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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想著接下來該不會輪到自己了吧……金八珍看起來完全沒有這個意思。
這真是可惜。
但是今早這兩件事，卻真是有意思極了。
“金姨看來是拒絕我昨日的主意了。”
回到房間後，殷十九裹著披風坐在窗邊吹風，悠哉悠哉地欣賞色無極對鏡梳妝。笑蓬萊少了一個鳳飄飄，接著又少一位傾君憐，舞姬只剩色無極一人。就算平時她懶得動身，為安穩客人，今日也是要上臺表演的。
“你出了什麽主意？”
“殺人啦。”
見色無極不相信的眼神，殷十九從窗臺跳下來，走到紅衣明媚美人身邊：“最近這樣亂，不殺人如何震懾宵小……否則你若是被人勾走，我該怎樣辦？”他笑瞇瞇地拿起一只眉黛，比劃著想在青梅臉上畫烏龜。
有個時而幼稚如孩童的竹馬真是讓人愁。色無極毫不客氣地擡手奪過自己的眉黛，揮手就將人趕到一邊：“這一次，你會留下多久？”
殷十九道：“我不會留下的。”
裹著灰披風的年輕人笑容有些奇怪，但依舊從容：“你要不要跟我走？”
色無極微微一怔，慢慢放下一支金釵，妝容方才畫了一半立刻起身，紅衣一旋如同風一般直接了當撲向門口：“——我這就去同樓主說……”
灰披風就像是蝙蝠一般斜斜撲起，險險只差一步擋在門口，擡手扣緊了門。殷十九另一只手堪堪抵在色無極額頭上，呼了口氣很無奈：“慢來慢來慢來！”
“我忽然覺得吧，金姨說得沒錯。”
他對上手掌下方色無極亮晶晶很不甘願的眼神，艱難地咽了口吐沫：“無極啊……你一個弱女子……還是留在笑蓬萊比較……安全……”
跟著他要比跟著鬼更危險。
笑蓬萊裏還沒有鬼，只是會有魔而已。
金八珍拒絕了殷十九殺死宮紫玄以保住秘密的提議，可想而知，未來笑蓬萊一定會被異度魔界的大小人魔找上門。
所以公孫月和蝴蝶君必須得走，已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傾君憐也最好和愁落暗塵一起走，剩下一個色無極就算金八珍不曾說過任何話，也會有他殷十九護著，女兒女婿也已經退隱去。
金八珍還怕什麽？連孫兒都有了的樓主老奶奶什麽都不會畏懼，只會從從容容地繼續撐著笑蓬萊，招待招待來往的客人，幫樓內無家可歸的其他姑娘們找一個出路。
但是殷十九怕啊。
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讓色無極跟自己在一塊兒，危險程度比直接住進琉璃仙境和慕少艾待在一塊兒好不了多少。
更何況，他還想主動去招惹異度魔界。
所以人是不是真的不能欠債？
殷十九只欠了一次債，就得擔負起佛獄一大家子的生計問題，雖然他也是樂在其中就是了。
在笑蓬萊開門迎客的那一刻，披著灰色披風的少年人鬼鬼祟祟地離開了色無極的屋子，再度跳窗逃走了……
一刻鐘後。
殷十九走在樹林中，時不時低頭看看手裏的路觀圖。
笑蓬萊最好還是別有事，色無極最好還是暫時留在笑蓬萊。
金八珍不打算管。殷十九有點閑，打算自己去找宮紫玄談一談。
他踩中了一片淩空墜落的火紅楓葉。
紅葉幻化出光，隱隱約約映出一個高冠黑發，紫衣持扇的人影。
“你整日這樣來，不怕被人窺出端倪嗎？”裹著灰披風的黑發年輕人平添三分安全感，好整以暇地用腳碾楓葉。
‘呵……’
似近實則極遠的聲音由楓葉那段，被術法徐徐送來：‘逍遙此身不為客，天地三才任平凡。楓岫本是尋常客，何來端倪之說？’
“不入世的人，何必插手世間事？”殷十九一直很有興趣的，便是苦境入世出世之說，一群據說已看透天命的人，會貓在深山中過上大半輩子，直到快要面臨死期才會踏入塵世，臨死前來一段輝煌……有意思嗎？
有意思極了。
楓岫主人也是眾先天其中一位，殷十九非常有研究意向之對象中的一員。
‘事關四魌，吾不過是想要看著你。’
楓葉的主人輕描淡寫地搖著扇子，幻影中的景象楓紅如火，正是西武林之深秋：‘你的貓兒走失了。’
“哦。”
殷十九挑眉不語。
在後方大約三丈開外，有一支金釵顫巍巍由草叢中探出一個頭。
是的，沒錯。他家色無極跟上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金八珍：小九被送去落下孤燈的真正原因其實是……他上輩子叫邪魚。
阿九：喵~ ＞▽＜
……
……發現病句就會手抖想修（逼死強迫癥患者
☆、情仇
有美人沿途跟蹤，香汗淋漓，蓮足如風，豈不是一件香艷幸事？
不確定這句話會不會隨著風傳入身後跟蹤者的耳中，因此殷十九忍住了沒說。他笑瞇瞇一腳跺碎火紅楓葉，毫不留情對看熱鬧的人吐出兩個字：“再見！”
繼續前行。
腳步漸漸變得極快，殷十九裹住灰色披風的身影險險化為一道筆直灰霧。但所幸他很快就停了下來，色無極勉強還能跟得上。
前方出現宮紫玄的身影。
一襲白衣紫紗道炮，黑發挽起以紫巾束之，宮紫玄手持柳枝，緩緩前行，冷若冰霜的臉上帶著一絲沈重。她的背影看起來有幾分茫然，像是不知該往何處去。她的腳步也很踟躕，卻一步也不曾停留，一步一步向前走。
色無極並不知道殷十九要找的人竟然會是不久前才剛剛來過笑蓬萊的宮紫玄。她之所以會跟上來，多半還是因為殷十九說的那句“不會留下”。出於一種直覺，色無極總覺得她家竹馬殷十九會去做一件很危險的事，而且那件事會讓樓主金八珍很不高興。
從上回替公孫月治病開始，金八珍和殷十九的關系就有些緊張，隨著時間的推移，或者說殷十九若有若無的改變，這份緊張的關系非但沒有緩和，反而隱隱加劇了。
色無極心情沈重。她看著殷十九站著不動，目送宮紫玄紫衣身影漸漸遠去，不知道怎麽回事，腳步就已走到了灰披風年輕人的身邊。
殷十九神情如常地轉頭看她。
“宮姐姐是怎樣了？”色無極語氣擔憂，擡起袖子半掩住臉，心虛地只露出眼睛眨呀眨：“她看似神情不對。”上回宮紫玄來笑蓬萊，就像是滿腹心事。這一次半路遇見，三人離得這樣近，竟然都沒被對方察覺。
身具道門高人練峨眉之真傳，宮紫玄無論是武功還是名望都要遠遠超過色無極，甚至名望這方面，就連殷十九也比趕不上。
這樣一位素來心堅如鐵，紋風不動的女高人竟然也會有失神的一刻，這說明遭遇的事件很嚴重。
“宮紫玄是被異度魔界找上了。”殷十九回答。這一點他深有體會。那麽明顯的魔氣纏身，簡直就是欺負苦境人暫時對異度之魔不熟。
“那要怎樣辦？”色無極有些驚異。前段時間魔火事件鬧得太兇，就算遠在笑蓬萊也能聽聞異度魔界之兇名。這個時候，她是真有些替宮紫玄擔憂了，忽然想起一事：“宮姐姐來到笑蓬萊，是為了此事？”
