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地望著許家三舅的洋房，趙旭烈站在原地很久沒有動。

他想起了第一次有人跟自己介紹沐小柒時候的場景，說這門親事的是羅安鎮屠宰場童哥的媳婦。她只說給自己介紹一門好媳婦，並沒有詳細提及沐小柒的家庭背景。

也多虧了蔣雪琴的不良居心，才讓他有了認識沐小柒的機會。

他和沐小柒之間的差距，到了廣州之後愈加明顯的凸顯出來。

她是許家捧在手心的嬌嬌女，而自己，不過是一無所有的窮光蛋，還背著那樣一個別人無法接受的家庭。

趙旭烈握緊拳頭，大步朝洋房走去。他的卑微和不自信一定會讓小柒難過，如果是這樣，他應該擺脫這種不好的情緒。總有一天，他會讓所有的人都知道，趙旭烈無論在什麽境遇下，都是最愛沐小柒的人。

愛沐小柒的，單單是趙旭烈這個人而已，不是他背後的家世。

三樓書房裏，許英俊看著步伐堅定的趙旭烈露出了一絲讚許的笑容。在這一刻，他看到了一顆青年的決心。

晚飯後，許英俊單獨把趙旭烈叫到自己書房。這場對話是趙旭烈意料之中的，他在面對許英俊的時候顯得十分坦誠，沒有絲毫的虛心和畏懼。

“說說你以後的打算？沒關系，不要有壓力。”許英俊親自給趙旭烈倒了一杯茶。

上了年紀後，他才越發能夠品到茶的味道。想必，他們年輕人是喝不出來的。

趙旭烈雙手接過茶杯，試了試溫度之後，他一口氣喝了下去，似乎在給自己尋找開口的勇氣。

“三舅，我給您看樣東西。”趙旭烈穩了穩，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許英俊。

“王牌家電工廠總經理……趙旭烈……”許英俊挑了挑眉毛，拿眼睛看向對面的趙旭烈，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好久沒有看到這麽有魄力的年輕人，許英俊不由得嘴角上翹。

趙旭烈自己給自己添了一杯茶水，“三舅，你不覺得我很狂妄？”

一無所有的少年，自顧自地給自己按了一個總經理的頭銜。他其實已經準備好了接受許家三舅的訓斥，連他自己在做這件事的時候都覺得荒唐。

“不，趙旭烈，你比你想象的還要好。”

在許英俊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趙旭烈端起來的茶杯停在半空中。他的手指微微用力，手背上可以清晰地看到青筋。

沐小柒真的像極了許家人，原來他們都對人這麽有信心嗎？

“沒關系，大膽地說出來，或許我能給你一些參考意見。”許英俊鼓勵地看著趙旭烈，他見過無數有志青年，他們的確有豐富的想象力，但是卻沒有趙旭烈身上這股勁兒。

“我要做家電的加工廠，嚴格意義來說，只是組裝的工廠，我們不生產關鍵零件。三舅，想必你也知道，大小家電在全國的需求程度，用火爆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我的第一步是加工組裝電風扇，然後是收錄機，最後是電視機。”說到這裏，趙旭烈停下來看了許英俊一眼，他是不是覺得自己瘋了？

相反，許英俊不僅沒有覺得趙旭烈瘋了，他被組裝這個詞吸引住了。

“繼續。”許英俊發現趙旭烈停下來，面上露出了笑容。

“我不是在開玩笑，在來廣州之前，我和我的合夥人已經把電風扇和收錄機的內部結構研究了無數次。我們還把裏面的每一個零部件都用圖紙的形式畫出來。”圖紙沒有帶在身上，趙旭烈自然沒辦法展示。

“只要有關鍵的零件，我們就能組裝起一臺電風扇。以我今天的市場調研結果來說，一臺電風扇的成本頂多五十塊錢，售價卻高達一百三十塊錢。”

