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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原裝跡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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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棲川忽然逆流而上,穿越一枚又一枚或圓或方高矮不一的人頭,走過千枝身側。

擦肩而過時她忽然擡起手肘,狠狠地撞了一下她的胳膊。

「啊……不好意思。」

棲川一反常態,在她莫名其妙的目光中,謙卑地鞠了一躬,彎腰之用力仿佛要把先前的所有不敬都在這個動作裏勾銷幹凈。然後,直接垂下手臂,先她一步攥緊了那支掉在地上的鋼筆。

「拿到了哦。」

她親昵地靠過來,摟住千枝的肩膀,湊到她耳邊細聲慢語:「我一直覺得這段時間你很奇怪呢。從那堂英語課開始,不是自言自語,就是成績突飛猛進,今天中午還這樣對著我說話,呵,你什麽態度?!」

肩膀被尖銳的指甲箍住,溫熱的吐息混雜著濃郁的香水味兒爬上臉頰,千枝從下巴麻到耳根,半邊面部神經發出淒厲的求救。

漆黑如墨的筆桿被高舉到空中,在陽光下一圈又一圈緩緩轉動。

她盯著筆蓋,眼神閃閃爍爍。

然而沒有破口大罵,也沒有呼救,一個念頭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浮現在腦海裏——棲川之前的深深鞠躬,究竟是為了拿到她的筆,還是為了勾銷舊賬騰出餘地,來盛放新的、截然不同的惡意?亦或二者兼而有之?

「後來我發現,你沒事的時候就會帶著這支鋼筆。從體育場到家政教室,有事沒事還會對著它說話,原本不會的題目,在拿到這支筆之後,居然全部都會做了——吶,請告訴我,你究竟是患上了戀物癖;還是……」棲川危險地瞇起眼睛,長發輕輕撓著她的脖頸,「這支鋼筆有什麽端倪?比如一個用於作弊的微型計算機?」

千枝忽然松了口氣。懸在半空的心,因為她幹脆利落的斷句而重新落回原位。

她動了動生銹的關節,聲音平平的,「什麽都沒有。大概是第一種情況吧。」

「哦?」棲川驚訝地挑了眉,甜膩的笑聲鋪天蓋地傾覆過來,「你是變態嗎?我才不信。要不要我們踩一腳試試看——」

話音剛落,千枝忽然猛地側身,一肩膀撞在她開開合合的下顎上,擡頭一把奪過那只鋼筆——

棲川玲子痛得倒吸一口涼氣,面部表情扭曲成詭異的快意猙獰。她踮起腳,躲開千枝的手,然後……

然後輕輕轉動腕部。

啪——

鋼筆在半空中劃出優雅的弧度,牽著兩道覆雜的目光,墜進了後花園的小樹林裏。

一枝驚鵲。

無數雙翅膀擊打著長空,啪啪啪地扇著千枝的心臟。胸腔裏火辣辣地燒起來,像是猝不及防,挨了左右各一下響亮的耳光。

她楞住了。

像一個溺水者抓緊最後一根葦桿,千枝撲向走廊的欄桿,下巴重重撞在瓷磚上,上下牙關磕到一起,淡淡的血腥氣沖退了眼眶的濕意。

目光深深紮進那片小樹林,掘地三尺,一路向下延伸。

「我……」

然後扭頭望著棲川玲子,嘴唇顫抖。

然而對方卻只是雙手環胸,一言不發地看著她。再一次駐紮進輕蔑和不屑的眼睛掃過千枝的面頰,她捏緊了空蕩蕩的手心。

背上一層細密的汗。

「哦~看來這不是智能的嘛,至少沒能自己飛起來。」棲川吐吐舌頭,轉身,馬尾辮的發梢削過她的臉頰,涼,又痛,「有什麽大不了的,不過是一支鋼筆。」

「別走!」千枝忽然開口。

距離考試開場還有五分鐘,寂靜的走廊上,只剩下兩人四目對望,相視無言。

她於是大膽走上去,不依不饒地迎上那道目光。

「閉上你的嘴。那支鋼筆對我的意義……」

「你這種家夥,永遠都不會明白!」

然後在棲川五味雜陳的表情裏離開。鏗鏘的腳步聲,像是中午時分教室裏被關緊的門。

她的手伸進衣袋,緊握成拳。

直到最後一科英語考試的鈴聲響起來。

考試結束,二年C組的班導走進教室布置暑假作業時,擡頭環視座下,發現角落裏靠窗的位置少了一個人。

他放下手中的文件夾,指名道姓地問那個令人印象的女孩子去了哪裏。

「你知道嗎,棲川同學?」

瘦削的肩頭繃緊一下,棲川搖搖頭,依然只是坐在桌前,沒有動。

「不知道。」

千枝的鞋底踩在枯葉上,每走一步,就踏出清脆的節拍。英語是她這幾天下來考得最認真的一場,然而,收卷鈴甫一響起,鉆研過的題目就在瞬間被打包逐出大腦。現在她滿腦子只剩下一個念頭,找到跡部景吾。

