍小禍不斷，而且還時常推陳出新想著法的玩兒。今兒個鬥雞，就是偷了人家的雞再給藏起來，看誰的先被找到。明兒個相約一起去抓蛐蛐，時間限定，看誰抓的多。如此等等。。。輸的要在地上學狗叫。要是她輸了，也總有法子耍賴讓小宋頂了。而那時小宋的表情總是無奈又無辜。有時候她真覺得，小宋就是她肚子裏化成精的蛔蟲。將她那點心思猜得那叫一個通透。她剛覺得餓了的時候，他立馬就能變出包吃食；她剛覺得無聊了，他立馬就能想出個新穎的把戲；她剛覺得困倦，他也能立馬心領神會的幫她送客……小宋，真真是居家旅行必備的好東……呃，好孩子！
思忖片刻後，公儀酒大點其頭：“自是歡喜的。”
幾乎是同時的，屋頂的磚瓦微不可查的響了一下。
公儀明昭目光微閃，牽起嘴角笑得很隱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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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主位上的華服男子將手裏的杯子一摔，頓時碎得七零八落，圓溜的底座還在地上滾了幾滾。一旁的丫鬟見了趕忙屏氣凝神，輕手輕腳的清理。
那原本清秀和煦的面容，此時卻陰厲猙獰的嚇人：“這麽說他不僅逃了，還好好的躲在一處看我的笑話？！”
“大皇子息怒。”深知這位皇子的手段的眾人，忙俯身跪地，再不敢多言。
看著一眾兩股戰戰，驚恐不已的眾人。煩躁的令眾人人退下，只留一個山羊胡的中年人。或許是過於削瘦，顯得嘴邊的法令紋深刻，從而給人一種陰沈尖刻的感覺。
退出門外的眾人擦擦頭上的冷汗，齊齊松了口氣。
“宮內有什麽消息傳來？”那位皇子的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不過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經面容和煦，恢覆常態。要不是地上一灘水跡，幾乎以為先前是場錯覺。
“王後說，現下大王年富力強，皇儲之事稍待。讓大皇子稍安勿躁。”
陳王後是北陵周王之妹，並且有北陵第一美女之稱的周雪婷。其美艷絕色，令當時的還是青蔥少年的陳王一見鐘情，帶著十裏聘禮親自入京求娶，並誓言有生之年南北必和睦如手足。
這件事，一度被南北百姓傳為佳話。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成親近二十載，不曾為陳王育得一兒半女。
縱觀歷史，和親聯姻的女子，若是無子嗣依靠，縱得帝王恩寵，下場也多半淒慘。再者南昌沿襲原大越的皇儲繼承制，立長立嫡。陳王後雖無子嗣，但好在陳王一直恩寵不倦，毫無廢立之意。有心人便打起陳王後的主意，這大皇子只是其中之一。而陳王後也趁機借立皇儲之事為自己尋個靠山，而這大皇子只是待選的靠山之一。雙方互利共贏，合作到現在一直很愉快
大皇子沈吟片刻問道：“可是我那三弟又有什麽動作了？”
“前幾日，送了幾個風姿各異的美男子進宮。”
“他當父王死了不成？！”
☆、人生只如初見（一）
公儀酒常想若是時間能定格在美好的一刻，人生也許就沒那麽多的遺憾。自打初次葵水，她就經常性的對死亡這一必然事件進行深入思考。每次思考的感悟都大不相同。死了便是死了。每個人都不能逃避，也逃避不了的現實。假如她也到了那麽一天，她希望能躺在暮春濃密的草叢裏，枕著寬博的大地，在溫暖和煦的陽光裏，在草木的清新芬芳的香氣裏慢慢沈睡。
此前她一度以為自己是現實主義者，到了這會她猛然醒悟，她根本就是純粹的理想主義者。酒鬼爹籠統的講過，沒有堅定信念的理想主義者大都活不長久。因為這類人心思單純，無法承受現實與理想的落差。
說這話的時候，酒鬼爹神情頗為嚴肅的拍拍她的肩膀：“阿酒，單純和愚蠢通常只有一線之隔。爹爹寧願你現實、勢力、刻薄、冷漠……也不想你成活在夢中的理想主義者。”
而那時旁聽的大伯聞言嗤笑：“就怕阿酒讓你教成又現實、又勢力、又刻薄、又冷漠的理想主義者。”
沒想到她大伯一語成讖。她果真成了這樣的人。
“誒，憑欄遠望對影自憐，可不像你公儀酒的一貫作風啊？”身後說話的女子長得明眸皓齒，玉面丹唇。只可惜面皮子長的不賴，說的話不叫人喜歡。來人正是公儀酒的‘閨中密友’，前大越公主，苳宓。
有人一見如故，也有人一見如仇。她與苳宓就屬後者。
十年前初次見面，是在前前鄭侯，嗯，就是懸中開國太祖的壽宴上。六七歲正貪玩的小娃，按照大人的想法應是很好相處熟識的。
後來事實證明大人的這種想法是極不靠譜的。
