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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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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陳平屍體進行覆檢時,劉靜生急匆匆地趕來要求參加觀摩,石秀美沒有提出異議。

劉靜生在來解剖室前,跟石秀美談了很長時間。從石秀美的辦公室出來,劉靜生的表情很怪,他似乎是想對我說什麽,但是什麽也沒有說出口。我當時也沒有想太多,便投入到了這次解剖中去。

解剖室裏除了我、大周和劉靜生,大周還特意從醫科大學法醫專業中借來了兩名實習生做助手,負責現場記錄和拍照的工作。這是難得的實習機會,實習生都很珍惜。兩個小學妹面目都很清秀,卻難掩初次進入解剖室的緊張,這種反應跟我當年完全一樣。

進入解剖室前,大周給我們發放了一次性手套、套袖、鞋套和工作服,手套是兩層的。除此之外,所有人都戴上了護目鏡和塑料口罩,因為這次要重新打開已經縫合的屍體胸腔,由於屍體已經在太平間裏的冷格中放了一個月的時間,胸腔裏可能會積聚大量的腐蝕氣體,一旦外洩就很可能會影響法醫的健康,所以一定要全副武裝才能保證安全。

屍體雖然經過冷藏,但也已有了屍臭,這次解剖一定要快,因為多把屍體暴露在常溫下一分鐘,腐敗就會加快一些。

陳平的屍體被擺放在了解剖臺上,赤裸裸的,他胸口有長長的一道裂痕,是胸腔被打開過的痕跡,這次我必須再次打開他的胸腔。

在開胸前,我對陳平胸口的傷口進行了確認,並且要對刀口的深度進行測量,工具是專用的傷口探測尺,行話叫鏟尺。

“請記錄,刀口共有十一處,深度最深為六厘米,最淺為三厘米。”我一邊說著,一邊對刀口的棱角進行了測量,“刀刃寬度為兩厘米,傷口比例均勻,傷口棱角一致,為同一把刀所傷。”

一個小學妹對此進行了拍照,而另一個將我所說的話全部記錄了下來。

劉靜生只露出了一對眼睛,他的眼神中很明顯能讀出與前幾日不同的感覺,帶著一種迷離。

下邊是開胸的工作,這次不像是上次給殷尋的屍體開胸一樣需要電鋸,因為石秀美之前已經對屍體實施過開胸,我只須用手術刀按照原來的刀口把縫合好的部位再一次拉開即可。

胸腔被打開後,並沒有出現胸腔裏的腐蝕氣體外膨的現象,這恐怕是石秀美特意在縫合時留下一些縫隙,這也正證明她是一個十分有經驗的法醫。

我率先查看了內臟的情況,內臟也已經出現了腐爛的跡象,但還是能夠看清裏面各器官的樣子。心臟的動脈上有一處致命的傷痕,這是引發大出血的直接原因。

“請記錄,心臟主動脈被割斷,這是造成死者死亡的主因,其他內臟無異常,未發現毒素。”我指著被打開的陳平胸腔裏的器官說道。

下面一步是這次覆檢的重點,我先把陳平的前胸縫合,然後讓大周把本次案件最重要的證物拿來,那把彈簧刀。

死者的屍體經過屍僵後,已經完全軟化,我開始彎曲陳平的右臂。

“死者側向手臂彎曲最大值為裏側84度,刀的長度為十四厘米,死者手臂持刀完全可以覆蓋到十一個刀口創傷面,而且手臂握住刀口的姿勢,與刀口、刀痕的方向完全吻合。”

“這說明什麽?”劉靜生在一旁問道。

大周在一旁解釋著,但這好像並不是只和劉靜生說的,也是說給兩名實習生聽的:“如果是有人故意從正面捅向死者,這十一刀的強度和刀口的角度都會相同。而小敏剛才的鑒定證明了,死者的刀口位置是他自己用刀刺向心臟的,而並非他人所為。”

我聽大周說完,繼續說道:“死亡現場的報告中,根據桌面上的血滴判斷,死者的血滴呈現尾巴向後倒錐形狀,血滴毛刺不明顯,距離死者位置最遠的血滴為七十七厘米,這很明顯是由於傷口的創傷造成了血流的噴射造成的。死者的刀口最深為六厘米,死者最近一期的體檢報告上顯示死者血壓為高壓120,低壓90,對照《臨床法醫鑒定指南》中血跡噴射的距離表,血跡噴射長度與表上的標準距離基本符合。”

“張法醫,你說了這麽多,到底是什麽意思?”劉靜生再次發問。

我沒有說話,看了看大周。

大周又用眼光瞟了瞟旁邊的兩個學妹,“你們說說看,從現有的屍檢和現場勘察的證據來看,能證明什麽?”

