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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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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豆還沒被擡下車,便失去了意識。剛才說那麽多話,實在是超出她的承受能力。

再醒時,正是夜裏,窗戶大開著,能看到外面沈沈夜色,大公子正坐在塌前的桌邊看書。身上的袍子隨便地垂在地上,看著像是出神了,不知道凝眸望著院中夜色下的花樹發什麽呆。

而守在塌前的服侍湯豆的小丫頭打著瞌睡。

湯豆叫了一聲“師叔。”

大公子回過神,起身先是看了看她的脈息,又伸手捏捏她的臉,看了看她臉上回血的速度有多快。

他手暖得很。手指修長,關節突出,雖然清瘦可十分有力。

查看完之後,只說:“好些了。雖然不多,但至少已有了點血氣。”見塌邊的小丫頭在打瞌睡,也不高聲說話,走路到有些放輕手腳的意思。只是他只有一條腿,手裏的拐難免會弄出響動。

小丫頭醒來,窘迫地連忙從塌沿上爬起來,立到旁邊去。見兩個人都沒有責怪的意思,這才微微松了口氣。不知道是不是受過提點,怕兩個人要說什麽師門中的話,連忙退到門口侍立。

湯豆問“師叔。春夏如何了?”

大公子似乎也不能適應師叔這個叫法,頓了頓才說:“她不過是些小事,你還是選顧著自己吧。”說著坐回桌邊,拿起筆卻久久難以落下。似乎難以抉擇。

湯豆努力欠了欠頭,看到桌上鋪的是黃符紙。

這間屋也並不是正經的臥房。看上去更像是在書房裏的放了張小憩的塌床。除了床,就是書,還有個丹爐放在外間,有下仆守在旁邊,裏面不知道在燒什麽。

“我看到無為有沒寄出來的信。說你用過祭天地文。”大公子放下筆,問:“與你師父相鬥時,還用了什麽?”

湯豆還不太適應,一時沒想起師父是哪位,反應過來說的是淩詒和,說:“我不懂太多。淩詒和說,我當時用的是默頌。”

大公子大概覺得她有點不知禮數,與師長說話竟不自稱為弟子,開口就是師父的名諱。但張了張嘴,看她面無人色,最後沒說什麽。只問:“之後可又做過什麽?”

湯豆便把自己與淩詒和相鬥的時候,發生的事情說了“這之後便不好了。”

“什麽‘便’不好?這還叫便?”大公子嘆氣“你該說,都做了這些你才不好。也難怪無為要給師父寫信,再三地說,讓師父怎麽也要把你留在觀中。他還給我寫了信,通篇都是溢美之詞。什麽千古難見而不自知!”

湯豆回想起來,無為在她面前到是沒有流露出太多。反問:“我做這些有什麽稀奇?”想在大公子身上多得到些信息。

“有什麽稀奇?”大公子垂眸看著自己的手指“也不知道是什麽混帳教你的這些。若是別人。單是一個祭天地文就能要人命了。你以為,天地是什麽人都祭的?”

湯豆好不怕死,問:“那天地是什麽人才能祭?”

大公子望著窗外的夜色,許久才說:“先時,觀中有不懂事的弟子,偷看雜策原冊之後不知天高地厚,就試了試祭天地文,但用頌文剛念完‘念天地蒼生’這五個字,就橫死當場了。要祭奠天地萬靈,就得要真的知道它們苦,真心實意地願意解眾生之苦。不然是要死在它們手上的。”

湯豆怔住。

這樣嗎?

她覺得,大公子的話聽上去,有點太過誇張。像以前寫作文,拼命把原本平淡的事,在立意上拼命地往高了拔。

“我當時根本沒有想這些。”她說。

大公子看她的眼神很覆雜,之後沒有再與她爭論這件事,只是突然說道:“師父是不會肯封上幽府之門的。你說那些,全是謊話。我也知道,淩詒和不是什麽壞人,但往往,很多壞事都是好人做的。不過……我也不願意在公堂之上,在盛喻面前說破這些。這個案子,結不結,其實已經不重要了。他不是惡人,師父也未存壞心。大家只是……只是立場不同罷了。”

湯豆一時也悵惘。

以前她總覺得世上的事,對錯顯而易見。

可現在,她常常都很難說得清,一件事中到底誰是壞人,誰是好人。

大公子道:“你背著下仆和狗,爬那麽遠求生之時,在想什麽?”