他家色無極果然聰明至極。殷十九點頭：“異度魔界也好，宮紫玄也好，無非都是為了練峨眉的下落。”他思考了一會，失笑：“現在金戰戰隱退，宮紫玄不知情，知情者也只剩下金八珍……嗯？這些事情金姨不曾對你們說過麽？”包括宮紫玄前往笑蓬萊的用意什麽的。
色無極搖頭道：“樓主從不對我們說起這些。笑蓬萊不涉武林，也只是尋常歡場。”雖然樓裏的姑娘很可能身懷武藝，但歡場就是歡場，做生意的人自然是不歡迎混亂的武林的。
宮紫玄已經走遠了。
殷十九想，金八珍是知道了什麽，還是真的只是看出宮紫玄身上纏繞的魔氣？這一回風波引入笑蓬萊，大約是無可避免了。
“我們就這樣看著麽？”色無極看看殷十九，又看看宮紫玄前進的方向，不解還要在這裏站多久。
“跟著她的不只是我們。”殷十九搖搖頭，平靜道：“先等一等。”
有一個人跟得比他們近。那人的註意力完全放在宮紫玄的身上，同樣忽視了身後更後方的殷十九和色無極。
那是一名身著麻衣的偉岸男子，頭上罩著一個怪異竹簍，身上背著一柄用麻神系著的寬背長刀。
殷十九一只手摟著色無極的腰，行動之間非但無聲，更像是周身氣流已融入四面八方的風中。他的每一次行動都似不經意踩著別人視線的死角。有好幾次為了讓色無極看清楚另外一名跟蹤者的相貌，他們離得已是極近。那人也似乎感覺到了什麽動靜，幾次轉頭，語氣疑惑，但還是什麽都沒能發現。
在這個時候，色無極才知道她能跟蹤上來，無非是殷十九願意讓她跟著。否則不用說速度和腳步，能不能發現被她跟蹤的人都是一個問題。
“這個人名叫天險刀藏。”
殷十九貼近了色無極耳邊輕聲道，吐氣就吐在她的脖子上：“記不住的話，也可以稱呼竹簍人。”
“天險刀藏的臉上有一道掌痕，紅的。”末了，殷十九又輕輕補充，似乎帶有笑音：“是不是很有趣？”人總是要洗澡睡覺吃飯的。
只要人洗澡睡覺吃飯，就總有辦法掀開那人頭上的竹簍，去見一見他的真面目。
紫蛇屋派人盯著宮紫玄已不是一日兩日，在那期間宮紫玄曾被異度魔界抓去又被放了回來。天險刀藏暗中保護宮紫玄安危也不是一天兩天。所以他同樣被紫蛇屋給盯上的日子，更是時日不短。
從魔火現世開始，殷十九大部分人手都放在盯緊異度魔界一舉一動上。他吞並了幽燕征夫後，等於接管了幽燕征夫之情報脈絡，從此至少整個中原風吹草動絕逃不過他的眼。
所以總算能夠分出部分人手去做別的事情了，比如去西武林探一探。
色無極抓住殷十九的手微微一緊，並沒有發出聲音。笑蓬萊認識宮紫玄的人都知道，這位師太一直在尋找一名臉上有紅色掌印的惡人。那個人曾經辜負過宮紫玄的妹妹，並且砍斷了她一支手臂。
原來，宮紫玄要尋找的人，竟是一直守在她身旁。
有趣麽？真的有趣。
對殷十九而言，紅塵間的愛恨情仇都挺有趣。所以他不愛深山，樂意留在人間。
日落日升。
一日時間過去，色無極有功體護身，有殷十九帶著，精神尚可。
當黑夜降臨時，宮紫玄的腳步越趨沈重，仿佛每一步邁出都已耗盡了全部心神，身上道袍已被汗濕，鬢角還在不停滑落冷汗。
仿佛有什麽在困擾著她，讓宮紫玄一刻也不得安寧。漸漸的晨曦再臨，她睜開疲憊的眼，繼續向前走，離開中原繁華之地，而逐漸接近群山後方戈壁貧瘠。
那裏是宮紫玄過去居住的地方。自從她的妹妹阿雪因情殤自殺身亡後，宮紫玄便再也不曾回到昔日修行的山洞。一個月前，宮紫玄還想尋找到傳說中的紫蛇屋，還抱有能夠覆活小妹的希望。但今時今日她只希望能在自己身心徹底被魔界掌控之前，完成未完之事……也好九泉之下，能坦然見到小妹。
宮紫玄愛她的妹妹。她沒有愛過其他的人。
她也沒有機會了。
“我們現在過去吧。”
戈壁空曠再無遮擋，沒有人能夠繼續跟蹤下去。殷十九看看天色淡然道，此時初陽初生，天空澄凈。他和色無極並沒有走天險刀藏的那個方向。看看地形圖，再往前就該出了這片無人荒野，到達戈壁邊緣的最後一座小鎮。
宮紫玄一夜未眠，精神疲憊到了極點，只想快些趕回修行的山洞，去緬懷小妹。
她忽然聽到了側面傳來的呼喚聲。
“宮姐姐……”
說完那句話，殷十九不容分說就拉起色無極從隱蔽處起身，加快腳步向宮紫玄所在方向接近。兩人沒有再度隱藏身形，很快就被另外一個方向的天險刀藏所發現。色無極猝不及防，一路跟著前進，在堪堪能透過樹林看到宮紫玄身影的時候，心中莫名一跳，不覺就出聲呼喚。
天險刀藏暫時觀望而在距離數丈處停下腳步。
宮紫玄從思緒中清醒，驀然轉身。
“你……”
她認出了色無極，如冰霜的表情稍作和緩，一眼看到色無極身邊異常刻骨銘心的灰披風黑發年輕人，眼神一凝：“你！”
宮紫玄對上了殷十九的雙眼。
殷十九微微勾唇。
他眼一瞇，此時穿林而過的風像是帶起無形的騷動。宮紫玄混亂了一整夜的腦海猛然轟地一聲，仿佛有無數魔魂嘶叫，陡然匯聚成驚惶的兩個音調：是他——
“宮姐姐！”色無極神情驟變。
誰也沒有想到，當宮紫玄見到殷十九的第一眼，她的神情竟然已是趨向瘋狂。擡手柳枝一揚，雙目呈赤紅之色，而一股陰森魔氣由其身軀向外擴張！
宮紫玄：“啊！不可過來！”
天險刀藏神情一凝，心道怎會如此，那是……魔氣。
——那一瞬變故，快到了極致。
色無極神情驟變。
停步的天險刀藏猛地拉緊手中束刀麻繩！
殷十九本來就拉著色無極快速行走，那灰披風黑發年輕人含笑的表情陡然變得驚慌失措，宮紫玄兩眼赤紅揚袖擡手，柳枝一掌半途克制而偏離方向，冷汗潺潺而下：“……不可過來。”她仿佛已經控制不住內心的魔，也已控制不住此時的行動。
劇烈的聲響驚動滿林鳥雀，掌氣激蕩勁風迎面撲來，色無極揚袖擡手試圖拉住殷十九身形，但卻被那一掌餘勁擊退三步：“……啊。”
“小九！”
色無極大驚失色。
殷十九沒事。
灰披風年輕人站直著身體，沈著地看著淩厲掌風擦肩而過，漫天草葉飛舞，他神情再度一變：“宮師太！”
天險刀藏同時驚呼：“宮紫玄！”
但是很顯然距離更近的殷十九要快上一步，搶在天險刀藏之前扶住搖搖欲墜一口血噴在地上的紫衣師太。先前那一掌並非是宮紫玄真實的念頭，她半途強行逆轉氣勁，已是傷到了經脈。
宮紫玄又驚又怒，多半是因為察覺竟然有一縷魔魂附著在自己身上，難怪一路走來魔念紛紛，幹擾心神。
宮紫玄唇角染血，咬牙切齒：“異度魔界！”說完這一句，她突然感覺心口微微一麻，涼了一涼。
那一絲涼意是如此的透入心扉……
來得突然，梗阻血脈……
宮紫玄身軀一軟向後仰倒，一雙眼睛死死盯向殷十九，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慕少艾：小九和阿九從小感情就非常好，每次羽仔帶小九來峴匿迷谷作客，呼呼呼，阿九都會多吃一碗飯……
阿九：喵~ ＞▽＜
