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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落難王子跡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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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跡部景吾醒得很早。

除了會因墨水不足而休眠,一支鋼筆其實完全沒有「生物鐘」的概念。但由於從小被「Der Adel sind nicht im Blut vorhanden, aber stammt aus dem Herzen」的座右銘所熏陶,落難王子跡部景吾一遍又一遍地告誡自己,即使毫無必要,也一定要堅守早睡早起這一優秀繼承人必備的習慣。

然而殘酷的事實真相其實在於,如果沒有睡眠,要拿什麽來打發這漫長的九個小時啊= =

哦,他吐自己的槽了。

跡部默默地在枕頭上滾了兩圈。

他發現在短暫地同居(……)了幾天後,他,昔日華麗的冰之帝王,不僅在某只二貨的潛移默化下習慣了吐槽,連某些顏表情都自發get了= =

本大爺的學習能力果然無人能敵啊_(:зゝ∠)_

伴隨著一聲嘆息,滑溜溜的鋼筆終於重新挺穩在了枕頭上。

跡部從例行的自省、自信和自戀中回過神,忽然覺得自己正被一陣又一陣輕柔的氣流拂過,目光上移,視線裏出現了竹內千枝的睡顏。

陽光躡手躡腳地穿越窗簾間隙,在她長長的睫毛上輕輕跳躍,走得很輕很慢,像是生怕腳步太重,會踏碎一個脆薄的夢。

「這不華麗的家夥大概也只有在睡著時能夠安靜一點吧。」他百無聊賴地想到,輕聲細語脫口而出,撓著千枝的面頰。

她動了動,卻沒有醒。側過頭,露出耳根邊紅紅的壓痕。

跡部鬼使神差地打量著那張臉,忽然揪住了一絲異樣。這個女孩子以泡面飯團潦草度日,廚藝卻格外精湛;每日愛好是同他這個天外來客插科打諢,強迫他待在茶幾上陪她追電視劇;然而學校裏的她,沈默、寡言、膽怯、內向,不參加活動,不離開座位,面對老師與同學的目光,只恨不得脊梁能夠再彎下一度,把整個人埋到課桌裏去,從此下葬於那裏,再無歸來之日。

……兩個截然不同的人格。一瞬間和少時在書本上看到過的詞條驚人重合——幽閉恐懼,廣場恐懼,黑暗恐懼。

他心裏一動。

昨晚睡覺前的場景再次無聲地浮現在眼前。千枝先是咕咕噥噥地把他往筆袋裏一塞,伸手關了燈,在床上翻來覆去攤雞蛋餅似的輾轉許久,又再次摸到開關,光著腳跑到書桌前,把他粗暴地從筆袋裏拽出來,攥緊在手掌心。

天知道那一刻跡部景吾多想開口嘲笑她。排列組織完畢的句子正欲脫口而出,目光一擡,卻瞥見那張臉上雙眉緊鎖、嘴唇泛白,仿佛只消他吐露半個音節,眼淚就要奪眶而出。

跡部在昏黃的燈下看她,眼神裏那抹轉瞬即逝的憐惜,大概連他自己都不曾見過。

這間公寓裏只有她一人,流水混賬般的生活,也只餘她一人。沒有朋友和師長,沒有睡前一杯嘮嘮叨叨的熱牛奶,一個人的交際圈像蜘蛛網一樣朝外延伸,她的那一條兜兜轉轉了很久,走了很多裏路推開家門,只聽見一句孤零零的回音,「我回來了」。

一如他家那麽多千篇一律的門框與窗欞,然而深夜點燃的,不過也只是一盞孤燈。

於是那句挖苦扣著牙關,一聲一聲,終於還是完整地咽了回去。

千枝汗涔涔的手把他輕輕放在枕頭另一側,她伸長胳膊,再一次關燈。

啪嗒。

「麻煩你了。」

那聲音恍若嘆息。

跡部終於從眼前女孩子的異樣想到如何變為原形,途中費盡周折,腦回路轉了多少彎,反射弧押出來是不是能跳繩,此處暫不贅述。

直到床頭放著的手機嗡嗡嗡震動起來,下一秒鈴聲大作,熟悉的旋律讓他的心跳跌了一拍。

「偉大的期待與功動 背負於身日日勤奮不懈緬懷

「賢明的前輩們莫忘恩澤牢記於心文學道上

「信步而行師長壯麗 而又欣欣向榮……」

居然是冰帝校歌。

然而竹內千枝的反應也是讓他眼界大開,這家夥有本事在雄渾的配音中堅持了足足三分鐘,直到高潮部分來臨,才一個翻身把被子整個兒卷到腦後,蒙住耳朵,一只手怏怏地在床頭摸索幾下,抓住手機,胡亂點了個取消。

他的目光從手機移到天花板,又落回在她身上。360度的視野範圍毫無死角,本大爺的進化果然一日千裏。

……不,進化成一支鋼筆難道是令人愉快的事情嗎。

房間裏靜默了半晌,他因而得以細細打量內部陳設。本以為小女生的閨房,不說琳瑯滿目的毛絨玩具或者是粉紅色中毒,好歹也要有幾張海報或掛畫在墻頭加以點綴,然而這間屋子卻毫無辨識度。

