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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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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哥哥的見面被安排在了第二看守所裏,由於上次來過,這次算是輕車熟路。

所長黃衛帶著我和劉靜生來到了一間審訊室,房間不大,裏邊的陳設也很簡單,面對面的兩把椅子,中間隔著一張鐵桌,桌腳已經被焊死,不可能被移動。天花板的兩個對角上掛著攝像頭,這使得房間在監控的視覺上不留死角,讓身處屋中的我感到十分壓抑。

房間有兩扇門,一扇是我來時的門,另一扇則通往牢房。我坐在椅子上,臉部的肌肉有些僵硬,雙目盯著另一邊的門,等著哥哥的到來。

突然,門開了,一股帶有濕意的風先從門外鉆了進來,隨後響起了略顯遲緩的腳步聲。

哥哥在一個警察的帶領下走進了房間,他的面容顯得有些憔悴,但我卻沒在他的臉上找出任何的失落感。

“小敏?真沒想到你會來!”哥哥看到桌前坐著的是我,很興奮,這讓我想起了小時候他關心我的樣子,我也頓時將之前對他的反感拋諸腦後。

“哥,你還好吧?”我心疼他。

“哥沒事!這幫警察抓錯人了!”說著哥哥坐了下來,並用充滿敵意的眼光瞟了瞟我身後的劉靜生。

這時,帶哥哥來的警察退出了屋子,房間裏只有劉靜生一名警官了。

“哥,其實我今天來就是想勸你趕快把真相說出來。”

哥哥聽我這麽說,剛才的喜悅瞬間消失了,他鼻子哼了一下,“真相?什麽真相?警察已經問過我很多遍了,那個陳平不是我殺的!我們當年是有一些過節,但是陳平的死跟我一點兒關系都沒有!”

聽到哥哥的話,我很平靜,“陳平確實不是你殺的!他是自殺的,是我親自做的屍檢!”

“太好了,小敏,你快去跟那些警察說清楚!說清楚啊!”哥哥又從剛才的失落中興奮了起來。但當他看到了我面如冰霜地望著他時,他很快意識到了事情並沒有這麽簡單,他的熱情也隨之冷卻了下來。

“哥,陳平確實不是你殺的,但不代表他的死跟你沒有關系,也不代表你和其他的命案無關。”

哥哥的臉一下子沈了下來,像是個陌生人那樣冷漠,“小敏,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其實,這是個挺長的故事,不知道哥哥你願不願意聽?”

我們此時四目相對,從哥哥的眼神中,我讀出了一種覆雜,而哥哥好像也在我的眼睛中讀出了一絲涼意。

“好吧,咱們兄妹也好久沒有坐下來,這麽平心靜氣地談心了,雖然多了一個礙事的家夥,但聽妹妹講個故事,也無所謂了。”

劉靜生在我的身後,我看不到他面對哥哥冷嘲熱諷時的表情,但估計他的臉色不會好看。

“故事的起源,應該追溯到五年前,哥哥你應該還記得那時候發生過什麽事吧?除了你結婚那件事,還有一件事對你我來說都是刻骨銘心的!”

“爸媽是在那一年去世的。”

“真不容易,你還能記得!”

“小敏,在這裏就不要冷言冷語了,你知道,我不是個不孝順的人。”

“我過去一直傻乎乎的,認為爸媽只是死於意外,卻沒有深思過很多細節。昨天,我去胸科醫院見了錢院長,才知道他們的死其實是因你而起的。”

哥哥聽到這裏,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地把眼睛閉上,他的樣子像只想聽不想說了。

“五年前,你想拓展公司的業務,便看準了一個商機,那就是代理國產支架的銷售。由於進口的支架很貴,所以如果能把這些價格相對低廉的國產支架販賣到醫院,便可從中獲取暴利。當然,你這麽做,本身並不違法,這種支架的效果跟進口支架無異,但價格卻便宜很多,這讓很多患者都做得起這種手術了,其實可以算得上是你為廣大的心臟病患者做了一件好事。

“但是,一直都有人會有疑問,為什麽人家好好的支架生產商不直接去銷售這些支架,而非要找到你一個中間商去做呢?因為,這種醫療產品有別於其他的用品,營銷的策略只有一個,那就是擁有廣大的人脈,特別是要有眾多的醫生關系。而心臟專科醫院變成了你率先要打開的市場。

