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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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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建立回來了,和之前一樣,他沒有讓劉靜生失望。

他帶回來的是我早已知悉,卻令劉靜生十分震驚的線索,“《暗訪》?就是在晚報上一直連載的那個《暗訪》?”劉靜生似乎被這個意外的線索震得不輕。

田建立點了點頭,扯了扯自己有些褶皺的衣襟,“沒想到殷尋就是這本暢銷書的作者,他的筆名叫隱遁。”

“怪不得呢!他妹妹的賬戶裏有這麽一筆巨款,原來那是出版社支付的稿費。北京那個出版社的編輯提供了其他什麽線索嗎?”

“這本書的責編是個很頑固的人,說這個作者很特殊,因為他一直在做著十分危險的采訪工作,為他的安全考慮,要替他保密個人信息,所以不能把這個隱遁的資料給我。”

“你對他說明案情了?”

“嗯,當我說殷尋已經死了的時候,他的下巴差點兒沒掉下來,立即把我請進了一間小屋裏單獨交談,後來他又把這家出版社的沈主編也請了進來。”

“看來這個殷尋是他們的搖錢樹,他們很重視這個作者!”

“那位沈主編拿來了一份合同給我看。”說著,田建立把合同的覆印件拿了出來,“這套叫《暗訪》的叢書,殷尋與出版社簽的是五本一套的合同,前四本都已經出版了,而合同規定最後一本交稿的時間是今年的八月六日,這個時間很蹊蹺啊,正好是我們發現殷尋屍體的那天!”

他們不知道,這也是我和殷尋約定見面的日子。我此刻終於明白了,殷尋為什麽要把我和他見面的時間定在八月六日,因為那天他將完成他的所有書稿,可以完全放下自己那個暗訪記者的身份,投入到我們的這段感情中。我的心再一次被他的真誠所打動,那個可惡的兇手卻在那樣重要的日子裏把他殺害,真是不可原諒,我的拳頭此時又握得緊緊的。

劉靜生顯得很是郁悶,“出版社在八月六日之前,收到《暗訪》第五卷的稿子沒有?”

田建立搖了搖頭,“到現在一直都沒有收到,沈主編也很著急,給殷尋打了好幾個電話,他的手機卻一直關機。”

“我們仔細搜查過,在殷尋的房間裏沒有發現任何的書稿,紙質的或電子版的都沒有,這書稿是他壓根就沒寫,還是被他人帶走了呢?還有,我們也沒有發現殷尋名下有手機卡!”

“我已經查過了,沈主編提供的手機卡所有者的身份信息都是假的,很明顯是在手機城買的那種無須真名註冊的手機卡,現在很多發送垃圾短信的人或是詐騙團夥都在使用這種手機卡。”

由於我那次十分任性地想聽聽他的聲音,殷尋曾經用他的手機給我打過一個電話,那也是我倆唯一的一次通話。但是在案發現場沒有發現他的手機,案發後,我也打過那個手機號碼,但一直被告知關機。看來,殷尋對手機的使用也很小心。

“銀行卡戶名不是他的名字,手機也查不到,不愧是暗訪的記者!這樣小心謹慎,不肯輕易透露行蹤的人,他的被害就不能排除是熟人所為了,特別是知道他這個手機號的熟人。”

劉靜生的話說得我心頭一驚,我不也是知道他手機號的人嗎?難道劉靜生知道了什麽,也在懷疑我嗎?是不是已經到了要跟他坦白的時候?我拿不定主意。

“出版社那邊是怎麽與殷尋聯系出版業務的?”

“是這樣的,這個殷尋在網上開了一個博客,博客的名字就叫暗訪。他把自己所做的暗訪都寫成了博文,每天更新,久而久之,這個博客就火了,擁有了很多的粉絲。出版社覺得這本書如果實體出版,利潤可觀,那位責編便把自己的手機號、郵箱號和QQ號都留給了殷尋,說如果有興趣,可以聯系他!”

“殷尋通過什麽方式聯系編輯的?”