殷十九：呵呵噠！
☆、入局
一定會有很多人死！
當異度魔界熟悉的魔氣從天而降，當苦境一度被附著了冤魂的魔火所占據……那時慕少艾還在和素還真一起賽跑，殷十九還在同蝴蝶君較勁。
回憶道境與玄宗並肩作戰時的經歷，殷十九幾乎可以斷言，苦境一定會有很多人死。但是他卻沒有想過，第一個間接死於異度魔禍的正道高手，會是出自自己之手。
宮紫玄死了。
她在怒道四字“異度魔界”之後，便無聲無息倒下，再沒能說出任何一個字。沒有人會懷疑灰披風的年輕人殷十九。
人都有眼睛。
站在那裏的殷十九分明氣息不動，不曾運過元功。他只是適時適地扶了紫衣師太一把。當宮紫玄向後無聲倒落，天險刀藏已是趕到她的身旁。
“宮紫玄！”
離別來得太快，還有心中的話沒來得及說出口，天險刀藏聲音驚怒，更讓他驚怒的還是由宮紫玄身上竄出的兩道魔魂！
變故接著變故，宮紫玄身軀還帶有餘溫，天險刀藏雙手接住她的軀體，兩聲淒厲哀嚎，絲絲縷縷的黑氣從紫衣內部向外驚惶逃竄，卻逢罩頭竹簍後方凜冽之眼神，刀光霎時輝映天地，嗆！
一聲哀嚎。
魔影化灰消亡。
這些連實體也沒有的魔物出自邪族，是魔界投入人界最好的探子。
昨日笑蓬萊內，殷十九也悄悄殺過兩只。但此時他只是低頭，靜默地看著天險刀藏的動作。
宮紫玄死於心脈受損。屍體內只有被魔氣侵染的跡象，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宮紫玄……”
天險刀藏聲音顫抖。他一路跟隨守護，卻連什麽時候被守護的人被魔界暗算也不知。如果不是這名灰披風黑發少年的突然來到驚動魔物，是不是宮紫玄就會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香魂消逝？
‘就如同雪……’宮紫玄，你要找的那名臉帶掌印的人便是我，天險刀藏就是縛刃邊城！你不是要替阿雪報仇嗎？為何不起來！
殷十九沈著道：“笑蓬萊之主金八珍察覺樓內多出魔氣，擔憂宮師太是否遭異度魔界暗算。”他頓了頓，嘆口氣：“沒想到，我還是遲來一步……”
天險刀藏擡手慢慢覆起宮紫玄死不瞑目的雙眼，低沈聲音幾乎一字一字道：“異度魔界！”這一瞬，滿心滄桑已是無處宣洩，黑發轉得半絲白，卻也無從歸去。
他還可以去哪裏？跟著誰？
哈，回轉了無之境繼續做一個生無可戀的活死人嗎？
擡手抱起漸漸冰冷的軀體，天險刀藏只覺得心也似漸漸空了起來。當年因阿雪之死，他和宮紫玄發生沖突，激鬥中斬斷她一條手臂，此後餘生一直陷入悔恨。
如今已過許多年。當年的情，似伴隨漫天冰雪已深埋心底……如今，卻埋得更深。
“你要帶她去哪裏？”色無極看著天險刀藏抱起宮紫玄的屍體轉身向後走，忍不住開口問。
天險刀藏腳步不曾停留，沈聲道：“……回家！”
宮紫玄的家不在笑蓬萊。
……色無極的家，卻是在笑蓬萊。
殷十九並沒有家。他的家，本不在苦境。
地上的血仍在，魂已消，人已去。親眼目睹死亡究竟是怎樣的感覺？
心裏會有些涼。
風中會有些寒。
殷十九站在原地不動，裹著灰色的披風，黑發下雙眼瞅著色無極。
“我覺得，你還是要回笑蓬萊的。”他這樣說道。
“笑蓬萊會有危險嗎？”色無極擡頭看著殷十九，輕聲道：“宮姐姐早已被魔界盯上，這件事樓主知曉嗎？”
殷十九挑挑眉：“金姨拒絕了我的提議，好心餵了狗，我卻比較喜歡宰掉狗來燉鍋。”他回答了，也像是並未回答。多年相處的默契，她卻已聽懂言下之意。
色無極並不意外。
她早有感覺殷十九離開笑蓬萊是去做一件很危險的事，那麽現在，這件事已是完成了。
小九身上有很多秘密。小九還有多少秘密？
“你殺了宮紫玄？”色無極擡袖掩面，藏住表情，唯有目光閃動：“對嗎？”
“是。”
“是怎樣做到？”天險刀藏沒有看出來，色無極同樣也無法看出。
殷十九擡起手，指間有流光一點，是一根極細的針。
“殺氣。”他簡單地答，並看了色無極一眼。
他輕描淡寫地看了過去。
色無極心神如同被重錘擊中，只感覺血液逆流絲毫呼吸，巨大的恐慌讓人不自覺想要後退！
……殺氣是一種力量，也是一種氣勢。
不同苦境武學是將游離塵間的能量吸納人體，然後一步一步超凡脫俗。“殺氣”則是與生俱來，更像是體魄修行到極致的外在體現……是殷雨上輩子習武練功的根源。
一如殷十九的一只右眼。
靈魂的力量勾連了體魄的力量，和玄家的眼一起到來此生的，自然還有“殺氣”。他擡頭看向宮紫玄，“勢”已勾連了那只神秘的右眼。能看穿萬物的右眼自然能看破暗藏在宮紫玄身上的魔魂，感受到危險的魔魂應激而變，便有了宮紫玄不受控制的一掌。
借扶持的機會，殷十九已是暗中運轉殺氣的力量，指尖微微一動實際已是將肉體之力量發揮極致，那一針毫不費力地刺穿心臟，連一個血花也帶不起。
除非揭開宮紫玄的衣襟，才會發現皮膚上細微的針孔。但誰會呢？色無極不會。殷十九不會。天險刀藏更沒有理由會。
宮紫玄死不瞑目。
確實，是應死不瞑目的！
色無極呼吸急促，額前現出冷汗，接連後退。
如果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殷十九能對別人來這麽一下，除非是心智極為堅韌者，否則都會中招。高手過招時，只需要一點點失神，就足夠奪取一個人的性命。何況“殺氣”這種力量，沒有體會過，根本不被苦境人所察覺。
以殷十九的職業素養，他若是想要殺人，完全能夠做到不被任何人發現。
所以他最初那樣針對公孫月，無非是在逗陰川蝴蝶君玩兒而已。這世上有素養的上層殺手不太多，難得遇見一位，當然要好好招待~~
殷十九揉揉鼻子，神色如常地看向色無極：“還好？”
“無事。”色無極穩住身形，長袖一舞：“我不會告訴其他人。”這一定是小九的秘密，他既然告訴我，我怎能洩密！
只是，唉，宮姐姐……
“那麽，接下來呢？”小九千裏迢迢離開笑蓬萊追蹤宮紫玄至此，如今終於揭開笑蓬萊已入魔界之眼的真相……
“你回笑蓬萊。”殷十九毫不留情。
“我留下。”色無極堅持。
殷十九挑眉：“宮師太的死訊，你不回去告知金八珍？”
這……
色無極陷入兩難。
殷十九道：“慕少艾那邊也不知最近怎樣，我大概會去琉璃仙境走一趟。”他勾唇，“魔界失去探子，一時不會對笑蓬萊下手。如果你不回去，我就丟開手再也不管哪裏了！”
“我回笑蓬萊。”色無極神情一黯不再堅持，卻大有不答應就強行打包帶走之意：“但若你不回來，我會再去找你。”小九武功雖好，體質所限卻不可久戰。中原看似遲早要與魔界對上……不，已經算是對上了。
“可以。”殷十九同意：“到了那時，你與我一起可好？”似是纏綿，眼神清冷，黑發下瞳孔如墨。
他很冷靜。
殷十九冷靜的時候，說出來的話會很認真。
