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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乍見之歡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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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任何秘密是完全密不透風的,關於杜景舟的異樣,陳薇在那個雨夜之前也有過察覺。

十五六歲時的杜景舟,以為自己將來會成為一個畫家,或是從事與畫畫相關的職業,比如什麽設計師之類的。課餘時間,他總和鉛筆、顏料為伴。他畫得很好,用興趣班那個美術老師的話說,他有天賦。

“他有的畫,很有意思。”陳薇說著,從包裏翻出一張折疊好的紙。時間長久,紙的邊緣已經發黃了。她打開來,放在桌面上,“我第一次看到這個,曾經驚訝過。後來我想想,不明白自己怎麽沒有在那個時候懷疑什麽。”

紙上的畫是兩個擁吻的男孩子,他們少年時期常見的那種漫畫風格。顏色上了一半。所以兩個少年當中,一個已經是彩色,一個還是樸素鉛筆線條勾勒。

關江認真看了看,笑笑:“他很有靈氣。”

陳薇道:“他畫過不止一張這樣的畫,有一次在畫的時候被我看到,他主動解釋,是在練習人體互動姿勢,我還信了。我就沒想,練習為什麽還要上色。”

關江笑出來。陳薇也笑,那種給人講孩子小時候糗事的笑。

笑罷,兩人都沈默了一會兒。關江沒有試圖再給什麽職業角色的引導,陳薇也中止了咨詢。半晌,陳薇把畫收回去,喝了半杯檸檬水。

“小關醫生,”她說,“我想以一個母親的身份向你討一句話——我能,把杜景舟托付給你嗎?”

這個用辭未免太重了。關江才驚覺,陳薇老師來他這裏咨詢幾次,已經對把握他人心理頗有心得,開口就掐準了脈,令人進退兩難。要麽就範,從此承重。要麽放手,隨心自由。而放了,日後總落於下風。

“陳老師,您操之過急了。”關江雙手合十,看著她,“杜醫生是個優秀的人,他喜歡男人不會讓他的優秀貶值。我相信,知秋願意和他在一起不是因為您的意願,她一定對杜醫生有愛慕。她不是您能替杜醫生找到的唯一歸宿,我也不是。杜醫生他……他更不是一份急於清倉的貨物,所以不必立刻找個人簽訂永不分離契約書。他是否能找到一個攜手餘生的人,同樣,不是您必須負擔的事。”

關江頓了頓,又道:“我說話可能過重了,我的意思,希望您理解。”

語畢,他適時地低下頭攪拌面前的咖啡,陳薇的反應他都不去看。沈默和僵持的氛圍在卡座中彌漫。這樣過了半分鐘,陳薇將單肩包掛上肩,站起身來。

“我該去學校了上班了,祝你們周二玩得愉快。”是基於個人修養的禮貌,不是祝福。

星期六是高中校園唯一能夠自由出入的一天,只要來人看上去不是特別可疑,校警都不會攔著,頂多例行問問“進去幹嘛”。關江望校道深深望了一眼,說“回母校看看”。

最常見的理由。校警退了回去。

關江走進校園裏,隨便選了個方向去逛。教學樓、操場、體育場、花園、圖書館、文化走廊……他漫無目的地走過這些地方。並沒有特別沖著杜景舟來逛,但逛了一圈出來,還是在校道拍了張照片,發給杜景舟。

“原來你在這樣的地方長大。”

過了幾分鐘,杜景舟回:你怎麽跑到學校裏去了?

他回:路過。

然後出去買水果,照常去醫院附近等杜景舟。

這是陳薇找他談過之後,他們第一次見面。關於談話內容,他和以往一樣,沒有對杜景舟透露。一個專業的咨詢師,當然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咨詢者的隱私。

也許陳薇正是看中這點呢。相戀原本是兩個人的事情,若有壓力也理當一起承擔。但他是陳薇的咨詢師,那麽他從這裏感受到的壓力,就不便對杜景舟說。

他們之間,因此有一道門是天然鎖死的。

他現在還不清楚,這道門鎖住的東西是否會扼殺他們堪堪長出嫩苗的關系——但他清楚的是,自己並非一個願意被人強制和脅迫的人。而且,關江並沒有小關醫生那麽和藹可親,溫柔寬容。所以,這可能不會是一個happy end的故事。

他有點傷感,一擡頭,看到杜景舟來了。

“等很久了嗎?”杜景舟在他對面坐下。

關江說:“還好。”

杜景舟道:“你給我發信息的時候很早,你今天出來很早?”

“嗯,今天出去見個人,見完就過來了。”說著,關江把自己買的水果遞到對面,主動交待,“老關的朋友,我留在榕安之後,這位叔叔挺關照我的。”

老關,就是他那瀟灑風流的親爹。但他們不熟。他自己心裏對其稱呼為“那個人”,和別人談起就不好用這個指代了,顯得自己多麽介意似的。所以用個沒有情緒的、立場也中立的“老關”。

杜景舟聽了,沒多追究。

他們像往常一樣吃了晚飯,天色還很早,杜景舟也有空,於是開車去榕安城最南端的一片海域閑逛。

那片海域曾經想做成港口,最終因為當時政府不作為,遲遲未能真正建設,便擱置了。過了幾屆,港口項目早就被別處奪去。太近的地方不必有兩個港口,它再也沒能打這個主意。這兩年,它被規劃成休閑公園的組成部分,打造悠閑海濱情調,是情侶散步的好地方。