正在記錄的學妹顯得很靦腆,慢吞吞地說道:“證明死者確系自殺無疑!”照相的學妹跟著點了點頭,表示肯定。

劉靜生吐了一口氣,點了點頭,“看來石主任的檢驗沒有任何的問題。”

到此,陳平的屍體覆檢工作算是基本結束了。

屍檢的收尾工作做得很快,工具收拾好後,陳平的屍體很快被兩個學妹送回到了太平間的冷室中,不知道為什麽,此刻我的心情舒暢了很多。

退回到解剖室的準備室中,大周拍了拍我的肩膀,“小敏,漂亮的屍檢。信息采集準確,分析有理有據!”

我摘下口罩,對他淡淡地笑了笑。

劉靜生的臉色卻不十分好看,恐怕是案件再次陷入了僵局,讓他有些不爽。

“怎麽,劉警官,你還是不相信我們主任的鑒定結果嗎?這次小敏可是再一次證明了陳平是自殺的。”大周在一旁打趣道,看得出他也松了一口氣。

我在後邊推了一把大周,大周也會意,便不再說話了。

劉靜生皺著眉頭,“我只是覺得這個案子還是有些問題。”

“那你的判斷是什麽?陳平不是自殺?”大周的臉色也有些難看了。

“案件看多了,就會有些第六感,也就是常說的直覺。如果遇到了謀殺偽裝成自殺的案件,我憑經驗就能感到哪些地方不對勁。這個案件實事求是地講,我就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比如之前發現屍體的小洋就說,屍體身中這麽多刀,怎麽看也不像是自殺!”

“自殺是一種很特殊的狀態,其實活著需要勇氣,去死也同樣需要。國外也有案例,自殺者用刀自殺的時候,將自己的身體刺了五十多刀,才最終刺中了心臟。這其實正說明陳平在自殺時的心理狀態,他對這個世界還是充滿了留戀的。”

“可是,自殺有很多種方式,難道非得用這種最痛苦的方式嗎?”

“昨天我仔細觀察了案發的房間,其實采取這樣的自殺方式恐怕也是陳平迫不得已的。整個房間我看了兩遍,都沒有一扇窗戶可以完全打開,沒有一根橫桿可以拴繩子,也沒有煤氣管道。”

“你的意思是說跳樓、自縊和煤氣中毒都是不可能的。”

“劉警官你說過的,案發的公寓是商業地產,它的設施與其他的商品房比,有很多奇怪的地方。”

“可陳平為什麽不選擇服毒呢?那種方式既簡單又高效。”

“諸如氰化鉀之類的快速毒藥,管制很嚴,並不好弄到手。況且陳平家的隔壁就是一個醫科大學的學生在教舞蹈,使用諸如安眠藥之類的藥物自殺,如果及時發現就有被救活的可能。”

“刺了自己這麽多刀,很明顯是不想死,但是又不想讓隔壁的那位準醫生去救他,這說明他恐怕是被逼得走投無路,才不得不去自殺的!自殺後,他又想讓人趕快發現他的屍體,是什麽樣的事情才讓陳平如此矛盾呢?”劉靜生的眉頭皺得跟丘陵一樣。

“你這倒提醒我了,小洋發現陳平的屍體時,門是開著的,如果是陳平故意沒有關門的話,那麽就是說陳平想讓隔壁盡早發現他的屍體。”

此時,我們都洗了手,脫掉了不透氣的手術服。

大周搓了搓手,“不管怎麽說,謝天謝地!法醫研究所的鑒定沒有出現任何的問題。劉警官,下邊的事情要看你的了。”

劉靜生點了點頭,“今天就到這裏吧。張法醫,我有些話此刻必須要對你講了。”

從一開始,我就覺得劉靜生有點兒不對勁兒,我覺得他不只是因為案情才這麽愁眉不展的,這會兒他終於要說出原因了。

“首先,於中陽夫妻找到了。”

“是嗎?太好了!在哪裏找到的?”

