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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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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夏民風開放, 世人在對待男女之事頗為看得開,只有兩情相悅了,被翻紅浪便會很快提上日程。

百姓尚且如此,更別提天家子孫了。

天家子孫在對待感情的事情上更為隨意, 養面首的公主翁主們不計其數, 遇到性格彪悍的,在街上強搶民男都做得出來。

所以,羅十三覺得, 程彥在李斯年房間留宿一晚的事兒,算不得是什麽大事。

不過是男女情竇初開時的情不自禁了。

更何況, 李斯年中了千機引的毒, 身體虛弱到不行,也跟程彥做不出來什麽事, 倆人和衣躺在床上, 嘰嘰喳喳咬著耳朵,說幾句的知心話, 這才是昨夜的真實記錄。

做出那等事尚且不算過分,更別提倆人不曾做出了,這種情況, 無論放在大夏的哪戶人家,都是一筆帶過翻不起任何風浪的小事。

可偏偏, 這種事情發生的長公主府上。

羅十三一直都知道, 長公主李淑是個眼裏揉不得沙子的人。

在長公主還不是長公主, 而是不受寵的三公主的時候, 她的性格便是如此,哪怕她的這種性子讓她在先廢後謝元手裏吃了不少悶虧,她也不曾為了保命磨去自己的棱角。

最艱難的時刻她尚且如此,更何況如今大權獨攬威震天下的時候了。

再加上她兩段無疾而終的婚姻,在她骨子上給她刻上了尋常人根本不會有的執拗,讓她在對待感情的事情上更為挑剔敏感,她自己如此,在對待唯一的女兒的婚事上更是如此。

而此時,與她獨女共處一夜的那個男人,還是她生平最恨的謝家人。

長公主雖然並未阻止程彥與李斯年的往來,但羅十三能感覺得到,長公主心裏仍是厭惡李斯年的,李斯年也能感覺到長公主對他的厭惡,平時留宿在公主府時,會格外恪守本分,只在自己的院子裏走動,甚少主動出門,盡量避免遇到長公主。

倆人的關系至此,長公主能同意李斯年與程彥的事情才是有了鬼。

更別提二人現在的事情在長公主看來並非兩情相悅情不自禁,而是背著她在偷情。

羅十三簡直可以想象得到,長公主在看到房間裏的程彥與李斯年親熱的模樣時的勃然大怒。

羅十三低頭斂眉,避開長公主淩厲的目光,盡量以平靜的語氣開了口:“長公主殿下。”

李淑微微頷首,目光越過羅十三,看向羅十三身後緊閉的房門上。

房門是水沈香的木料做就的,離得近了,依稀還能嗅到水沈香特有的清幽香氣,房門上雕刻著繁瑣的富貴花紋,再以琉璃封制,外面的冷氣便進不了殿裏。

正月的華京城,到處是冰天雪地,冷風如刀子一般刮在臉上,寒意仿佛能穿過身上厚厚的棉衣,進入人的骨髓中。

而在這扇門的後面,卻是**暖帳,歲月悠長。

那裏面躺著她的女兒,與她生平最恨的謝家人。

李淑的眸光又冷了一分,道:“打開。”