色無極感受到這份認真，緩緩擡眸凝視過去。
“我不會再讓你這樣一路跟著我了。”殷十九輕聲又道：“那樣太過辛苦。你會與我一起走。只要你信我，便不會遇到危險。”他像是誘哄：“好不好？”
這樣美好的女子，若能並肩同行，是一件多麽讓人喜悅的事。
殷十九喜歡色無極。雖然這種喜歡總是建立在欣賞美人的角度上。
我早說過，總有一日，你會是我的——色無極擡袖抿唇，心中雀躍，不小心脫口而出：“若你遺忘今日之話，我會折斷你的雙腿，讓你從此再不能離開！”
“……”
殷十九慢悠悠揮手：“你快走吧！”
‘這麽兇的傻妮子，到底是該嫁給蝴蝶君那樣沒氣度的男子才比較好啊~~’
‘但是這一局……應該是成了。’
情仇愛恨，皆是局。
世間最高明的策略，無非是因情導勢，順勢而行。殷十九平時並不太喜歡將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看得太清楚。他一點兒也不願意利用人之情感。
只是有的時候，一個機會放在眼前，你做還是不做？
他終究，是喜歡色無極的。
“看來很快就有機會與異度魔界做正式的接觸了。”
色無極已經離開。
殷十九卻並沒有動身，而是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他自言自語輕聲道，擡頭看看朝陽。
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算計人心著，小心日後反噬！”葑玉絡隱藏在銀色面具下的容貌極美，聲音卻總帶著一絲沙啞，像是當初重傷下聲帶曾被破壞。
“抱歉。讓你想起傷心事了嗎？”
殷十九微笑道，早知道她在附近，挑一挑眉，“這件事結束後你要不要休息一陣？可以再去悄悄看望你的兄長……”
“所有丙級鬼差已改造完畢，存活率十之三四。”葑玉絡情緒並無絲毫變動。經歷了當年那件事，她也早不是當年那純善如水的自己，修道者逆天而行……五臟六腑皆粉碎的自己還能活在世上，豈非正是逆天：
“何時歸來？”
“再等等。”殷十九道：“辛苦了。”
“與素還真打交道，你需要小心三教。”葑玉絡是殷十九經手後的第一個成功存活的先天級別鬼差，這麽多年相處，雖然神智有些被控制，但也免不了會產生感情。鬼差不同人類，卻由人類而來，當然也擁有感情。
葑玉絡誠心告誡，聲音一沈：“有人來了。”一閃身，人已是消失在樹影之下。很多年前，她曾被人稱為湘夫人，身法輕靈更甚水中湘神。
很多年後，葑玉絡也只是幽冥中不甘瞑目的鬼差一員，藏身陰影，永絕光明。
她還能歸去嗎？
這個問題，殷十九也會思考。他，還能歸去否？
灰披風的年輕人裹了裹披風，側耳傾聽，然後朝一個方向轉過身。
突然一道光影落地。
黃色衣裳，白色長眉，手持煙管。慕少艾落地第一句話是：“吾半路遇見了色無極。”
作者有話要說： 那只羊表示他加更完畢下周繼續考試，十九號回來。——by代更的知名不具
☆、謂光
殷十九第一個念頭是，他這是被色無極出賣了！！！
隨即的想法則是愧疚，他本來就沒安什麽好心，被出賣也是該然，而且對象又是慕少艾……慕少艾那是什麽人，天下風流一藥師，武林不知多少美人曾經心儀之對象。
——他家色無極應該沒那麽膚淺，看人怎麽能夠只看外貌呢！
“怎麽了？”紫衣黑發年輕人裹了裹肩膀上的灰披風，心內流轉千般念頭，表面懵懂地發出疑問。
“宮紫玄之死我已知曉，看來異度魔界確實已經盯上萍山，此事日後還有一番計較。”生老病死，慕少艾見得多了，此時略嘆息一聲，語氣一轉：
“笑蓬萊那邊暫且按下，談無欲已遣人去尋魔界入口，呼呼呼，接下來該輪到你出場！”
殷十九表情沈靜。
慕少艾手中煙管一轉，反手拖住了他的袖子，一連聲地道：“來來來，隨吾走，時間不多不容退縮，有人還等著見你啦~~”
黃裳白發長長白眉的老人家就這麽拽著袖子拖走了殷十九，一副不容置喙不允反抗的模樣。慕少艾做事其實也從不容殷十九有反抗的餘地。這風格從他還是翳流首座認萍生時就已經形成了。
“老人家最近有沒有奇奇怪怪的魔上門找你？”
“哎呀呀，這樣說法……是你被異度魔界找上了？”
“一輪紅色的月，一只狗，一個蒙著眼睛只用狗眼看人的人。”這樣的說法……
慕少艾直接停住了腳，上上下下打量了殷十九一會兒，目光在可疑發紅的鼻子上停留了一會兒。
“呼呼呼，阿九最近煎藥技術見漲，我已交代屈世途備好十八種藥材，就等事後你來琉璃仙境與阿九好好親近……”
“嘔~~你認真的嗎！”魚入貓口，會不能活啊！
一陣悠揚的胡琴樂聲。
漫天落葉颯颯而墜，兩人已是踏足約定的樹林。
林外有湖，湖畔青石，一名白衣如雪綴有綠邊，黑發如墨披垂肩頭，靜如處子般坐在青石之上右手緩緩拉動琴弦的冷峻男子仿佛已與天水融為一色，石是他，水是他，天與地之間飛旋的落葉同樣亦是他……
羽人非獍眼眸一動。
兩道身影乘風而來。
慕少艾與殷十九齊刷刷停下腳步。這一路飆風而來實則速度極快，但二人見到羽人非獍時天色仍舊已是趨近暮間。
背對著光，倒映了湖中倒影。坐在湖邊拉琴的羽人非獍，背部宛如向外延伸白色光翼，而神刀天泣則是那一片蒼白中唯一的碧色，將不著人間煙火的身影拉入青山綠水。
慕少艾道：“羽仔。”
殷十九道：“羽叔。”
兩人不約而同選擇打斷琴音，讓淒冷飄零的落葉終於染上夕陽紅艷的溫度。
羽人非獍翻袖收起胡琴，手掌中已是多出三條褐色的死蟲。
“吾去了繭之道。”他聲音低沈道。
一條蟲是殷十九取自公孫月體內，兩條蟲來自繭之道覆活的死屍。
繭之道位於中原和西苗交界處，正是昔日翳流覆滅後所留下的遺址。慕少艾目光流轉已是深沈，唇角依舊上揚含笑，但誰也看不懂睫毛下的眼神。
殷十九道：“僰醫人背後是醒惡者，當年翳流不曾出現之人。”
少年清朗平靜的嗓音在空氣中流淌，一點一點地將人從早已腐朽的灰暗的記憶中喚醒。慕少艾恍如夢醒，長長吐出一口氣。
羽人非獍則擡頭看了一眼自家養子。他早見慣了小九和老慕之間“我們有秘密”的神情，並沒有那麽多的好奇心去追問。
“呼呼，兇手已定。”
“我會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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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是可惜。
但是今早這兩件事，卻真是有意思極了。
“金姨看來是拒絕我昨日的主意了。”