“在胸科醫院裏,有一個王醫生曾經是父親的學生,你便找到他推銷這種國產支架,並許諾每給患者植入一個支架,便可以從中抽取數額不菲的回扣給他。這個王醫師是個貪財的人,他利用自己的權力,從你那裏進了這批支架。錢院長一直說,由於是便宜的國產支架,所以患者都希望多放幾個進去,一勞永逸地解決心臟問題。但如果沒有這個王醫生的建議,患者怎麽會知道需要幾個支架呢?多放一個支架,王醫師就會從你那多得一份回扣,在這種利益的驅使下,王醫師每次做心臟支架手術前,都會告訴患者,要放兩到三個支架才能解決問題,但實際上只放一個就夠了。這種過度醫療,從醫理上來說並不會給患者的生命和健康造成威脅,但恐怕是你不走運,其中有一些患者出現了不適的反應。一開始你們並沒有在意,因為這都可以解釋為正常的術後反應。但讓你們沒有想到的是,在這些出現不適反應的患者中,竟然有一個女病人在術後突然死亡了。

“心臟支架手術本身是為了挽救患者的生命而做的,但是卻有患者在術後死亡,這一下子就讓你們緊張了,不過法醫在給死者做死亡鑒定的時候,卻用了死者死於心肌梗死這種比較含糊的說法,並沒有明確死因跟手術是否存在因果關系。本來那個女患者的兒子就是個剛剛大學畢業的學生,沒有錢,沒有背景,也沒有什麽社會經驗,所以他也沒有提出什麽過分的要求。按照錢院長的意思賠些錢也就了事了,但是那個王醫師卻不幹,他認為如果這樣了事的話,就讓外界真的認為是醫院的手術出了問題。正在錢院長猶豫不定的時候,一個不速之客摻和了進來,讓整個事件變得覆雜了起來。

“這個人就是陳平。可以說,沒有人喜歡他,因為他是一個貪婪的吸血鬼!他想盡了辦法,利用自己的職權收受賄賂。但是他的這種變態的貪欲卻也有著隱情,是因為他的女兒。他的女兒自小患有一種先天性心臟病,這種病需要大量的資金才能維持生命,這筆費用不是一個普通的公務員能夠承擔的。為了女兒他幾乎想盡了他能想的一切辦法,得知日本可以通過手術根治這種疾病,他甚至不惜跟妻子離婚,因為這樣的方式更容易辦理出國的護照。把妻女送出國後,他便在國內使出渾身解數搜刮錢財。當他聽說這起醫患糾紛的時候,他敏銳地意識到,找醫院的麻煩,倒不如去找哥哥你這個支架銷售商的麻煩。而他當時正負責經濟罪案調查,突破口自然是你給王醫師的回扣。陳平一開始的目的也很簡單,就是想從哥哥你這裏訛走一筆錢,作為終止調查的封口費。但哥哥你當時是個年輕氣盛的人,公司和胸科醫院有正式的合同,和王醫師之間的貓膩又沒有實質的證據,所以你斷然拒絕了陳平的無理要求。結果,陳平把這事搞得越來越大。雖然外界並不知曉,但整個衛生系統裏都被此事驚動了,父母也因為你的關系而被停職。不久,父親帶著母親出去散心,但是卻因為心情郁悶而出了交通意外,雙雙去世。說父母是因你而死的,不為過吧?”

哥哥像泥胎一樣,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他一直閉著眼睛沒有回答我的疑問。

“意外發生後,整個衛生系統對父母的慘死產生了極大的同情,而你與王醫師的那點兒事也沒有實質的證據,陳平的調查就這樣被壓了下來,你也僥幸逃過了制裁。這完全是用父母的生命換來的一種憐憫。”

哥哥聽到這裏,睜開了眼睛,緩緩地說道:“這件事當年在衛生系統內部被視為機密,沒想到你了解得這麽清楚。”

“這件事你一直瞞著我,不想讓我知道,不管哥哥你出於什麽目的,但我覺得我有權利知道真相。”

“所謂的真相,你還知道多少?都一股腦說出來吧!”哥哥苦笑著,此時他正瞇著眼看著我。

“五年前的事件,只不過是本次事件的一個序幕而已。雖然,一切似乎都被擺平了,但是你們總要給死者家屬一個交代,否則哪天他們真的鬧起來,讓公眾們了解了事件的內幕,那就不好辦了。當時,你出了一個折中的主意,讓王醫師出面,說負責給死者的兒子在S市解決工作問題。而死者的兒子並不知情,這都是你的主意,稀裏糊塗地到了你的公司去上班。而那個死者的兒子,就是一直給你當司機,時常被你派來接我的那個刀疤小海。

