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廳內，喬南瑾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報紙。

她沒有想到，不過一天，夏思蔓便發生了驚天動地的改變，這如同從天堂摔進了地獄般，甚至，是沒有絲毫翻身的機會。

她想，大概，就連夏思蔓自己也不曾料到，明明過去了六年的案子，卻再一次被以這樣的方式提審吧？

只是她想不到，除去了她所知的夏思蔓是推夏擎下樓的兇手外，夏思蔓竟然還做了這麽多傷天害理的事。

她為了隱藏那閉路電視的錄影帶，甚至不惜用錢收買，之後更是殺人滅口。

還有夏擎，她原以為，夏思蔓也就將夏擎給推下樓罷了，沒想，在醫院的時候，還殘忍地拔掉了氧氣管鈐。

或許，被送進醫院的時候，夏擎還是有生還的可能，偏生，夏思蔓一心想將他置之死地，才會讓夏擎最後無法再睜開雙眼。

這是她怎麽都沒料到的事情。

夏思蔓做出了那麽多的事情也就算了，被警察逮捕之前，據說，正準備潛逃國外，彼時是已然上了機，幸好警察到達得快，不然，估摸夏思蔓是早就逃離了俞城。

而且，夏思蔓在離開俞城之前還貪心到令人去趁亂搬空了霍家宅子裏所有值錢的東西，這樣的人，她還是頭一回見著。

喬南瑾嘆了一口氣，不過是一天的時間，報道就已經鋪天蓋地地傳來了，想來，現在處境最難的，莫過於姚月茹了。

這般殘忍的事，對她來說是一個無法接受的事實，就連她都不敢相信，她實在很難想像，姚月茹在知道這一切以後，到底會有多崩潰。

她擡眸看著坐在對面的霍霽，遲疑了一下，到底還是說了出口。

“霍霽，報紙上說，昨天霍老爺子被緊急送往醫院……你，想不想去看看？”

男人喝咖啡的動作一頓，隨即，漫不經心地斜睨了她一眼。

“沒有必要。”

“可是，那是你的親爺爺……”

然而，即便她都這麽說了，他還是絲毫不動容。

霍霽緩慢地將杯子放下，抽空幫旁邊的貝貝抹了抹嘴角沾上的食物屑，隨後才懶懶地開口。

“喃喃，你有沒有想過，就算我去了，他們不歡迎我，將我趕走，那怎麽辦？”

聞言，喬南瑾不禁一陣語塞，還真別說，這個可能性滿大的。

霍家的人從一開始就不怎麽願意接納霍霽，霍家的那個所謂的雙生子禁忌，已然讓他以影子的身份在霍家生活了那麽多年，之後他雖然得以離開霍家，但這些年裏，幾乎是跟霍家斷絕了所有的關系。

他的家人，他的親人，也就只有他們而已。

這是她早就知道了的事情。

但是……

當她看見報紙上，那模糊的捕捉畫面，畫面裏，那幾近一閃而過的門縫內的情景，讓她有了一瞬間的猶豫。

到底，是自己的親爺爺，霍老爺子的年紀已經頗大了，以前，是不曾因為這種事情進過醫院，然，這一次甚至還面臨了危險時段，雖說今天早上已經度過了危險期，但誰都說不準，霍老爺子還有多少的時間久活。

她只是不想日後，霍霽會覺得後悔。

“霍霽，你……真的不想去看一看嗎？”

霍霽望著她一笑，隨後，捏了一把旁邊寶寶粉嫩的小臉蛋。

“寶寶，告訴爸爸，你想去看曾祖父嗎？”

寶寶嘴裏正嚼著香腸，聽到他的話，便眨巴眨巴眼睛。

“不要！表舅曾經說過，寶寶和貝貝的曾祖父以及爺爺，是很壞很壞的人！他們對爸爸不好，所以我不要去見他！”

霍霽挑了挑眉，看向喬南瑾。

喬南瑾揉了揉額頭，暮焱那人，都跟兩個孩子說些什麽了？

他摸了摸寶寶的頭，嘴角勾起了一抹淺笑。

“就連小孩子都這麽說了，我還能說些什麽？”

寶寶看了看他們兩人，而後對著喬南瑾開口說話。

“媽媽，為什麽要去見曾祖父？曾祖父那麽壞，我們憑什麽去見他？除非他跟爸爸道歉，我倒是可以考慮一下！”

旁邊，貝貝不知道哥哥到底說些什麽，但見哥哥用手肘撞了撞她，她便應付性地點頭。

“對對對，哥哥說得有道理！”