關江來榕安城兩年,死宅一個,這才第二次過來。上一次,悠閑海濱情調還沒完全出來,他也沒有可供一通散步的情人。

今天倒是什麽都有了。關江暗嘆。

他明白杜景舟的用意,想回應這份用心,卻總缺了點兒勁。

“我小學的語文課本上,有一篇文章叫《海濱小城》,寫得很美。我們用的是同一版教材吧?你有沒有印象?”杜景舟道。

“嗯。”關江努力搜索了一下記憶,好像想起了這麽一篇課文,又好像僅僅是記憶的杜撰,因為不想讓杜景舟太過失望,所以回答,“有,作者寫的海濱小城很幹凈,很悠閑。”

既然是寫得很美的《海濱小城》,內容不外乎於此吧。

他看看杜景舟的神情,沒有從上面找到失望。放了心。他們的面前,是一條很長的海濱大道,道路兩邊都交叉種著高大的芒果樹和木菠蘿樹,傍晚的空氣中好像隱隱有果香。從大道這一頭走到那一頭,夜晚就來了。

他們停在路邊休息,趴在路邊圍欄上看遠處的海。水域向天邊延伸,盡頭處已經是黑暗,他們都很安靜地望著那裏,也許都在思考,也許都在放空。

杜景舟的手指輕輕觸碰自己的時候,關江沒來由地打了個顫。很細微,沒有影響他們靠近。杜景舟握住了他的手。人與人進行有意的皮膚相觸,會帶來一種特別的心動。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被杜景舟的體溫燙到,沒有出息地有點意亂情迷的意思。

十指握在一起試探了一會兒,夜完全籠罩這個世界,呼吸有那麽一兩次比海風的聲音更清晰。他們變成攬肩相擁,轉頭對視,誰的腦子裏也沒有像樣的想法。

嘴唇尋找嘴唇,溫暖包裹微涼。關江覺得杜景舟有點驕傲,不願意把呼吸完全交給自己。他於是含住他的舌尖,用牙尖輕輕地磨了磨,然後在他嘴裏攪動天地。水聲聽起來很動情,這個吻比預想中纏得深。

關江知道,杜景舟有點不行了。

其實,在性取向這件事上,杜景舟還有一個怪象——他並不是對什麽同性都能有欲望。這不是“有愛才能上床”的事兒,也與對象的外形條件無關,僅僅只是純粹生理層面上的難以有性丨趣。

他大學在外地讀書的幾年,遇到過一些聊得有可能發展感情的人,但無一例外,他無法說服自己與對方上床。

這個現象的心理原因,他沒有深究過。這沒有到困擾他的地步。相反,沒性丨趣正好可以幫他過濾掉所謂“不對的人”。

而關江過了這一關。他很驚奇。他們肌膚相觸,接吻,都令他很有感覺。

所以生日這個夜晚,他刻意讓自己的呼吸徜徉在關江的口腔裏。他把舌頭探向他的喉嚨深處,想獲得周六在海濱大道上的契合與激動。

他記得,那時候他分明感受到自己的心在發顫,關江的手摟著他的肩,他還是忍不住往下滑。腹部繃起某種酸脹感,下面離硬只有一步之遙。

他甚至覺得,應當在母親問是否認真的時候,果斷說是的。因為,他總歸會認真起來的。

可是現在,他的心和他的身體都在失望。終於擁有了可以隨時滾上床的環境,然而足夠主動的撩撥和前戲,似乎引不起關江的狀態。他自己也有些游離。

為什麽呢?

有些窒息感的時候,他們分開。他輕喘了幾口,然後問關江:“你不想,是嗎?”

關江搖頭。“怎麽會?”他看著他,手擡起來摸他的眼角,然後用晶瑩的嘴唇碰自己摸過的地方,低聲呢喃,“今天是你的生日,你想要什麽都可以。”

不,這不是真話。

杜景舟有點恢覆理智——他詫異,甚至新奇地發現,從熱吻中恢覆清醒理智,居然可以這麽容易。這和上一次的體會完全不一樣。他不知道這是關江不想要的緣故,還是他那個怪象關卡來作祟了。

不管怎樣,都很掃興。

他往後退了退,靠在酒店房間的玻璃窗上,看著關江:“你不想,就算了。”

酒店是關江定的,寧城最高的酒店。房間的樓層也很優越,從窗戶望出去,幾乎可以俯瞰半個城市。關江說浪漫。他覺得,關江給的這份浪漫有些過於隆重了。其實不必的,他們過去一個月,都清淡自然。那樣,就很好。

此刻他一下子明白了,關江的花哨浪漫,是彌補他的“不想”。

他現在無心去思考和質問他為什麽不想——也許是因為陳薇的壓力吧,不然能是什麽呢,總不至於是他杜景舟魅力不夠——他只覺得沮喪。

沈默良久,理智完全接管了剛才的不尷不尬的情丨欲。杜景舟整了整方才弄亂的襯衫領口和衣扣,走到桌旁,離關江的距離更遠了。

關江湊過來,有些猶豫,但還是蹲下,把手覆在他的手腕上,擡頭看他,眼裏都是愧意:“你別生氣,好不好?不是你不好,是我的問題。”

既然他主動攬責了,那今天的問題就按這麽算吧。杜景舟暗想。

桌上有酒店配的紅酒,他們進門的時候就打開了,如今已經醒了十幾分鐘。他倒了一杯酒,給關江:“祝我生日快樂。”

關江的目光閃爍了一下,接過去。

他們碰了杯,喝了酒。

杜景舟低頭親吻他的眉心,聲音溫柔而冷靜:“謝謝你陪我過生日,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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