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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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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過澡後,葉思栩赤tiao條地站在洗手臺的透亮鏡子面前。

鏡邊的銀色金屬掛鉤上擱著他的手表,時間顯示是九點三十。

他在觀察自己。

他每天都花很多時間觀察自己,樂此不疲地從身體上獲得各種對自我的認知。

有時候,葉思栩望著蒼白羸弱的軀體,總覺得內心住著一個充滿好奇心的小孩。

又有些時候,他又極度厭惡自己,因為這樣的自己看上去,像是一個變態。

可是他依舊沒辦法斬斷這個念頭,於是從成年以來,就任其發展。

此刻,往日裏遮著額頭的劉海被抹到腦後,露出他光潔飽滿的額頭與平整的發際線。

葉思栩湊近鏡面,左右尋找角度。

他想,到底是哪個角度的自己和秦越風最像?

這件事他也反覆過無數次了,每次都沒有答案。

墨染一般的黑發滴落涼颼颼的水珠,水珠砸在他的肌膚上,激起敏銳的感觸。

葉思栩搖搖頭,將黑發甩了甩,又讓頭發遮在額頭上,他仰著頭,望著燈光,魂不守舍地起了一個非常詭秘的念頭:

我什麽時候才能看看秦越鳴的身體。

他扶著大理石的乳白色洗手臺,仰著頭傻乎乎地閉上眼,而紅唇扯開一個弧度,似瘋了一般對著鏡子笑。

腦海裏浮現的是秦越鳴脫guang以後站在自己面前的樣子。

身材一定格外接近米開朗琪羅刻刀下的大衛雕像,每一處線條都充滿了噴薄而出的力量感……

咳,不能再想了!

葉思栩發現自己好像起了反應。

他一睜眼就看到鏡子裏面色潮紅的自己,尷尬不已地抽過浴巾裹在腰上。

快速抽過手表,而後開門出去。

手腕上被表帶割開的傷痕被水泡過以後開始泛白,葉思栩換上明黃的T恤和休閑長褲後,去餐廳找管家張姐要了一個創口貼。

張姐還關心了他兩句,葉思栩說要上三樓,便沒有多聊。

等抵達三樓,觀影房的門是開著的。

葉思栩匆匆走過去,卻見秦越鳴在房間裏擺弄剛才拿回來的攝影器材。

原來,他自己要忙。

葉思栩走路跟貓兒似的沒有聲音,秦越鳴專心致志地彎腰組裝沒註意到,等到接近十點時,他才皺著眉頭看手表,一扭頭便見門框邊倚著個軟綿綿的白面小男孩。

漆黑黑的眼神也不知道在凝視哪一處。

秦越鳴手上的動作沒停,低眸繼續忙,口中沈沈地提醒他:“進來。”

葉思栩這才大夢初醒一般踏進去,一縷幽魂似的飄過秦越鳴去找影碟。

馬丁斯科塞斯的《好家夥》。

葉思栩其實只看過一次,連劇情都……忘得差不多了。

可是剛才竟然說自己想看。

他都替隨口撒謊的自己臉紅不已。

等將影碟放好轉身時,葉思栩驚覺秦越鳴居然在觀望自己。

深邃的眼神如月色般,叫他生出許多的遐想……

他低眸,快步走過到沙發椅邊落座。

又驚奇地發現,櫃面上竟有一個菱形紋路水晶杯,裝著一點點色澤金黃的酒。

應當是威士忌。

秦越鳴手裏就端著另一杯威士忌,居高看著乖巧的小男孩子坐好,那白皙的腳背搭在沙發面上,泛著瑩白的光。

他轉身將門關好,站在門邊抿一口酒,註視著那個看上去有幾分膽怯的小白兔。

當他擡手將燈光按滅時,小白兔又往沙發椅中縮了縮,抱緊自己的小腿,右手搭在左腕上,這是他的習慣性動作。

電影緩緩開場。

葉思栩一瞬不瞬地望著屏幕,但也敏銳地註意到秦越鳴一直沒有坐到旁邊的沙發上,他有些疑惑地擡眸找他。

卻見他盯著熒幕,眼珠流轉著光芒,隨著畫面的明暗而閃爍。

葉思栩想,秦越鳴不僅僅是一個優秀的導演,一定也是一個特別出色的演員。

因為他有一雙極富魅力的眼睛,充滿故事性與隱秘感,既叫人好奇,又叫人沈迷。

秦越鳴隨意地擡起手,抿一口加冰威士忌,慢慢地走向沙發。

葉思栩這才將註意力放回電影本身,然而這幾乎是強人所難,因為秦越鳴靠得那麽近,怎麽可能完全不註意他呢?