回到房間後，殷十九裹著披風坐在窗邊吹風，悠哉悠哉地欣賞色無極對鏡梳妝。笑蓬萊少了一個鳳飄飄，接著又少一位傾君憐，舞姬只剩色無極一人。就算平時她懶得動身，為安穩客人，今日也是要上臺表演的。
“你出了什麽主意？”
“殺人啦。”
見色無極不相信的眼神，殷十九從窗臺跳下來，走到紅衣明媚美人身邊：“最近這樣亂，不殺人如何震懾宵小……否則你若是被人勾走，我該怎樣辦？”他笑瞇瞇地拿起一只眉黛，比劃著想在青梅臉上畫烏龜。
有個時而幼稚如孩童的竹馬真是讓人愁。色無極毫不客氣地擡手奪過自己的眉黛，揮手就將人趕到一邊：“這一次，你會留下多久？”
殷十九道：“我不會留下的。”
裹著灰披風的年輕人笑容有些奇怪，但依舊從容：“你要不要跟我走？”
色無極微微一怔，慢慢放下一支金釵，妝容方才畫了一半立刻起身，紅衣一旋如同風一般直接了當撲向門口：“——我這就去同樓主說……”
灰披風就像是蝙蝠一般斜斜撲起，險險只差一步擋在門口，擡手扣緊了門。殷十九另一只手堪堪抵在色無極額頭上，呼了口氣很無奈：“慢來慢來慢來！”
“我忽然覺得吧，金姨說得沒錯。”
他對上手掌下方色無極亮晶晶很不甘願的眼神，艱難地咽了口吐沫：“無極啊……你一個弱女子……還是留在笑蓬萊比較……安全……”
跟著他要比跟著鬼更危險。
笑蓬萊裏還沒有鬼，只是會有魔而已。
金八珍拒絕了殷十九殺死宮紫玄以保住秘密的提議，可想而知，未來笑蓬萊一定會被異度魔界的大小人魔找上門。
所以公孫月和蝴蝶君必須得走，已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傾君憐也最好和愁落暗塵一起走，剩下一個色無極就算金八珍不曾說過任何話，也會有他殷十九護著，女兒女婿也已經退隱去。
金八珍還怕什麽？連孫兒都有了的樓主老奶奶什麽都不會畏懼，只會從從容容地繼續撐著笑蓬萊，招待招待來往的客人，幫樓內無家可歸的其他姑娘們找一個出路。
但是殷十九怕啊。
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讓色無極跟自己在一塊兒，危險程度比直接住進琉璃仙境和慕少艾待在一塊兒好不了多少。
更何況，他還想主動去招惹異度魔界。
所以人是不是真的不能欠債？
殷十九只欠了一次債，就得擔負起佛獄一大家子的生計問題，雖然他也是樂在其中就是了。
在笑蓬萊開門迎客的那一刻，披著灰色披風的少年人鬼鬼祟祟地離開了色無極的屋子，再度跳窗逃走了……
一刻鐘後。
殷十九走在樹林中，時不時低頭看看手裏的路觀圖。
笑蓬萊最好還是別有事，色無極最好還是暫時留在笑蓬萊。
金八珍不打算管。殷十九有點閑，打算自己去找宮紫玄談一談。
他踩中了一片淩空墜落的火紅楓葉。
紅葉幻化出光，隱隱約約映出一個高冠黑發，紫衣持扇的人影。
“你整日這樣來，不怕被人窺出端倪嗎？”裹著灰披風的黑發年輕人平添三分安全感，好整以暇地用腳碾楓葉。
‘呵……’
似近實則極遠的聲音由楓葉那段，被術法徐徐送來：‘逍遙此身不為客，天地三才任平凡。楓岫本是尋常客，何來端倪之說？’
“不入世的人，何必插手世間事？”殷十九一直很有興趣的，便是苦境入世出世之說，一群據說已看透天命的人，會貓在深山中過上大半輩子，直到快要面臨死期才會踏入塵世，臨死前來一段輝煌……有意思嗎？
有意思極了。
楓岫主人也是眾先天其中一位，殷十九非常有研究意向之對象中的一員。
‘事關四魌，吾不過是想要看著你。’
楓葉的主人輕描淡寫地搖著扇子，幻影中的景象楓紅如火，正是西武林之深秋：‘你的貓兒走失了。’
“哦。”
殷十九挑眉不語。
在後方大約三丈開外，有一支金釵顫巍巍由草叢中探出一個頭。
是的，沒錯。他家色無極跟上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金八珍：小九被送去落下孤燈的真正原因其實是……他上輩子叫邪魚。
阿九：喵~ ＞▽＜
……
……發現病句就會手抖想修（逼死強迫癥患者
☆、情仇
有美人沿途跟蹤，香汗淋漓，蓮足如風，豈不是一件香艷幸事？
不確定這句話會不會隨著風傳入身後跟蹤者的耳中，因此殷十九忍住了沒說。他笑瞇瞇一腳跺碎火紅楓葉，毫不留情對看熱鬧的人吐出兩個字：“再見！”
繼續前行。
腳步漸漸變得極快，殷十九裹住灰色披風的身影險險化為一道筆直灰霧。但所幸他很快就停了下來，色無極勉強還能跟得上。
前方出現宮紫玄的身影。
一襲白衣紫紗道炮，黑發挽起以紫巾束之，宮紫玄手持柳枝，緩緩前行，冷若冰霜的臉上帶著一絲沈重。她的背影看起來有幾分茫然，像是不知該往何處去。她的腳步也很踟躕，卻一步也不曾停留，一步一步向前走。
色無極並不知道殷十九要找的人竟然會是不久前才剛剛來過笑蓬萊的宮紫玄。她之所以會跟上來，多半還是因為殷十九說的那句“不會留下”。出於一種直覺，色無極總覺得她家竹馬殷十九會去做一件很危險的事，而且那件事會讓樓主金八珍很不高興。
從上回替公孫月治病開始，金八珍和殷十九的關系就有些緊張，隨著時間的推移，或者說殷十九若有若無的改變，這份緊張的關系非但沒有緩和，反而隱隱加劇了。
色無極心情沈重。她看著殷十九站著不動，目送宮紫玄紫衣身影漸漸遠去，不知道怎麽回事，腳步就已走到了灰披風年輕人的身邊。
殷十九神情如常地轉頭看她。
“宮姐姐是怎樣了？”色無極語氣擔憂，擡起袖子半掩住臉，心虛地只露出眼睛眨呀眨：“她看似神情不對。”上回宮紫玄來笑蓬萊，就像是滿腹心事。這一次半路遇見，三人離得這樣近，竟然都沒被對方察覺。
身具道門高人練峨眉之真傳，宮紫玄無論是武功還是名望都要遠遠超過色無極，甚至名望這方面，就連殷十九也比趕不上。
這樣一位素來心堅如鐵，紋風不動的女高人竟然也會有失神的一刻，這說明遭遇的事件很嚴重。
“宮紫玄是被異度魔界找上了。”殷十九回答。這一點他深有體會。那麽明顯的魔氣纏身，簡直就是欺負苦境人暫時對異度之魔不熟。
“那要怎樣辦？”色無極有些驚異。前段時間魔火事件鬧得太兇，就算遠在笑蓬萊也能聽聞異度魔界之兇名。這個時候，她是真有些替宮紫玄擔憂了，忽然想起一事：“宮姐姐來到笑蓬萊，是為了此事？”
他家色無極果然聰明至極。殷十九點頭：“異度魔界也好，宮紫玄也好，無非都是為了練峨眉的下落。”他思考了一會，失笑：“現在金戰戰隱退，宮紫玄不知情，知情者也只剩下金八珍……嗯？這些事情金姨不曾對你們說過麽？”包括宮紫玄前往笑蓬萊的用意什麽的。
色無極搖頭道：“樓主從不對我們說起這些。笑蓬萊不涉武林，也只是尋常歡場。”雖然樓裏的姑娘很可能身懷武藝，但歡場就是歡場，做生意的人自然是不歡迎混亂的武林的。
宮紫玄已經走遠了。