“還是他那個郵箱。責編看到他回覆了,很興奮,便把這件事和博客的地址都傳到了沈主編那裏。這個沈主編看到了文章覺得很有市場潛力,就想讓責編請殷尋來北京面談,但是這個提議被殷尋拒絕了。”

“嗯,這符合他的性格。”

“這個沈主編也很有魄力,直接把這件事交給了責編,告訴他無論什麽條件也要簽下這名作者,但是這事在運作的過程中,責編很為難。”

“為什麽?”

“一來,他們一直通過郵箱聯系,效率很低,談判進展也很慢。二來,殷尋一直不肯把自己的真實信息透露給出版社。”

“但是,出版社出版應該有一定的流程,如果不留下真實的作者資料,恐怕圖書是不能予以出版的。”

“是的。後來責編將要為作者保密身份這一條也寫進了合同裏,責編保證知道殷尋身份的只有他和主編兩個人。答應了這個條件後,殷尋才把合同連同自己的身份證覆印件一起寄到了出版社。”

“合同回寄了嗎?”

“責編聯系過殷尋,但他告訴責編說不用了,就先放在你們那裏吧。後來出版社又提出了,殷尋的行蹤不定,想要留一個他的手機號好隨時聯系。”

“他答應了?”

“嗯,據說是雙方來回拉鋸了很多次,殷尋才答應給的,而且責編也答應除非是非常重要的情況,其餘的日常事務都不會給他打電話,否則很可能會對他的暗訪造成麻煩。”

“還有一個問題也很重要,那就是殷尋的稿酬到底是多少?”

“很高!版稅11%,兩萬冊的首印數!而且半個月內兩萬冊就一銷而空了,書在幾個月內就加印了好幾次。”

“你等等,我不太明白,難道寫書不是按照字數給錢的嗎?”

“劉隊,你太落伍了,現在的名作家都是付版稅的。也就是用書的定價乘以版稅的百分比,再乘以銷售數,就是作者應該得到的收入。當然,首次印刷的數量無論出版社把書賣出去與否都是要支付給作者的。”

“原來如此,在殷尋妹妹賬戶裏有超過兩百萬元的現金,看來殷尋的書真的是賣得不錯啊!”

“那筆錢還不是殷尋的全部稿酬!”

“你說什麽?”劉靜生恐怕已經覺得兩百萬元對於一個作家而言已經是一個天文數字了,沒想到還不止於此。

“我詳細地問過這件事,除此之外,殷尋還要求出版社以郵局匯寄的方式,將大筆的現金以郵局匯款單的方式寄給他。一共寄了六筆,超過了三百萬元。”

“都郵寄到哪裏了?”

“匯寄的地點遍布全國各地,我已經和時代傳媒雜志社提供的照片對照過,大部分都是殷尋曾經去采訪過的地方。”

“三百萬元,這三百萬元現金我們沒有找到,是被他花了,還是存在了別的地方?或者是被兇手拿走了?”

“不知道。出版社也不能解釋殷尋為什麽要以這樣奇怪的方式索要稿酬。”

“這麽高的收入,殷尋跟出版社討價還價了嗎?”

“責編證實,完全沒有。殷尋寄來的合同除了簽字和交稿日期,其他的地方都是空白的,包括稿酬方面,意思是條件你自己去填吧。這樣的作者,那個沈總編反倒不敢小覷了,所以才給了他們出版社至今為止給出的最高版稅待遇。”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現在就可以排除出版社的人員為利益而殺人的嫌疑了。”劉靜生的語氣突然變得怪異起來。

“哦?出版社也有殺人嫌疑?殷尋可是他們的搖錢樹啊!”田建立的表情難看極了。

“殷尋的身份只有那個責編和主編知道,如果殺了殷尋而找另一個廉價的寫手繼續去寫這本書,稿酬方面會少得多。而這套書前幾卷的銷售已經非常成功了,即便後邊寫得再差也應該會很暢銷的,這樣,近百萬元的稿酬就被省了下來,圖書銷售的利潤卻沒有變化,這樣的殺人動機也就完全有可能成立了。不過從目前的情況看,好像殷尋並沒有計較稿費的多少,也沒有要求提高自己的稿酬,這個殺人動機就可以暫時不予考慮了。”

“劉隊,你考慮得還真是周全。臨走時,那個沈主編還一再拜托我,不要將《暗訪》作者被殺這件事公之於眾。”田建立似乎是在把當事人的要求,婉轉地轉達給劉靜生。

我在一旁哼了一聲,“他們不過是想盡快找一個槍手頂著隱遁這個名字把第五卷《暗訪》完成罷了。”

劉靜生用餘光看了我一眼,卻沒有說話。

田建立果然是個十分優秀的調查員,他找到了更多的案件疑點,並且毫無遺漏地偵查了他力所能及可以尋找到的所有線索。

和上次一樣,劉靜生讓田建立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待田建立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出辦公室時,劉靜生才對我問道:“從鄭宜風那裏拿到的照片裏發現什麽了嗎?”

