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4章 誠王府(十四)

關燈
感覺到懷裏的沈苓似乎打了個激靈,想也知道她聽了這話必會嚇上一跳,誠王饒有興致地低頭去看她,見到的卻是沈苓略顯呆滯的臉。

“不想。”她回答得竟然還很平靜。

誠王一窒:“不想?”

沈苓臉色木然:“您剛還說我忘了自己的本分呢,想也想不來的事,我當然不想了。”

誠王不甘心,繼續跟她掰扯:“那就是……心裏其實還是想的,是麽?”

沈苓搖搖頭:“我管得住自己,不該想的事兒,我就不想。”

誠王有些不悅:“怎就那麽不該想了?”

沈苓轉眸對上他的眼睛:“您是隨口問著玩兒的,還是真起了這心思?”

誠王反問她:“你盼著我是隨口問著玩兒的,還是真起了心思?”

沈苓道:“我盼著您是問著玩兒的。”

“你……”

“您聽我說,”沈苓見他無意放手,就暫且在他腿上坐直了些,正色道,“我知道您並不看得起華嬤嬤,不把鬥倒她看做什麽大事,我要說您現在是為勝了她一回得意忘形,才這麽突發奇想,您肯定不能認。可是,有些事就是很難辦得到。

我若是個尋常宮女都還好,偏是過了明路的通房丫頭,所謂‘勿以妾為妻’,別說您是王爺,就算您當了皇上,您說說就我這身份,是您想立我為皇後就能立得成麽?朝裏那些老大人們還不得拿奏折埋了您?所以我才說,不該想的事兒,就不能想。”

聽她條理分明地說完了這番話,誠王呆楞良久,都沒有出聲。

記得小時候被養在李娘娘的宮裏,李娘娘時常誇他懂事,說他“懂事得叫人心疼”,他一直不甚明白,為什麽懂事還會叫人心疼呢?如今看了她,才終於有點明白了。

她也一樣是懂事得叫他心疼,之所以心疼,是因為他不想讓她那麽懂事,或者說,希望能許給她一個不需要那麽懂事的前景,可惜……

他再不情願也得承認,方才自己冒出的那想法,確實是突發奇想,究竟能不能實現,還一丁點把握都沒。那只是一個他急不可待想要說出口的強烈心願。

沈苓猜著他會無言以對,見到他真的無言以對了,心裏就愈加酸楚。這裏親王選王妃和皇帝選後的步驟類似,對出身雖然要求不高,她這身份也是絕不符合的。他想娶個通房丫頭做王妃,就是公然違抗祖訓。

感到鼻子發酸,懷疑自己眼眶已經泛了紅,不想被他看見,她便站起身,收起桌上茶具走開了。

原先還沒去想過這事兒,以他的身份,怎麽能一輩子只守著她一個人呢?原文裏他心有所屬,最終還不是一樣三妻四妾,兒女成群?

如此看來,多留下來一些年陪他,好像也沒那麽值得向往了。說不定明年他就要大婚了,難道自己留下來,就為了看他娶別人麽……

這次的話題有些沈重,但兩人很有默契,事後很快都恢覆了常態,揭過不提。沈苓是嘴上不提,心裏也強令自己不去想了,誠王卻是嘴上不提,心裏認認真真地掛上了號——娶她做王妃,真就不可能麽?好歹也該試試,想想辦法……

華嬤嬤這座壓在王府頭頂的大山毫無征兆地被搬開後,王府上下都有一點人心惶惶。倒不是說沒了她,王府事務就無法運轉,上下人等各司其職,照常過日子,缺了頂頭上司根本不受影響,人心之所以不穩,其實在於——大夥不清楚華嬤嬤還會不會回來。

這才是對他們而言最重要的,那個討人厭的婆子如果再不會回來了,大家就可以公開慶祝,歡欣鼓舞,暫時代替她執掌內務的嬤嬤也可以放開手腳展開工作,誰都不用擔心被華嬤嬤秋後算賬。

誠王很清楚這一點,也沒直說會不會要華嬤嬤回來,只吩咐下去,讓各部門開始查賬,統計這些年來華嬤嬤工作的各種“疏漏”之處,事無巨細,無論大小,都整理好材料報上來。

這個信號已經傳達得足夠清晰,王府眾人頓時歡聲雷動,幹勁十足地投入到整理華嬤嬤黑材料的工作中去。

“想不想替你那小狐貍報仇?”這日誠王在翻看一份下人呈上來的黑材料時,朝沈苓問道。

沈苓吃了一驚:“你想要她的命啊?”

誠王勾起一抹笑容,將手中的冊子拋在桌上:“現今還沒有確認她倒臺,想必下人們也不敢信口雌黃誣賴她,所以這裏頭寫的事才應該都是真的。像她這種心術不正、又掌過權柄的人,手上沾過的血可不會只有一只狐貍的。你想想,她連我都敢威嚇,手下人若有跟她不對付、不服她的,不就被她收拾了麽?她可以草菅人命,我為何不可以懲治她?”

沈苓閱歷再多也不曾涉及到過這種人命案,一時不知如何置評:“這……事涉人命,我可敢置喙。不過,她畢竟曾做過您的乳母,是‘八母’之一,若是對她處置太甚,恐怕於您的名聲不利吧?”

“名聲什麽的,都還是次要……”誠王抿唇靜了片刻,發出一聲嘆,“只是有皇兄皇嫂看著,我若立時便對她下了狠手,面上總也不大好看。可,那種刁奴不會挨了一下打就懂規矩了的,以後勢必還得興風作浪。我是怕打蛇不死,留有後患。她之前十多年都在宮裏當差,相熟的人不少,真要背後搗什麽鬼,我也不好防範。”

見沈苓聽著聽著就露出笑容,他不明來由,便也不自覺地先隨她笑著,才問她道:“又笑什麽?”