床,衣櫃,書桌,筆記本電腦,臺燈。精致而客套,禮貌卻沒有人情味兒,像是撤掉地毯的高級酒店。

倒是對面墻上的掛鐘提醒他,還有三十分鐘就要開始早自習了。

於是大清早的竹內千枝就遭了報應。

枕邊又人操著高分貝的嗓音恨鐵不成鋼地趴在她耳畔吼——「你這個不華麗的女人!給本大人睜開眼睛看看鐘!你準備睡到什麽時候?!」

千枝在床上翻了個身,一頭紮進軟蓬蓬的棉絮裏。捂了半天才把腦袋拔出來,陽光浮誇地灑了她一臉,「幾點了啊……」

然而轉過臉和床底下那個一邊被自己的動作掀翻在地,一邊惱羞成怒地吼著「七點半了」的家夥大眼對小眼。

糾正一下,是她淚眼朦朧地和一支鋼筆對視。

千枝頂著滿頭雞窩打了個哈欠,悠長的——「這麽晚?你怎麽知道時間的?我的鋼筆自帶報時功能嗎?」

對方很嫌棄地沈默了一下:「……你當那只鐘掛在墻上是做擺設的麽?!」

沒想到她若有所思地把目光投向墻壁,然後又轉過來,若有所思地朝他點了點頭。

「是擺設啊。買來沒多久就壞了,我也懶得修……大概,」她仰頭倒在床上,「沒電池了吧。」

任憑跡部景吾狂躁地在地板上滾來滾去。

「那你的手機鬧鐘又是怎麽回事!」

「唔?那個啊……不清楚,也是哪天隨手設的忘改了吧。」拱成一團的被子裏傳出漫不經心的聲音。

他嘖了一聲。

「所以鬧鈴為什麽要設成校歌?只是因為在播放列表裏排第一位嗎?」

他覺得,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也可以順著千枝的思維一路腦補,實在是太可怕了。

床上沒有傳來回答。

就在跡部默默腹誹我大冰帝何時出了這麽一個不華麗的女人時,一句輕飄飄的話忽然落了下來,像一朵雪花,無聲無息地融進大地。

「跡部君知道嗎?恐懼可以使人清醒。」

耳畔響起悠長均勻的呼吸聲。

輕,卻又沈。

變成鋼筆這種事情,縱使匪夷所思,但相比一覺睡醒發現自己一不能滾來滾去(……)二不能開口說話,肚子裏還塞著一團臟衣服嘟嘟嘟嘟轉個不停,好歹還有一個益處,是的,便於攜帶。

「至少你不用成天待在我家,還能進一進課堂感受下知識的熏陶——啊!!」

千枝趴在明晃晃的日光燈下,筆尖一遍又一遍劃過物理大題的題幹,直到洇出一小團墨汁,蓋過了一個重要數據,才大呼小叫地坐起來——

「是8.9米,嘖,所以你剛才那麽長時間究竟在幹嘛?註意力集中到那裏去了?」跡部似乎只能用嚴厲如教導主任×3的口吻來表達自己的嫌棄。

「剛才……在感謝你呀。」隨手把數據抄在卷子上,千枝支棱著腦袋,無精打采地繼續盯住題幹,「跟著我上課只有還有個好處,如果那個死老頭心血來潮點了我的名,答不出來還有學霸罩著☆所以今天謝謝你啦,不然又得被攆到走廊上罰站,我都快和隔壁班挨著窗子的那哥們兒混出心電感應了……跡部君你是好人,口嫌體正直界的鼻祖。」

無意被發了卡的跡部:「……」

片刻的沈默後他再次沖他吼了一嗓子:「寫你的作業去,已經十點半了要拖到什麽時候?怪不得每天早上都會踏著早課鈴進教室!」

「所以大爺您是學生會會長不是風紀委員啊,再說我又沒遲到~」她撓撓臉。

手中的鋼筆停了一下,硬生生拽住了她的敷衍。

千枝的目光被驚醒,猛然落回到跡部身上。相較片刻她再一次半途退出,果斷換上水筆,在強大氣場的籠罩下硬著頭皮又讀了一遍題幹……

還沒寫上三分鐘她就不幹了,筆桿夾在鼻子下面,忽的吹起齊眉的劉海:「寫不來,太難了。要不大爺您坐上來自己動……呸,是活動活動筋骨,直接身體力行做個答案出來得了?」

跡部景吾沒理她。

千枝又「餵餵餵」了幾聲,見對方還風雨不動安如山地躺在卷子上,周身縈繞的黑氣都快具現化了,只好抱著胳膊抖了抖,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好冷」,然後一個轉身撲上了床——

「竹內千枝!」

淩空一聲暴呵。

她動作一頓,下巴磕在床板上。

「好痛QAQ」女孩子不情不願地重新爬起來,雙手環住膝蓋,「幹嘛啦……」

跡部清了清嗓子,身下的試卷都隨著他的吐息,一齊憤怒地振動起來,「本大爺是不會幫你的,自己寫!」

千枝:「……」

「我還以為什麽事兒呢,不幫就不幫咯,」她興味闌珊地收回目光,躺平了鉆進被窩裏,把被角拉過頭頂,聲音悶悶的,「反正前面的題目也是你一道一道看著做的,全對。壓軸題寫不出,也不會被批評~」

房間忽然下沈,墜入一汪死水般的寂靜。

書桌那邊的聲音一下子降到冰點,不再湧動著恨鐵不成鋼的、年輕的、霸道的關心,她翻了個身,聽到跡部說——

「那麽,接下來所有你不會的題,無論在家還是在學校,都不要拿來問本大爺了。」

千枝的臉龐深埋進柔軟的床單,像是溺在一場春秋大夢裏,不願醒來。

也許是真的睡著了。

「本大爺對你,太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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