“於慶慶死亡時,頭部有血痕,腹部和四肢都有明顯的淤傷,很明顯都是生前留下的。”

“何以見得?”

“血液中的紅細胞從血管內流到組織和細胞間隙的時候,就是俗稱的出血。如果是生前造成的出血損傷,在死者身上會出現不易被水洗掉的血凝塊。於慶慶的屍體照片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這一點,他應該是在死前遭受到了虐待。只是可惜……”

“可惜什麽?”

“只從照片判斷,我無法下最終的鑒定書,因為生前傷害是要經過生活反應的鑒定才能確定的,這需要法醫通過組織學顯微鏡觀察以及生物化學檢測等技術來分析才行,可是現在屍體已經被火化了,這種鑒定不可能實現了。”

“嗯,不要氣餒。你法醫的職責已經完成了,剩下的事就交給我吧!”

我對劉靜生點了點頭,遲疑了一下,然後說道:“其實,我對案件還有一點兒想法。”

“有什麽就說什麽!”

“既然於慶慶的死是因為被陳平掉換了牢房而遭到了毒打,那麽殺害陳平的兇手會不會是於中陽呢?”

“陳平的死已經被確定為自殺!”

“可是,鄭宜風說那樣的人是不可能選擇自殺的。”我的語氣有些著急。

劉靜生面對我的質疑,沈默了一會兒,才緩緩地說道:“我要告訴你一件事,給陳平做屍檢的法醫就是你的上司石秀美,你難道懷疑她的專業水準嗎?”

石秀美?天哪!第四張照片的矛頭難道是針對我們法醫研究所的鑒定?我隱約地覺得那幾張照片隱藏的深意,像是針對S市所有的鑒定部門的一種挑戰。

而石秀美就像是我面前一座難以跨越的高山,難道這次我真的要去質疑她的鑒定嗎?有沒有這個膽量且不說,我的技術真的能超過那個曾做過無數次完美鑒定的女人嗎?諸多的疑點都擺在我的面前,我難道要放棄這個疑點嗎?

不,為了殷尋死亡的真相,為了能讓我的戀人沈冤得雪,這道坎我必須自己來跨,想到這裏,我對劉靜生說道:“好吧,我這就去找主任問個究竟。”

距離我們約定見面的日子還有三個月……

“昨天給你講的《三個火槍手》的故事怎麽樣?”

“挺好,就是人物關系太覆雜,我有點鬧不清楚了。”

“法國的小說都有這個特點。其實,大仲馬的《三個火槍手》是一個三部曲的作品,不過在中國大家好像只知道第一部,也就是達達尼昂和三個火槍手幫助法國王後要回被白金漢公爵拿走的鉆石墜子的故事。”

“你說路易十三的王後是不是愛著白金漢公爵呢?”

“當然!但是地域和時空,政治和財富,讓他們不敢承認彼此的愛,只能在各自的國度裏默默地祈禱對方幸福。”

“我還是喜歡你給我講的那個《巴黎聖母院》的故事。”

“為什麽?”

“因為加西莫多和阿甘有很多相似之處,我還是喜歡那樣傻乎乎的男人。”

“加西莫多可不傻,他只是醜陋而已。”

“反正他和阿甘一樣,都是敢於追求愛情的男人,這樣的男人就值得尊敬。”

“可是女孩子卻都喜歡法比斯那樣的帥哥吧?”

“那都是膚淺的女人,嫁給那種外強中幹的男人會有什麽安全感!”

“你真的是太與眾不同了,和很多女孩的想法不一樣。”

“那當然了!不過,我對男人的感情怕是也沒有別的女孩那麽細膩。”

“哈哈!你只是不太會表達吧!話說回來了,你讀的文學書果然不多啊,我講的這些世界名著你難道真的一本都沒看過嗎?”