“篤”的一聲,水晶酒杯擱在軟木杯墊上發出磕碰聲。

秦越鳴放松地靠向沙發,兩條胳膊都隨意地搭在扶手上,眼神落在電影畫面裏,口中漫不經心地道:“喝點酒?”

葉思栩扭動手表表帶,低聲回應道:“嗯。”

原來真的是特意為自己準備的嗎?

可是為什麽要讓自己喝酒?

秦越鳴擡起右手,隨意撐在扶手上,支著下頜位置,淡淡地道:“陪我喝一點。”

葉思栩一頓,心道:他難道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嗎?

他松開這個有些拘謹的姿勢,將腳慢慢放下沙發,乖巧地點點頭:“哦。”說著,扭頭手指搭在水晶玻璃杯外。

菱格紋與冰涼感同時襲向他,他的手指動了動,才從軟木杯墊上拿起來。

秦越鳴看他的猶豫,微微扭頭看他一眼,淡淡然地問道:“不會喝?”

“會的!”葉思栩立刻道,眼尾註意到他在留心觀察自己,便啟唇將酒一股腦兒地倒入口中。

反正也就一點點,葉思栩想,應該沒問題。

可是緊接著,他被辣得一邊咳嗽一邊掉眼淚,這威士忌怎麽會這麽難喝?

他印象裏自己喝過啤酒還喝過一點點的白酒,而且看秦越鳴喝得隨隨便便,還以為是……

“咳咳咳咳……”葉思栩扶著沙發,手裏的玻璃杯被人抽出去,隨手丟在櫃面上,而後,一只手扶著自己的上臂,他更緊張了,一邊往後退,一邊咳嗽擺手,“沒事沒事……”

窘迫地恨不得地上有條縫。

秦越鳴看著他柔白的臉頰瞬間染了紅暈,帶珠的耳垂也立刻泛紅,便知道他是不喝酒的人。

他小心地按著他單薄又發燙的肩頭,沈沈地道:“坐好。”

葉思栩聽他的語氣忽然好重,也懵了一下,腦袋有些暈乎,直直擡起頭來,黑漆漆的星眸自下而上地仰望近在面前的男人,眼波流轉中泛著一絲可憐勁兒。

不過也就這麽柔柔弱弱的一眼,葉思栩立刻抿著下唇,低下頭去,乖順又低柔地道:“我想去睡覺了。”

左肩是秦越鳴寬厚的手掌,這力道透著一種成年男性的氣息,而掌心那麽熱,竟然有幾分燒灼肌膚的錯覺。

葉思栩別別扭扭地躲開。

秦越鳴松開了手,站定後,輕咳一聲,淡淡道:“坐一會兒再下去,我讓人送醒酒湯。”

說完便轉身離開,沒有等葉思栩的回應。

葉思栩看著電影中穿著白襯衣黑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的黑幫老男人,再看看那個空沙發,心道:他也好像是一個冷酷的sha手。

隨時要拔出冰冷的、黑色的槍管,猛然對自己的心臟開上一qiang。

最後會用無情的眼神看自己鮮血淋漓的屍體一眼嗎?