劉靜生並沒有理會我的興奮,繼續說道:“第二件事是殷尋的妹妹殷雪的下落也有眉目了。”

殷雪被找到了?那個內蒙古小兔子?我真想見見她!

但從劉靜生的臉色上看,應該還有更重要的事在後邊,所以我沒再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

“第三就是……從今天開始,跟本案有關的一切調查行動,你都不能參與了,而且你還將直接被轉成被調查的對象,這是上級的命令。”

我當時聽到這話,像是被凍住了,連一旁的大周都覺得有些意外,但我清楚地知道劉靜生這麽做的原因。

“你對刑警隊隱瞞了太多的事情!我們懷疑你那天故意隱瞞了威脅鄭宜風的人的身份,還在這段時間內一直隱瞞了自己和死者殷尋的關系。法醫和刑警辦案都是有回避原則的,可你卻沒能遵守。我沒有資格去停你的職,只能把你排除在我的調查團隊之外,現在你已經重新轉給石主任管理了。”

“那你為什麽還讓我來進行這次屍檢?”

“我想整個S市,能夠對石秀美做過的屍檢進行覆檢的,恐怕只有張法醫你了。而且解剖前,石主任也一直堅持讓你完成這次覆檢。”

“怪不得之前你們談了這麽長的時間,我得出的結論讓你失望了嗎?”

劉靜生搖了搖頭,看不出他是失望還是興奮,“雖然今天這個結果很遺憾,但毋庸置疑我們合作得很愉快。可你犯的錯誤是不能原諒的,要知道警察是不能夾帶個人感情去辦案的。具體情況,我已經向石主任打了報告,請你等待處理結果。”劉靜生說這段話的時候,語氣仍然沒有變化,說完他沖我點了點頭,便轉身推開了門,走出了準備室。

一旁的大周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只能傻乎乎地沖我喊道:“小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其實,當劉靜生能夠輕易拿到打開陳平房間鑰匙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想到,由市局負責偵辦的陳平自殺案已經並入了殷尋的謀殺案中了。

上級在陳平的案件調查中遇到了瓶頸,事件看似已經風平浪靜,但上面一直沒有做出處理陳平屍體的決定,這就說明連石秀美這種國內數一數二的鑒證專家的鑒定結果,都未被市局肯定,所以石秀美才會希望我去覆檢,而證明她的專業可信度。

看來,陳平的腐敗問題,已經引起了公安系統的高度重視,並想徹查下去。但是,這一切卻又是像在秘密調查中,至少劉靜生何時得到市局領導的授權,我完全不知道。而一個看守所所長的腐敗問題,從司法程序上說,這應該是檢察院反貪局負責的事情,但卻引起了公安局市局的高度重視,這又是為什麽?

我理了理思路,難道是因為劉靜生在調查中發現殷尋一個民間暗訪記者卻掌握了大量關於陳平案件內幕的線索後,在與上級的匯報中而受到了重視?

這樣解釋確實說得通。上級覺得從殷尋被殺的角度去深入調查,就很可能挖出陳平的問題來。所以上級才會授權劉靜生負責本案的調查,由於案件性質已經從單一的謀殺,變為了腐敗的調查,甚至會有更大的內幕,所以上級允許劉靜生動用的警力和偵查的手段也應該是空前的。

而我和殷尋的戀情,恐怕已經曝光,我們的聊天記錄很可能已經被破解,這對信息技術科來說不是難事。

而小海到鄭宜風家裏的事,雖然我一直心存僥幸,但是我心裏很清楚,作為優秀刑警的劉靜生,是不可能放過那個細節的,哥哥這時肯定也已經進入了他的調查視線,而我不敢保證,哥哥跟陳平的死一點兒關系也沒有。

等待,只有等待了,等待一切結果浮出水面。

這時,我的心頭並沒有感到沈重,相反我如釋重負,還是把一切都放在陽光下吧,我現在太需要這種坦然了。

但是,有一點我很明確,陳平的案件我可以不管,但對殷尋案件的調查,我必須繼續,即便沒有了劉靜生的幫助也是一樣。

“小敏,經過研究決定,你從現在起開始停職,聽候處理結果。”石秀美的表情顯出了少有的溫柔,並沒有責怪我的意思。

“嗯,我知道了。”我沖她笑了笑,那笑容是我發自真心的。

“這段時間挺累的,你也正好歇歇,給自己放個假,輕松一下。”

“你不想聽聽我對於這件事的解釋嗎?”