沈苓手中扶著硯臺一圈一圈地磨墨,笑盈盈道:“我時不時便會覺得,怨不得您少年老成,您才這個年紀便要想那麽多的事兒,花那麽多的心思,想不老成也是不行。”

操心府裏這點事也就罷了,他還總在操心國事呢。這些天他們聊天的內容日漸豐富,她就會聽見他時不時感嘆“哎呀陜西又旱了”、“哎呀山東又發大水了”、“哎呀浙江修海堤的銀子好像被貪了”,甚至是“城南有間茅廁塌了周邊好多人無處如廁錦衣衛也不管管”。(話說沈苓也是至今才知道大名鼎鼎的錦衣衛還負責很多城市公共設施的檢修維護,比如通陰溝)

說好聽了,他是心系天下,說不好聽,他就是操心強迫癥。記得原文裏他後來做了皇帝,就忙碌得夜夜失眠,幾乎犯了神經病,現在看來,確實很有那個苗頭。

聽他說的多了,沈苓已經開始習慣性地聽他說什麽,都覺得他像是在瞎操心。

就說華嬤嬤這事,她索性直說道:“你說說,華嬤嬤再如何在宮裏有人脈,她又還能做得成什麽?頂多也就是托人在皇後娘娘面前替她說說好話,難不成她還有本事聯合誰來殺到王府裏來報覆咱們不成?我看您就是憂心過甚了,有這工夫,還不如玩一玩歇一歇。”

被她這一岔,誠王也沒心情討論管家婆了,索性意趣盎然地陪她聊天:“你別自以為我不谙世事,便來哄我。平民中間我這年紀的人還不是都要議親事的了?有些父母不全的,怕是都要挑起大梁養家了,真就顯得我想的事兒比他們多?難道你入宮前,所見街坊鄰居家的少年人們,全都腦殼空空、無所事事?”

沈苓不能拿現代十五歲的初中生舉例,只得說:“您有所不知,窮人家的孩子即使挑大梁養家的,也是勞力多,勞心少,百姓過日子哪需要動那些心眼啊?還別說百姓人家,就是您知道的那些貴胄公子們,難道不多是成日只想著哪家酒樓的酒菜好吃、那個班子裏的戲子美貌什麽的?”

“這倒是,”誠王點點頭,亦有些感慨,“其實……連皇兄都曾說我心思過重,從小就沒個孩子樣兒,叫我多去玩玩樂樂,少想點事兒。”

沈苓歪了頭問:“那您怎沒聽話呢?”

誠王不以為然地挑挑眉:“我覺得自己根本不是心思過重,反而是心思還不夠重。你看華嬤嬤這點事,若非我之前好幾年懶得搭理她,至於把她慣得這麽無法無天麽?可見,我就應該心思再重一點才對。”

沈苓笑不可支:“您這可是公然抗旨!”

她知道,他這個習慣其實也可以算是被兄長“慣”出來的。

本朝藩王都是玩樂度日,他卻成日又是讀書又是讀邸報,簡直比當皇帝還要勤勉用功,從原文看,他將來對朝政的立場會越來越公開化,連朝臣們都清楚誠王對朝政的觀點,為政界的那些事,他還跟小夥伴徐顯煬都鬧掰了,但凡換個沒那麽疼愛他的兄長,還能給這樣犯忌諱的兄弟好日子過?不找茬把他殺了才怪呢!

是兄長的縱容,讓他肆無忌憚地瞎操心,習慣成自然。倒像是冥冥中已然註定,將來皇極殿上那張龍椅是屬於他的,整個天下,確實是要交給他去操心的。

如此一想,沈苓不再覺得他閑操心很好笑,反而覺得心疼他了。

這篇文的背景仿照明末,他的人物原型是誰?是崇禎啊!歷史上真實的崇禎是什麽樣的人,沈苓並不清楚,但想象起來,一個十多歲的少年臨危受命挑起重擔,被迫去做一件自己本不擅長的事,還是一件天大的大事,一招失誤結果就是身死國滅,總歸也是很值得人心疼的吧。

萬分慶幸,此時並非明末,他也並不是崇禎。

誠王手裏持了狼毫筆,蘸了墨,在半空凝了片刻,落筆時,寫下了一個篆書“月”字。他直起身問她:“打算過中秋節如何過麽?”

沈苓覺得奇怪:“府裏各方不是都準備好了麽?”

再有兩天就是八月十五了,這是誠王開府之後頭一個大節,聽說皇帝曾有意邀他進宮過節吃團圓飯,但被誠王婉拒了,他覺得自己大了,不該總去打攪兄長一家人。近日府裏也便在為過節做準備,無非是張燈結彩、吃吃喝喝那點事。以誠王歷來節儉的作風,也不會大操大辦。

這又如何是沈苓一個小丫頭可以“打算”的?

“我倒有了一個主意,”誠王手上輕輕撚轉著筆桿,“原本只是想想,說了方才那會子話,這心思倒愈發活泛起來了。不如這回的中秋節咱們就過次新鮮的,我也來‘奉旨’玩樂一回!”

沈苓問:“您有什麽主意?”

誠王擡起眼來,眸光躍動,笑意隱然:“到時再告訴你。”

沈苓忽然有了點不祥的預感,只因從他這會兒的笑容裏,分明看出了一點熊孩子要搞事的意味。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