“我在昨天才終於查到了小海的真實身份,他的真名叫海鳴,是內蒙古人,父母都是工人。他當時是S市交通大學的在校學生,母親患了心臟病,他便把母親接到了S市來做了這次手術,卻沒有想到,把母親的命賠上了。失去母親的海鳴很痛苦,自己馬上就要畢業了,孤身一人在S市,由於其面目醜陋,找工作也一直沒有成功。這時,你把他招致麾下,是想讓他感恩戴德,對你忠心耿耿。”

哥哥此時插了一句,“並不是小海的媽媽有心臟病特意到S市來看病的,而是他的母親到這裏來看小海時突然犯了病才住進醫院的。”

“好吧,我的推測出現了一點兒小偏差。以上這個故事暫時告一段落,下邊來說一年前發生的故事,這才是整個事件的重點。首先,我想問問哥哥你,你知道我戀愛了嗎?”

哥哥的表情中沒有顯示出絲毫的驚訝,“石秀美曾提過,難道這是真的嗎?我真的不知道是不是要為你感到高興。”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那時候,我還不敢向你們公開這段戀情,但是現在已經無所謂了。我下邊就來講講我的這段戀情。

“就在我在T市實習期間,我經人推薦看了一本叫《暗訪》的書,哥哥你是知道的,我從小就不喜歡看書,最多只是會看一些考試用的教科書。但是,這本書卻吸引了我,因為它寫得太真實了,無論從材料的收集,還是文筆上都堪稱一流。我當時很興奮,就在網上搜這本書的作者到底是誰,才發現作者是一個很神秘的人。他一直以記者的身份進行著暗訪,根本無從知道他到底是誰。在網上檢索他的資料時,我無意中發現他竟然還開了一個博客,免費為讀者更新他的暗訪經歷。我當時很想找這個作者要一本簽名的書,所以就在博客上給他留言,為了表達我的誠意,我留下了我的真實姓名。沒有想到,他竟然給我回覆了。

“我們就這麽認識了,更讓我沒有想到的是,他不但告訴我他真實的姓名,還說他很喜歡我。我本來也覺得挺荒唐的,只不過是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又是在網上剛剛認識的,卻被告知被他莫名其妙地喜歡上了,這太令人不可思議了。而更不可思議的是,通過一段時間的網絡聊天,我竟然也喜歡上了他,雖然未曾謀面,但那種感情很強烈。”

哥哥聽到此哼了一聲,“網戀嗎?小敏,你現實點兒好嗎?”

“我其實也一直在徘徊著、懷疑著,一直對這份感情猶豫不定。從T市回到S市後,他突然向我提出了一個請求,想讓我等他一年,等他完成工作後,他就來S市見我,時間定在了今年的八月六日。”

哥哥皺了皺眉頭,“你不會真的傻乎乎地等了那個家夥一年吧?”

“也許你會認為我很傻,但沒錯,我就這麽傻乎乎地等了他一年,這也就是我一直拒絕你給我介紹男朋友的原因。”

哥哥聽到這裏,再次陷入了郁悶中。

“但,就在兩個月前,他突然告訴我,他有急事,兩個月之內不能聯系了,但是他讓我放心,八月六日他一定會來S市見我的。我起初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後來才知道,他的妹妹就在S市,就在兩個月前的那場商場大火中被燒死了,他為此提前來S市料理妹妹的後事。”我說到這裏頓了頓,觀察哥哥的表情。

他此時的眼睛正與我對視著,我知道我說的故事正深深地吸引著他。

“但,殷尋卻發現商場起火的原因並不簡單,案件的結案報告出得太快,很多事情根本未能說清。殷尋是個記者,他滿腦子裏都充滿了對真相的渴望,況且這個真相還與他妹妹的死亡有關。

“他先到消防研究所了解情況,卻被那裏的鑒定人員草草打發了,這引起了他對火災起因的深度懷疑。就在消防研究所的門口,他遇到了在大火中失去女兒的張子漢,張子漢對殷尋說出了他所知道的事情,火並不是像火災報告裏說的那樣是由於電路短路,從二樓超市燒起來的,而是從一樓的網吧燒起來的。殷尋借此開始懷疑網吧老板於中陽在這裏邊做了文章,便想去找他問個清楚,但是卻發現於中陽突然不見了。