“你是我的兵,如果我連你都不相信的話,我還會讓你去給陳平的屍體做覆檢嗎?”

“主任,死者殷尋是我的戀人,這你在一開始就已經猜對了。”

“女人的這種直覺是最敏銳的,但如果不是劉靜生把你和他的聊天記錄拿給我看,我還真的不相信你們之間會存在一段秘密的戀情。”

“果然問題還是出在QQ的聊天記錄上,不過話說回來,除了通過一次電話,我們只用過這一種聯系方式。”

“是分局刑警隊的田建立在破解了博客信箱後,查看了一年間殷尋所有的郵箱記錄,才發現你和他在一年前有過聯系,也從中找到了你倆的QQ號碼。”

“其實,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戀情。有時也覺得挺奇怪的,從來沒見過面,卻莫名其妙地說自己愛上了他。主任,我是不是太不現實了?”

“你現在的心態像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還相信這種愛情童話。現在的女孩多現實啊,即便是現實中的愛情,她們都不願意相信。與其去相信愛情,還不如多去考慮對方的金錢、地位或是家庭背景,那樣來得更實在。”

“主任,我是不是挺傻的,什麽都不去考慮,而相信這種網戀。”

“不同世界觀的人去理解愛情,結果自然會不同。我倒覺得女孩需要這種愛情的憧憬和經歷,至少我現在就很羨慕你。”石秀美微笑了一下,眼睛瞇成了一道縫。

“你不要取笑我了!”我此時顯出了些許的羞澀。

“絕不是取笑!我覺得你挺幸運的,那個殷尋的確是個值得你等待的人。”

“何以見得?就因為他是個成名的記者嗎?”

“一開始,我預感到殷尋是你的戀人的時候,也覺得很不靠譜。但劉靜生告訴我,田建立查看了你倆交談的所有記錄,殷尋的QQ號裏只有你一個好友。而在他的博客郵箱中,真正回覆過的人除了編輯,也只有你!而且我也看了你們的聊天記錄,雖然是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卻也讓人挺感動的!真情是難掩的,你們這段感情足夠寫本書了,反正我是被感動了。”說著,石秀美把一沓厚厚的文字材料交到了我的手上,我仔細翻看了一下,竟然是我一年來跟殷尋的所有聊天記錄。

翻看著這些資料,我回憶著我跟他說的每一句話,此時我的眼睛裏充滿了淚水,“謝謝你能告訴我這些!”

“小敏,別難過。雖然殷尋已經逝去,你們的這段感情很遺憾地結束了,但是,客觀地說,即便你們真的見了面,就一定能把這段愛情延續下去嗎?就像是《泰坦尼克號》中的傑克和露絲,他們上岸了就真的能延續他們的愛情嗎?他逝去了,卻能把他的形象和感情,永遠儲存在你的心中,有這種美好的感覺也就夠了。這種愛與被愛的體驗,世間有幾個人能擁有呢?你感受過了,也就不枉此生了。”

此時,我的眼淚已經奪眶而出,“謝謝你,主任!”