殷十九想，金八珍是知道了什麽，還是真的只是看出宮紫玄身上纏繞的魔氣？這一回風波引入笑蓬萊，大約是無可避免了。
“我們就這樣看著麽？”色無極看看殷十九，又看看宮紫玄前進的方向，不解還要在這裏站多久。
“跟著她的不只是我們。”殷十九搖搖頭，平靜道：“先等一等。”
有一個人跟得比他們近。那人的註意力完全放在宮紫玄的身上，同樣忽視了身後更後方的殷十九和色無極。
那是一名身著麻衣的偉岸男子，頭上罩著一個怪異竹簍，身上背著一柄用麻神系著的寬背長刀。
殷十九一只手摟著色無極的腰，行動之間非但無聲，更像是周身氣流已融入四面八方的風中。他的每一次行動都似不經意踩著別人視線的死角。有好幾次為了讓色無極看清楚另外一名跟蹤者的相貌，他們離得已是極近。那人也似乎感覺到了什麽動靜，幾次轉頭，語氣疑惑，但還是什麽都沒能發現。
在這個時候，色無極才知道她能跟蹤上來，無非是殷十九願意讓她跟著。否則不用說速度和腳步，能不能發現被她跟蹤的人都是一個問題。
“這個人名叫天險刀藏。”
殷十九貼近了色無極耳邊輕聲道，吐氣就吐在她的脖子上：“記不住的話，也可以稱呼竹簍人。”
“天險刀藏的臉上有一道掌痕，紅的。”末了，殷十九又輕輕補充，似乎帶有笑音：“是不是很有趣？”人總是要洗澡睡覺吃飯的。
只要人洗澡睡覺吃飯，就總有辦法掀開那人頭上的竹簍，去見一見他的真面目。
紫蛇屋派人盯著宮紫玄已不是一日兩日，在那期間宮紫玄曾被異度魔界抓去又被放了回來。天險刀藏暗中保護宮紫玄安危也不是一天兩天。所以他同樣被紫蛇屋給盯上的日子，更是時日不短。
從魔火現世開始，殷十九大部分人手都放在盯緊異度魔界一舉一動上。他吞並了幽燕征夫後，等於接管了幽燕征夫之情報脈絡，從此至少整個中原風吹草動絕逃不過他的眼。
所以總算能夠分出部分人手去做別的事情了，比如去西武林探一探。
色無極抓住殷十九的手微微一緊，並沒有發出聲音。笑蓬萊認識宮紫玄的人都知道，這位師太一直在尋找一名臉上有紅色掌印的惡人。那個人曾經辜負過宮紫玄的妹妹，並且砍斷了她一支手臂。
原來，宮紫玄要尋找的人，竟是一直守在她身旁。
有趣麽？真的有趣。
對殷十九而言，紅塵間的愛恨情仇都挺有趣。所以他不愛深山，樂意留在人間。
日落日升。
一日時間過去，色無極有功體護身，有殷十九帶著，精神尚可。
當黑夜降臨時，宮紫玄的腳步越趨沈重，仿佛每一步邁出都已耗盡了全部心神，身上道袍已被汗濕，鬢角還在不停滑落冷汗。
仿佛有什麽在困擾著她，讓宮紫玄一刻也不得安寧。漸漸的晨曦再臨，她睜開疲憊的眼，繼續向前走，離開中原繁華之地，而逐漸接近群山後方戈壁貧瘠。
那裏是宮紫玄過去居住的地方。自從她的妹妹阿雪因情殤自殺身亡後，宮紫玄便再也不曾回到昔日修行的山洞。一個月前，宮紫玄還想尋找到傳說中的紫蛇屋，還抱有能夠覆活小妹的希望。但今時今日她只希望能在自己身心徹底被魔界掌控之前，完成未完之事……也好九泉之下，能坦然見到小妹。
宮紫玄愛她的妹妹。她沒有愛過其他的人。
她也沒有機會了。
“我們現在過去吧。”
戈壁空曠再無遮擋，沒有人能夠繼續跟蹤下去。殷十九看看天色淡然道，此時初陽初生，天空澄凈。他和色無極並沒有走天險刀藏的那個方向。看看地形圖，再往前就該出了這片無人荒野，到達戈壁邊緣的最後一座小鎮。
宮紫玄一夜未眠，精神疲憊到了極點，只想快些趕回修行的山洞，去緬懷小妹。
她忽然聽到了側面傳來的呼喚聲。
“宮姐姐……”
說完那句話，殷十九不容分說就拉起色無極從隱蔽處起身，加快腳步向宮紫玄所在方向接近。兩人沒有再度隱藏身形，很快就被另外一個方向的天險刀藏所發現。色無極猝不及防，一路跟著前進，在堪堪能透過樹林看到宮紫玄身影的時候，心中莫名一跳，不覺就出聲呼喚。
天險刀藏暫時觀望而在距離數丈處停下腳步。
宮紫玄從思緒中清醒，驀然轉身。
“你……”
她認出了色無極，如冰霜的表情稍作和緩，一眼看到色無極身邊異常刻骨銘心的灰披風黑發年輕人，眼神一凝：“你！”
宮紫玄對上了殷十九的雙眼。
殷十九微微勾唇。
他眼一瞇，此時穿林而過的風像是帶起無形的騷動。宮紫玄混亂了一整夜的腦海猛然轟地一聲，仿佛有無數魔魂嘶叫，陡然匯聚成驚惶的兩個音調：是他——
“宮姐姐！”色無極神情驟變。
誰也沒有想到，當宮紫玄見到殷十九的第一眼，她的神情竟然已是趨向瘋狂。擡手柳枝一揚，雙目呈赤紅之色，而一股陰森魔氣由其身軀向外擴張！
宮紫玄：“啊！不可過來！”
天險刀藏神情一凝，心道怎會如此，那是……魔氣。
——那一瞬變故，快到了極致。
色無極神情驟變。
停步的天險刀藏猛地拉緊手中束刀麻繩！
殷十九本來就拉著色無極快速行走，那灰披風黑發年輕人含笑的表情陡然變得驚慌失措，宮紫玄兩眼赤紅揚袖擡手，柳枝一掌半途克制而偏離方向，冷汗潺潺而下：“……不可過來。”她仿佛已經控制不住內心的魔，也已控制不住此時的行動。
劇烈的聲響驚動滿林鳥雀，掌氣激蕩勁風迎面撲來，色無極揚袖擡手試圖拉住殷十九身形，但卻被那一掌餘勁擊退三步：“……啊。”
“小九！”
色無極大驚失色。
殷十九沒事。
灰披風年輕人站直著身體，沈著地看著淩厲掌風擦肩而過，漫天草葉飛舞，他神情再度一變：“宮師太！”
天險刀藏同時驚呼：“宮紫玄！”
但是很顯然距離更近的殷十九要快上一步，搶在天險刀藏之前扶住搖搖欲墜一口血噴在地上的紫衣師太。先前那一掌並非是宮紫玄真實的念頭，她半途強行逆轉氣勁，已是傷到了經脈。
宮紫玄又驚又怒，多半是因為察覺竟然有一縷魔魂附著在自己身上，難怪一路走來魔念紛紛，幹擾心神。
宮紫玄唇角染血，咬牙切齒：“異度魔界！”說完這一句，她突然感覺心口微微一麻，涼了一涼。
那一絲涼意是如此的透入心扉……
來得突然，梗阻血脈……
宮紫玄身軀一軟向後仰倒，一雙眼睛死死盯向殷十九，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慕少艾：小九和阿九從小感情就非常好，每次羽仔帶小九來峴匿迷谷作客，呼呼呼，阿九都會多吃一碗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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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十九：呵呵噠！
☆、入局
一定會有很多人死！
當異度魔界熟悉的魔氣從天而降，當苦境一度被附著了冤魂的魔火所占據……那時慕少艾還在和素還真一起賽跑，殷十九還在同蝴蝶君較勁。