寶寶投過去一抹鄙夷的目光，這丫頭光是顧著吃，不需要多想就知道她根本就沒有聽懂他到底在說些什麽，只懂得盲目附和了！

喬南瑾看著霍霽的臉，這個男人，雖然是忘記了以前的事，但記仇這一方面，倒是沒有絲毫的改變。

該恨的，他是絲毫都不含糊。

她只能嘆了一口氣，他既然都說到這地步了，她自然是不會繼續勉強。

霍霽瞥了眼她放到手邊的報紙，拿起來翻了翻。

“夏思蔓被捕了？真是讓人意外。喃喃，你那支錄音筆，還打算交出去嗎？”

喬南瑾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交不交出去，估摸最後的結果還是一樣的吧？現在夏思蔓涉及的案子，就足以判處好幾年了，不過，我想我會交出去的，不為了我自己，只為了爸在天之靈，我只是比較擔心……”

她沒有說下去，他卻明白了她未說出口的話。

“你在擔心夏夫人？”

她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寶寶看著這兩人的臉，正疑惑他們為什麽要沈下臉來，沒想，傭人卻在這個時候走了進來，說是來了訪客。

這大清早的，到底會是誰來了？

喬南瑾覺得奇怪，可當那抹身影出現在視線範圍內，她不由得一怔。

她怎麽都沒想到，姚月茹會有親自上門來找她的可能。

她下意識地站起身來，姚月茹就站在飯廳的門口，此時的表情是有些忐忑不安的，但從她的臉上可以發現一絲的疲憊，看得出來，她是一宿都沒怎麽睡好。

大概，是因為夏思蔓的那些事吧？

夏思蔓被逮捕得突然，根本就是猝不及防，當回過神來的時候，夏思蔓是已然被關進了看守所。

喬南瑾隱約知道姚月茹這趟過來是因為什麽，她斂去了驚訝，嘴角扯起了一笑。

“媽，你來了啊……你應該還沒吃早餐吧？過來這邊用用早餐吧！有什麽事，我們吃過早餐以後再說。”

姚月茹欲言又止地看著她，到底，還是擡起了步伐走了過去。

寶寶和貝貝是從未見過姚月茹，此時，是好奇得很。

“媽媽，她是誰啊？”

喬南瑾沒有多想，就笑著對寶寶和貝貝開口。

“來，叫外婆，這是外婆哦！”

寶寶和貝貝對視一眼，而後乖巧地喊了一聲“外婆”。

一瞬間，姚月茹的眼眶有些微紅。

她在想，如果，沒有當年的那些事，恐怕這兩個孩子，她是能早些看到的。也不至於落到現在的這般陌生，但是，她的心裏還是有著幾分感動的，因為這一聲簡單的“外婆”，足以說明了喬南瑾對她的心。

其實，在她剛進門之前，喬南瑾大可令人將她趕走，畢竟過去她曾經那樣地對待過她，這些年，她根本就不配成為她的母親以及孩子們的外婆。

然而，喬南瑾卻是連絲毫的猶豫都沒有，直接就讓兩個孩子喊她“外婆”。

有些時候，很多事情都能蒙蔽自己的雙眼，就如同六年前，剛知道她不是她的女兒那會兒，她把氣全都撒在了喬南瑾的身上，心裏總是想著，若不是莫荃為了她，就不會擅自將兩家的孩子調換，讓她錯失了夏思蔓的二十二年。

但是，她自個兒的心裏也明白，當年的那件事，喬南瑾是無辜的。那時候，她還那麽小，她根本就不該把責任都怪到她的身上。

還有夏擎的那些事，從夏擎出事開始，再到夏擎的財產分割，如今想起來，盡是後悔。

她只希望，在這最後的時刻，能夠讓她有機會彌補過去的錯誤。

姚月茹看著面前的這兩個小奶娃，眼淚終於控制不住一個勁地往下墜。

到了這個時候，她才終於知道，哪個才是對她最真心，哪個才是把她當作媽媽一樣對待。

喬南瑾這過去六年來對她做的事情，她不是沒有看到，而是選擇了無視。

然而，到了這個時候，喬南瑾是她唯一能夠依靠的了。

喬南瑾見她突然落淚，連忙扯了幾塊紙巾幫她抹眼淚，就連寶寶和貝貝也停了下來，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貝貝更是拉扯了下她的衣袖，滿眼的關心。

“外婆，你怎麽哭了？是像媽媽那樣，被洋蔥熏到眼睛了嗎？”

這個理由，是過往她在美國獨自一人時忍不住落淚被看到，而捏造出來了，沒想，貝貝竟然就此記住了。

姚月茹搖了搖頭，看著面前的這張滿是關懷的小臉蛋，慢慢地搖了搖頭。

“我沒事，你乖。”

霍霽在這個時候適時出面，掰正了貝貝的臉。

“快吃你的早餐，不然的話，等會兒該被你哥哥吃光了！”