羅十三硬著頭皮去開門。

至於李淑身後拼命向他使眼色的綠蘿,他只當看不見。

開什麽玩笑,他一個暗衛出身的,除卻刺殺與偽裝外,最為擅長的,便是察言觀色了。

眼下這種情況,天子來了都不敢攔,更何況他一個小小的暗衛了。

他還想多活兩年,斷然不能為了安寧翁主的一些風流事,便將自己的性命折進去。

綠蘿看羅十三這般聽話去開門,不免有些著急。

長公主對李斯年的討厭是不加掩飾的,哪怕李斯年從梁州帶來了番薯盔甲與武器,長公主也不曾李斯年的印象改觀,仍以謝家人的餘孽去看待他。

綠蘿絲毫不懷疑,如果屋裏的李斯年與程彥的動作但凡有一點親密,以著長公主對李斯年的討厭,會毫不猶豫剁了李斯年的第三條腿,再將李斯年拉出去千刀萬剮。

好看的人在程彥那裏向來有特權,李斯年更是好看中的好看,可再怎麽好看,一旦成了鮮血淋漓的死屍,也就談不上好看,更談不上特權了。

她家翁主的感情路頗為曲折,如今好不容易長出來靠譜一朵桃花,她可不想讓翁主的桃花就這樣過早夭折了。

綠蘿很是不忍看到這樣的局面,但周圍並沒有人敢阻止長公主的進入房間。

掙紮猶豫片刻,綠蘿攥了攥拳,給自己鼓鼓氣,顫著聲音對李淑道:“長公主殿下,您昨夜自軍營中回來,如今剛到府上,尚未來得及梳洗換衣,您看要不要婢子先伺候您梳洗一番,再叫翁主出來相見?”

眼下這種情況,能拖一時是一時。

可拖是拖不住的,依著長公主的脾氣,天子來了也攔不住她如今的腳步,綠蘿只能稍稍把聲音提高,好讓屋裏的程彥聽到自己的□□,趕緊收斂一下與李斯年的親密行為,為長公主的即將到來做準備。

李淑冷冷道:“不用。”

她的目光太過淩厲,聲音也像從冰窖裏撈出來的一般,綠蘿心裏怕極了,腿都跟著打顫,但想到程彥素日待自己的親厚,便又鼓足勇氣攔上一攔。

綠蘿道:“殿下風塵仆仆而歸——”

然而綠蘿的話尚未說完,李淑便不願聽下去了,向跟著自己的近衛使了個眼色,近衛便把堵著她前方道路的綠蘿拉到一旁。

李淑徑直走向緊閉著房門。

近衛的力氣很大,綠蘿根本掙脫不開,屋裏一點動靜也無,她不知道裏面究竟是什麽情況,生怕李淑看到程彥與李斯年甚為親密的一面,便大聲向屋裏喊道:“翁主,長公主回來了,您快出來迎接啊!”

李淑準備推門而入的動作微頓,回眸掃了一眼努力在近衛手中掙紮著的綠蘿。

綠蘿長了一張討喜的小圓臉,眼睛也是圓圓的,頗為清秀可愛,瞧著便叫人心生喜歡。

可現在,那張小圓臉上滿是驚慌失措,又急又怕漲紅了臉,看她看過來,更是打了一個哆嗦,小嘴都跟著顫起來,斷斷續續道:“殿、殿下.......婢子只是想讓翁主來接您,並、並沒有其他意思。”

李淑眉梢輕挑,道:“你倒是忠心。”

綠蘿更怕了,雙腿一軟,跪了下去。

李淑冷哼一聲,收回目光,推門而入。

迎面而來的,是濃烈的月下香。

李淑鼻翼動了動。

她並非未經人事的女子,她有過兩次婚姻,雖說第一次有名無實,但第二次的婚姻在剛開始時的時候,她與程彥的父親程仲卿也曾出舉案齊眉過,她知道男女事後是什麽樣子。

而她現在在的地方,月下香濃烈,將其他氣味遮了個一幹二凈,她蹙眉輕嗅,一點也聞不到男女事後特有的淡淡麝香。

難不成這個李斯年是個不行的?

李淑想起李斯年整日坐在輪椅上,心下了然。

下半身已經殘廢了,想來那東西也是殘廢的,空有一張好皮囊,卻做不得任何事。

當年一手遮天的謝元,怕是做夢都想不到謝家的後人竟如此如此可笑吧。

羅十三見李淑停下腳步,嘴角勾起一抹嘲諷,便知道李淑只怕想到那種事情,心裏只盼著李淑看在程彥與李斯年相安無事一晚的面子上,饒了李斯年一命。

這般想著,羅十三聽到裏間有腳步聲傳來。

腳步聲並不是一個人的,一個輕快,一個謹慎。

不用想,也知道輕快的那個是程彥,謹慎的是李斯年。

羅十三只覺得有些意外程彥的輕快。

程彥一貫聰明,怎會瞧不出長公主對李斯年的厭惡,不僅沒有斷了與李斯年的往來,還越發親密起來,甚至還留宿在李斯年的房間。

如今事情被李淑撞見,程彥不僅沒有慌亂,心情還這般輕松,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想的。