“為了能找到於中陽,他展開了調查,得知於中陽的兒子於慶慶,就在火災當晚出了車禍,還撞死了人。他又以記者的身份跑到了交警支隊調查,但交警支隊卻說於慶慶已經承認了自己交通肇事逃逸,而將其轉到了第二看守所,也就是這裏來了!”我說完用食指指了指這裏。

“殷尋為了能找到於中陽的下落,而下定決心來這裏暗訪,但他卻不知道,當他邁進這裏的一刻,就等於邁進了無底的深淵!因為這裏的看守所所長就是陳平,那個跟我們家五年前就有著牽扯的警察,由於懷疑其有經濟問題,他被調離了經濟犯罪調查科,被派到這裏當了個看守所所長。為了能給女兒治病,他的貪欲並沒有減弱,而是愈加強烈了。每個進來的嫌疑人要是不給他點兒好處,他就會以各種方式懲罰嫌疑人。而不巧的是,由於於中陽當時正在躲避高利貸的追殺,於慶慶根本沒處要錢去賄賂陳平,陳平一氣之下,將於慶慶投入到了一個危險分子聚集的牢房中,致使其當晚就遭到這些人的毆打。可憐還是個大男孩的於慶慶,第二天就被發現死在了那間牢房中。

“殷尋本來是想通過於慶慶找到他的父親於中陽了解火災的事,卻沒有想到當他趕到看守所的時候,於慶慶已經死了,看守所的人給出的說法是意外猝死。這種說法殷尋自然是不信,於是他找到了當班的警官鄭宜風了解情況。鄭宜風是個有良知的警察,他把虐囚事件的前後經過通通告訴了殷尋,並給了他很多現場的照片。陳平就這樣進入了殷尋的視線,成為一名記者的調查對象。後邊的事,哥哥你該知道了吧?”

說完,我輕輕地撩了一下垂下的發絲,直勾勾地盯著哥哥。自從陳平這個名字再次出現後,他沒有再說一句話。

“好吧,哥哥,既然你還是不想說,那就由我繼續講給你聽。”

哥哥還是沒有反應。

“陳平此時的日子並不好過,從經濟犯罪調查科被調往看守所,其實已經是組織上對他的一種隔離,但是,即便是這樣也不能阻止他繼續斂財。因為此時此刻他的女兒正在日本橫濱一家醫院裏,院方已經答應給他的女兒做手術,前提是必須交齊手術費。

“必須湊齊接近天價的手術費才能換取女兒的生命。可這時,偏偏就出現了於慶慶死亡的狀況,而且上邊也傳出了風聲要徹查他的貪腐問題。所以,自知時間緊迫的陳平必須在他被逮捕前湊齊那筆手術費,除了繼續受賄,他沒有別的出路。所以,他再次找到了哥哥你,可他為什麽要找到哥哥你呢?五年前他早已碰過釘子,而這次他哪裏來的自信能從你這拿到錢呢?答案是他抓住了你的小辮子,跟五年前不同的是,這次他掌握的是實證。如果這份證據宣揚出去,哥哥你的公司將會瞬間垮掉。”

聽到這,哥哥的左眉跳動了一下。

“哥哥,這會兒你應該知道陳平掌握了什麽證據吧?還是不願意說嗎,好吧,你看看這個應該知道了吧!”說著,我把在殷尋死亡現場發現的第五張照片擺在了他的面前。

哥哥終於將目光移到了眼前的照片上,他絲毫沒想反駁,仍舊一言不發。

“我問過金胖子了,哥哥的公司雖然規模不小,銷售額也不錯,但就是沒有什麽利潤,想要改變這種現狀,必須要有低成本高收益的產品才行。五年前你代理的國產支架算是一個,但那個生意卻不能再做了。但哥哥你真的是太聰明了,很快你又發現了新的商機,也就是這個氧氣瓶的生意。對吧?”說完,我指了指照片中綠色的氧氣瓶。

哥哥此時面色轉向鐵青,這證明我終於戳到了他的要害。

“氧氣瓶本身是個耐用品,但是如果售出氧氣瓶時,可以附帶著做充氧氣的服務,那樣就變成了一本萬利的買賣了。但是,普通的醫用氧氣都壟斷在醫療系統行業內,如果找他們充,價格昂貴且賺不到什麽錢,所以哥哥你又開動了腦筋:哪裏能輕易地找到便宜的氧氣呢?

