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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誠王府(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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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置完小狐貍,宦官去到值房向華嬤嬤覆命,細細說了當時情形。

“……那幾個姑娘都爭著說,狐貍是王爺親口讓養的,見我動了手,還有一個怒沖沖地說,這事兒沒完,被王爺知道定會治我的罪,讓我替那狐貍償命。”

宦官塌著雙眉,不無擔憂,華嬤嬤的命令他不敢違拗,可對王爺的追究,他也照樣害怕,主子和副主子他都得罪不起,說完了他試探著問:“嬤嬤您看,王爺這回會不會真動怒啊?”

“我正等著他動怒呢!”華嬤嬤撇著嘴叉冷笑,“他最好是跑去宮裏找皇上告狀,到時我就說,王爺自作主張養了只不祥之物在府裏,我規勸不成,為著他好才出手處置,看皇上會向著誰說話。我問你,要挾你的那個丫頭是不是那個叫苓兒的?”

“不是,”宦官搖了頭,“小的處置狐貍那一陣,沒見著苓兒姑娘露面。”

這些日子光是能看出苓兒在王爺跟前得臉受寵,倒是一點也沒見到她露出恃寵而驕、囂張跋扈的痕跡。華嬤嬤懷疑過她暗地裏搗鬼針對自己,卻沒拿到過任何憑據,連一丁點跡象也沒見到,如今她都懷疑是自己多心了。

見到宦官愁眉苦臉,華嬤嬤便道:“你愁個什麽?橫豎不會叫火燒到你身上就是了。哼,誠王府這一畝三分地,總還是我說了算!”

接下來的時間,華嬤嬤就支起耳朵等著聽誠王那邊的動靜,可惜一直等了一晝夜,也沒等來。人家誠王別說去宮裏告狀了,好像壓根就沒這回事似的,什麽反應都沒。

華嬤嬤又像當初審問沈苓那樣,先後招了兩個丫鬟來,問她們狐貍的事王爺可知道了,知道後又有什麽反應,兩個丫鬟都說,王爺一早就知道了,但什麽都沒說。

華嬤嬤便斷言:可見王爺又像從前一樣,忍氣吞聲了。

她很為此得意,前陣子因著鎖兒被送回家的事兒,府裏有了些對她很不利的傳言,說她閨女是被王爺退回去的,她自個兒的權柄也掌不了幾日了,為此一些早就對她不滿的下人就開始蠢蠢欲動,辦事對她陽奉陰違,背後還編排各種她即將失勢的流言,每回稍有一點王爺沒有依著她的意思行事時候,這種形勢便會加重一重。

華嬤嬤的危機感越來越重,早就惦記著尋個茬口,挑釁王爺一回,好叫王府中人重新看清,她還是王府一把手,連王爺也不敢違拗她。這次借狐貍生事,見到王爺忍氣吞聲,華嬤嬤便覺得自己是勝了一局。

再轉過天來,華嬤嬤來到主屋見誠王,一是親自探探誠王的態度,二是為了讓鎖兒回來上值說句話。

“……鎖兒畢竟年少不懂事,連著幹活兒辛苦了些兒就存了躲懶之心,其實才在家歇了沒兩天就膩了,天天都嘮叨著想及早回來當差。您看也都這麽些日子了,不如明兒個就叫她回來如何?”

誠王坐在書案後頭,捧著一本書緩緩翻著,平淡道:“說了放她一個月的假,這不是就還剩不足十天了嗎?等日子滿了再回來唄,何必急這幾天?”

華嬤嬤陪笑道:“是啊,才幾天而已,提前這幾天回來又怕什麽的……”

“華嬤嬤,”誠王一反常態打斷了她,從書上擡起眼來,“我說讓她歇假滿一個月,你說讓她提前回來,你我說法不一的當口,幹什麽非要依著你,而非依著我呢?若被府裏下人見到你一說,我就聽了,豈不是要說,這裏不是誠王府,而是‘華嬤嬤府’,連我說話都沒你有分量?”

華嬤嬤錯愕非常,原先誠王只在很小的時候會跟她鬧鬧脾氣,後來就越來越沈默恭順,無論大事小情都盡量順著她的意思辦,即使有何不滿也都是沈默以對,像這樣的公然搶白,可以說從來都沒有過。這是怎麽了呢?

她只能判斷,可見狐貍的事還是惹了王爺窩了火。

對誠王這反應她並無準備,也想不出多少道理可講,只好訕訕帶過,賠了句禮就那麽走了。方才這一陣沈苓就在一旁站著,華嬤嬤臨出門之前,還多看了她一眼。

待她走後,沈苓便道:“瞧她那眼神兒就知道,她肯定覺得是我說了好多鎖兒的壞話,才挑撥的您不願鎖兒回來。”

誠王擡眼看她:“你這話說的,倒好像你一句壞話沒說,都是她冤枉你似的。”

沈苓不滿咕噥:“我確實沒說……多少。”

誠王又是好一陣笑,手上的書都差點掉到地上去。

其實在此之前,華嬤嬤的心思他們便已摸透了。

王爺又不是公開與華嬤嬤打擂臺,除了沈苓之外,他沒向其他任何人吐露過要打壓華嬤嬤的意思,碧瑩她們幾個大丫鬟沒收到過王爺的拉攏暗示,也就還不敢公然忤逆華嬤嬤,轉臉便將華嬤嬤對她們說的話轉告王爺。

但她們倒是都拿沈苓當自己人,一回來便將所有話都跟沈苓嘮叨過了,也便由沈苓告知了誠王。

華嬤嬤除了詢問丫鬟王爺對狐貍事件的反應之外,也對每個丫鬟都問了同一個問題“王爺近日對待苓兒如何?可聽見苓兒說過什麽事關鎖兒的話?”答案自然都是“沒有”,她們每個丫鬟都沒少說鎖兒的壞話,不可能只把沈苓一個賣出去。

“你也不必抱委屈了,”誠王笑著安撫沈苓,“雖說是你替我辦事,平白惹了她恨上你是挺冤的,不過橫豎有我在,她再如何怨恨你也拿你沒轍。再說了,你是皇後嫂嫂選來給我的,她還要指望著皇後嫂嫂來壓制我呢,也不敢私自對你不利。”

沈苓並不很放在心上,手裏為他添著茶水,她嘆息道:“其實我早就有心問您一句話,您讀過那麽多書,懂得那麽多的事兒,如今卻被迫要跟一個管家婆子動心眼,會不會時常覺得……挺沒勁的?”