羅十三眉頭微動,擡頭看向屏風。

琉璃屏風後,程彥扶著李斯年慢慢走來,見了李淑,面上便笑了起來,道:“母親,你何時回來的?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

她的聲音剛落,便覺得一抹刺目的光向一旁的李斯年刺來。

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程彥擋在了李斯年面前。

寒光停在程彥的胸口,李淑聲音冰冷,道:“你對他,倒是用心得很。”

長劍太過鋒利,程彥胸口處的雲錦料子裂開了來,微微露著白皙的肌膚。

房門尚開著,正月的淩風從外面吹來,程彥打了個哆嗦。

時隔多年,她的母親依舊沒有放下對謝家人的仇恨。

數萬將士的埋葬邊關,是橫在母親心口的一根利刺,咽不下,吐不出,甚至午夜夢回,那個刺也在隱隱作痛。

李斯年的母親是謝家女,謝元最寵愛的妹妹,而謝元,一手促成了多年前的冤案。

她懂母親對謝家人刻骨銘心的恨意,更懂母親對李斯年的厭惡。

但多年前的事情,與李斯年沒有任何關系。

那一年李斯年還沒有出生,甚至他的出生與存在,也是謝家人精心布下的局,謝家人犯下的罪孽,不應該由他去承擔。

程彥迎著李淑淩厲目光,道:“母親,他與你所了解謝家人不同,他也是受害者,我為什麽不能對他用心?”

她終究還是低估了母親對李斯年的恨屋及烏。

她一直以為,母親雖然討厭身上帶著謝家人血液的李斯年,但並未阻止她與李斯年的往來,心中便是默許了李斯年的存在的,所以在聽到綠蘿的聲音時,她心中並無驚慌,只覺得母親既然默許了李斯年活在這個世界上,當不會再追究當年謝家人做的孽,她只需再好好與母親分說一番,母親便會接受讓她嫁給李斯年的事情。

她的身份特殊,嫁給李斯年,是最壞的結果,也是最好的結果。

哪曾想,她還沒來得及與母親提李斯年的事情,母親已經拔劍相向了。

面對母親的長劍,程彥寸步不讓,道:“更何況,他若與當年的謝家人一樣,又怎會帶我找番薯精鋼與武器?”

李淑鳳目微瞇,道:“若他別有用心呢?”

李斯年輕輕一笑,推開擋在自己面前的程彥,道:“公主殿下說的不錯,我的確對小翁主別有用心。”

為她生,為她死,為她願意放棄自己執念了多年的目標。

在她如溫暖陽光闖入他灰暗人生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有了毒藥,也有了解藥。

李斯年道:“寧王之子李斯年,師從道家淩虛子,今日向長公主求娶安寧翁主程彥,不知公主允否?”

程彥微微一怔,不曾想到在這種情況下李斯年竟然說出這樣的話——她的母親都準備要他的命了,他還敢求娶她,怕不是覺得自己的命太長,迫不及待想入黃泉?

程彥拉了拉李斯年的衣袖,讓他別再提求娶的事情。

李淑似乎也有些意外李斯年此刻的話,瞇眼打量著他,目光似出鞘的利劍。

李斯年坦然受之,拍了拍程彥的手,對程彥溫潤一笑,示意程彥不要擔心,再擡頭,面上仍是清風朗月的,一點也無性命被威脅的惶恐不安,只有要求娶心上人的堅定不移。

羅十三見了,眸光輕閃。

李淑現在這個模樣,天子見了都腿軟,更何況其他人。

可李斯年不一樣,非但不擔驚受怕,還迎著李淑能將人生吃活剝的目光,對李淑淺淺笑著,端的是霽月風清,一派謫仙氣度。

到底是自幼受三清殿清靜無為熏陶著長大的人物,這般強大的定力,委實叫人敬佩。

李斯年求娶程彥的話讓殿裏一時無話,空氣似乎都跟著凝滯起來,讓人覺得有些喘不過氣。

奉茶的侍女們無聲退下,羅十三也跟著他們出了屋。

他雖然很想知道李淑最後會如何處置李斯年,但這種事情,他參與得越少越好。

多年的暗衛生涯,讓他學了一個道理——事情知道的太多的人,一般活不長。

他想多活兩年。

羅十三走出房門,隨手又將房門關上。

院內的綠蘿仍在李淑近衛手中掙紮,小臉漲得通紅。

羅十三有些瞧不上眼,便走過去讓近衛放了綠蘿。

羅十三是羅生暗衛的人,身份特殊,近衛們沒有猶豫太久,便松開了綠蘿。

綠蘿揉著被近衛抓疼的手腕,狠狠瞪了羅十三一眼,道:“沒骨氣!”