“焊接公司!對吧?這是我從哥哥公司負責運送氧氣的司機那裏打聽到的,哥哥你運送給醫院的氧氣完全是從一家焊接公司運送來的。那裏的氧氣價格只是普通醫用氧氣價格的三分之一,但是卻跟普通醫用氧氣的效果沒什麽區別。這就是所謂的工業氧氣!而一般的患者,他們根本無法區分醫用氧氣和工業氧氣的。但是哥哥你是做了這麽多年醫療用品生意的人,即便你讀的不是醫科,也應該知道醫用氧氣雖然跟工業氧氣的主要成分相同,但是雜質的含量卻不同,工業氧氣中含有太多對人體有害的物質,吸多了就會直接影響到患者的健康。”

“小敏!”哥哥此時終於被我逼得開口了,“不要再說了!”

“你通過孫玥父母的關系,壟斷著S市各大醫院氧氣供應的固定份額,你們這麽做就是為了不影響其他人的利益,如果出了事也可以混淆視聽。你們這是明晃晃地置患者的生命健康於不顧,賺黑心錢!你這麽做,對得起爸媽嗎?對得起正直一生的爺爺嗎?對得起……你的妻子嗎?你說啊!”我此時已經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了,聲音比剛才大得多,眼睛裏的淚水也奪眶而出。

哥哥此時也難以掩飾懊悔之情,他低下了頭,再也不敢跟我對視,口中喃喃道:“別說了!小敏!求求你,別說了!”

我的旁邊突然出現了一張紙巾,是劉靜生遞過來的。我沒有拒絕,而是接過紙巾擦了擦眼淚,抽了抽鼻子,繼續說道。

“陳平是個嗅覺極其靈敏的人,他掌握了你用工業氧氣代替醫用氧氣的證據,以此來要挾你,讓你給他遠在日本的女兒付手術費。你恐怕跟陳平有過一場長時間的談判,當然你是不可能親自出面去跟他談的,你的全權代表就是那個海鳴。最終,事情談成了,你把手術費匯到了日本。而這個時候,陳平也已經收到了上級要對他進行全面調查的消息,在確認了女兒得到了那筆手術費後,他便直接選擇了自殺來了結此事。這個結果,恐怕令哥哥你欣喜若狂吧?但是,你萬沒有想到,其實你的危機才剛剛到來,因為在陳平這只螳螂的背後還有黃雀,而且不只是一只黃雀!

“殷尋就是那第一只黃雀,在調查陳平的過程中,他意外地了解到了你們之間的黑幕交易,並且探查到了你用工業氧氣當成醫用氧氣銷售的事。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陳平突然自殺了。而殷尋這個大膽的記者,竟然在警方勘察現場後,一個人潛入了案發現場,重新勘察,並且根據主觀的意識判斷陳平不是自殺而是他殺。而他的推測是兇手只可能是你,或者是那個跟陳平頻繁接洽的海鳴。但無論怎麽說,殷尋都把你當作殺害陳平的幕後元兇。

“當然,除了殷尋,還有另外一只黃雀,他也想讓世人認為陳平是你殺的!你知道是誰嗎?”

哥哥此時木然地搖了搖頭。

“是海鳴,你的司機海鳴,你最信任的那個小海!”

哥哥此時大吼起來,“不可能!我很了解小海,他是個忠心耿耿的人。”

“也許在他遇到陳平之前確實是這樣的,但是你忽略了一點,陳平是負責調查五年前那起醫療案件的警官,他在海鳴與他接洽的時候,恐怕一眼就認出了他是那個死者的兒子,你難道就這麽肯定陳平沒有對他說過什麽嗎?陳平很有可能在臨死前告訴海鳴,你才是當年害死他媽媽的元兇。”

哥哥一下子怔住了,他喘著粗氣,陷入了沈思,他的內心此時一定是五味雜陳。

“但海鳴怎樣才能讓警方認為你就是殺害陳平的兇手呢?機會很快就來了。沒有想到你們發現了殷尋這個人,他一直在暗中調查你們的事暴露了,所以,哥哥你做了一個殘忍的決定,你對殷尋動了殺機!殷尋就在八月六日淩晨那天被殺了!而那天是我倆約定見面的日子。”我故意把最後一句話加重了語氣,讓哥哥聽得清楚。

哥哥此時睜大了眼睛,身體往前傾了很多,情緒更加激動了起來,“小敏,你剛才說我用工業氧氣頂替醫用氧氣的事我承認,你說我賄賂陳平的事我也承認,但是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我根本不認識什麽殷尋,也從來不知道他在調查我,我更沒對任何人動過殺機!”