石秀美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將一張面巾紙遞給我,“趕快從這段感情中跳出來吧!我們當務之急,是如何讓你能免除或減輕處罰,讓你盡快恢覆職務,我可不想失去你這樣的下屬。”

我接過面巾紙擦了擦眼淚,止住了哭音。石秀美說得對,如果想繼續參與調查,現在的身份是不可能的了。

“其實,劉靜生蠻欣賞你的,他據實上報調查結果也是沒有辦法,你也不要怨他,那是刑警的職責。”

“我知道,他是個優秀的刑警,這樣做完全符合程序。而且,是我一直都想參與案件的調查,才故意隱瞞了我和殷尋的關系,錯在我,責任也在我。”

“他在覆檢前告訴我如何查出了你和殷尋的關系,恐怕也是想通過我把這個信息轉達給你,讓你不要怨他,至於你哥哥的事嘛……”

“主任,我……”

石秀美一擺手,意思是讓我先不要說話,“這件事我給劉靜生的解釋是,你跟你哥哥的關系並不好,你哥哥的公司規模這麽大,有多少員工和車你根本就不清楚,在樓下沒認出那個人來,也是正常的,劉靜生也認可了我的解釋。”

“可是,我……”

“小敏,你聽我說,陳平是自殺的,也就是說你哥哥跟這起命案沒有關系。上級註意到陳平的問題,並不是因為他自殺,而是他背後的事情。在這些事上,你哥哥難免會和他扯上關系,要知道陳平最早是負責經濟罪案偵查的。可是,這些跟你都沒有關系,你不要非把這些責任往自己身上扯。現在,你要做的就是靜觀其變。”

“主任,可我那天在鄭宜風的樓下,確實是看到了哥哥的司機,我只是心存僥幸,認為這只是個巧合。但當我聽鄭宜風說,那個司機去賄賂他的時候,我心裏明明知道跟哥哥有關,卻沒有將真實的情況告訴劉警官,這個責任應該由我來承擔。”

“夠了,小敏!”石秀美此時的表情十分嚴峻,“即便是你坦白了,你又能對事件的發展有什麽幫助呢?而且這樣恐怕會毀了你的職業前途,要知道你是我見過的最富有潛力的法醫,你正直、冷靜,技術又好。即便是大周這樣優秀的法醫,也缺少你身上這種對事業的執著和堅定。你太適合做法醫了,是萬裏挑一的人選。相信我,不要因為這件事而讓自己的前途毀於一旦,那樣的話,你毀掉的不光是自己,還會失去更多讓冤情得雪的機會。”

“可你剛才也說了,法醫的前提是正直,如果在這件事上我再撒謊的話,豈不是違背了原則。”

“好了,這個問題你保持沈默總可以了吧,剩下的事交給我來解決,這並不違反你正直的前提。”此刻我終於感覺到了她的氣場到底有多強大,她的話已經讓我妥協,讓我無可反駁。

“主任,我還有件事想問問你。”

“殷尋的妹妹殷雪的下落,是嗎?”

她真是個聰明人,我點了點頭,這是對她問題的肯定,也是對石秀美個人的肯定。

“你知道S市商場的大火裏還有幾具沒有被確定身份的屍體嗎?”

“知道。主任……你是說……”我當時吃驚極了,“殷雪的屍體也在其中?”

“還不是很肯定,我已經安排大周去做DNA比對了,好在殷尋的屍體也在這裏。不過,火災後消防那裏並沒有要求我們對未驗明身份的遺骨做DNA提取,只是保留了相關的屍體組織留存,高溫燃燒已經讓這些屍骨上殘留的DNA改變了性質,這些都加大了DNA提取的難度,結果估計也要晚些才會出來。”

我很吃驚,難道殷尋提前兩個月來S市不是為了暗訪,而是為了調查妹妹的死因?那這一切倒是說得通了,“劉靜生是怎麽知道殷雪死在火場中的?”

“從於中陽夫婦那裏!殷尋曾經找到過他們,說自己的妹妹當時也在火場裏,希望了解大火的真相。”

“於中陽夫婦是在哪裏被找到的?剛才劉警官回避了我這個問題。”

“這件事劉靜生也沒有對我明言,不過S市本就不大,刑警找到個把人應該不是問題吧!”

我又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原來內蒙古小兔子已經死了!這對殷尋來說是個怎樣的打擊呢?我很郁悶,昨天我還以為能跟這個小兔子一起聊聊她的哥哥呢,沒想到她比殷尋死得還早,傷感之情瞬間又襲上了我的心頭。

此時,我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個陌生的號碼。

我接通電話,還沒等我問詢,裏面就傳來了一個女人的哭訴聲,“小敏,你在哪?不好了!你哥哥被警察帶走了。”

雖然女人的聲音已經變調,但我卻很快分辨出了那讓人反感的綿羊音,是孫玥!我這才想起我從來沒有留過她的聯系方式。

“什麽時候?”