“吃了我這麽多的綠豆糕,關鍵時刻開始掉鏈子!”

羅十三道:“這種場合,哪裏有咱們說話的份兒?也就你這個傻姑娘敢冒頭。”

想起剛來的事情,羅十三仍是心驚不已。

他是暗衛出身,比綠蘿更了解折在李淑手裏的性命究竟有多少。

李淑是兵變上的位,初接手羅生暗衛的時候,有好多人不服她,李淑便血洗羅生,殺盡那些反抗她的人,重新提拔了一批人上來。

他經歷過那場腥風血雨,對如今的李淑不敢有半分違逆。

李淑兵變屠城的時候,綠蘿年齡尚小,不曾經歷過那些事,只聽旁人說過李淑的殺伐手段,對待李淑,自然便少了幾分他的膽戰心驚。

綠蘿仍在埋怨羅十三。

羅十三不置可否,道:“說你傻你還不信,紫蘇半夏忍冬個個不往長公主身邊湊,就你傻乎乎地跟了過來。”

“才沒有!”

綠蘿不服氣道:“忍冬被長公主留在軍營沒回來,紫蘇剛去迎長公主的時候便被扣下了,半夏怕謝詩蘊在解藥上動手腳,在研究你送過來的千機引的解藥。”

“她們如果在這,才不會跟你一樣沒出息。”

“是麽?”

金烏初升,陽光微暖,羅十三拍了拍綠蘿的頭,聲音到底柔了幾分,道:“以後我攔著也就是了。”

綠蘿仍是氣鼓鼓的,道:“才指望不上你。”

暗衛出身的人,最是會見風使舵了。

綠蘿焦急地看著緊閉的房門,手指不停攪著手帕,道:“也不知道裏面的情況究竟怎麽樣了。”

與綠蘿坐立不安的緊張相比,屋裏的程彥,此時的心情也與綠蘿差不離。

她是李淑唯一的一個女兒,按照常理來講,李淑當是對她頗為寵愛,甚至有求必應的,看在她的面子上,哪怕討厭謝家人,也捏著鼻子認下了李斯年這個女婿。

可事實恰恰相反。

在經歷過隕星山一戰後,她對李淑的果決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根本不會覺得自己是李淑的女兒,身上便有了旁人沒有的特權。

因為她是李淑的女兒,李淑對她的要求會比旁人高上許多,並不存在對她的格外溺愛。

所以她才會格外緊張不安。

她知道李淑殺伐果斷,性子上來了,才不會管李斯年是不是她看上的人,是不是有經天緯地之才,李淑只會殺李斯年洩憤。

李淑瞇眼瞧著李斯年不說話,程彥越發忐忑,看看李淑,再瞧瞧李斯年,再瞧一瞧橫在兩人之間的鋒利長劍,手指微顫,貼著劍面,將長劍往一邊推了推,道:“母親,你先把劍放下,有什麽話,咱們慢慢說。”

她昨夜留宿李斯年這裏,並不是在跟李斯年談情說愛,她與李斯年關系晉升為情侶之後,她在李斯年面前說話便越發肆無忌憚起來,與李斯年聊起了天下大勢。

李斯年一邊聽著,一邊時不時地說上幾句自己的看法。

那些看法,是以往的李斯年從未與她說過的,打破這個世界認知的看法。

她如獲至寶,越發覺得李斯年是個曠世奇才,與他說話入了迷,連最後自己怎麽睡去的都不知道,只知道一覺醒來,便是羅十三扣門送解藥的聲音。

李斯年飽受千機引的折磨,如今有了解藥,她自是欣喜若狂。

她歡歡喜喜找了羅十三拿了解藥,餵李斯年吃下,只想著李斯年終於解脫,哪曾想,她的母親便回來了,一句話未說,便抽出佩劍要殺李斯年。

母親手裏的劍看得她心慌,她撞了撞膽子,從母親手裏拿走佩劍。

雖然取下了佩劍,可程彥心中仍是不安。

她的母親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學的都是殺人的本事,縱然沒有這柄長劍,母親要取李斯年的性命也是易如反掌。

桌上有侍女們新奉上來的茶,程彥倒了一杯,雙手捧給李淑,小心翼翼道:“母親,哪怕是犯人也有申訴的機會,你總要聽他說兩句吧?”