這位自覺身份尊貴的公主十分瞧不上言行粗魯的公儀酒，而公儀酒同樣也十分看不上這位前朝公主的矯揉造作。但長者言，不敢拒。苳宓公主又一向顧大局、識大體，於是屈尊降貴的同她玩耍了一回捉迷藏。原本公儀酒是打算劃拳定輸贏，但作為公主苳宓一心想展露她那分外良好的修養，就讓公儀酒先藏。公儀酒這一藏不打緊，苳宓帶著大宮女小太監找的滿頭大汗，到金烏西沈都看見人影。小孩子都會察言觀色，苳宓雖然看不上公儀酒，但也曉得太祖等人對公儀酒十分看重，於是哭求太祖幫忙找人。太祖聞言大驚，連忙撥派人手搜尋。
未果，最後還是公儀明昭，對著大殿房梁一聲高喝：“臭孩子！還不下來？！”
眾人齊齊仰頭。沒多會那房梁果然探出個小腦袋，揉眼抱怨：“臭爹爹，你喊那麽響作甚？嚇得我差點從房梁上摔下來。”
太祖在下面看得憂心，不由勸道：“小娃兒快些下來罷。摔下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不行，她還沒認輸呢！”
眾人順著方向看向苳宓。苳宓無法只得委委屈屈地道了一聲：“我輸了，你、你快些下來罷。”
房梁上的公儀酒這才心滿意足的順著明黃的布簾滑下去。
“哦？那請問公主，依著我平日一貫作風，此時我應該做些什麽？”公儀酒散漫的側首睥睨，嘴裏叫的尊重，可那動作神情，分明沒有將眼前的人放在眼裏。
苳宓聽得公儀酒語氣嘲諷的喚她‘公主’，臉色驟變：“你！”
苳宓是公主不假，但不是懸中的正牌公主，而是前大越康帝遺腹子。雖然懸中開國太祖仁善，按前越舊制，依舊封她為公主。但現在國都不存了，哪裏還有什麽公主，居多是個前朝餘孽。
公儀酒掏掏耳朵，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
自打那次攪了太祖的壽宴，她就再沒機會進宮。原想著以後沒什麽機會見面，誰想沒幾日她就跑她家裏來了。也不知怎麽討好酒鬼爹的，他居然笑瞇瞇的囑咐她：“有空過來玩啊。哎，從前沒有阿酒的時候我就想要一個乖巧文靜的女兒。哎~誰知女兒是有了，偏生是這麽個粗枝大葉的性子！”
公儀酒到現在都記得公儀明昭當時那種恨不得將她回爐再造的表情。
然後，然後恩恩怨怨，此女堅持不懈的糾纏了許多年。直到及笄後被現任的侯夫人管著，再沒機會出宮。說起來也有兩年沒見了。
苳宓看著渾不在意的公儀酒突然笑了起來：“公儀酒，你知道麽？以前我很羨慕你呢。”
“誒？”此話從何說起？我只感覺出你對我的厭惡，真沒察覺出傳說中的羨慕。。。
“羨慕你有一個很疼愛你的父親，羨慕你可以肆意自由，無拘無束。”苳宓抓著欄桿閉目後仰，享受陽光的沐浴。“連懸中開國太祖對你莫可奈何。”
“可是現在……”苳宓依舊抓著欄桿，側首面向公儀酒，面帶笑容、語氣溫軟：“我覺得你很可憐呢~”
我覺得你很可憐呢。苳宓甩下這麽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就施施然的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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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酒能平安歸來，你可是有大功勞的。來來，滿上。”那個鬢染銀霜，眉目卻依舊俊朗好似少年郎的男子，不是公儀明昭又是哪個。
“世叔太客氣了。”公儀明昭對面那人青袍緩帶，漆目舒眉，端的是風光霽月，清華無雙。
公儀明昭見他興致不高漲也不勉強，微笑著同他說起公儀酒幼年趣事。
公儀酒來到的時候，正看見她那一向過分註重儀表的酒鬼爹，正同對面青衣男子聊的眉飛色舞、興致昂揚：“……那時候可頑皮的很，祠堂裏供著的祖宗都被她攪得不安生……”
“爹，你怎麽和人家說起這個？！”本來公儀明昭待客她一般不會打擾，可風聽幾句，竟是在講她從前的光榮歷史！好巧不巧的是對面還是和她有過幾面之緣、算不上太熟的江城。公儀酒頓覺尷尬。
臉色酡紅，略帶醉意的公儀明昭神情愉快的沖她招手：“阿酒過來，這是姜城。你們小時候見過面的。你還說要娶……”
“世叔，我們在西京見過。”姜城神色平淡的搶過話題。
公儀明昭不以為意的點頭應道：“相識的呀？那正好省的我再介紹。唉~到底年紀大了，才喝了幾杯就不行了。你們聊，我先補一覺。”說完就搖搖擺擺的走了。
☆、人生只如初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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