“就是剛剛!他給我打來電話,說警察要帶他走,讓我趕快救他。”

“你別著急,你現在在哪?”

“我在第一中心醫院呢!”

“你稍等,我馬上就過去。”說完,我便想向石秀美請假。

“你現在正在停職期間,沒有工作安排,有自己的事就快去處理吧!”

我感激地沖石秀美點了點頭,便走出了她的辦公室。走到樓梯前,我感到自己的心臟跳動在加劇。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真相難道離我真的越來越近了?

但,那是個什麽樣的真相呢?求求上帝,不要讓它殘酷得讓我難以接受。

距離我們約定見面的日子還有兩個半月……

“你真的能出現在我的面前嗎?”

“怎麽時間越近,你就越懷疑這件事呢?”

“因為無論怎麽說,這都太不可思議了!我怕真到了那一天,我的夢會突然醒了!”

“男人應該善於在女孩面前制造讓她們相信的童話!”

“別一聽我讀過《安徒生童話》,就硬往童話上靠。你可沒必要總這樣討好我,而且我覺得越會討好女生的男人越靠不住。”

“你們女孩子還真是善變,脾氣猶如天氣,一會兒一變!”

“是的,我就是個善變的女孩。”我不知道從哪裏來了一股無明火,讓我的心越來越煩躁。

“小敏,冷靜!是不是今天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了?”

我穩定了一下心神,等了一會兒才繼續輸入,“其實,離咱們約定的日子越近,我越害怕。”

“怕什麽?”

“怕一切都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麽美好!”

“理想和現實總是會有那麽一點點差距的,我現在盡量想把最真實的我展現給你,希望能夠縮小這種差距。”

我覺得確實是我的話題起得太沈重了,所以我並不想繼續討論這個讓人煩心的問題,“你的暗訪快要結束了嗎?”

“快了。這裏的工作一結束,我就去S市和你見面,時間是八月六日。”

“還挺精確!”

“這會兒我的心早就飛到你那裏去了。”

“好了,聽你嘮叨這種肉麻的話快一年了,聽煩了。今晚還想聽你給我講故事。”

“都講了這麽多故事了,今天不想講了,只想聊聊天。”

“聊什麽話題呢?”

“今天的話題你定吧。”

“我是法醫,我沒有這麽多話題的,跟我聊天最多的話題就是死亡,你以後能受得了嗎?”我之前曾經用這樣的問話去試探他,但這次語氣更加強烈了。

“當然了,今天還就聊死亡這個話題了。”

“那我想聽聽你對死亡的理解是什麽。”

“對於死亡的理解,我也曾經無數次地想過,但是憑我的人生經驗和閱歷想要琢磨明白這個問題實在是有些困難。所以,還請小敏你幫助我更加深刻地理解死亡。”

“不知道就不知道嘛,說得這麽覆雜。從表象上說,人類的死亡其實就是一次體驗,只不過機會只有那麽一次,所以沒有活著的人能真正地說清楚它的意義。死亡會奪走一個人存在的意義,根本無法逆轉,至今也沒有發現一個人能逆轉死亡。”

“你說得也是不清不楚的。我就對死亡挺茫然的,我有膽量去探知未知的世界,但卻沒有膽量去探求死亡。”

“人們對於死亡都有種茫然感,像我這種天天都要面對死亡的法醫也會茫然,而且比一般人更加茫然,因為看到死亡對於我來說,要比普通人更加平常,而這就給我帶來了更多的思考空間。我打過這樣一個比方,如果一個木偶被抽離了背後控制者的手,你是會任由木偶倒下,還是去趕緊抓住那雙抽離的手?這就是我理解的死亡,是一種兩難的選擇。”

“你說的這些太深奧了,我不太明白。”

“呵呵!不明白就對了,你不用天天來討好我的,不明白我們就在一起探討。”

“我哪裏有故意討好過你。”

“你聽說過安樂死嗎?”

“聽過,但是,中國的法律不允許實施。”

“其實,我在課餘時間一直致力於安樂死的研究,為的就是能夠讓人們更加輕松地接受死亡,或者是盡快擺脫重病的痛苦!”