她知道他將來都會辦哪些大事,自然就更加覺得他跟一個婆子鬥智很跌份,很委屈。

誠王淡淡笑了一下:“沒勁當然是沒勁了,可又能怎麽辦呢?別小看那些不入流的小腳色,可不是我自高身份、不與他們計較,他們就肯本分度日的。反而大多都會是越見你不計較,就越要得寸進尺,竄上跳下。為什麽呢?因為他們不覺得自己是小腳色啊,在他們眼裏,自己本事可大呢,真得了機會,連太監都會覺得自己有望當皇上!”

沈苓聽得心有欽佩:他果然心智夠成熟,說出話來一點也不像個十多歲的孩子。華嬤嬤比他年紀大得多,卻顯得比他還幼稚。

其實她真心覺得華嬤嬤挺傻的,她要是盡好下人的本分,敬著誠王,安生體面的養老總還不成問題,可她卻總想壓服主子,在府裏稱王稱霸,把主子往死裏得罪,也不看看自己夠不夠格兒!

要說呢,國朝確實有過不少管家婆作威作福的例子,尤其是公主們,大多都被各自的管家婆壓制其下,或許藩王也有在管家婆手下一輩子翻不過身的,可誠王是什麽人吶?

華嬤嬤親自看大的孩子,智商有沒有那麽低,性情有沒有那麽懦弱,她看不出來啊?所以說還是傻。

誠王咂了一口茶,慢悠悠道:“所以說,還真不能因為看不上他們就懶得計較,由著這種小腳色橫行無忌,不定得闖出什麽禍事。你看虱子跳蚤小不小?真爬到你身上一個,你能因為它小就不計較麽?咬你一口就夠你難受好幾天的。”

“是是,您說得太有道理了。”沈苓一臉狗腿式的諂媚笑容,“那依您看,跟前這只老虱子咱們要如何對付?”

誠王穩穩坐著,顯得胸有成竹:“道兒已經劃出來了,下面無需咱們再做什麽,她就會順著這條道兒走下去。”

誠王說的那個道理華嬤嬤也很明白,表面上看,讓鎖兒早回來幾天或是晚回來幾天是沒什麽打緊,卻會給下人們傳遞截然不同的兩種信號。這就是權力爭奪中最簡單的一種手段,你說東,我偏說西,即使後果相差無幾,可究竟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表現出的就是誰的權柄更重,誰能壓過對方。

華嬤嬤求情的話已經說出口了,再由著鎖兒歇滿一個月回來,讓下人們一看,哦,果然華嬤嬤還是擰不過王爺啊,以後她的日子只會更不好過。

為了避免此事,華嬤嬤次日一早就跑進宮裏找皇後告狀去了。

皇帝政務繁忙,將照顧幼弟的差事托付給皇後,皇後就下派給華嬤嬤,每個月都至少會招來華嬤嬤進宮一回,細細詢問誠王的起居生活狀況,也準許她有了什麽事可以隨時覲見報告。

華嬤嬤知道皇後是頂頭上司,還在勖勤宮住著那時,她就常常找茬去拜望皇後,一邊匯報工作一邊拉關系,與皇後混得很熟,到了近兩年,皇後有時還會在她說完正事後留她聊聊天。華嬤嬤在皇後跟前確實有著一定的面子,幾乎不次於皇後跟前的體面下人。

這一回,華嬤嬤是掛著一臉委屈和為難去見皇後的,先說了皇後上次選進來的四個丫頭王爺只留下了其中一個,這陣子都留在身邊服侍,看樣子挺滿意的,然後話鋒一轉,提起前陣子因為她女兒與那個丫頭口角了幾句,王爺便叫她女兒回了家,至今都快一個月了,連她低三下四地求情,王爺都不願叫她女兒再回來。

她不敢明著指責皇後選過來的丫頭是個挑唆事端的狐媚子,言語間盡量把事情歸咎於王爺耍小孩子脾氣。

這事兒說起來沒多大,皇後聽完也沒當回事,隨口便說:“那就叫你閨女回去上值吧,你帶著她一塊兒跟王爺好好說說,揭過去也就算了。”

她是說得輕巧,華嬤嬤卻等於領了懿旨,謝過了恩,高高興興回了家,當天就領著鎖兒回了王府,對誠王說:“是皇後娘娘發了話,叫老奴領鎖兒回來上工的。”

話雖是笑著說的,挑釁的意思卻再明了不過。

縱是誠王對她的言行早有預料,見了她這模樣也覺得好笑。

大概在所有大人眼裏,孩子再怎麽長大,也都還是孩子。華嬤嬤顯然還把他視作五六歲時那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娃娃,就等著看他被激怒,去找皇上皇後耍小孩子脾氣,好弄巧成拙、引來帝後一番訓斥、反而成就她呢。

她壓根就沒想過,王爺也有長大的一天。

誠王也不由得感嘆:可見也是我前些年太過隱忍沈默了,才把她慣成了這幅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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