李淑並未接茶,斜睥著程彥,冷聲道:“聽他求娶你?”

“這便是他的申訴?”

程彥面色微尬。

她也沒有想到李斯年會先說他倆的事情。

她還以為,依著李斯年的聰明才智,多會先與李淑分析當今大勢,利用李淑想徹底剿滅北狄的心理,取得李淑的好感,水到渠成之後,再說求娶的事情。

哪曾想,李斯年開口便是求娶,不僅李淑不耐,她也頗為不悅。

程彥瞪了李斯年一眼。

平日裏這般聰明,怎地到了關鍵時刻,便開始掉鏈子了?

李斯年淺淺一笑,走上前來,從她手中接過茶,向李淑行了個大禮,雙手將茶捧在李淑面前,道:“求娶小翁主的事情,便是我的申訴。”

“長公主手握兵權,為朝臣世家所忌憚,小翁主身居華京,有協理天子之權,長公主與小翁主身份尊崇,世人莫不敬畏。”

“可登高跌重,月盈必虧,而今天子仁厚,與長公主姐弟情深,尚能容忍長公主與小翁主的權勢,可若天子老去,下任天子君臨天下,他是否與現在的天子一般,對長公主畢恭畢敬,聽之任之?”

李淑長眉微動,靜靜看著面前清雋無儔的少年。

茶是侍女們剛沏好的,捧在手裏久了,便會有些燙,剛才程彥捧了一會兒,便有些受不住。

而今李斯年捧著茶,他的手指比尋常女子還要嬌/嫩,說話的時間,手指已經紅了起來,但他仍是穩穩端著茶,保持著跪拜她的姿勢、

李淑接了茶,放在桌上,並未飲下,只是道:“說下去。”

李斯年笑了笑,道:“公主殿下身份特殊,小翁主無論嫁給了誰,對於天家來講,都是一個隱患,為保長公主手中兵權不流落他人之手,天子會再次賜婚小翁主。”

接了他的茶,便是將他的話聽進了一半。

其實這些話,無需他說,李淑也能想得到。只是北狄虎視眈眈,李淑時刻備戰,未來的天子容不容得下她與程彥,根本不是她眼下能考慮的事情。

他今日說的話,正中李淑的心思,盡管如此,但他後面要說的話,李淑能不能聽得進去,尚是未知。

執拗的人,總有著旁人沒有的堅持。

而弒君殺盡兄弟姐妹的李淑,心中對親情的期待與渴望,也是世人遠遠想象不到的。

李斯年斟酌著說道:“與小翁主年齡相仿的,英王敬王已經大婚,只剩下一個曾與小翁主退婚的四王爺。”

“公主殿下難道想讓小翁主再度與四王爺訂婚?”

說到這,李斯年聲音微頓,看了看李淑,道:“此事倒也不失一個好選擇,”

“小翁主若與四王爺大婚,四王爺的太子之位便徹底穩固下來,百年之後,四王爺登基,小翁主便是萬人敬仰的皇後。”

“但公主殿下,您真的想讓小翁主去做這個皇後嗎?”

李淑長眉微挑,嘴角勾起一抹嘲諷,道:“不做承璋的皇後,難道去做你的?”

李斯年便笑了起來,側臉看了一眼身旁的程彥,眸中溫情浮現。

他的小翁主,做一個只能困守後宮的皇後,委實委屈了。

日光穿過鏤空窗臺,洋洋灑灑落在李斯年肩頭,李斯年逆著光,聲音清潤,擲地有聲:“區區一個皇後,豈是小翁主該有的追求?”