“我也看過很多書的,但都是醫學的專用書,如果說名著,只看過一本。”

“哪本?”

“《安徒生童話》。我就看過這麽一本,還是因為其中的一個故事才去看的。”

“什麽故事?”

“《賣火柴的小女孩》。”

“為什麽因為這個故事才去看這本書呢?”

“小學課文裏學過這個故事,一開始也並沒有特別喜歡的感覺。但是後來當我學醫之後,才發現原來安徒生是個偉大的人類學家,他對人的死亡過程有著深刻的理解!”

“這話從何說起?”

“賣火柴的小女孩在冰天雪地中,劃亮火柴的時候看見了什麽你還記得嗎?”

“火爐啊!”

“對。其實,這並不是什麽童話,而是一種科學現象。人在即將要凍死的時候,由於體溫調節的中樞神經麻痹,反而會產生身體發熱的幻覺。賣火柴的小女孩在被凍死前產生的那些幻覺其實都是真實的人類反應。”

“原來如此!人體是那麽的矛盾,在極寒的情況下,還會出現這種炙熱的錯覺。”

“有些被凍死的女人在死亡後,上衣被扒開,裸著胸脯,如果是沒有經驗的法醫來鑒定還以為是強奸案呢!其實那是由於死者死亡前全身燥熱的錯覺,她們有時會不自覺地將全身的衣服脫光,緩解全身的熱度。”

“你還真是有學問!”

“還行啦,不過我看的書都是這麽冷冰冰的,久而久之,我似乎也就變成了一個冷冰冰的人,我以後也要多看些你說的那種書。”

“沒必要改變自己,也沒有必要勉強自己。我覺得你現在挺好的,如果真的變成了一個普通的多愁善感的女孩,反倒覺得怪怪的。”

“那好吧,也許人真的不容易改變,不過跟你認識之後,我覺得我已經改變了很多。”

“我也是!”

“我真的是很佩服你,你看的書真是很多!”

“我的書可是走到哪搬到哪。”

“啊?真的嗎?怎麽搬?”

“用包裹郵寄。寫好了快遞日期,送到我在各地租的房子裏。我再一本本地把這些書擺進我租的房間裏,這樣無論我走到哪,這些書都會跟著我。”

“你為什麽不看電子書呢?那樣多方便。”

“電子書大部分都是盜版的。我不喜歡用盜版的東西,不瞞你說,連電腦系統我都用正版的呢,這好像也是一種怪癖吧!”

“我感覺這是一種情操。”

“謝謝你的誇獎!不過,雖然軟件我喜歡用正版的,但電腦我卻喜歡自己組裝。”

“佩服你!全才!”

“嘿嘿!哪裏!小敏,我想問你個問題。”

“說吧!”

“如果愛斯梅拉爾德沒有被處死,她會不會愛上加西莫多呢?”

我當時不假思索地回答:“當然會!因為愛斯梅拉爾德一定會被加西莫多的真情所感動的!”

“是嗎,我也希望如此!”

法醫研究所的大樓中,石秀美的辦公室絕對是一塊禁地,一般是不允許旁人隨便進入的,但我卻是個例外,她總要我單獨到她的辦公室匯報工作。不過在今日之前,我從來沒有主動去那裏找過她,那是因為她像座大山似的壓迫感,讓我無法面對她的眼神。

但,自從殷尋死後,我有了太多的第一次了,我甚至就在幾天前頂撞了石秀美,這些都是我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今天,為了陳平死亡的真相,我第一次敲響了她的辦公室大門,我已經做好了要翻越這座山的準備。

石秀美就坐在我的對面,面無表情,卻十分坦然。

而我雖然有了勇氣走進來,但真的見到她時,卻顯得有些心神不寧,不知道說什麽好。

“小敏,有什麽話就說吧,不要吞吞吐吐的,我很忙的!”我現在才發現,石秀美最可怕的不是她那正顏厲色的訓斥,而是這種回歸了女性溫柔的說話。

“我……我只想問問你,第二看守所所長陳平的屍檢是不是你做的?”