回憶道境與玄宗並肩作戰時的經歷，殷十九幾乎可以斷言，苦境一定會有很多人死。但是他卻沒有想過，第一個間接死於異度魔禍的正道高手，會是出自自己之手。
宮紫玄死了。
她在怒道四字“異度魔界”之後，便無聲無息倒下，再沒能說出任何一個字。沒有人會懷疑灰披風的年輕人殷十九。
人都有眼睛。
站在那裏的殷十九分明氣息不動，不曾運過元功。他只是適時適地扶了紫衣師太一把。當宮紫玄向後無聲倒落，天險刀藏已是趕到她的身旁。
“宮紫玄！”
離別來得太快，還有心中的話沒來得及說出口，天險刀藏聲音驚怒，更讓他驚怒的還是由宮紫玄身上竄出的兩道魔魂！
變故接著變故，宮紫玄身軀還帶有餘溫，天險刀藏雙手接住她的軀體，兩聲淒厲哀嚎，絲絲縷縷的黑氣從紫衣內部向外驚惶逃竄，卻逢罩頭竹簍後方凜冽之眼神，刀光霎時輝映天地，嗆！
一聲哀嚎。
魔影化灰消亡。
這些連實體也沒有的魔物出自邪族，是魔界投入人界最好的探子。
昨日笑蓬萊內，殷十九也悄悄殺過兩只。但此時他只是低頭，靜默地看著天險刀藏的動作。
宮紫玄死於心脈受損。屍體內只有被魔氣侵染的跡象，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宮紫玄……”
天險刀藏聲音顫抖。他一路跟隨守護，卻連什麽時候被守護的人被魔界暗算也不知。如果不是這名灰披風黑發少年的突然來到驚動魔物，是不是宮紫玄就會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香魂消逝？
‘就如同雪……’宮紫玄，你要找的那名臉帶掌印的人便是我，天險刀藏就是縛刃邊城！你不是要替阿雪報仇嗎？為何不起來！
殷十九沈著道：“笑蓬萊之主金八珍察覺樓內多出魔氣，擔憂宮師太是否遭異度魔界暗算。”他頓了頓，嘆口氣：“沒想到，我還是遲來一步……”
天險刀藏擡手慢慢覆起宮紫玄死不瞑目的雙眼，低沈聲音幾乎一字一字道：“異度魔界！”這一瞬，滿心滄桑已是無處宣洩，黑發轉得半絲白，卻也無從歸去。
他還可以去哪裏？跟著誰？
哈，回轉了無之境繼續做一個生無可戀的活死人嗎？
擡手抱起漸漸冰冷的軀體，天險刀藏只覺得心也似漸漸空了起來。當年因阿雪之死，他和宮紫玄發生沖突，激鬥中斬斷她一條手臂，此後餘生一直陷入悔恨。
如今已過許多年。當年的情，似伴隨漫天冰雪已深埋心底……如今，卻埋得更深。
“你要帶她去哪裏？”色無極看著天險刀藏抱起宮紫玄的屍體轉身向後走，忍不住開口問。
天險刀藏腳步不曾停留，沈聲道：“……回家！”
宮紫玄的家不在笑蓬萊。
……色無極的家，卻是在笑蓬萊。
殷十九並沒有家。他的家，本不在苦境。
地上的血仍在，魂已消，人已去。親眼目睹死亡究竟是怎樣的感覺？
心裏會有些涼。
風中會有些寒。
殷十九站在原地不動，裹著灰色的披風，黑發下雙眼瞅著色無極。
“我覺得，你還是要回笑蓬萊的。”他這樣說道。
“笑蓬萊會有危險嗎？”色無極擡頭看著殷十九，輕聲道：“宮姐姐早已被魔界盯上，這件事樓主知曉嗎？”
殷十九挑挑眉：“金姨拒絕了我的提議，好心餵了狗，我卻比較喜歡宰掉狗來燉鍋。”他回答了，也像是並未回答。多年相處的默契，她卻已聽懂言下之意。
色無極並不意外。
她早有感覺殷十九離開笑蓬萊是去做一件很危險的事，那麽現在，這件事已是完成了。
小九身上有很多秘密。小九還有多少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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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怎樣做到？”天險刀藏沒有看出來，色無極同樣也無法看出。
殷十九擡起手，指間有流光一點，是一根極細的針。
“殺氣。”他簡單地答，並看了色無極一眼。
他輕描淡寫地看了過去。
色無極心神如同被重錘擊中，只感覺血液逆流絲毫呼吸，巨大的恐慌讓人不自覺想要後退！
……殺氣是一種力量，也是一種氣勢。
不同苦境武學是將游離塵間的能量吸納人體，然後一步一步超凡脫俗。“殺氣”則是與生俱來，更像是體魄修行到極致的外在體現……是殷雨上輩子習武練功的根源。
一如殷十九的一只右眼。
靈魂的力量勾連了體魄的力量，和玄家的眼一起到來此生的，自然還有“殺氣”。他擡頭看向宮紫玄，“勢”已勾連了那只神秘的右眼。能看穿萬物的右眼自然能看破暗藏在宮紫玄身上的魔魂，感受到危險的魔魂應激而變，便有了宮紫玄不受控制的一掌。
借扶持的機會，殷十九已是暗中運轉殺氣的力量，指尖微微一動實際已是將肉體之力量發揮極致，那一針毫不費力地刺穿心臟，連一個血花也帶不起。
除非揭開宮紫玄的衣襟，才會發現皮膚上細微的針孔。但誰會呢？色無極不會。殷十九不會。天險刀藏更沒有理由會。
宮紫玄死不瞑目。
確實，是應死不瞑目的！
色無極呼吸急促，額前現出冷汗，接連後退。
如果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殷十九能對別人來這麽一下，除非是心智極為堅韌者，否則都會中招。高手過招時，只需要一點點失神，就足夠奪取一個人的性命。何況“殺氣”這種力量，沒有體會過，根本不被苦境人所察覺。
以殷十九的職業素養，他若是想要殺人，完全能夠做到不被任何人發現。
所以他最初那樣針對公孫月，無非是在逗陰川蝴蝶君玩兒而已。這世上有素養的上層殺手不太多，難得遇見一位，當然要好好招待~~
殷十九揉揉鼻子，神色如常地看向色無極：“還好？”
“無事。”色無極穩住身形，長袖一舞：“我不會告訴其他人。”這一定是小九的秘密，他既然告訴我，我怎能洩密！
只是，唉，宮姐姐……
“那麽，接下來呢？”小九千裏迢迢離開笑蓬萊追蹤宮紫玄至此，如今終於揭開笑蓬萊已入魔界之眼的真相……
“你回笑蓬萊。”殷十九毫不留情。
“我留下。”色無極堅持。
殷十九挑眉：“宮師太的死訊，你不回去告知金八珍？”
這……
色無極陷入兩難。
殷十九道：“慕少艾那邊也不知最近怎樣，我大概會去琉璃仙境走一趟。”他勾唇，“魔界失去探子，一時不會對笑蓬萊下手。如果你不回去，我就丟開手再也不管哪裏了！”
“我回笑蓬萊。”色無極神情一黯不再堅持，卻大有不答應就強行打包帶走之意：“但若你不回來，我會再去找你。”小九武功雖好，體質所限卻不可久戰。中原看似遲早要與魔界對上……不，已經算是對上了。
“可以。”殷十九同意：“到了那時，你與我一起可好？”似是纏綿，眼神清冷，黑發下瞳孔如墨。