“小翁主該做的,是這天下之主,九州之尊。”

程彥微驚,長長的睫毛顫了顫——這個李斯年,果真是個曠世奇才,想別人不敢想。

這個時代女人的地位雖然高,但終究是父權世界,男人當政的時代,女人攝政掌兵,便已經是極其難得了,再往前一步,卻是從未有人抵達過。

大夏也曾出過皇太女,可最後的結局是諸侯王奪權,皇太女身死兵變。

這個時代的男人時刻警惕著,那些頗有野心的女人,一旦那些女人越了界,世間男人便會群起而攻,根本不允許女帝的存在。

她雖然知道李斯年有經天緯地之才,可李斯年畢竟受時代所困,他所了解的,認知的,是這個時代的男尊女卑,可現在,他竟然能打破約束了世人上千年的傳統,讓她去爭奪女帝的位置。

程彥眸光變了幾變,心中震撼溢於言表。

李淑鳳目輕瞇,審視著面前的少年,似乎在斟酌他話裏的用意。

一時無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淑終於開口,道:“你好大的膽子。”

李斯年輕笑,道:“非是我膽大,而是太/祖/皇帝早就有言,說大夏江山,李家子孫能者居之。”

李淑道:“阿彥姓程,不姓李。”

李斯年道:“公主姓李,這便夠了。”

“當今天下,若沒有公主在關外抵禦北狄,只怕北狄早就南下,踏平大夏的盛世假象。世家們只知爭權奪利,而並非真心擁護大夏,一旦北狄入關,世家們便會趁火打劫,裂土稱王,將九州萬民陷入水深火熱的戰亂之中。”

“此等亂世,若沒個百年時間,根本平定不了。”

李斯年擡起頭,直視著李淑冰冷目光,道:“公主是要李承璋繼位之後排除異己,奪取公主兵權,讓數十年前鎮遠侯的慘案再度上演,還是要肅清朝野,重建大夏江山?”

李淑呼吸一緊,往事湧上心頭。

鎮遠侯與數十萬將士枉死邊外後,北狄奪了天山牧場,奪了雲城,若非關外城池頗多險關重重,只怕北狄早就南下了。

鎮遠侯死後,尚有她接替鎮遠侯的位置,與北狄纏鬥,可她若也死了呢?

她若死,李夜城也活不了,大夏的武將本就在鎮遠侯死後斷了代,而今能領兵作戰的根本沒幾個,她若死去,邊關必失。

李淑眸光明明暗暗,心中情緒翻湧。

李斯年一聲輕嘆,道:“長公主殿下,女子為帝,未嘗不可。”

寒風卷著枝葉上的積雪撞在窗戶上,一下又一下。

李淑想起自己兵變的那一日,似乎也是這樣的日子。

積水成冰,雪路難行。

世人都說她愛鎮遠侯愛入了魔,竟為了死了數年的鎮遠侯,發動血洗皇城的兵變。

然而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對鎮遠侯,無關風月。

鎮遠侯曾與她說過一句話,時隔多年,她依舊記在心裏。

鎮遠侯說:“十年平天下,十年養百姓,十年治太平。”

“可是阿淑,我十年可平天下,但養百姓與治太平,不知誰人能做。”

那日天氣甚好,鎮遠侯英武面容上有著淺淺笑意,看著她,說道:“阿淑,若你能做,那該多好。”

她是怎麽回答的呢?

她說,只是可惜,我只是一位公主。

她垂首看著自己裙角,沒有看到鎮遠侯那時的臉色是什麽樣的,不知道過了多久,鎮遠侯輕撫著她的發,笑道:“公主也一樣的。”

她只以為,鎮遠侯是哄她的。

直至今日,她方明白,鎮遠侯的那句話,原來並非玩笑。

可惜她明白得太晚。

歲月悠悠,鎮遠侯已死了數年。

李淑閉了閉眼,問著面前少年:“我該如何信你?”

“公主可知梁王寶藏?”

“梁王寶藏?”

李淑眉頭微動。

梁王死了百年,可關於梁王的傳說,卻不曾消失,梁王寶藏,便是其中之一。

市井傳言,梁王寶藏,得知可得天下。

李淑看了看李斯年,道:“你知道那東西在哪?”