聽到愛吃的食物有被自家哥哥偷吃的可能，貝貝瞪大了眼，連忙又開始吃了起來。

寶寶狠瞪了霍霽一眼，意指他拿自己來說事，他像是那種會為了食物不顧一切的人嗎？這樣的事情，通常也就只有貝貝才幹得出來。

只是，他看了看這氛圍，識趣地低下頭，裝作什麽都沒有看到。

喬南瑾幫她抹了抹眼淚，一句話也沒說。

姚月茹知道，自己的要求是有些過分，但她也找不到別人幫忙了，而且，就夏思蔓的那件事，她也不打算插手。

既然夏思蔓做出了那樣的事情來，那麽，她自是得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任。她抓住了喬南瑾的手，眼帶乞求。

“喃喃，你幫我這最後一回吧……我知道，思蔓對你做了很多過分的話，我也不該要求你些什麽，但是現在，她被關進了看守所，我想要去看她，可是卻被勒令說不允許見面。我只是想見她最後一次，想試著再勸她一回，讓她承認錯誤……她畢竟是我的女兒，你也身為媽媽，你應該會明白我此刻的心情……”

她垂下了頭，斂去眼底的那抹傷痛。

“阿擎死了以後，這六年來，思蔓就是我唯一的念想。不管她做了再錯的事，她到底是我的女兒。別人不能原諒她的所作所為，但是我都會原諒她，都是因為我過去的錯，如果我有好好教導她，她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喬南瑾看著眼淚不住地滑落臉頰的她，聲音略顯低沈。

“媽，夏思蔓會變成現在這樣，不是你的錯。一個人的環境，不是造成她這種性格的全部因素。先不說，在喬家的時候，她便是這個模樣，自回了夏家以後，有了金錢這誘惑，讓她逐漸迷失了自己。而如今的這個後果，是她自己討來的，與你沒有任何的關系。即便你是她的母親，但這也是她自己選擇的路，是她不肯回過頭來。”

姚月茹泣不成聲。

看著她這副模樣，喬南瑾闔了闔眼。

她也是一個母親，當然明白姚月茹此刻的心情。

孩子不管怎樣，都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即便再怎麽無情，也不可能不理會甚至去憎恨的。

做得再錯，在心裏，還是會有那麽一處柔軟的角落，希望孩子能夠悔改，更甚是心疼。

姚月茹只不過是想見見夏思蔓，這並不是一個過份的要求。

喬南瑾嘆了一口氣，姚月茹的忙，她是沒有辦法的，但是，還有一個人，能有辦法。

六年前，她能在被判刑的情況下得以保釋外出，全都是因為霍霽。她相信，這個忙，霍霽是能辦得到的。

所以然，她擡眸向霍霽望了過去。

“霍霽……”

她沒有說，但他又豈會不知道她的意思？

霍霽看了她一眼，薄唇微抿。

“我待會兒打通電話去說一下，應該下午就能見到人了。但如果是想要保釋外出的話，恐怕是不可能了，因為夏思蔓曾經有潛逃的前科，警方是絕對不可能答應的，見上一面，已經算是額外開恩了。”

聽見他的話，姚月茹連連道謝。

“謝謝！謝謝你們！我就見她一面就行了，其他的，我已經不敢奢想了……”

喬南瑾向霍霽投射一記感激的眼神，男人的身子往後一靠，表情淡淡的。

“別感謝我，要謝你就謝謝喃喃吧！若不是喃喃開口，我是絕對不可能答應這種事情的。之前夏思蔓對她做的事情，我是到現在都不會原諒，更別提是幫忙了。”

關於這一點，姚月茹是知道的，所以才會特別地感激他們。

她也明白，若不是喬南瑾，霍霽是寧可不管不問的。

姚月茹仰起臉，看著這個自己養育了二十二年的女兒，雖說，她不是她的親生女兒，但那些年的情分，並不假。

過去，她對她做過那麽多傷害她的事，她能既往不咎，讓她感動。

而她，也欠了她一句話。

她遲疑了良久，到底，還是說了出口。

“喃喃，對不起。”

喬南瑾一楞，而後，明白了她的意思，嘴角勾起了一抹笑。

“媽，母女之間，哪有什麽誰對不起誰的？在我的心裏，你和爸永遠都是我的父母，關於這一點，是由始至終都沒有變過。”

這麽的一席話，讓她的眼淚是再也忍不住，徹底崩潰。

很多時候，選擇原諒一個人，相比去恨要困難得多。

在來這之前，她就無數次地想象過，喬南瑾到底會有多恨她，但她怎麽都沒想到，再多的傷害，喬南瑾都是選擇對她原諒。

她終於記起，這一些，都是喬南瑾年幼時，夏擎所教的。

夏擎曾經說過，寬恕往往比憎恨要困難，即使別人再怎麽地傷害，選擇原諒，便也代表著讓自己好過。

喬南瑾從不曾忘記過夏擎所說的每一句話。

她依然，是那個舊時陪伴在他們身側，善良的夏南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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