這其中的利潤，就算是久經生意場的許英俊也心動不已。

“你這麽跟我說，不怕我搶你生意？”許英俊面上一本正經，沒人可以從他的眼中看出他的真實想法。

“您不會這麽做，因為您的生意比這個更賺錢，而且您從來對制造行業沒興趣。”趙旭烈十分肯定，即便許英俊有興趣，他也有這個信心自己能夠做得比許英俊好。

聽到這個答案，許英俊忍不住笑了。當然，他也清楚，眼前的趙旭烈最缺的就是錢。

只是，他不會像給小柒錢一樣給趙旭烈。

對於一個有野心的男人，趙旭烈一定不會希望收到一筆來自許家的讚助。

“有想法！”許英俊毫不吝嗇自己的欣賞，“我在這裏預祝你成功！”

“順便說一句，廣州是一個很不錯的地方。只要你有一雙善於發現的眼睛，錢不是太大的問題。”

晚上睡覺的時候，許英俊臉上依然掛著笑意，錢曉慧推了丈夫一把，“我知道小柒很聰明，很有才華，你也不用高興成這樣吧？”

“你不懂，不是為了小柒。”許英俊摸了一把自己的臉，他表現得有這麽明顯嗎？

“那是為了誰？上次談成一筆大訂單的時候也不見你這麽開心。”今天對於錢曉慧來說，絕對是震驚的，她至今腦海裏都還浮現著小柒的設計圖。

許英俊起身關掉臺燈，“以後你就知道了，我先賣個關子。”

有趙旭烈陪沐小柒去布料廠，許英俊和錢曉慧自然也回到了自己的公司。當了老板才知道，老板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最苦的差事，基本上很少有休息的時間，整天都圍著工作的事情打轉。

當下的布料廠絕大部分都是國營單位，小柒和趙旭烈走訪了三家下來，不由得有些洩氣。

且不說這些布料廠的布料都不滿足沐小柒的需求，但是他們合作的條款，就讓沐小柒無法接受。提貨之前要先付全款，運費還得由買家自己承擔。

難怪這個時代的國營單位後來都倒閉了，他們訂的全都是霸王條款，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小柒，你有沒有發現這些國營布料廠有一個共同的點？”趙旭烈全程一直陪在沐小柒身邊，他似乎有跟別人搭訕的技巧，三言兩語就能問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沐小柒咬牙切齒道：“當然有，他們都不可理喻。”

看到這樣的小柒，趙旭烈笑了，“不止這一個共同點，還有呢？”

“他們的工藝似乎還停留在好幾年之前的水平，紡織出來的布料雖然結實，但是透氣性和柔軟性太差，制作成衣服穿在身上肯定會不舒服。”沐小柒仔細想了想。

“我要說的不是這個，他們都有大批的布料積壓在倉庫裏賣不出去。”趙旭烈意有所指。

沐小柒沒好氣地說：“這種布料當然賣不出去，誰買誰倒黴。”

“如果價錢很便宜呢？”趙旭烈追問道。

這個時候，沐小柒才反應過來，趙旭烈同志好像有點子。他好像每到一家布料廠都在關心別人的倉庫，也不知道他具體打聽到了些什麽？

“你還記得周叔說過的話嗎？我昨天去那些服裝廠看了，的確有很多服裝廠都處於停工的狀態。如果我們把這些布料買下來，拿到服裝廠代加工，然後再把這些成衣便宜賣出去，是不是可以從中賺上一筆？”

趙旭烈雖然做衣服不在行，但是他會算賬。

“你說的也有道理，只不過市場行情我們還不清楚。”沐小柒這會兒還沒有反應過來，真的能夠賺錢嗎？

“這個你不用操心，我已經打聽清楚了。代加工衣服，簡單的兩分錢一件，覆雜的也不過才五分錢。與其讓機器和人工閑置下來，那些老板更願意接一些代加工的活兒。至於那些積壓的布料，只要給銷售主任相應的回扣，預付一部分定金，過兩天給尾款絕對沒有問題。”