我的語氣並沒有因為哥哥的情緒變化而變化,“殷尋剛剛來到S市,在S市有動機殺他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陳平,另一個就是你。陳平先於他自殺了,這說明什麽?”

哥哥咆哮了起來,他的眼球裏充滿了血絲,樣子恐怖極了,“小敏,你的腦袋壞掉了嗎?竟然為了你那個虛幻的戀人,來誣陷你的哥哥殺人!”

我的眼睛裏此時再次充滿了淚水,“哥,沒有更合理的解釋了,是你殺了殷尋,或是你讓小海殺了他。而那個小海幫你清理現場時,他故意在殷尋的電腦裏留下了五張照片,好引導警方去調查你。而事後他也出現在了鄭宜風的樓下,難說他不是故意讓我們看到,而加重對你的懷疑。他的目的就是置你於死地,這樣他替母親報仇的目的也就達到了,這就是事件的全部真相!”

哥哥此時已經憤怒到了極點,他捂著頭,站了起來,又坐下,然後再站起來,在屋裏打轉,不停地打轉,口中喃喃道:“小敏,你腦子壞掉了!真的壞掉了!你瘋了!瘋了!竟然誣陷你的哥哥殺人!還有,小海不是那種人!不是!不是!”說著,他便用頭猛地砸向了後邊的墻,他的腦袋上頓時流出了鮮血。

“哥哥!”我被他瘋狂的舉動嚇壞了。

此時,劉靜生按響了警笛,哥哥一側的門馬上打開了,兩名警察進來,強行按住了已經有些歇斯底裏的哥哥。

“小敏!你腦子壞掉了!壞掉了!竟然誣陷你的哥哥!我沒有殺人!”

我永遠也忘不了哥哥最後看我的眼神,那眼神不是憤怒,更不是乞求憐憫,而是一種絕望!

此時,屋裏只剩下我和劉靜生兩個人了,氣氛沈寂。

我知道剛才自己做了什麽,那番話很可能意味著親情的決裂。在哥哥和殷尋的選擇中,我做出了不利於哥哥的推理。但我推理出的真相,除了能告慰殷尋的亡靈,對已經死去的他已經沒有任何實際的意義了。

但,哥哥對我難道就真的不重要了嗎?他是我唯一的親人,唯一的哥哥,我這麽做真的是值得的嗎?我一遍遍問著自己。

淚已經幹了,再也流不出來,但我的心此時就像是被撕碎了一樣,這種感覺要比發洩似的哭泣要痛苦百倍。

這些日子以來,現實已經把我這個並不堅強的女孩折磨夠了。而今天當我把自己所知悉的真相在哥哥面前吐露出來的時候,我知道我已經到了一個極限,人類能夠承受的最大情感折磨的極限。

“張法醫。”還是劉靜生先開了口,他像是在催促我趕快離開這個房間。

我沒離開椅子,只是冷冷地說道:“這就是你們希望得到的真相吧?你們滿意了嗎?”我此刻想把自己所有的不快全都轉嫁給他,以求心頭的安慰。

“張法醫,難道你真的認為你破解了所有的真相嗎?我個人認為還為時尚早。”劉靜生的語氣依舊不緊不慢,這讓我感到很意外。

“難道我真的希望哥哥是殺人犯嗎?但是現實擺在這裏,在S市有殺殷尋動機的只有哥哥。”

“殷尋的妹妹為什麽會突然來S市?既然殷尋兩個月前就來到了S市,他為什麽不和你見面呢?殷尋還有大筆的稿費去向不明。還有那個海鳴?他現在在哪?這些你都搞清楚了嗎?”

“我……”此刻,我被劉靜生問得啞口無言。是啊,所謂的事件真相,我都是在猜測中完成的,並沒有任何的實質證據。我為什麽會如此沖動就做出了這些判斷呢?而針對的還是我的親哥哥!要知道我是個法醫,只為尋找真相而戰,而不是為了一個戀人,情感對我來說是最大的職業障礙。

難道真的是那份感情沖昏了我的頭腦嗎?

難道正像哥哥說的那樣,是我的腦子壞掉了嗎?

我的頭此時像是要裂開了一樣,根本無法思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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