她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不過是棲川神經質的一場報覆,跡部可是從搶劫案和黑暗料理的狂轟濫炸中活下來的男人,怎能輕易消失……

樹林寂靜,每一個腳步聲都像結局的預告,在心跳轟然中包圍了她。

不知頂著濃蔭走了多久,竹內千枝瞳孔終於猛地一縮,忽然像獵犬般奔到一棵大樹下。

下一秒她直直地跪了下來,膝蓋砸進潮濕的泥土裏,然而撥開枯葉下萌芽的嫩綠,捧起了她的鋼筆。

「跡部?」

「大爺?」

「……跡部景吾!」

簡單的音節被高高拋起,她嘴裏喊著的另一個人的名字,找不到接收者,最終還是砸在了自己身上。

頭頂是千指千掌托起陽光,指縫間灑漏來的碎汞,落滿支離破碎的筆身。

仿佛連時間也完全靜止。

筆蓋已經裂開,筆桿也斷成四截,只有筆尖還和破裂的墨囊接在一起,茍延殘喘,藕斷絲連。墨水無聲地滲出來,淌過她的手,殷殷地滴落在地面上。當年取自木料、燒成焦炭和無數道工序凝煉的液體,終於再度同枯枝敗葉生死相依,落葉歸根。

仿佛一場終究要醒來的春秋大夢。

千枝的指甲蓋裏嵌滿了灰塵,她俯下身在周圍尋找遺落的碎片,拾起一顆顆米粒大小的晶體捧在手心,呆呆地凝視著,目光穿透黑曜石般的光澤,照進另一雙水藍色的眼睛。

那裏曾有鋪天蓋地的溫柔,怦然而生。

從小樹林裏走出來的時候,她擡頭看天,眼睛裏盛進一汪碧藍。

五月二十號那日也曾是這樣的好天氣。一周的最後那堂英語課上,頂著講臺上咄咄的註視,她遭逢了一個正確答案C,然後,遇見了一個人。

他傲慢、無禮、挑剔、刻薄,喜歡對她的生活指手畫腳多管閑事,然而正是這樣一個渾身上下漆黑如墨毫無閃光點的家夥,一把拉她逃離了裹足不前的泥濘。他說怎麽掉下去的,依舊怎麽爬起來,他說竹內千枝你不敢嗎,他說有本大爺在你身邊,他說,好啊,本大爺答應你。

跡部景吾天塹一般出現,帶著五月末獨屬於初夏的陽光,烘幹了一段淌不盡淚水的年少。

然後他走了。一句告別也來不及,無數羽翼揮舞著為他送行。

千枝站在兩層樓高的走廊上,看著這一切,沒有歇斯底裏,也沒有哭。

她只是一個人離開了,一如當年一個人走來。

那是夏天還沒開始,現在,蟬鳴聲已經很茂盛了。

竹內千枝捧著鋼筆殘骸走回教室拿書包,人已經散了,樓梯轉角溜過一抹夕陽,誰都不知道前方的走廊上究竟發生過什麽。

多少段鬧劇和悲歡,全都被畫上不痛不癢的句號。

她很累,腳步聲很輕,一顆心像是軀殼拉不住的風箏,下一秒就要懷抱長空。

忽然從一小時前的最滿足跌停到最悲痛,棲川的嗓音還固執地糾纏著耳神經不放,一遍一遍,甜膩而危險,千枝像一個身處動蕩股市的散戶,起起落落讓她無話可說。

幹燥的手掌撫上教室大門,和木紋血脈相通。千枝傾身,深呼吸,向前推開。

然後,下一秒,她又從最無話可說的沈默,飆升到最欲言又止、哭笑不得的幸福。

「啊恩,」自己位置上那個人正支著頭看她,劍眉星目,仿佛從天上帶走一束光,照亮她的臉,和混沌不清的心房,「你擺出那種不華麗的表情幹什麽?」

「沒有啦,」一場遲到的洪汛,奔湧而來,吞沒幹澀的眼眶,「我只是覺得,果然大爺你還是一米七五版本的比較帥啊。」

竹內千枝走下講臺,穿越一排又一排的桌椅,這雙腿,一步一步之間丈量了多少時光。

終於來到他面前。

「我在想啊,」她拉開他前面的那張椅子,坐下來,歪過頭笑瞇瞇地望著他,「為什麽我從小到大迷戀過的男神都這麽優秀呢?比如藤真健司,比如你,跡部景吾?」

他輕哼一聲,伸出右手牢牢貼合在她向上攤開的掌心。

「看來本大爺也是如此,誰叫要找一個互補的家夥在一起呢。啊恩?」

十指相扣。

千枝看到掛在睫毛上的眼淚凝成了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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