湯豆知道自己無可隱瞞,但面對這樣的問題,實在躊躇“有點想家。”

“除此之外?”

“就……就不懂,路怎麽會這麽遠……吧……文……春夏背著我跑出來時,真的跑得這麽超級遠……我都不懂她是什麽腿腳……感覺她真的很拼命。”說完,又想了想。除了這些,還想什麽了。

要說還有什麽,還有就是:“害我的人也太該死了!”

大公子聽著,突然笑一笑“真是傻。”她連把礙事的下仆丟掉的念頭都沒有過,哪怕是那條狗。如果丟掉,她能走得更遠。

但她的選擇中,根本就沒有這一項。

大公子仰頭看著外頭的夜幕,頓一頓又笑起來。仿佛這是他聽過最天真的話。

隨後不回頭看她,只面向著外面,輕聲說:“你傷重未醒時,你母親說,你只是個無知小女子,養在閨中,未經風雨不識世事。可不識世事的人,是做不成祭天地文的,未經風雨的人,更是沒法受了那麽重的傷,還背著自己的下仆,爬那麽遠的。我知道,你身上有異,但我知道你不是壞人。我料想,你母親也並非一無所知,只與我存了同樣的心罷了,她或是不敢,或是不願求證。此事,我雖是不會再追問。你若哪天想說,再與我說也無妨。但那時,你也欠你母親一個說法。她是世上最疼你的人。別把待自己最好的人,當成傻子一般。”

湯豆怔了怔,心中百感交集,一時幾乎要落淚,只啞聲說:“謝師叔體諒。”

他沒有再應聲,只靜靜地坐了片刻才拿起筆,閉目凝神片刻突然落筆,手走如游龍戲水。等筆停眼睛睜開時,一張符已經畫成了。每個筆畫看上去不羈,但卻又似乎井井有條。

畫完這符,他似乎是很有些疲憊,放在下撐著額頭,靜坐了好半天。

湯豆問:“畫符會折壽嗎?”

大公子含糊地說:“也不盡然。”

“那你還是少畫點。我現在其實也還行了,總之死不了,慢慢將養也是一樣的。”湯豆說。

“盡說些孩子氣的話。”大公子眉頭微皺,看著不願意再開口。湯豆便也不再吵他。只歪頭靜靜看著窗外來的夜風吹動他的衣角。

外面月色正好,一時只覺得寧靜。

等緩過來,大公子便起身,將這張符折成三角,又拿荷包裝起來,掛到湯豆脖子上,塞在衣服裏,讓她自己貼身放著。

“這是什麽符?師叔。我識的頌文還不多。不認得這個字。”

大公子手頓了頓,說:“是平安符。”叮囑:“傷如果不好全,你半個頌言也不能用。要再用了,這次真的是會要命的。可懂得?”

見湯豆鄭重地答應,才滿意“還有話要說,但我今日累了,明日再說。你才醒,夜裏恐怕是睡不著的,要吃什麽用什麽,只管吩咐下去。”

下仆聽到裏面動靜,連忙來扶他去睡。

他轉聲背對湯豆時,臉上的表情便沈冷下雲,面無表情一把狠狠將來扶自己的手打開,冷冷地瞥了那下仆一眼。

下仆嚇得連忙縮回手去,垂頭退到一邊。

等大公子和下仆都走遠了,小丫頭才連忙上來對著湯豆噓寒問栗。

要不要吃,要不要喝,要不要加被子。熱鬧死了。

湯豆戴了符之後,身上到是突然好多了,雖然力氣不足,打不贏什麽人,但起碼能自己坐起來,也能下地走幾步。

見她起身,小丫頭連忙要去關窗,她說“別管它,開著吧。”夜裏的空氣聞起來,非常清新。

坐起來後,扶著把腳移落到地上,蹣跚走到桌邊。清水觀的盒子就隨意地擺在桌角,似乎並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一點也沒有要避著湯豆的意思。

湯豆伸手摸到盒子,心跳有些加快。

借故把小丫頭支出去,又掩上書房的門,才鄭重其事地坐到桌前,打開了盒子。

來看看莫溫到底經歷了些什麽,又留下了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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