“沒錯,那是市局直接下的命令讓我親自去進行的屍檢。”

“屍檢的結論是自殺嗎?”我的問話顯得很小心。

“是的。你知道得挺清楚的啊!”跟我比起來,石秀美的每句話都顯得幹脆、簡練。

“劉隊長和我正在調查的那個案件,懷疑和這個陳平的死亡有關系。”

石秀美很快就領會了我的意圖,“先是消防研究所,再是交警支隊,然後是看守所,現在你又要對我們法醫研究所提出質疑,是嗎?”

面對石秀美的反問,膽怯再一次占領了我的心。但為了他,為了真相,我都要翻越這座山。我不知道從哪奔湧而來的勇氣,支持我繼續追問了下去,“就現有的證據看,陳平根本沒有自殺的理由!”

“找到自殺的理由不是我們法醫的工作,那是刑警的事兒,法醫只需要做好自己的鑒定即可。”

“這是你對法醫職業的理解嗎?”

“是的。法醫本應該是警隊系統裏孤立於其他各部門之外的獨立部門,不應該被夾雜在眾多的部門中,那樣勢必會受到來自各方面信息的影響。”

“閉門造車?”我只用了四個字總結石秀美剛才的話,我知道這可能會觸怒她,但還是說了。

“小敏,你在混淆概念,獨立鑒定和閉門造車根本是兩回事。”

“主任,恕我直言,法醫鑒定和三權分立中的司法獨立並不完全相同,法醫鑒定是必須要和其他部門密切配合才能發揮它的作用的。”

“小敏,你的言論讓我很失望,法醫研究所是整個偵查體系中最高端的偵測部門,它毋庸置疑要承擔首腦的作用。”

“但如果那張圖就是錯的呢!”我終於亮出了自己的懷疑。

“你是在懷疑我的鑒定有問題嗎?”石秀美似乎也並不打算退步。

“你真的覺得陳平的死,是自殺嗎?”我已經打算前進,去挑戰她的權威。

石秀美面對我的追問,一反常態,她只是淡淡一笑,“覺得?我從來不會靠感覺做判定!所有的判斷我都寫在鑒定報告上了,如果你想質疑,請拿出讓我信服的證據,用幾個刑警的推測就想要推翻我的鑒定,那是不可能的。還有,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雖然陳平已經死去一個多月了,他的屍體還保留在法醫研究所的冷庫裏,你隨時都可以去重新鑒定!”

“主任……”

石秀美說著,從周圍的一堆文件中,找出了一本材料遞到了我的面前,“這是我對陳平這個案件做的書面鑒定報告的副本,如果你覺得哪裏有問題,隨時可以指出來。”

“我……”真沒想到她會如此輕易滿足我的要求,但她越是這樣,我越不自信。

“從來沒有人敢挑戰我的權威,小敏,你很勇敢,比原來自信多了,也許你真的能找到我沒發現的東西呢!來證明你比我強吧!”石秀美說話的語氣,不像是在諷刺,而像是一種希望我能青出於藍勝於藍的期望。

“我……”

“陳平的屍體在冷庫的D513格內,我會打好招呼,你隨時可以去查看。如果你要證明法醫鑒定應該混雜其他刑偵手段的理論,那就用你的行動證明給我看,你是對的吧!”

石秀美此時的表態,已經讓我沒有了退路。當然,還有一件事我不明白,石秀美既然不同意法醫鑒定要與外界的偵查相結合,為什麽又把我借調到劉靜生的刑警隊呢?

當我走出石秀美辦公室的時候,已經不敢正視她那自信的眼神,輸的會是我嗎?而真的輸了,我會付出什麽樣的代價呢?相反,如果我贏了呢?我會不會失去一個一直在暗中關心我,照顧我的上司呢?

最近一個個糾結而覆雜的問題,充斥在我的大腦中,讓我總是陷入兩難的境地,這在我之前的人生中從來沒有出現過。

但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去思考這些問題了,對陳平的屍體展開覆檢是當務之急。但要知道,對屍體的覆檢是有很覆雜的程序的,要有助手,更要有嚴格的審批程序,雖然石秀美已經同意了覆檢,但是程序的審批,還是要她簽字才行,如果我去申請覆檢,那樣就代表了我要公開挑戰她的權威,這樣難道真的好嗎?我還在猶豫著。

這時,大周急匆匆地從樓梯口跑了上來,“小敏,你怎麽在這?”