說完，趙旭烈眼巴巴地看著沐小柒，這裏面，還需要她的幫忙。

“你這麽看著我做什麽？”沐小柒摸了摸自己的臉，這上面沒有臟東西吧？

“小柒，不如你再陪我走一趟，幫我看看哪些布料是可以加工成衣服的。我們問問價錢，再合計一下這個生意是不是做得。如果成了，咱們說不定能夠小賺一筆。”

趙旭烈心裏早已經盤算了一遍，這個買賣，穩賺不賠。因為打的就是價格戰，時間差，所以只能搞一次。最多一個星期，被人發現了他們的模式，想要賺錢也就沒有那麽容易了。

接下來的半天，沐小柒還真的陪趙旭烈看了好幾個布料廠的倉庫。

聽到他們對積壓布料的報價，沐小柒心肝不由得顫了顫：真的好便宜啊！

再次看向趙旭烈的時候，沐小柒的眼神變得熱切了許多。這個買賣，絕對比趙旭烈想象的還要賺錢。只不過，她今天晚上還要回去合計一下，看看到底買哪些布料劃算。

對方一聽說他們有意大批量買走積壓布料，態度比之前跟沐小柒談的時候好了很多。

甚至有的布料廠還主動在原來的基礎上降價，就怕把好不容易等來的買主嚇跑了。

“這樣，我們回去商量一下，明天一早給你們答覆。放心，我們肯定要買，至於買多少，買哪些布料，還得容我們再想想。”趙旭烈給這些布料廠家吃了一顆定心丸。

他們回到許家已經是夜裏九點，兩人隨便吃了碗面條就各自回房準備。

沐小柒寫下要買的布料型號，並且把對應布料拿來做什麽衣服畫下來。趙旭烈的意思她已經明白，所以畫出來的設計圖全都是制作最簡單的。比如背心、T恤、半身裙、直筒褲。

二樓趙旭烈的房間裏，他把這些布料的價格算了一遍，定金寫到百分之五已經是最低的了。明天最要緊的是先去找代加工廠，最好能夠找六至八個可以代加工的服裝廠，這樣一天至少能出一萬件。

批發給別人售賣這件事趙旭烈不敢想，他通過昨天對廣州的了解，知道火車站附近有一個最大的零售和批發市場。到時候他們租賃一個鋪位，跳樓價大甩賣，不信吸引不來顧客。

當房間門被敲響的時候，沐小柒還以為是三舅和三舅媽催她睡覺。

“我馬上就睡……”沐小柒開門，看到了一臉興奮的趙旭烈。

趙旭烈舉起手中的稿紙，“我可以進來嗎？絕對是正事兒。我們再合計一下，不然我會睡不著的。”

沐小柒非常理解趙旭烈現在的心情，因為她也一樣，於是她主動讓開門口的位置，把趙旭烈讓進來之後，關上房門。

從書房裏出來的許英俊見到這一幕，不由得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在自己家裏，他們倆個年輕人應該不會做出什麽不好的事情吧？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越想許英俊越頭疼。

“你怎麽還不睡覺？”錢曉慧準備去叫丈夫睡覺，結果看到他人站在走廊上，不知道在糾結什麽。

“噓，你小聲一點！”許英俊拉著錢曉慧回了他們的房間，“我剛剛看到趙旭烈去了小柒房裏，你說他們這會兒在做什麽？”

錢曉慧白了一眼自己的丈夫，“你不知道他們今天去了布料廠嗎？看樣子好像還有新的發現，肯定是商量事情。”

“可是……”

“沒有可是，睡覺！不然，你去敲門，看看他們到底在做什麽？”

“算了，我還是睡覺吧。”

自從趙旭烈進入到沐小柒的房間之後，他的嘴就一直沒有停下來，“小柒，這是你畫的設計圖，太好看了！你幫我算算，這種布料加工成你畫的衣服需要多少尺？所有的布料如果被我們買下來，能夠加工成多少件衣服？”