他很冷靜。
殷十九冷靜的時候，說出來的話會很認真。
色無極感受到這份認真，緩緩擡眸凝視過去。
“我不會再讓你這樣一路跟著我了。”殷十九輕聲又道：“那樣太過辛苦。你會與我一起走。只要你信我，便不會遇到危險。”他像是誘哄：“好不好？”
這樣美好的女子，若能並肩同行，是一件多麽讓人喜悅的事。
殷十九喜歡色無極。雖然這種喜歡總是建立在欣賞美人的角度上。
我早說過，總有一日，你會是我的——色無極擡袖抿唇，心中雀躍，不小心脫口而出：“若你遺忘今日之話，我會折斷你的雙腿，讓你從此再不能離開！”
“……”
殷十九慢悠悠揮手：“你快走吧！”
‘這麽兇的傻妮子，到底是該嫁給蝴蝶君那樣沒氣度的男子才比較好啊~~’
‘但是這一局……應該是成了。’
情仇愛恨，皆是局。
世間最高明的策略，無非是因情導勢，順勢而行。殷十九平時並不太喜歡將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看得太清楚。他一點兒也不願意利用人之情感。
只是有的時候，一個機會放在眼前，你做還是不做？
他終究，是喜歡色無極的。
“看來很快就有機會與異度魔界做正式的接觸了。”
色無極已經離開。
殷十九卻並沒有動身，而是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他自言自語輕聲道，擡頭看看朝陽。
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算計人心著，小心日後反噬！”葑玉絡隱藏在銀色面具下的容貌極美，聲音卻總帶著一絲沙啞，像是當初重傷下聲帶曾被破壞。
“抱歉。讓你想起傷心事了嗎？”
殷十九微笑道，早知道她在附近，挑一挑眉，“這件事結束後你要不要休息一陣？可以再去悄悄看望你的兄長……”
“所有丙級鬼差已改造完畢，存活率十之三四。”葑玉絡情緒並無絲毫變動。經歷了當年那件事，她也早不是當年那純善如水的自己，修道者逆天而行……五臟六腑皆粉碎的自己還能活在世上，豈非正是逆天：
“何時歸來？”
“再等等。”殷十九道：“辛苦了。”
“與素還真打交道，你需要小心三教。”葑玉絡是殷十九經手後的第一個成功存活的先天級別鬼差，這麽多年相處，雖然神智有些被控制，但也免不了會產生感情。鬼差不同人類，卻由人類而來，當然也擁有感情。
葑玉絡誠心告誡，聲音一沈：“有人來了。”一閃身，人已是消失在樹影之下。很多年前，她曾被人稱為湘夫人，身法輕靈更甚水中湘神。
很多年後，葑玉絡也只是幽冥中不甘瞑目的鬼差一員，藏身陰影，永絕光明。
她還能歸去嗎？
這個問題，殷十九也會思考。他，還能歸去否？
灰披風的年輕人裹了裹披風，側耳傾聽，然後朝一個方向轉過身。
突然一道光影落地。
黃色衣裳，白色長眉，手持煙管。慕少艾落地第一句話是：“吾半路遇見了色無極。”
作者有話要說： 那只羊表示他加更完畢下周繼續考試，十九號回來。——by代更的知名不具
☆、謂光
殷十九第一個念頭是，他這是被色無極出賣了！！！
隨即的想法則是愧疚，他本來就沒安什麽好心，被出賣也是該然，而且對象又是慕少艾……慕少艾那是什麽人，天下風流一藥師，武林不知多少美人曾經心儀之對象。
——他家色無極應該沒那麽膚淺，看人怎麽能夠只看外貌呢！
“怎麽了？”紫衣黑發年輕人裹了裹肩膀上的灰披風，心內流轉千般念頭，表面懵懂地發出疑問。
“宮紫玄之死我已知曉，看來異度魔界確實已經盯上萍山，此事日後還有一番計較。”生老病死，慕少艾見得多了，此時略嘆息一聲，語氣一轉：
“笑蓬萊那邊暫且按下，談無欲已遣人去尋魔界入口，呼呼呼，接下來該輪到你出場！”
殷十九表情沈靜。
慕少艾手中煙管一轉，反手拖住了他的袖子，一連聲地道：“來來來，隨吾走，時間不多不容退縮，有人還等著見你啦~~”
黃裳白發長長白眉的老人家就這麽拽著袖子拖走了殷十九，一副不容置喙不允反抗的模樣。慕少艾做事其實也從不容殷十九有反抗的餘地。這風格從他還是翳流首座認萍生時就已經形成了。
“老人家最近有沒有奇奇怪怪的魔上門找你？”
“哎呀呀，這樣說法……是你被異度魔界找上了？”
“一輪紅色的月，一只狗，一個蒙著眼睛只用狗眼看人的人。”這樣的說法……
慕少艾直接停住了腳，上上下下打量了殷十九一會兒，目光在可疑發紅的鼻子上停留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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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嘔~~你認真的嗎！”魚入貓口，會不能活啊！
一陣悠揚的胡琴樂聲。
漫天落葉颯颯而墜，兩人已是踏足約定的樹林。
林外有湖，湖畔青石，一名白衣如雪綴有綠邊，黑發如墨披垂肩頭，靜如處子般坐在青石之上右手緩緩拉動琴弦的冷峻男子仿佛已與天水融為一色，石是他，水是他，天與地之間飛旋的落葉同樣亦是他……
羽人非獍眼眸一動。
兩道身影乘風而來。
慕少艾與殷十九齊刷刷停下腳步。這一路飆風而來實則速度極快，但二人見到羽人非獍時天色仍舊已是趨近暮間。
背對著光，倒映了湖中倒影。坐在湖邊拉琴的羽人非獍，背部宛如向外延伸白色光翼，而神刀天泣則是那一片蒼白中唯一的碧色，將不著人間煙火的身影拉入青山綠水。
慕少艾道：“羽仔。”
殷十九道：“羽叔。”
兩人不約而同選擇打斷琴音，讓淒冷飄零的落葉終於染上夕陽紅艷的溫度。
羽人非獍翻袖收起胡琴，手掌中已是多出三條褐色的死蟲。
“吾去了繭之道。”他聲音低沈道。
一條蟲是殷十九取自公孫月體內，兩條蟲來自繭之道覆活的死屍。
繭之道位於中原和西苗交界處，正是昔日翳流覆滅後所留下的遺址。慕少艾目光流轉已是深沈，唇角依舊上揚含笑，但誰也看不懂睫毛下的眼神。
殷十九道：“僰醫人背後是醒惡者，當年翳流不曾出現之人。”
少年清朗平靜的嗓音在空氣中流淌，一點一點地將人從早已腐朽的灰暗的記憶中喚醒。慕少艾恍如夢醒，長長吐出一口氣。
羽人非獍則擡頭看了一眼自家養子。他早見慣了小九和老慕之間“我們有秘密”的神情，並沒有那麽多的好奇心去追問。
“呼呼，兇手已定。”
“我會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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