“我剛剛向主任匯報完工作。”

“主任剛給我打了電話,說讓我去拿陳平屍體覆檢的審批表,她已經簽完字了,讓我做你的助手,屍檢時間隨你安排。”

我舒了一口氣。原來,石秀美已經下定了決心,為了打消我的顧慮,而主動安排了覆檢。

“好,不過,我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你聽我招呼吧!”說完,我轉身就要下樓去。

“小敏!”大周的聲音讓我很意外。

我扭過頭,“怎麽了,大周?”

大周傻乎乎地看著我,“如果這次覆檢真的出現了什麽問題,你準備怎麽辦?”大周的話,像是在試探我。

我毫不猶豫地說道:“按照程序辦!作為法醫,我不會有任何的隱瞞!”說完,便轉身下了樓。大周什麽話也沒說,他的眼神裏帶著一種讓人難以琢磨的意味。

在覆檢前,還有一個重要的程序要走,那就是現場勘察,這是法醫鑒定中必要的程序。

劉靜生的吉普車已經在樓下等候我多時,他之所以沒上去,恐怕是不想參與法醫研究所內部的爭論。

我一頭鉆進了車裏,車朝著馬路的方向緩緩地開了出來。

“談得怎麽樣?”劉靜生的語氣和緩,卻帶有一種懷疑的態度。

“主任已經同意了對陳平的屍體再次進行屍檢,由我來負責鑒定!”

“真沒想到,那具屍體竟然還留著,像是石主任特意等你來覆檢似的。”

我一邊翻看著石秀美給我的記錄,一邊說道:“屍檢程序完後一直沒有人來處理屍體,所以那具屍體就一直放在冷庫中了,現在估計已經腐敗得很嚴重了。”

“嗯,陳平和妻子離婚了,他有個女兒,離婚後孩子歸了母親,現在母女倆都在國外生活。當時警方試圖聯系過這母女倆,但是一直沒有聯系上。”

“主任敢這樣大膽地批準覆檢,恐怕也從側面說明她的鑒定根本沒有問題。如果有問題的話,陳平的屍體恐怕早就像於慶慶的屍體那樣,第一時間就被火化了。”

“石主任對自己的鑒定真的是自信滿滿啊!不過,張法醫,你想過沒有,如果石主任的鑒定真的有什麽問題的話,你會怎麽樣?”竟然是和大周一樣的問題,原來所有人的思路都是一樣的。

“這是一場不公平的賭博,如果我輸了,只是再次證明了一個成名已久的法醫確實是個名副其實的鑒證專家,但如果她輸了,我會……”說到這,我停頓了一下。

“你會怎樣?”

“我會說出她錯了!”

“那樣的話,對於一個法醫來說,你知道意味著什麽嗎?”

“身敗名裂,這我當然知道,所以我才會說這是一場不公平的賭博。因為無論贏或輸,我都不會損失什麽,但主任即便贏了也得不到什麽,但一旦她輸了,卻有可能失去她的一切。”

“你可是她的嫡傳弟子!如果師傅出了事,你真的會……”

“我會按程序辦事的!”我說這話時,兩只手冷冰冰的,像是自己真的背叛了恩師。

“好吧,這是你的選擇!對了,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我們查到了殷尋的妹妹的下落,她應該也在S市。”

“那個殷雪?”

“是的,田建立通過很多關系,找到了她大學時一個非常要好的同學,據這個同學說,殷雪跟她說過,她要來S市找她的哥哥。”

“她什麽時候來的S市?”

“具體時間,那個同學也沒有記得太清楚,大概是在四個月前說的,之後她們也沒再聯系過!”

“不可能!”我突然大聲說道。

劉靜生一驚,“什麽不可能!”

“那個時間,殷雪不可能在那個時間來S市!”

“幹嗎那麽激動?我又沒說她一定是在那個時間來的。她們只是在那個時間聯系的而已,並沒有提什麽時候來。”自從對這個案件展開調查後,劉靜生恐怕已經習慣了我這種失態。

我穩定了一下心神,“對不起!因為一開始時,我們就調查過了,殷尋是在死前兩個月才租的房子,他的妹妹不可能在四個月前就來S市找哥哥。那時,殷尋還沒有到S市呢!”