李斯年尚未說話,一旁的程彥便已經開了口:“母親,我之前沒有與你說實話,那些番薯盔甲和武器,不是偶然得知的,是從梁王宮拿出來的。”

“那裏面還有許多東西,但梁州之地官府約束不力,我怕引起各方勢力的異動,並不該拿太多,只拿了番薯與精鋼諸葛連/弩的鍛造方子。”

李淑眸光微沈。

梁王寶藏李斯年都能舍得,那麽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是他舍不得給程彥的?

“我信你。”

李淑終於吐口,道:“但你若有異心,我必將你千刀萬剮,挫骨揚灰。”

.......

三日後,是程彥向李泓承諾查出昭陽殿失火案件的最後日期。

到了這一日,程彥早早入了宮。

不止程彥,常年在城外挑選新兵、甚少回華京的長公主李淑,也跟著一同進了宮。

因為臨近朝賀,各地的藩王公主們也陸續進了華京城,那等殷勤的,得知李淑在宮中,個個湧進宮裏。

一時間,宮裏熱鬧非常。

丁太後年齡大了,喜歡熱鬧,李泓便投其所好,設下宮宴。

大夏民風開放,男女席面只用著琉璃屏風擋著,隔著五光十色的琉璃屏風,依稀能看到對面席面上的光景。

貴人們陸續入席。

久未出席這種場合的李淑出現在女席之首,還在男席上安排了一個位置,在男席的第二排,第一排的李承瑛與李承瑾的身後。

眾人們紛紛猜測,程彥很快便到十五歲了,那個位置,多半是李淑給程彥挑選的未婚夫坐的。

李泓也頗為好奇。

若是如此,他想賜婚程彥與李承璋的事情便又泡湯了。

不過也不要緊,他早早做了打算,讓有封地食邑養有私兵的公主們前來朝賀,便是為了給李承璋挑選靠山。

他這幾日斟酌了許久,終於擬定了幾個人,又與心腹商議後,定下了清河公主的獨女許裳。

許裳的父親是許清源,在清河郡養了不少府兵,他剛剛知道的,極為震怒,想將許清源拿下治罪。

在長姐的勸說下,他才放下這個念頭。

如今想來,倒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若他當初真將許清源治罪了,他去哪在為李承璋尋上一門好親事?

若許裳與李承璋成了婚,必會與程彥疏遠,許清源的那些府兵,自然也就是李承璋的了,他百年之後,李承璋在面對長姐時,也有一戰之力。

李泓這般想著,待程彥的婚事定下之後,他便賜婚下去。

不過長姐究竟為程彥挑選了哪位夫婿,竟是一點風聲也未傳出來?

李泓懷著對程彥未婚夫的好奇心入了席。

好奇心太重,以至於讓李泓忽視了今日是程彥向他匯報昭陽殿失火的日子。

貴人們陸續入席,一身積冰色衣裳,披著純白色狐皮大氅,坐在輪椅上被小道童推著緩緩入場的李斯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各地的藩王公主們並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瞧著他清風朗月,恍若謫仙,瞬間便明白了李淑為何放著這麽多皇子貴人不選,偏偏挑中了籍籍無名的他——這般的好皮囊,哪怕他一無所知,既窮又傻,也有大把的人想將他養在身邊,一親芳澤。

李承璋微微一怔,放下了手中的酒樽。

竟然是他。

李承瑛熱情地招呼著李斯年,李承瑾面上也帶著淺淺笑意,李斯年與他們說著話,目光落在李承璋的身上。

“四王爺,好久不見。”

李承璋雖然被李泓封了王,但到底沒有封號,故而李斯年只以四王爺相稱。

李承璋眸光冷光一閃而過,又很快回神,面上浮現一抹笑,端著酒樽,走到李斯年面前,道:“如今我該稱呼你一聲表叔,還是喚你一聲妹夫?”

李斯年淺笑,並未接李承璋的酒,而是道:“我原本想多留你一段時間,看你與薛妃娘娘相鬥解趣兒。”

“可如今看來,王爺委實太不安分了些,竟又打小翁主的主意。”

晚宴開始,眾人推杯換盞,李斯年的話,只有他們兩個人聽得到。

李承璋聽此,面上微冷,道:“你什麽意思?”

李斯年眸光輕轉,瀲灩不可方物,悠悠一笑,揶揄道:“四王爺,一路好走。”

“黃泉路上,莫要忘了,是我李斯年害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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