趙旭烈現在滿腦子都是定價，他得在腦子裏過一遍，確定這事兒穩賺不賠才敢拉著小柒跟自己闖一闖。

兩人在書桌面前寫寫畫畫，直到淩晨兩點，沐小柒坐在凳子上都在打瞌睡，趙旭烈這才放下了手中的筆。

“小柒，小柒。”

“嗯，你剛剛說什麽，不好意思，我睡著了，沒聽到。”

趙旭烈心疼地抽走沐小柒手中的筆，“沒事了，你去睡吧。明天早上我來叫你，我剛剛算過了，這事兒要是真能成功，能賺不少錢。”

“真的嗎？能賺多少？”沐小柒的睡意一下子跑開了。

趙旭烈伸出四根手指頭，放在沐小柒面前。

“哇，你是說我們能夠賺四千！”沐小柒剛才一直畫設計圖，算能夠生產多少衣服去了，不知道趙旭烈這邊預估的情況。

“不，我說的是四萬。”這個數據他算了三遍，四萬塊錢對他來說，就像是一筆天文數字。

然而，如果真的這筆生意談成，四萬只是他們的底線，說不定還會更多。

沐小柒一把抓住趙旭烈的手，她激動地抱住趙旭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很厲害的。趙旭烈，我剛剛畫圖的時候一直在想，我也跟著你一起去布料廠，為什麽我就沒有發現這個商機。”

趙旭烈吻了吻沐小柒的發頂，“小柒，如果沒有你，這筆生意我做不成。這一切，都是因為有你。再說了，我們也只是一個預估，並沒有真正把這筆錢賺到手。好好休息，我們未來的一個星期都會很忙。”

第二天早上，沐小柒和趙旭烈吃過早飯就去尋找合適的代加工廠。

他們手裏有設計圖，還提供現成的布料，那些處於停工階段的服裝廠老板幾乎沒有猶豫，當場同意了跟趙旭烈他們合作。

“雖然是短期合作，但是該有的協議還是不能少。”趙旭烈把提前草擬好的合作協議拿給各個服裝廠的老板，其中包括了每件衣服的加工費，以及為期一個月的設計保留期。一個月之後，該服裝廠可以利用設計圖來加工該件衣服，而不會被追究法律責任。

趙旭烈和沐小柒商量過之後，盡量把一種衣服給一個廠家，這樣既能提高效率，也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問題。

跟加工廠這邊敲定妥當之後，他們再次來到昨天走訪的服裝廠。

果然跟趙旭烈預料的一樣，他們今天開出的價格不僅比昨天便宜，還同意了先付百分之五的定金，兩天後交付尾款。雖然給了銷售主任百分之二的回扣，在趙旭烈看來也值了。

沐小柒手中有錢曉慧給的一萬塊錢，支付這筆定金倒不是問題。

而且，跟布料廠的合同中明確規定，布料分五次拉走，每次只需支付該批次布料百分之五的定金。

等這些布料被送到加工廠已經是中午十二點，服裝廠紛紛表示他們今天會加班，保證完成合同約定的產量。在趙旭烈和加工廠的合同中，還約定了產品的質量問題。他允許有一定的廢品和次品，但是不能超過批次總數的百分之五，超出部分由服裝廠自己承擔損失。

下午，趙旭烈和沐小柒馬不停蹄來到貿易市場，由於他們是臨時租賃的鋪位，位置很靠裏面，相對來說客流量很小。

“沒關系，明天你就在鋪位上守著，我去帶客人過來。”關於銷售這一塊，趙旭烈很有信心。

忙碌了一整天下來，沐小柒回家只想睡覺。

當房間門被人敲響的時候，她有氣無力地回應道：“請進。”

趙旭烈端了一碗粥進來，他走近了之後，躺在床上的沐小柒依然一動不動。

“小柒起來，把飯吃了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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