酒勁兒翻上來,葉思栩仰在沙發椅背上,不無黯然的想:不會,他大概根本不會記得這世界上有過自己這樣一個人吧。

他的雙手捂住面孔,潮熱的面頰上,竟然淌下了滾燙的熱淚。

是啊,一想到自己如果化為塵埃,也許秦越鳴就永遠不記得自己了,葉思栩就難受得要找個地方蜷縮起來。

等秦越鳴折回觀影房就見這男孩子曲腿躲在沙發裏捂著面孔慌亂的擦拭。

他皺著眉頭,站在沙發邊,左手扶著椅背,沈默中掃一眼剛才被自己丟開的空玻璃杯,手指按得椅背凹陷下去。

葉思栩害怕秦越鳴走過來發現自己在哭,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突然哭了。

他為難又尷尬地擡起淚眼,對著秦越鳴隨口解釋道:“凱倫。”

他說著,擡手抹了一把自己眼淚汪汪的大眼睛,“我覺得凱倫好可憐……”

這是電影中一位主角的太太。

秦越鳴本應該順著他的話去看電影,然而,卻目不轉睛地註視著這個單薄瘦弱的年輕人。

葉思栩也發現了,尷尬又著急,抽抽搭搭地埋頭在膝蓋上擦拭自己的眼淚,只把本就發紅的臉頰擦得紅彤彤。

“嗯,我知道。”秦越鳴這麽應了一句,似乎沒什麽太大的情緒。

葉思栩埋著眼睛,不安地想:他應該會相信吧?

可是他為什麽不走過來安慰我兩下?就算是隨便說點什麽也好啊!

葉思栩心裏難過得要死。

又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地矯情起來,他為什麽要走過來安慰自己?他又不喜歡自己!

一想到這裏,葉思栩就哭得更慘了。

為什麽要讓自己喝酒!都是他的錯!

正在跟自己的內心做鬥爭時,葉思栩感覺到後腦勺被一只手掌給輕輕地按住了,他驚訝地噎住,不敢動彈。

手掌自上而下地柔和地撫摸兩下,無聲地安撫著葉思栩。

接而響起語重心長的聲音:“別哭。”

葉思栩原本因驚嚇愕住,卻因為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與他手掌心似有若無的暖意,內心的一個角落瞬間坍塌,徹底崩潰,瘋了似的熱淚滾滾而下。

高大的男人,垂睫凝睇著自己掌心撫觸的男孩兒,總是習慣性審視的眼眸,在此刻顯出無比覆雜的情緒來,而始終鋒利的唇角抿出一個極為克制的弧度。

抱緊雙腿的葉思栩張著嘴,死死地啃著自己的膝蓋,哭得雙肩顫抖起來,可憐得仿佛是大雨滂沱下的、孤苦伶仃的小雛鳥。

不要對我這麽好,我怕我再也舍不得離開你!

沒有人說話,一站一做的兩人,沈默得仿佛是一尊雙人雕像。

葉思栩的淚水濡濕了膝蓋的褲子,等房門被人敲響,才驚覺自己這副模樣,緊張又害怕的往後躲秦越鳴的手。

秦越鳴快速道:“是向姨,送醒酒湯。”

等他去開門,葉思栩才扭過頭,朝著反方向,擦幹凈眼淚。

難過又丟人,再也不喝酒了。

秦越鳴將木質托盤擱在沙發中央的櫃面上,端起裝著醒酒湯的瓷碗,看向始終沒扭頭的男孩子,頗有些嚴肅地道:“喝了再去休息。”

葉思栩忙轉身過來,低眸,動作極快地從他手裏接過碗,還有些燙,但忙正襟危坐地捏著瓷勺,一小口一小口地抿。

纖細濃密的睫毛濕噠噠地覆在白皙的眼眸上,在閃爍的電影燈光中,有一種異樣的美感。

而紅潤飽滿的菱唇染了湯色,則泛著柔光,看上去鮮艷欲滴。

秦越鳴的眼神從他的面孔上轉開,挪到屏幕上,只覺得往日裏值得反覆品味的電影細節,此刻味同嚼蠟。

葉思栩終於喝了三分之二的醒酒湯,忙將瓷碗放回去,踩著地毯站起來,對秦越鳴嘀咕地道:“那我去休息了,對不起。”為我的丟人。

他正踏步越過秦越鳴身邊,卻不料,正走三步,右手腕卻被他一掌握住。

熱度再次襲來,葉思栩心亂如麻,側過頭,眼神躲閃地看他:“怎……怎麽了?”

秦越鳴忙松開手中柔嫩的皓腕,望著電影,不鹹不淡的道:“把碗拿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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