“那也沒什麽不可能的!殷尋是個暗訪記者,他不希望別人發現他的行蹤,完全有可能換過租住地。現在很多租房者,都不願意去當地派出所備案。況且,我們現在很難搞清楚殷尋到底來S市多久了。”

我聽著劉靜生的解釋,腦子裏一片空白,劉靜生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如果是那樣的話,殷尋又對我有所隱瞞。不,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不能算是隱瞞了,而是明晃晃的欺騙。他會欺騙我嗎?我的背後冒了汗。

“我有個問題。”我突然想起了自己一直沒有過問過的信息。

“什麽事?”

“他的妹妹大學是學什麽專業的?”

“讀的是醫科。”

“醫科?”我突然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那殷雪的出生年月是?”

“一九八八年,屬兔子的,說起來,好像跟你是同歲。”

“內蒙古小兔子?”我喃喃自語道。

“什麽內蒙古小兔子?你說殷雪?你可真是個大孩子,這種時候還起這種可愛的外號。”劉靜生搖了搖頭,但他望了我一眼,才發現我已經陷入了深深的沈默中。

陳平住在西區的一個高層內,名字叫莘園公寓,周圍沒有停車場,所以馬路兩邊放滿了汽車,這使得本就狹窄的道路中間只勉強留下了可以雙向通行兩輛車的寬度。劉靜生開車繞著公寓轉了兩圈,也沒能找到合適的停車位,只好冒著被貼條的危險,把車停在路邊。

走到高層前,公寓一層大廳的玻璃門本應是自動的,但好像是壞了,所以門完全敞開著,從裏邊走出了兩個穿著時髦的姑娘,有說有笑。但她們一看到我倆的警服打扮,馬上收起了笑容,遠遠繞開。

我看著那兩個女孩,對一旁的劉靜生說道:“這裏的居民真奇怪。”

劉靜生故意把聲音壓低對我說道:“這不是正式的商品房,叫酒店式公寓。”

“酒店式公寓?”

“嗯。這是一種新興的商業地產,說白了就是在一塊商業用地上蓋起了住人的房子,產權只有三十年,不通煤氣,也沒有暖氣,做飯要靠電磁爐,取暖要靠空調。但優勢就是房價是商品房的一半,所以有很多人拿這裏當作公司或商鋪使用,當然也有一些生活拮據的年輕人在這裏安家落戶。”

“陳平當了這麽多年的警察,積蓄應該不少,如果他真的還有貪腐行為,為什麽會買這樣便宜的房子呢?”我之所以問這樣的問題,是我確定劉靜生在每次調查前都會做足功課。

“我私下去了解過了,陳平雖然名聲不好,卻沒有人看到過他下班後去花天酒地,也沒人見他開什麽高檔車。就是這樣的低消費的人,他的存款卻沒有多少,而且工資按月全部取走,不知道他把錢花在哪裏了。所以,我推測這個陳平過這種拮據的生活,必然是有原因的。”

正說著,我們已經走進了大廳,大廳裏根本沒有統一的管理,只有個保安模樣的人坐在接待臺旁打盹。

我倆來到了電梯前,“陳平住在十七層。”劉靜生說著便按動電梯的按鈕。電梯的數字向下滑動得很慢,還時不時要停下來“休息”一會兒,等了半天門才打開。

當門打開時,裏邊走出來的人可謂形形色色,有漂亮時尚的女孩,有白領模樣的上班族,還有幾個老太太拎著布包。當他們看到兩名警察站在電梯口的時候,都嚇了一跳,趕緊出了電梯,從我們身邊繞了過去,還不時地會朝後看上一眼。

電梯上升中,又有兩個怪模怪樣打扮的男人打開了電梯門,當他們看見我和劉靜生站在裏邊時,卻沒有再往裏走一步,門又緩緩地關上了。

“下次出來穿便裝吧!”劉靜生的嘴唇微微顫了顫。

“都是些心裏有鬼的人,不用理會他們。”我板著臉,拒絕了劉靜生的建議。

電梯門在十七層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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