“等等,雖然你是法醫,但是也是醫生啊,醫生的職責不是盡可能地延續患者的生命嗎?怎麽可能這樣輕易地對患者放棄治療,而讓他們選擇死亡呢?”

“因為很多病痛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是無法體會到那種生不如死的感覺的,我認為醫生應該有權決定是否讓他的病人實施安樂死,從而減輕他的痛苦!”

“但是要實施安樂死的人大部分是常年臥床需要人照顧或是花費大量醫療費用病情卻不見好轉的病人,他們看上去就是個大麻煩。原本以減輕病人痛苦為目的的安樂死,很容易淪為醫生或患者親屬擺脫這種麻煩的工具。醫生雖然有為患者減輕痛苦的責任,但如果安樂死實施不當,他的行為也和謀殺沒有本質的區別。”

“即便患者再痛苦,也不能用任何理由結束他們的生命。有一部分人正是利用了你這種對醫療的這種理解,為了盡可能地延續人的生命,從而造成了更多的悲劇。”

“其實這個問題我們討論也沒有什麽意義,因為我們國家的法律根本不允許實施安樂死!”

“但是,我們要討論的另一個問題就是,強行挽救患者的生命,而花費了大量的金錢,卻最終只是一個痛苦的結果,那樣就是對患者負責嗎?”

“此話怎講?”

“這種無論在什麽情況下都要挽救病人生命的出發點是好的,可以推動醫療和醫學的發展,但是患者和家屬的這種心理卻也被很多利欲熏心的人所利用,比如我的哥哥。”

“你哥哥?”

“他一直經營著醫療用品公司,如果沒有這麽多患者的求生欲望,他就不可能賺這麽多的錢。”

“你一直這麽看你哥哥的嗎?”

“是的,他是個十足的奸商,沒有人情味,也從來不會理解生命的意義。”此時我的心情又再次莫名焦躁起來,沒想到今天談論的兩個話題都被我引入了極端。

“這個問題我跟你有不同的想法。”

我真沒想到他會反駁我,在這之前從來沒有過,我的火氣一下子又被他引了上來,“我說得有什麽不對嗎?”

“我認為活著是需要有為生活買賬的勇氣的,死也一樣!任何死亡都不是像小沈陽說的那種眼一閉不睜一輩子就過去了那麽簡單!那畢竟是個痛苦的過程。很多人整天嚷嚷著我不活了,那樣的人其實死不了,因為他對生存還有念頭,而真想自殺的人,往往你是看不出來的。這就是為什麽很多看似很幸福的人卻突然自殺而讓你感到意外的原因。病重的人也是一樣,他們有求生的權利,他們有對塵世眷戀的權利,決定生死的權利永遠只在自己身上。這與你哥哥是否為此而獲得商機沒有因果關系。”

不知道他從什麽地方學來了這些歪理,弄得我的頭腦瞬間短路,“好了!我怎麽發現你總為他說話呢。我可告訴你,你討好他是沒有用的,決定咱倆關系的是我們自己,而不是他。”

“你看你又來了,正討論死亡的本質呢,你扯到哪去了?”

“好了,不跟你聊了,去睡覺!”

說著,我便關閉了QQ。這次討論是我倆一年以來唯一的一次爭吵,但是那時我還不知道,這番爭吵卻預示了很多還未發生的事情。

哥哥會是現在這個結果,我一點兒也不感到意外,而且可以說是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經預料到了。但是嫂子孫玥的反應卻讓我很吃驚,她不求助她的父母,卻來求助我,這讓我很意外。

第一中心醫院與法醫研究所的距離並不遠,走路也只是半個小時而已,但是我還是打了輛車,因為我知道在這個時候,無論孫玥再怎麽令人生厭,也不能對她置之不理。不是走投無路,我想她是不會給我這個老死不相往來的小姑子打電話的,現在哥哥的情況很可能比我想象的還要嚴重,真的是一分鐘也不能耽擱了。

第一中心醫院分為老院和新院,老院的房子臨街,它保留了舊式的S市的建築特點,且裝修和設施都很落後,所以這裏只供普通的門診和急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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